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阇彦策马而归,他熟悉了路段,回去的路上无惊无险,十分迅速。距离他离开京城大概过去了两个时辰,现在应是亥时与子时的交界点。
如今,外面天色依旧,是一般的乌漆嘛黑。他遥望过去,皇城的灯火灭了个干干净净,唯有瓮城高出两只威武雄壮的狮头还刁着两颗红灯珠,在万山千湖间,明明灭灭。
他已是越来越熟悉半夜浑水进出城的路数了,城外值班屋内鼾声动地,他如风一般窜入京城,骏马灵性十足,无声奔驰,不消一会儿,他便看到了关门闭户的杜宅大门。
他寻思着杜明堂跟杜宅夫妇皆离了府,至少白日才归,无人为他放风,他是不便进入的。
等等,屋内不还是有个冯迎春吗?!
他笑了笑,似是戏谑,又似是小孩做坏事前不安好心时幼稚的玩弄笑容。他勒好马匹,几步一走便绕到了偏院,轻松越墙而过,穿过一条花墙,看到了魏郁春的屋子。
他没有再进一步靠近,只是站在院外的洞门前静候。他敢信,这女人肯定还没睡,没有理由,而是直觉!
他两手并拢,宛如壶状,凑到嘴边,轻松唤出几声夜鸟鸣啼的声音。
“咕咕——咕咕——”几声下来,屋内无人应答更是毫无反应。
看着毫无灯色的屋子,关阇彦知道着急了。
难道她真的睡着了?
他脚步踟蹰了,一时不知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女孩子家家的睡觉呢,他一个大男人就这么跨足进去,那岂不是登徒浪子!可他时间捉紧,来不及考虑太多。万般纠缠下,他竟觉得这个问题办起来比洞市的事还要棘手。
一阵脚步声,缓缓悠悠从背后转来,魏郁春提着一盏小灯,一身睡裙慵懒地挂在身上,浑身白色,连脸色都是苍白的。关阇彦听见脚步转身过来,差点吓得心都要跳出来。
“你没睡?”
魏郁春似乎没有精神,眼皮耷拉着,细看才知道她的眸子通红,与绝对苍白的脸形成了太鲜明的对比。
她哭了?
关阇彦胆战心惊,因为他还没见过她在除了小命不保的情况下哭过。
难道关昀洲的眼线盯过来了?有人害了她?
他旋即问她:“出什么事了?有危险之人潜入了宅子?”
魏郁春始终没有抬起眼,估计也是怕泪眼被人瞧见,手里端着的灯笼也被她默默放到身侧。可惜,她的动作还是慢了。关阇彦早已看穿了她。
他皱眉,到底是谁又惹她了?
他心里着急,又不好多问。
因为他想到此女记性过人,在南禺时就对破解古文一事有独特的能力,若是将她一起带去,以后任何破解古文的麻烦都能迎刃而解。
但……他想起不好的回忆。当时魏郁春死缠烂打要跟去洞市,他先是阴阳怪气,后是冷嘲热讽,还骂他为了攀附陶明案不择手段……真是得罪了个遍。现在要让她去,岂不是求她了?!
还有,此女性情不定,刚烈无比,最忌有人说她的短处,这会儿直接指出她哭鼻子,她怕是再也不可能依他了。
早说过了,跟魏郁春打交道恨不得要使上八辈子的心眼儿。
关阇彦捉急着,他又刚好站在洞门处,挡住了魏郁春回屋的路,两人无声立着,谁也不说话,魏郁春垂着眼,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分外疏离。她还真是一向如此。
他只能厚脸皮了:“冯迎春,这么晚了不睡觉,莫不是等我?”
最能让魏郁春有反应的多半就是他的厚脸皮,她动了动,匪夷所思:“不曾。”
“你方才去了哪里?”
她迟疑了,攥住灯笼的手紧了紧,可惜她藏不住。关阇彦看到了她白皙皮肤上冒出来两三块被烧伤的地方。他眉心一跳,莫不是大晚上急着去玩火了?
