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柠抬眼向前看去。
洞孔。
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的洞孔。
洞孔生长在门上，墙上，长满每一个能生长的地方，一层叠着一层，像叶子背光面上扎根的虫卵。
门在卫柠背后关上，透过孔眼穿进屋内的光线一根根扎在卫柠身上，织成巨大的茧，四面八方地围起卫柠，不留缝隙。
卫柠靠近处于茧房最中心的女人，将竹篮放在她旁边。
林玥睁开眼睛直直看向卫柠，无声的对视后，起身说，“李莉，今天怎么这么晚来？”
卫柠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将竹篮里的食物一一摆放在林玥身前。
林玥见状眯起眼睛，倾身靠近卫柠，逼迫卫柠直视她的眼睛，“我不喜欢今天送来的饭菜，这不是你做的，你为什么不给我做？为什么？为什么？”
即使房间内昏暗，但凭借交错连结的光线，卫柠也足以看清逼近她的人脸。
这是一张上了年纪的脸，皮肤苍白，说明女人长时间没有离开过这间屋子，这间长满眼睛的屋子。
她被锁在这间屋子里，被锁在床上，她是被束缚着的。
但她同样是自由的，裸露的，生长着的，生长在屋子的正中央，呼吸在每一个孔眼里。
随着林玥灼热的视线，墙上，门上的眼睛似乎活了起来，直愣愣地和林玥一起看向卫柠。
所有的洞，所有的眼都对准了卫柠一个人。
卫柠垂落在衣角的指节不住地颤抖，瞳仁兴奋地扩大，像是孩子发现新奇的玩具一般。
林玥狐疑地看向表情诡异的卫柠，“喂，李莉，你在想什么？表情怎么这么奇怪？”
林玥终于得到了回应，卫柠抬起头看向她，冷冽的眼睛扬起，嘴角升起一丝笑意。
林玥诡异地觉得惊悚，试探着开口，“怎，怎么了？”
卫柠轻轻呼出一口气，躁动的血液平息下来，微笑着朝林玥摇摇头，端起碗怼在林玥眼底。
林玥蠕动着嘴唇，在卫柠的视线下接住碗默默开始吃饭。卫柠歪头端详着乖乖吃饭的林玥，满意地点点头。
卫柠感到轻松而又欢快，她对目前所收集的信息所感到满意。卫柠在心中念，查看面板。
“【玩家：卫柠
当前副本：白日飞升
副本身份：猩红之眼
所属阵营：未知
累计积分：300
副本任务：请为你所属阵营打出胜利结局
副本探索度：45%
…………”
【副本探索度：45%】
卫柠盯着这一行字，在林玥惊异的目光下，嘴角的弧度进一步扩大。
卫柠的猜想是正确的。
卫柠拿到的身份是猩红之眼。
眼。
洞眼？眼睛？
眼的作用是什么？
卫柠想，两种作用，一种是监视，通过细小的眼放大每一个细节，每一处异动；一种是通道，血肉从体内分出的通道。
刚进入副本，卫柠被火把追杀，火把上有眼，那是怪物的呼吸孔。
来到村子后，王强在卫柠面前吐出肉球。王强的身上也有眼，那是通入胰脏的嗓眼。
行走在村子里，房子上的气眼，村民们凸起的眼睛，无所不在的圆形怪圈把卫柠包围，吞噬。
卫柠身上也长出了眼，是圆形怪圈相交形成的真空地带。
卫柠被两个巨大的眼围在一起。
它们是天然敌对的阵营，它们都在试探卫柠，等待卫柠做出选择。
【所属阵营：未知】
卫柠又想起这一行信息。
所属的阵营未知，并不是因为卫柠所探索的信息不足，而是因为李莉本身就不属于任何阵营。
李莉还未做出阵营的选择。
在村子里的人显然熟悉李莉，大家都知道她是个哑巴，王婆知道，张哥知道，林玥知道，那个精神科医生也知道。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卫柠心想。
既然知道李莉是个哑巴，为什么村子里的人对她的态度截然不同？
一方根本不指望着她有所回应，一方像对待一个正常人和她沟通，不断抛出一个哑巴难以回应的问题。
还有那个医生，演技太拙劣。
没有人会游刃有余地感到歉疚，这意味着这个人根本不关心，不在乎对方的原谅与否。
他只为了自己的目的。
什么目的？
思及此处，卫柠弹了弹指节，轻巧而欢快。
线索从一开始就铺展在卫柠眼前，繁多却杂乱，只有放在正确的位置上才能得到开启下一章节的钥匙。
李莉不是哑巴，起码，现在的李莉不是哑巴，卫柠心想。
毕竟游戏如果设定卫柠是一个哑巴，要么卫柠本身说不出话，要么卫柠说话别人听不见。
他们都在等李莉开口说话。
李莉说话与否，意味着阵营的最终选择，也暗示着猩红之眼在阵营里的作用。
如果李莉站在村子这一方阵营，她的作用是监视，时刻监视着另一方阵营的行动。至于另一方阵营，卫柠没想错的话，是村子里被拐卖的妇女和儿童。
