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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有红衣一人

作者:和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沈周独自一人,游历近一年时间。自北地关塞至江南水乡,名山大川,古镇小巷,皆一一踏遍。将世情百态,人心炎凉尽收眼底。


    天下表面安宁,朝廷犹存,坊间亦歌舞升平,城郭内外,仍可见画楼朱阁,酒旗招展,然看细微处,便知风雨已至檐下。世道虽未崩坏,然暗潮潜涌,百姓困顿,艰于衣食。即便繁华街市之上,亦常见挑担老者步履蹒跚,破衣少年倚墙而坐。问之,皆曰:“聊度一日耳。”


    途径山水胜境,沈周也会信步游览,偶尔见得几位寒士结伴,高声诵读自撰文章,声调激昂,满纸锦绣,描摹的却是盛世太平,国泰民安。然细观其人,面黄肌瘦,衣衫单薄,彼辈所讲之盛世,竟连自身亦未得其半分。唯有那一腔书生之气,支撑其于风中站立,直至诗罢词尽,声嘶力竭,仍不敢低头。


    沈周走得愈远,心中困惑愈深。山川依旧如画,春水绿,秋霜白,古桥仍卧,林烟常起。然画卷之中,众生苦难难掩。未入和庐山之前,他曾憧憬传奇人物,谓善恶分明,黑白昭然,只消持剑行义,便能拯世安人。然而此番亲历,方知善与恶,黑与白,皆如水墨浸渍,交融晕染,岂容分辨?弱者未必可怜,强者亦非尽恶。世道如一幅久置的旧卷,层层斑驳,良莠混杂。


    沈周自以为身负修行,行走江湖,惩恶扬善,扶危济困,当有所为。然而,所扶者不过寥寥,所不能扶者,亿兆众生。杯水车薪,焉能救焚?且世事如流水,扶得一时,扶不得一世。蒲草即便百般呵护,终不成乔木,终不禁风霜。


    他的热血,在这行旅与风霜之中,悄然冷却,眼神却愈加深邃,亦愈加迷惘。他无法视而不见,亦不愿自欺,躲入深山,以清修之名,苟且偷安。人世苦难,于他心头,如针般难安。他隐隐预见到,自己终要做些什么,不知成败,只知不能袖手。


    至是,距与左叙枝之约尚余三月,沈周回首四望,遂踏上归途。


    途经永昌县时,天色已沉,暮霭沉沉,街头却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似乎有人办喜事。


    沈周信步入城,寻了家街角酒馆,要了碗面,正欲打量,却听邻桌几名食客低声议论。


    “一年又一年,赵横这狗东西今日又强娶了蔡家的闺女,分明就是打着纳妾的幌子,要霸人家的田产铺面!”


    另一人叹气:“这世道,哪还有王法啊,赵横根本不在乎王法,你瞧着他做这些事情,连遮掩都懒。唉,仗着他那和庐山长老姐夫的名头,谁敢拦他?谁又拦得住?”


    沈周闻言,眉头微蹙,听到“和庐山”三字,心中已然警觉,心觉不妙。


    他悄悄向掌柜问清了赵家所在,隐藏行踪,趁夜悄然前往。


    他到赵家宅院时,婚宴已近尾声,宾客散去。沈周隐匿身形跃入后院,打算先救出蔡家女子,正欲探查,却冷不丁瞥见屋后一角躲着一人,赫然是黎安。


    和庐山的弟子他认识的不多。但这黎安,他却记得分明。那年放蜂窝叮他,事后又推师姐去顶罪,这样让人不齿的手段,令他至今记忆犹新。


    他刚想上前,就听见新房内传出异样的动静。他绕道另一侧窗边屏息倾听,却听见一个女子压低声音道道:“赵横,犯到我手里,还敢出言狡辩,信不信我今日就废了你!”


    沈周眉头一皱,戳破窗纸细看,只见屋内红烛摇曳,那新娘已将盖头掀下,此刻正背对他,一手锁着赵横的命门,手持一柄铜烛台戳在赵横喉头,。


    赵横满脸通红,却不敢高声:“你敢对我动手,我姐夫可是和庐山长老,你敢吗?我劝你识相些,就此离去,莫管闲事。否则,你就是惹上了和庐山。”


    少女冷笑一声:“和庐山岂会同你这种败类沆瀣一气?”


    赵横又惊又怒:“你又是何人?你要是敢对我出手,明日和庐山的人就会替我报仇。你跑得了,这蔡家父女可跑不了……”


    他话音未落,那少女出手如电,将赵横打翻在地,随即绑缚严实,拖出门外。沈周在暗处微讶,这姑娘功夫不凡,出手又狠又准。不知跟黎安是什么关系。


    黎安从屋后蹿了出来,一把扛起赵横,与少女翻墙而去。


    沈周暗自跟了一段,发现他们将赵横丢在了马背上,趁着夜色,径自朝和庐山的方向去了。


    沈周沉吟片刻,转身又回了赵家的大宅。


    ===


    翌日清晨,和庐山主峰上,阒寂多年未响的玄同钟骤然被人敲响,钟声滚滚,传遍山巅。


    等沈周跟着左叙枝赶到主峰时,主峰上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


    那个赵横正跪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装得十分可怜。


    而那个身穿红色嫁衣的少女正跟和庐山掌管戒律的王长老吵辩论。


    王长老满面怒容,“玉衡,你身为小辈,竟敢擅自捉人,动手伤人,目无尊长,眼里可还有山门规矩?”