“肚子不舒服,起夜去了。”
如此直白,又是私人的事,关阇彦再继续问就不礼貌了。
他道:“我跟你道歉。”
“白日里我的确不该那么说你跟陶明案。”
“都督何时这么熟练此事了?你可不是爱与人掰扯道理、评理道歉的人。”魏郁春冷笑。
因为这种事情对她来说,真是太过熟悉。南禺的夜晚,他启开她的窗子,二人谈论。避暑宅的深夜,他也是踏着夜风,有些狼狈地过来要她帮忙,不过当时他傲气许多,还试图威胁她。算上今日,共有三次,脸皮极厚,毅力极佳,精神诚可贵,何尝不是一种三顾茅庐?
不过现在今非昔比了,他对求她这件事貌似也是轻车熟路了,开头就服软道歉,也是怪让人意外。
“你不是想去洞市吗?我带你去。”
魏郁春早已了然他的心思,不过没想到是关于洞市的。
“求我。”毕竟早先时候,她就想过,总有一天会让关阇彦求她回来。
“什么?”关阇彦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至少得有报酬不是吗?”魏郁春冷眸瞥到别处,甚是傲慢,“从前,是你总说我不知廉耻,如今又来玩这场勒马啃回头草的戏码,谁知道你安了什么心?”
关阇彦托腰仰头哈哈一笑,他揭下面具,凑近魏郁春,笑得颔首不已,好似半点没有被激怒到的样子,反而像是被一个好笑的笑话戏谑到了一番。
他半是调侃又半是欣赏地道:“冯姑娘本事厉害,关某不得不佩服。求你?那又何妨,重事在前,岂有瞻前顾后、婆婆妈妈的道理?关某佩服,求一次又何妨?”
“如此反常,必有诡计。”
他明知道她也想去,却没有继续利用这一点挖苦她威逼她,反而大方承认了,怎么可能没有鬼?
关阇彦眸子很亮,俊逸的面庞在她手中微微亮光的灯笼的照耀下,流溢着翩洋激荡的儿郎之气,似金石不可镂之神物。他离她很近,疑似在以□□人,语气却又坦荡:“冯姑娘好说,毕竟也是帮忙,你不是怕之后会有人盯上你、伤害你么?”
“你也不想走,”关阇彦笑得竟然有些明媚,“不如就一直留在我身边?洞市之事所系秘密诸多,你要去起码得保证秘密泄不出去,我也不是不信你,毕竟掌握了我秘密的人都恨不得赶紧杀了我,你也不想被牵连吧?以后我去哪里,你便去哪里,不愁我保护不了你。”
这正合魏郁春的意,她动了心思,缓缓抬眸看向了他。
又听他说道:“冯姑娘念家也无碍,芳樱楼案结束,我的身份恢复了,正大光明护你回南禺总比现在偷偷摸摸回去的要风光,对吗?”
对比他平时的模样,他这阴阳怪气说话的语气,让人挑不出错的同时,又叫人觉得他可真是贴心周道。
魏郁春犹豫住,可片刻后就颔首,敛衽颔首:“我回屋收拾衣裳,半刻钟就好。”
“可以。”
关阇彦笑眯眯地望着她快步离去的背影,确认无误后,眸光猝然暗下,笑意更是消逝得一点不剩,两副面孔极其明显。他攥拳快步朝着反方向离去,往魏郁春来时可能过来的路上走。
魏郁春瞒着他什么,他必须搞清楚。要不然,他也不会主动要其留在身边。
他这样想着,本是胸有成竹,可当他真正看到一团散落在路径旁的枯草群中的灰烬后,他还是沉默了,差点缓不过脑子来。
寥落的角落里,灌木丛的背后,枯草杂乱,无人打理,那里落了一只突兀的烟坑,黑黢黢一片,融在夜幕之中。若非他有超绝的洞察力,和那坑里传来的烟熏味,定是无人能发现这里的。
他蹲到近处,拿手在那坑里摸索,边缘还有急急忙忙没有烧化掉的纸钱圈。他立马想起方才魏郁春出现时畏缩躲藏的模样,她手上的烧伤理应也是匆忙之下不小心弄到的。
他拾着那边缘焦黑化碳的半边纸圈,沉默却又骇然,她方才是在悼念亡魂……她到底会悼念谁?
她是冯迎春啊,她的父亲母亲……妹妹都还健康平安着,有何人值得她如此伤心欲绝?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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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说是那些冤死的南禺孩童吧。
到底是为何?