在清晨的送葬仪式上，女人不超过五个，年轻的女人只有三个，和数量众多的男人相比是不正常的，在传统山村里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男人们身上的衣服大都整洁，说明家中有人负责清洗衣物，依卫柠所见，不会是男人，只会是女人。
那么，剩下的女人去了哪里？
很显然，被关在屋子里，像林玥一样。
林玥对卫柠的态度很奇怪，明明极为厌恶她，又不得不和她说话，别扭的要死。
卫柠确定林玥不是受虐控，她垂眼一看，只见林玥把自己不喜欢吃的菜全部扔到了卫柠白色的衣服上，一副我不开心你也别想好过的表情。
卫柠：……
卫柠额头抽了抽，这讨人嫌的样子和那个医生简直一模一样，只是一个会装一点，一个人装都懒得装罢了。
林玥绝对和医生是一个阵营的。
林玥将嘴里的饭都嚼完，把碗扔回竹篮里，“诺，我吃完了，你赶紧滚吧。下次我不要再看到西兰花了，记住了吗？”
与此同时，门外的小男生出声说，“李莉阿姨，怎么这么久？她还没吃完吗？”
如此，卫柠只能拿起竹篮离开屋子了。
一离开昏暗的屋内，卫柠满是菜渍的衣服在太阳底下一览无余。小男孩抬头瞅瞅衣服，再瞅瞅卫柠。
卫柠冷着一张脸任他打量，伸手将竹篮递给小男孩。
小男孩挠挠头，“李莉阿姨，只是你家的篮子，你给我干什么？”
卫柠：哦。
卫柠收回竹篮。
卫柠和小男孩站在原地相视良久。
小男孩：“李莉阿姨，你不回家吗？”
卫柠没什么反应，依旧看着小男孩。小男孩被卫柠冷淡的眼神看着，觉得有些不安，挠挠头转身走了。
小男孩走了一段路后，即将消失在转角处时，卫柠抬脚跟了上去。
卫柠确实不知道回去的路，但这不是重要原因，她需要对这个村子了解更多。
村子里两方阵营的划分，并不如表面上的简单除暴，卫柠需要找出暗中潜藏的人物。
更重要的是，卫柠要找出李莉开口说话的契机是什么。很显然，李莉从前是不能够开口说话的，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卫柠有一种直觉，这很重要，卫柠之后的每一次行动都可能与此相关。
这甚至可能是剧情探索的关键一点。
小男孩对卫柠的跟踪毫无所觉，一次也没有回头看过，在多次的转弯后，他终于停下了脚步。
卫柠随之停下，躲在一处能够清晰看见小男孩的转角里。
小男孩在原地等了等，终于等到了要等到的人，他朝来人挥了挥手，“明仔，小花，元旺！我在这里。”
明仔和身后的两个小孩也朝小男孩挥了挥手，三人一起朝小男孩走了过去。
小男孩很兴奋，“人都齐了，游戏现在开始吧！这回我来当灵童！快点快点！”
明仔打断了处于兴奋状态的小男孩，撅着嘴说，“六子，明明说好了这一回我来当灵童的！上回回家之前最后一次就是你当的，这回该轮到我了！”
六子闻言想了想，说，“那好吧，不过下把换我当。”
一旁的元旺接着说，“那下下把换我当！”
小花：“那最后一把我当吧。”
四个人商量好顺序后，开心地开始了游戏。
六子和元旺面对面半蹲下来，伸出手臂，一手抓住自己的手肘，一手抓住对方的手肘，四条手臂之间形成了一个一人宽的空间。
明仔见状兴奋地欢呼了一声，被一旁的小花出声提醒，“明仔，灵童是不能说话的。”
明仔闻言一愣，“可是我之前看张骏他可以说话啊。”
小花摇摇头反驳，“仪式上灵童就是不能开口说话的。”
明仔瘪瘪嘴说：“那好吧，我不说话就是了。”
六子等得不耐烦，开口催促，“快点，快点！明仔你快上轿！”
明仔赶忙上前按着六子和元旺的肩膀，抬起脚，迈进了六子的手臂和胸膛之间。
小花压着嗓子：“起轿！”
六子和元旺深吸一口气，手臂一用力，明仔被颤颤巍巍地抬了起来，向前移动。小花跟在一旁唱着歌，声音远远飘进卫柠耳里。
“上灵轿，上灵山。
灵童上灵山，山神显灵威。
灵童洗灵浴，灵童有仙缘。
灵童香喷喷，灵童有仙骨。
灵童软绵绵，灵童有仙髓。
洗灵浴，上灵山。
上灵山，有仙缘。
我们都是灵山人。
…………”
小花：“后面是什么来着？”
元旺喘着气接上：“
灵山有神仙。
灵山有灵村。
灵村有灵童。
灵童香喷喷。
灵童软绵绵。
灵童笑嘻嘻。
神仙最喜欢。
…………”
阳光下，四个小孩又唱又舞，卫柠躲在阴影里静悄悄地看着他们。
卫柠眨眨眼，想起进入游戏后肩上那不知道是死是活的重物。如今看来，那就是所谓的灵轿了。
李莉抬灵轿送灵童下山后，不再是一个哑巴了，拥有了能够开口说话的机会。
灵童的仙缘落在了李莉的身上。
没有仙缘的灵童还是灵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