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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大宅门08

作者:识我惊惶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阮逐舟走了,叶臻也走了,留下老五这个同窗,总觉得坐不住。


    “砚泽,我还是告辞吧。看样子,你大哥是不愿意帮这个忙了。”老五叹气,起立,“你们家和洋人有不少生意往来,我也是病急乱投医,才……”


    和叶臻不同,叶观从小并没上过一天学堂。从前上学时,他是垫着脚扒在学堂窗外窥视知识的小偷,直到叶臻偶然间发现叶观过目成诵的能耐,叶观以替大哥写了双份作业的代价,才换得一个在学堂最后面旁听的席位。


    也因此,学堂中包括老五在内的好多同窗,都对这个穿的像捡破烂一样的私生子有些印象。


    叶观抽回神,犹豫了一下:“伍哥,这事或许我能帮忙。”


    老五愣了:


    “你?你有什么办法?”


    “我父亲在外经商,有很多一般人不知道的通关门路,”叶观抛开一脑袋的乱糟糟,冷静回道,“水路运不过去也无妨。现如今沪城还有不少老镖局,专门做这些陆上生意。”


    “这能行吗?万一人家不给咱们这个面子怎么办?”


    叶观略一沉思:“我想办法把父亲的私章拿出来就是。”


    同学惊了:“砚泽,你这……你父亲本就对你不好,你还要偷叶家的私章出来,万一他发现了——”


    “速战速决,一两天的光景,他不会发现私章不见的。”叶观摇头,“就算发现……大不了挨顿打。这二十年我的板子本就没少挨过,不差一回两回。”


    话已至此,同僚也没有办法。叶观道:“前线战事吃紧,我在家人微言轻,也只能用这种迂回的法子支持你们。出了任何事,我一个人担着。”


    老五看叶观的眼神都变得格外敬佩:“砚泽,从前是我小瞧了你,竟不止你如此深明大义……”


    叶观笑笑,从衣架上取下风衣:“走吧伍哥,人多眼杂,这些以后再说。”


    二人一前一后出门,走下楼梯。到了前台,小二迎上来:


    “先生,麻烦您结账,三块银元。”


    “三块?”叶观稍有惊讶,“我包厢那个先走的人没有结账吗?”


    小二赔笑:“是结过了,不过先生,今天散座有一位阮姓的先生,就是上台弹琵琶露了一手的那位,他走之前说,把他的那一份记在您账上……”


    叶观僵住。


    “他真这么说?”他追问,“是他亲口说的?”


    小二踟蹰片刻:“是的,他指明了必须您来结账,先生。”


    叶观二话不说,拿过柜台上的账单。老五走过来:“出什么事了?”


    叶观仔细把账单读了一遍,后槽牙磨了磨。


    “没事,”他低声说,“今天不走运,碰见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精。”


    *


    西院的门外连着风雨廊,是这偏僻院落唯一的一点景致。


    清早起来,叶观穿过廊下,来到西院。


    一进院子,只见流苏树下多出来一套石桌石凳。大约是从前大宅院里哪处亭台雨榭置换下来的废品,就这么明晃晃摆在当院。


    叶观愣了,走过去,伸手在冰凉石桌上一抿,指尖蹭起一层浮灰。


    石桌太矮,游玩累了歇脚倒也罢,正经坐着读书着实寒碜。叶观这种高大身材,蜷着长腿弯着腰坐在石桌旁,恐怕不超一个时辰就要腰酸背痛。


    比前两日从早到晚站着读书的待遇,只强了那么一点。


    他眼神暗了暗,想到什么,掉头向风雨廊大步流星走去。


    另一边。


    昨日某人口中的狐狸精刚好路过廊下。


    远远的,他看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孤零零地横穿西院,并没有同每天那般拿着书诵读,急匆匆的,像是赶着要去找到某人。


    很快,看见狐狸精先生,那人表情立时沉肃,向这边走来。


    狐狸精本人远远瞥见,转身就往回走。


    07号提醒:[宿主,那是——]


    阮逐舟心道:“我知道。现在他哪怕被安排了院子里的石桌石凳,也不被准许回屋里读书,恐怕他心里有怨,要找我理论。”


    [西院的石桌石凳是您安排的?我怎么不知道?我记得我的休眠时间也没有很久呀……]07号疑惑。


    阮逐舟脚下生风,没功夫搭07号的茬。


    然而廊下的人显然也一眼看见他了,加快脚步向阮逐舟走来。


    二人在长廊两端,像数学课本里的追击问题,更像你追我逃的猫鼠游戏。


    阮逐舟步履匆匆,走了没多远,忽然听见廊外花园里有人叫他:


    “四太太。”


    陌生的声音。


    阮逐舟停下,侧目。


    是那位尊贵的长子。叶臻打着把折扇,看着风度翩翩,另一只手与寻声阁那一目之缘时同样,盘着紫檀手串。


    阮逐舟蓦地不着急了。


    他走下风雨廊,对男人颔首行礼。


    “大少爷,”他说,“叫我阮四就好。”


    他余光看见,那个追猎的身影也随之刹住脚步。


    叶臻微笑:“不敢。四太太是父亲的人,这种僭越的称呼可使不得。”


    阮逐舟心里咂摸,嘴上恭敬,倒也不见你向长辈行礼啊。


    叶臻问:“四太太行色匆忙,是有什么要紧事?”


    “刚才在风雨廊上被狗撵了。”阮逐舟答。


    他也不管远处的人听不听得到。无所谓,这不正好符合人设么。


    远处廊下的人影动了动,似乎是往廊柱后躲了躲,可惜压根藏不住。


    叶臻笑了:“没想到四太太也是个幽默的人。”


    阮逐舟哼了哼,不接话。


    “上次在寻声阁,偶然得以听见四太太一展身手,实在让人叹为观止。”叶臻摇着扇子称赞,“诗中云,如听仙乐耳暂明,想来不过如此。”


    阮逐舟:“大少爷说了这么一大篇子的奉承话,到底有何用意?”


    叶臻也不恼,上前一步。


    他这一动,远处的影子也有些急不可耐地动了一下。


    “我在想,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份运气,能再听到四太太您这手精妙绝伦的琵琶技艺。”叶臻悠悠道。


    阮逐舟波澜不惊地看着他:“大少爷您太高看我了,不过雕虫小技,上不了台面。”


    叶臻端详着他的脸:“我素来喜欢研究戏曲音乐,四太太在这方面颇有造诣,我们就当闲暇时探讨探讨……”


    阮逐舟忽的笑了一笑。


    “不成。”他言简意赅。


    叶臻摇扇的手停下。


    阮逐舟冷淡地盯着他:“我的手艺能不能用,何时能用,全由你父亲说了算。我不能擅作主张,还望大少爷海涵”


    叶臻也看了他一会儿,盘手串的动作愈发慢下来,像在思考什么。


    过了一会儿。


    男人勾唇:“四太太,还真是恪守内室之德。只是真叫人遗憾。”


    阮逐舟皮笑肉不笑:“大少爷过奖。没事的话,先告辞了。”


    叶臻颔首:“好。四太太再见。”


    二人说过两句客套话,叶臻貌似并无不快,先行离开。


    阮逐舟不敢多逗留,也转身离开。


    却不知他走后,廊下那“藏匿”多时的身影这才缓缓从柱子后挪出,眸光沉沉。


    须臾功夫,又一个仆人远远瞧见他,跑过来:“我的祖宗,可真让我好找,大太太到处找您来替她抄写佛经呢!诶,您这脸色是怎么了……”


    叶观觑起眼睛,盯着阮逐舟方才和叶臻说话时站着的那块地方。


    人已离去,只留下旁边花圃中一树白梅,枝杈旁逸斜出,崎岖不折。


    “方才你过来的时候,看没看见大哥和新来的四太太说话?”


    他看着那一枝花影,嘴唇翕动。


    仆人:“看见了呀。”


    叶观:“听见他们说了什么没有?”


    仆人摇头:“主子说话,我们怎敢乱听……不过,似乎听见什么琵琶的事儿,这具体的就……”


    叶观拉长声音哦了一声。


    “我这就去回大太太。你忙你的去吧。”他闷声说。


    仆人唯唯诺诺退下。


    梅花枝崎岖,叶观望着那嶙峋瘦影,眸色愈发黯淡。


    *


    阮逐舟穿过小花园,没走几步,忽然听见一个男声唤他:“站住。”


    中年男性的声音,却并不是叶永先。


    阮逐舟停步。小花园里跟着走出来一个男子,身上的长衫马褂连他也一眼都能认出是沪城顶好的料子。


    对方黑着脸,来者不善的模样,阮逐舟眼里闪过一丝促狭笑意,很快垂眼敛去情绪,不慌不忙行礼:


    “阮四见过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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