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日斜,关阇彦跟杜咏重新踏入账房。
关阇彦起初就站在屋外门边,那个早上站过的地方。他望着屋内窗后的悠远夕阳普照万物,余辉钻入屋内,贴墙贴窗的架格倒映出一只略规整的大影子,架格一栏一栏的横杠拦截阴影,漏出来的光的形状有些独特,光影交错之中,他好似看到了一个字,虽然字形模样粗陋,看不出形貌具体为何,但只要看着它的笔触变化,联想一二,谁都会认定这就是一个字——一个不知为何的字。
杜咏也顺着他的视角一起看向地面,他瞪大了双目,不可置信道:“这居然是一个字?!”
可随着视角的偏移,状如字样的光形有些扭曲晃动,最后顿时消失了,叫人以为是错觉。
关阇彦踏入屋内,他弯腰将底下一二层的书册扫视一遍,发现没有类似五层架格上的异类,这里的书册规整整齐,自账房封闭后的两个月里落的薄尘一丝不苟地铺在书册和架格的表面上,十分均匀。他细细拨开来看,书间都是一尘不染——书册塞得太满,中间都没灰尘的落脚地。
他哼笑一声:“你看,架格后的窗户自第三层往上延申,若需通过光影倒映信息,往下的一二层书册毫无利用价值,反而本该毫无意义的第五层书册却被人故意挪动了位置。”
杜咏撂了袖子,蹲下来仔细查看下面一二层的书册,想起了什么:“几个月前,刘翁跟我提过一嘴要把新的书册添进来,但最低的一层已被塞满。”
“于是我叫他自行决定,可以将一些无用的书册丢去,抑或是更到其他架格的位置。”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关阇彦冷笑着,“我寻思着他八成是把一些妨碍自己布局的书册理了下去,下面两层塞得满满当当,你却还以为这是他塞了新物或规整改动后的正常现象。”
“让我再猜猜他还会有什么理由……”
关阇彦沉声说着:“他既提前知会了杜掌舵你,你必会降低警惕心,见架格书册改动只会不以为然,若是不巧你发现了架格上的书册位置跟他说得有出入,他又会说,他年纪大了,弯腰驼背不便弯腰取书,于是一鼓作气将三四层往上无用的书册整到了底层,三四层上的架格空下位置,他便说这是为了方便他堆放新书。”
杜咏愕然:“都督的这些猜测……属实,刘翁的确也跟我解释过这些话。不过我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只以为是老年人爱唠叨,怕我不放心什么的。”
“然而实际上,他一直在利用杜掌舵你对他的信任,他根本没放什么新书,三四层往上的架格是被他整理出来倒映影子的,也不知是在跟何人传信……如此,杜掌舵自然以为账本是凭空消失的,毕竟除去杜府人,靠近账房的就只有刘春盛了。所以杜掌舵第一时间只能怀疑刘春盛。但他一个老人,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偷走那么多重物呢?再说了,他跟杜家的情分如此深重,论理干不出这事。”
“刘春盛跟贼人玩得是一出里应外合的戏码,刘春盛是传信之人,动手的则另有其人。大家压根想不出还有谁能靠近账房,所以只能都把目光放在刘春盛身上,但这是一条死路,刘春盛本来不是贼人,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又怎么指认他?”
关阇彦负手转身,他胸有成竹道:“不必踟蹰了,那刘翁必有鬼。”
杜咏茅塞顿开,也认了栽,不帮刘春盛说话了,他念念有词起来,口含怨气:“刘翁啊刘翁,你骗得我好惨……”
关阇彦的声音冷得瘆人:“这刘春盛好生厉害。”
“你看,他帮贼人金蝉脱壳,贼人呢帮他洗脱嫌疑,狼狈为奸呐。”
“我本觉得贼人要想行窃,必要对杜府事宜极其熟悉,思来想去总觉得这人肯定得有个潜伏在杜府的身份。但现在看来却不一定了。”
杜咏喟叹:“若贼人潜伏在杜府,刘翁何须如此费力传信?”
“松脂上的线索还不能断,府内继续查着,若是没有便说明我们的猜测没错。”
他想到了早晨做过的安排,现在线索变更,计划自也要跟得上变化,他道:“刘春盛八成还在京城,他说的要回睦州岳县应是障眼法。”
杜咏膛目结舌:“都督何出此言?”
