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她闻言愈发困惑,他大人来此送舆图仅待了几日,如何回了上京,却已出城一个月,路途耗费的时日也不会这般之久,究竟是为何故……
蓦地一念闪入思绪中。
如若困她之人真是陛下,那么,当日来茅屋屠尽歹人的男子当真是自投罗网,自坠陷阱……为的只是来救她。
为的只是保下她的性命,无旁的意图所求。
温玉仪呆愣一瞬,目光似拨云见日般清明,玉指于袖中触上那支遗落的发簪,良久抿动唇瓣。
“近日楼大人可有被派遣出城?”
“你是道那皇城使?”不明她因何忽然提及此人,少年颇感迷惑,但仍是如实相告,“事关朝局更动之际,身为陛下的爪牙,皇城司定是在城内护陛下安危的。”
解救的那一人,至始至终都是楚大人。
大人不惜眼睁睁地见着陛下毁尽朝堂之势,不惜置自己于重重危难中,也要保她性命无忧……
明知是拖住他回京的圈套,他仍旧跳了进,至此,是再挽回不得那昔日的鼎盛朝局。
大人现下被困王府,寸步难离,恐是时日无多……
孤立无援,安坐待毙,像大人那样高高在上的臣子,落此局面定是孤寂落寞,定是心怀不甘。
想他那平日孤傲高慢的模样,怎能受得了沦为阶下之囚……
风月情意仅露出尖尖角,她绝非会为此而做出荒唐之举,楚大人一败涂地,她大可将那男子舍弃,此后再寻一高枝去。
可她还能再找谁呢……
谁还能有楚大人那样对她死心塌地,有楚大人那样一手遮着朝堂之天,却非要攥着她不放。
纵使不为那可笑的情愫,不为痴心妄念,为的是母亲,是她将来的立命安身,她也该去赌一把的。
桃花簪被指尖相触,随后紧紧一握,她眸光微定,笃然而道。
“我随你一同回万晋,一会儿就启程。”
项辙本就是来劝她回京的,见她有此决意,便欣然应了下。
王府如今由重兵把守,少年不知府中近况,温姑娘聪颖,若她去了,定有法子能与楚大人见上一面。
逃出的机会虽渺茫,也总要试上一试。
谈论过后,与赫连岐郑重拜了别,而她也到了和这云间香坊的离别之时。
温玉仪再望被攥紧的花簪,抬指将它插于发髻上,之后款步行上马车。
残雪消逝,新春偷向着柳梢归,她端坐于车舆中,一撩帘幔,便见着丫头急匆匆地奔了来。
剪雪抬手递上几物,心底百感交集,主子此趟回城凶险万分,今时一别,真不知再见是何夕。
“这是赫连公子让奴婢交给主子的,火折子和香箸。公子觉得,主子若遇不测,许能用上。”
香箸被轻盈打开,里边放的是香坊中最为独到的迷香,温玉仪浅笑着收下,凝望丫头以泪洗面,又轻柔地递回一绣花方帕。
“此物我收下了,替我向公子道一声谢,”她笑意温和如初,溢满愁绪的玉容似有些释怀,轻声回道,“你便留在这香坊吧,前路凶险,不必跟着我了。”
接过巾帕擦拭起面上滂沱清泪,剪雪一面啜泣,一面悲切般道着,话语险些成不得句:“主子还未消气,是打算……是打算不要奴婢了……”
“赫连公子待你好,我欢喜还来不及,怎还会气恼。”眸中微光顺势投落在了香坊深处,温玉仪伸手轻揉着丫头墨发,朝其低低窃语。
“原本我就想为你寻一好人家,如今看来,都不必寻了。”
剪雪止了抽泣,泪水仍于眼眶中晃动不休,似想着何事,语声极为坚定:“奴婢此生能遇上主子,是八辈子修来之福。主子将来若有所需,可随时唤奴婢。”
“他可说要娶你?”探头微掩上丹唇,她似姊妹般小声问道。
顿时明了主子所言是指赫连公子,剪雪羞红了双颊,忙向周围张望,随之羞涩而回:“公子自是说了的……倘若公子反悔,奴婢便回去继续伺候主子,一辈子都不嫁了……”
“傻丫头……”温玉仪垂目淡笑,念着怎还会有女婢愿服侍一辈子的,也只有这笨拙的丫头能说出此话来。
“伺候我有什么好的……”
主子已然解了心结,剪雪由衷欣喜,思索瞬息,有一疑问萦绕心头,再不问怕是再也知晓不了答案。
丫头跟随着扬唇片刻,忽地开口问道:“主子着急回京,可是为了楚大人?”