    尹玉衡冷声道:“赵横强抢民女,横行乡里,昨夜更强占蔡家之女。我前去阻拦,他竟敢仗势欺人,言称他姐夫乃和庐山长老,谁也奈何不得!”


    话一出口,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此时赵横的姐夫陈明长老也在人群之中,脸色顿时极为难堪,劝道:“玉衡师侄,可莫轻信谣言。赵横虽顽劣,然不至如此罔法妄为。”


    赵横见状,当即抬头叫屈:“姐夫!我赵家纳妾,本是两厢情愿的美事。那蔡家老头亲口答应将女儿托付给我,怎得便成了强抢!她不分青红,藏了我的妾室,却反污我强娶,莫非我赵家纳个妾,还要她一个外人来管不成?上来不由分说就出手。如今,甚至当着和庐山长老们的面,她都不让我分辨。如此专横霸道,目无尊长。”


    台上众长老对视,脸色各异。


    赵横眼见众人踌躇不决,乘势又道:“你们若是不信的话,把蔡老头和他女儿叫来对质便是!我为自己分辨,你们不信,那由苦主自己说,你们总信了吧。”


    赵横乃是此道老手,早做好了被人告上和庐山的准备。


    众长老听到这里,多少偏向赵横。此世间,富家纳妾者比比皆是。尹玉衡年纪小,未必能懂这其间的微妙,或许起了误会也不是没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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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尹玉衡气得小脸通红,深深吸气、强自镇定,“赵横作恶多年,尤爱欺辱寡弱之人。凡乡间富户,无男守护者,皆成他刀俎之下的鱼肉。那些被他纳入家中的女子,顺者苟且偷生,逆者性命不保。死在他手下的,又何止一人!”


    “哎哎哎,黄泉路上无老少,嫡妻妾室皆是我家人,我娶她们回家,是想关爱照料她们的,她们自己身娇体弱,染上疫病而亡,有怎能怪在我的头上。你若不信,尽可去县里的药铺打听,她们生病的时候,我是否有请医诊治,那药铺的人总不至于也撒谎吧。”


    黎安在旁冷声道,“谁不知那药铺也是你名下的产业,所请之医、所开之药,谁能作得准?”


    赵横振振有词,“你空口白话,又岂能算作证据?各位长老,我真的是冤啊,我家中私事,都是些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能因为市井小民的一些流言蜚语,便给我加了这么多罪名!”


    台上几位长老低声议论,终有人开口,“此事暂且搁下,待遣人前往永昌县查明原委,再作决断。赵横,你先起来吧。”


    赵横立刻收了哭相,面上挂起得意之色,拍了拍衣襟,转头挑衅地看向尹玉衡:“听到了么?”


    尹玉衡小脸一冷,看着上面那些长老,缓缓说道:“和庐山向来秉持中正一道,持守‘清净、正直、慈悲’之戒,弟子自幼入山,耳濡目染,见师长教诲,敬佩仰慕。可若今日只因区区几句花言巧语,便信了此辈无赖之言,那我等所学,所信,所守,又算什么?倘若长老们也信这等口出秽言之人,倒不如将那‘和庐山’三字从主峰匾额上刮去,再将宗门律义付之一炬,当做取暖的柴薪,也算不枉赵横这等恶贼好生称颂一番!”


    此言如雷,震得众人神色剧变。


    “放肆!”王长老拍案而起,怒不可遏,其余长老亦惊怒交加。


    “玉衡!”上面有长老们沉声警告道,“你再敢妄言,我等也护不得你了!”


    尹玉衡不理,转身径直走向赵横。


    赵横心头猛跳,强作镇定:“你……你要做甚么?!”


    红衣翻卷,铜扣飞射,袖底一道寒光直入赵横小腹。


    “砰!”


    赵横猝不及防,身形如断线风筝一般倒飞数丈,重重跌在青石地面上,气海尽碎,口吐鲜血,面色煞白。


    广场之上,哗然一片。


    陈明怒不可遏:“尹玉衡,你竟敢废了他!”


    尹玉衡神色反而平静了下来,她俯视着满地哀嚎的赵横,朗声道:“若他真如我所言,罪孽深重,废他武功,已是天恩。若日后找不到他的罪证,今日他被废一身武艺,尽可由我一人来偿。”


    她回首扫视众人:“今日之事,我一人承担。若赵横的行径查明属实,我所为,算不得错。若是查不出,诸位长老可依门规处置我,杖责、逐出、废去修为,尽管照行。可是,赵横若想带着和庐山的名头再去祸害乡里,我只两个字,休想。”


    话音落下,满场寂静。沈周藏在暗处,看着场中那少女红衣猎猎,明明孑然一身,却站得比谁都更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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