“刘春盛心里有鬼才要逃走,贼人定许了他好处,要不然他怎么舍得自己在杜府这么多年的打拼?杜掌舵莫被迷惑了,刘翁未必像表面上表现得那样老实。他最初到杜府的时候,渴望尽快摆脱流离失所的困境,所以才会兢兢业业在杜府呆了十来年。但如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突然转变了观念?宁愿得罪好不容易信赖自己的主家也要冒险犯事?杜府里又没有他要报复的人。”
杜咏讷讷开口:“即便如此,也不一定说明刘翁还待在京城内啊。即便不是睦州,他也可能去的是别的地方。”
“京城富贵迷人眼,便是老实人,又有几个肯舍弃?”
关阇彦说着说着,脑中仍抓系着关昀洲不放,说实话,他能这么快就怀疑刘春盛,还得多亏了他这蠢弟弟呢。
关昀洲存心陷害杜家是证据确凿的事,但他总不可能亲自犯险,也不知请了何样的能人做了他的手脚。要么刘翁跟此事无关系,关昀洲的探子潜伏在杜府多时。要么,刘翁自己就是探子,是关昀洲的帮凶。
他还不能确定府外接应刘春盛的贼人具体是谁,却确信这个贼人要么是关昀洲自己,要么是他关昀洲派出的帮手。
他了解关昀洲喜好收买人心的个性,小时候,关昀洲以“表弟”的身份重新入住关府,知晓身世真相的他带头不待见他,府里的下人见风使舵,为了小主子,也会多加避让这位外面来的远方亲戚。
但关昀洲偏生会使法子,先是靠自己惯会迷惑人心的面容和府里的小丫头亲近,花言巧语,天花乱坠,无奇不有,久而久之他的名声传开来,府里的下人多半抱着好奇的心理去试探,结果皆被关昀洲收买了。
关阇彦那时气不过,偷偷找关昀洲的麻烦,可还没动手,便发现自己无从下手。
关昀洲再会用巧舌笼络人心,却也清楚,这些终归敌不过真情换真情的威力持久。
于是,他又谋划了不少事件。
第一个对他有好感的小丫头,因母亲去菜集市被前夫牵扯,被打得鼻青脸肿,却无钱医治。关昀洲得知此事,将自己为数不多的例钱分发给她,叫她偷偷送给母亲医病,语气郑重而包含关心,真情实意得过分。
这样的事情,关昀洲做的不少,但也仅限开头,后来他的声望起来便再不做这等亏本买卖了。那时的关阇彦没察觉哪里不对,反而对关昀洲有所改观,心有愧疚,他自觉放弃了刁难关昀洲的念头,后来,他渐渐长大,明白世上总有诸多不得以的事,又在父亲的有意撮合下慢慢妥协,正视起关昀洲的存在。
这段时间里,关昀洲的确表现不错,对他百般讨好,毫无怨言,行为举止上又不含刻意。久而久之,他对关昀洲自是信赖起来,这何尝不算是一种收买呢?
若非他在南禺暗杀中侥幸逃脱,他估摸还要继续被他的好弟弟欺骗下去了。
想来这次掉包身份一事上,关昀洲定不知花了多大的代价去买通手底下的人呢,手段如此阴狠毒辣,关阇彦总是没办法想象出关昀洲以这副面孔示人的模样,可以想象关昀洲藏藏掖掖的本领得有多滔天。
总之,他脑中自行确认了账本丢失一案的幕后黑手是关昀洲,先入为主得判定他一定会用同样的手段拉拢杜府的刘春盛。刘春盛宁可舍弃眼前所有的一切,也要去追求关昀洲给的好处,足以想象,那好处是有多诱人,除了京城还有何地能满足他?
关昀洲近来又刚好在京城内,如此巧合,刘春盛还能在他处么?
杜咏不清楚他跟关昀洲之间的纠纷,没有先入为主的视角可带入,依旧觉得他的话模棱两可,却又不好意思再提出质疑。只好勉强点头应是。
关阇彦想了想还是不打算用过于冒进的法子办事,道:“当然这些依旧只是我的猜测,有八成是真,便有二成作假。先将京城内排查一遍,范围小了很多,线索更多,排查起来不算麻烦。实在不行再去城门校尉那头碰碰运气,查一查上上个月出城的外乡人有哪些。”
杜咏点头。
他主动提议道:“对了,刘春盛身负重嫌,要不要再去他过去住过的外院厢房找找线索?”