“是也不是……”现下听此一问,她回得迟疑,将方才所想又悄无声息地思索了一回,柔声回着丫头,“我此行的目的一言难尽,你便当是为了楚大人吧。”
剪雪慌忙摇起头,豁然开朗般明媚一笑:“主子真是为了楚大人才决意回京?奴婢猜想的没错,主子当真是将楚大人爱慕在心的。”
方才项辙的所道之语字字落心,温玉仪明眸微凝,缓声言语:“当下胜败已定,大人岌岌可危,我此行便如扑火飞蛾,兴许这便是最后一面了。”
“他们那争权夺利之事,我这样的弱女子帮不上丝毫的忙……”
她柔和地说着,双手攥紧了拳,浑身轻微发着颤,欲将毕生的胆气都用于这趟回京上:“势单力薄,量小力微,是何结局我都要尝试。”
主子是痛下了赴死的决心,或许要与楚大人生死相依,相濡以沫了……
前路是凶是吉,无人可预料上几许,剪雪目光微颤,不欲让主子这般离去。
可楚大人朝不虑夕,主子忧心,定当是一刻也待不得。
“主子……”丫头连声低唤,想就此挽留却不得其法。
“楚大人若殒命于世间,母亲活不了,我也活不了,陛下和常芸公主不会放过我的,”马车内的姝影喃喃轻言,惝恍沉吟着,“我没得选……”
正想放下帷幔,她远望一位衣冠楚楚公子快步行来。
来人是那成日来取悦讨好的张公子张琰。
瞧见温姑娘在舆中淡雅而坐,行囊皆被搬上了马车,张琰诧异万般,
忙前来拦下。
“温姑娘这是要走?”面对此景不明所以,张琰迟疑地问着,像是今日本打算再来买些香囊。
温玉仪微然俯首,嫣然回应,仿佛是再不会回来了:“来晟陵的这段时日,多亏了张公子照拂,小女在此拜谢了。”
这话外之意似被听得明白,张琰回忆起先前不经意说过的冒犯之言,立马道着歉:“姑娘可还在生小生的气?那日小生说错了话,惹姑娘不悦……”
“早就忘却了,我没往心里去,”她莞尔打断了此话,意在让张公子去别处寻觅心仪之人,“天涯芳草众多,张公子不必将心思都放在我这儿……”
“我心里有人的。”
佯装心里装了个情郎,若真要深究,她只可将楚大人再搬出一用。
温玉仪只感惬意畅怀,虽与这位公子隐晦地说过几回,可这一回是真要彻底断了公子的念想。
她早就想拒得干净了,奈何张公子对心悦一事只字不提,仅是以友人相称,她实在不知如何说明,又怕影响了香坊的生意。
趁此时机,她可一并拒下。
张琰听罢不由地愣住,半晌重复着她所言:“姑……姑娘有爱慕之人?”
话语仍是温柔似水,她言得浅淡,将远在京城的传言一一告知,对自己在晟陵的名声也不要了:“张公子许是不知,我此前成过婚,还与外头男子偷过香,名声臭不可闻,与公子所想有天壤之别。”
此言一落,张琰更是错愕不已。
原先只知温姑娘是从万晋而来,不料这一女子竟有这般不堪的旧往……
“姑娘怎么不早告知我?”张琰顿然怒气横生,话至嘴边,又觉不该向一姑娘动怒,眼中生起鄙弃之色,再未看向此处秀色,轻一甩袖,示意随行的侍从掉头回府。
“害我讨好这么久,真晦气……”
“主子怎么能这么诋毁自己,真相并非像主子所说……”瞧望张家公子的背影远于深巷拐角,剪雪着急起来,对那公子也改了观。
“还有那张公子,怎能因几句流言,便对主子这般不屑……”
温玉仪却不以为意,垂眸婉笑了几声,泰然自若地朝项府小公子招着手:“不论哪家的公子,听了这等谣言,都会避得远。我本对张公子无意,断了他的念想也好。”
吩咐下马夫可动身而行,项辙落拓地安坐于舆轼间,随马车朝前行去,心绪也安定下来。
初春将至,赤木染了微许青翠,垂柳隐约生出嫩芽,碧空映入溪水静湖,烟景最宜多。
微风拂面,浅草没上马蹄,本是绿意遍野之时,然舆内娇影已无心瞧观沿途春色。
只因心念着一人安危,她适才越是担忧,眼下却越是平静。
昔日所见的王府之景,莫名在此刻窜入脑海。
这世上之人皆暗自道着楚大人奸佞,道他扰乱朝纲,只有她知大人曾于多少个日夜案牍劳形。
而那皇帝昏庸无能,荒淫无度,江山之权本该是大人应得,温玉仪暗自而思,已然将王法纲常抛却在后。
正如此思忖着,前处帘幔忽然被掀起,她抬眸望项辙行入舆内,默不作声地在她身侧闲坐,便知少年是有话要说。
马车依旧平稳地行于山间石路,项辙凝思片晌,隐忍不住地开了口:“有一事不知该不该告知温姑娘……”
她缄口不言,默声聆听,让少年续说下文。
如同揭开了尘封已久的往昔之事,少年似已沉思了漫长之时,思来想去,只敢与她说。
“我在自家的书阁中翻出了父亲和温大人昔日往来的书信,虽未说得明确……”
“但我怀疑那遗诏是伪造的。”
第72章
“伪造?”