他又想起魏郁春突然反常的模样,自从她参加完春桃酒宴后,她便突然一改态度,对他跟陶明案的事情分外关注。他虽然嘴上说着她跟陶明案关系匪浅,可打心底,他是不信的,他不过是莫名气不过,想刺激一番她罢了。
如今见到这些,他不得不再次发问,冯迎春……真的只是冯迎春吗?
春桃酒宴的内情,杜明堂其实在走之前就命人塞到了他的屋内,他未来得及翻看,此时他抓紧脚步,回屋翻出陆子礼遗卷时,又赶忙把那只信封拆开,恨不得一目十行却又万分谨慎地看下去。
其中情节一波三折、抑扬顿挫,活似一本戏折子。其中说,魏澜清是如何丢人现眼,如何气急败坏,又如何受尽羞辱后甘拜下风的。其中说,“钱雀”是如何黑马当先,如何才气逼人,如何与魏澜清切磋得胜的,又如何被揭开面纱、身份暴露的……
其中二人的对话生动无比,记录详细——
魏澜清斥责:“你不是钱雀!你到底是谁?!”
她贼心不改:“你到底是谁?!你不是钱雀!你不是钱雀!你这个贱人是不是回来了?!”
“钱雀”夺下诗魁时震撼芳席时的诗句是如此:“隆月冬庙缢芳魂,假色藏春无人问。天道又说好轮回,道是无情却有情。”
……种种下来,精彩纷呈,可关阇彦却一点都不想欢呼,他的心思越来越沉重,在被众人在乎的点子之外,有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被他捕捉到了。
魏郁春所扮演的“钱雀”,在一开始保守而战,可当众人道出魏澜清家中父亲的一位妾子死去的时候,“钱雀”就一改态度,咄咄逼人,偏要压下魏澜清一头。
原本不想夺走诗魁的人,这些事在阴差阳错间改变了她。
难怪当时他还奇怪,魏郁春这么个不争不抢、性子淡薄疏离的女子,怎么就夺下了诗魁呢。
魏郁春当时便是被那“妾子”的死讯刺激到了,酒宴后,她又迫切关注芳樱楼的案子,看似不知道她在在意什么,实际上,她恨魏氏,而芳樱楼与假的安南都督有关,若是案子办好,夫妻二人必是死到临头插翅难飞了。
她为什么要在意那妾子?
乃至于……关阇彦回神,握住纸的手竟有些颤抖,他返回故地,乱草丛中的烟坑依旧,那里承载着对亡魂无穷无尽的思念。
他说出一个确切的、却给他带来莫大打击的答案——魏郁春所悼念的亡魂不是别人,便是这名妾子。
一个南禺人,怎么会跟朔州府深居内宅、足不出户的妾子有如此深大的联系?他后怕了。南禺初见几日,魏郁春受雨得了风寒,躺在床上,将他当作妹妹冯巧儿时迷糊自语的内容,也曾令他毛骨悚然——“对不起,我并不愿意那般责怪你,我只是害怕……巧儿……是这户人家唯一的孩子了,倘若你出了事……我怕因愧疚万劫不复……”
那时,他总是怀疑,这女子是不是真的被恶鬼夺舍了。
与此同时,关阇彦看着那字字句句对魏澜清的描述,竟是越看越寒心,越看越陌生,不禁扪心自问,她真的是记忆中那个明媚的少女了吗?
比起她,眼前的冯迎春才更像是。
他盯着字句上“隆月冬庙”的诗句,总觉心痛,亦觉奇怪……冯迎春无缘无故为何写出这些诗句?这些诗句又为何无缘无故地刺激了魏澜清?
不行!他必须搞清楚!那朔州府魏家的妾子到底是何人!还有,这四句诗到底代表了什么意思!
魏郁春出了门,承轴转动间,关阇彦便警觉地提前收好了信封,装作无事发生。
魏郁春想藏着便藏着,他将其拴在身边,不怕她会跑掉,届时,他必要让她主动显出原形来。
他心情分外肃重,可又好奇得要命。这种感觉已令他欲罢不能,所有的目光好似都完全聚焦在了这个神秘的女子身上,怕是永远分不出心给其他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