杜咏不是没有搜过那件屋子,但那也是两个月前的事了,当时没在意到的东西多了去——要不是关阇彦今日在空荡的账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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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了这么多被遗漏的细节,他肯定还会坚持己说——那厢房里除了几本抄录下来的账本外,就啥也没有了。
如今难说了。他一改措辞,要带着关阇彦去外院。
关阇彦对此也很感兴趣,跟上了杜咏带路的步子,二人在夕阳下的影子越来越长,前头无路,拐了只弯,便见到一排用白砖砌成的菜园。
菜园后头有一条青石路,越过后见一只孤零零的小屋子镶嵌在地面上,跟后头一排排的屋子错开,尽管样式差不多,却还是显得格格不入。
小屋子看起来不大,进去后才知道里面的陈设有多么齐全和精细,看似没啥颜色的木床,靠近后,却发现上面雕刻着一卷一卷的鸳鸯戏水样式的木纹,有些年代了,凹凸有致的木纹被摸得油亮亮,比新物件要庄重古朴多了。床边架着两只床头柜,柜子上是一只白瓷瓶,瓶里插了一束蔫儿没影了的阳春菊。拉开屉子,里头干干净净,除了一些落灰。
关阇彦摇摇头,绕开床位把四周都探看了一遍,连地面上铺着的毯子都掀起来看了一遍,结果屋内除了木制家具外,他只看到了一只蔫儿花,还有半截打了死结的麻绳。
这只绳结打得很紧,活似两只啃咬在一起的兽牙,任掰任扯都分不开。他看到了绳结上的细麻散得要漏粉,摸得一手白末子,细麻结实的缠绕在一起难舍难分,密密麻麻。关阇彦很快就放弃了要继续掰扯它的念头。
这只绳结是在床上的枕头下找到的,出现得莫名其妙,作用也不知。
他单手拈着绳结的尾巴,有些嫌恶:“刘春盛留着此物做什么?”
杜咏一知半解:“或许只是绑包裹后多余的废绳?”
“也许,尾巴上明显被人用刀片裁过,这麻绳可能是打包或勒紧东西时用到的东西。”
关阇彦说着,又拈着绳结上下颠了颠,有些分量,他感慨了一句:“看来刘翁的确走得匆忙,脑子糊涂了,竟拿这种重到压秤的麻绳打包包裹。”
语罢,他握住绳结,收入袖中,对杜咏道:“杜掌舵走吧,此地无甚线索。”
杜咏有些失望:“此屋内没有类似松香的气息么?”
关阇彦道:“没有。”
“没有传信的影子吗?”
“没有。”
他提前做好过心理准备,这案子复杂,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给他找着线索呢?所以比起杜咏,他觉得还能接受,内心毫无负担,他坦然道:“去看看杜明堂那头如何了吧。”
眼看天幕将黑,他得亲自去大堂做眼线,白日里关昀洲未出手,趁夜深人静再来探尸的可能性只会更大。
他不放心,所以决心亲力亲为。
但在外面灯市人群云集、灯海浩瀚之时,杜明堂跟关阇彦没等来关昀洲派人潜入杜府的消息,本以为猜想落空,以为关昀洲不是害杜明堂的凶手时,他们却等到了杜家安拆在各巷市井间探子传来的密报——
关昀洲今日将未婚妻魏氏邀出府邸,说是魏氏自入京以来便一直没出门,怕人闷得慌,于是想在成亲礼前带妻子出门游逛京城夜色妙景,以解妻子心中愁苦之情。
他们的目的地是澄清坊与照明坊相接的月明灯市,此地花灯夜游,百戏游绎,高楼酒肆一步一间,风月之地香熏满窜,溢得满街都是扑鼻的花香,入市之人无不心神迷乱。
他们的府邸在时明坊内,靠着澄清坊,他们分明可以挑澄清坊内的十王府西侧的长街,直接绕入灯市,却在半途特地拐了只弯,经过了在京城沸沸扬扬了两个月的不祥之地——隆月街的芳樱楼,此街与灯市不搭界。他们只要想去灯市,便一定有办法挑选更合适的路线,何必给自己添堵?
听消息说,关昀洲还特地在芳樱楼前驻足了半晌,听说是路间人流太多、贵人宝马香车到处都是,不由得在隆月街堵着了车。但问了十王府长街的情况,此街一路顺畅无比,明眼人皆知,关昀洲却对此视而不见,特地挑了人满为患的隆月街绕走驱车,可谓居心叵测。
也许去灯市只是一个幌子,掐算时机去芳樱楼也是他真正的目的。
芳樱楼——那只搅动京城官商之斗的案子便与它有关。
芳樱楼周尚书之子提斧纵火杀人案,赫赫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