此猜想太是令她惊诧,温玉仪微睁眼眸,正声答道:“假造圣旨,篡改诏令,欺上瞒下,已然是谋逆……”
项辙轻扯唇角,遮掩般一笑,见她不信,忙嬉笑着带过这一言:“那书信道得极是含糊,无凭无据的,仅是我的猜测而已,温姑娘切莫往心里去。”
然而她并非不信,只是这其中牵扯了太多私利,她与这少年一样,不敢再往深了想。
项辙不会平白无故和她道起此事,定是望见了信中不为人知的真相,得知了不该知晓的尘往。
那么……
那么促成她与那位大人亲事的婚旨亦是虚假,是温煊和项太尉当年一手策划……
可如此至关重大之事,楚大人辅佐陛下掌权几多年,又怎会被蒙在鼓中。
以大人多疑之性,应早就洞悉了一二,她更作不解,觉自己仍旧不知大人,而大人却于早些时日就将她洞察得透彻。
她所遭受的一切,皆像有心之人布的局,她注定身陷淤泥,早在许久前就成了温家的一枚棋。
“还有一件棘手之事……”见她良久未语,项辙思忖少时,不着痕迹地道出另一难题。
“王府已被围困,如今重兵把守着,姑娘入不得。”
那王府已被兵马围堵,外人根本无从入府,今时与楚大人能见一面已是难上加难,少年瞥望身旁的清丽玉姿,想让她快些想出个两全法。
“可有他法?”哪知她轻声反问,似也陷入了思索中。
“我若知晓,便不会千里迢迢地来寻你,”项辙长叹一息,又像思谋出了一计,此计却是唯她才可达成,“不过楚大人原先的朝势有些落在了温宰相手上,如果让温宰相出马,兴许能入那府邸。”
温煊揽权在手,得的是陛下恩赐。
父亲向来接贵攀高,追求权位,此次清除摄政王之势,定会倾其所有得陛下信任,而获立足之地。
父亲和楼栩如今成了陛下身边的红人,她若想去见那所谓的谋逆之臣一眼,还要得此二人成全。
可她昔时已和温家绝断往来,德行尽失,恐是不可好言相求。
“我去求家父。”
她深思了很久,久到身侧的少年险些以为请她回京仅是徒劳,才启唇道。
项辙霎时坐直了身,想到她回温家那进退两难之境,觉此举是让她为难了:“只是你与那温府……”
“刻不待时,我会想方设法求家父应允,项公子不必挂心。”透过轩窗望向上空高悬明月,她笃然而语,心底已有了盘算。
此番回上京的确是凶多吉少,一着不慎,她便再见不得天日。
前路被大雾所遮,或许还未将大人见着,她就提早踏入了泥潭。
回至温宅已是翌日深夜。
项辙撑不下劳困,先回了府邸安眠,温玉仪仰望温府庄严的牌匾,趁门前府卫交班时,顺着一地的月色潜入府中。
月出星隐,似银钩而悬,长廊寂落清寥。
路遇一处寝屋时,瞧望里头还亮着幽暗的孤灯,温玉仪顿足一瞬,随后悄然走了进。
此屋为她母亲所居,当初被陛下胁迫,走得匆忙,她却未好生道别,愧疚顿时如浪翻涌。
室内烟雾轻绕,佛像前的几支香被徐徐点燃。
杨宛潼正于房中礼佛,举手投足间满是温良贤淑之息,感到有人闯入了屋内,也未曾惊慌一霎。
瞧着佛香即将燃尽,这位温府大夫人才柔声开口:“擅闯温家府邸,又在佛前迟迟不肯出来,你究竟是何人?”
“娘亲,是我。”
听见清似幽泉般的嗓音,杨宛潼忽地怔住,立马诧然回首。
几步之远处,女子一身玄衣劲服,头戴帷帽,掩着面容。
帷帽被玉指揭开之际,一抹清丽容颜便现于眼前。
“玉仪……”杨宛潼半晌唤出此
名,不住地端详起这离家而去的娇女。
低声唤着,泪水就模糊了眸前之景,见她完好地行立于面前,杨宛潼的愁绪终是缓解了下来。
望娘亲较旧日又有了几分憔悴,温玉仪愧怍于心,低眸问道:“这一年娘亲过得是否安好?”
“娘亲自是过得与从前无异。”走近轻抚上女子玉面,杨宛潼悄无声息地再作端量,确认她着实无碍,才安定而下,静问起这段时日的去向。
“倒是你……这寒来暑往的,你都上哪去了?”
她摇头未答,不愿再让人知晓那香坊所在,仅是惭愧地喃喃低言,痛疚道:“未与娘亲道别,是我的不是,已不求能得娘亲宽恕……”
“无恙便好,无恙便好……”
双手移下再抚她的瘦弱双肩,杨宛潼忽作释然,惆怅面颜露了几般浅淡笑意。
好似只要她安然,便再无伤切之处。
“此刻父亲可在府上?”温玉仪瞥向庭院另一侧的寝屋,灯火仍是通明,若未记错,那是此前父亲所纳妾室居住之所,想必父亲是又寻得了新欢。
“今夜前来,我有一事相求于父亲。”
邵雨兰已于长久前暴病,父亲此般仍留宿于那寝房,定是从府外带回了心仪的姑娘。
对此长叹,早些年的不甘已被岁月磨平,杨宛潼婉声轻笑,提点她莫再粗莽:“当初你留了罪己书一走了之,温大人可是气病了好几日。”
“趁着今时,你快些去认个错,切忌莽撞行事了。”
当下之形危在旦夕,她无从再拖着时辰,若想明日一早便与大人相见,今夜定要和父亲做一番商讨。
温玉仪恭敬拜退,只得待他日闲暇之余,再来向母亲请罪:“娘亲的告诫之言我谨记,现下有更为打紧之事等着我去做,暂且一别。”
行出此间寝屋,她再踏游廊,走至温煊所待雅间。
堪堪行近微许,她便听着房内飘出几缕娇嗔,和那青楼中的莺语燕呼相差无几。
心知父亲在行着何等羞涩之事,或许还在那兴头上,她稍许犯了难,犹豫着是否要闯入其中。
“小姐……”房外候命的府婢认出了这道娇丽皎姿,恍然低唤,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她清嗓一咳,眸光落至长窗的剪影上,敛声而问:“父亲歇下了吗?”
一年之隔,小姐又回了来,温大人若知此事许会欢喜,那女婢欲转身禀报,却被此姝色霍然拦下:“刚歇了下,奴婢去为小姐传告!”
“若真入睡了,我明早再来。”
温玉仪徐缓摆头,听着房中娇羞之语频频透出,她再望身前侍婢,早已听得耳赤面红。
旁侧寝房内的娇哼声蓦地止了住。
随之一钗横鬓乱的风尘女无言走出,全身只披着一袭烟罗衫,瞥看了她两眼,面无神色地离远。
不知方才言语的女婢是何时进屋禀告的,待回神时,她已见着侍婢敞开房门,告知着温大人正候她行入。
“小姐且慢!”侍婢喜上眉梢,心觉温大人终究是惦念着小姐,若小姐诚挚忏悔,再恳求上几言,许是可回于温宅来,“一听是小姐,温大人便下榻了,正等着小姐入屋呢。”
温玉仪缓步而入,淡漠地瞧温煊已正襟危坐至榻案上。
父亲一副极其严厉苛责的模样,凌厉与她相望,示意她下跪再说。
父亲自小待她严苛,从未予过厚爱与关切,对于这骨肉至亲,她只会顺话而为,旁的,未有丝毫情念在。
理衣恭肃而跪,她想听这年迈的宰相先发话,娇身跪得端直,温婉之下透着一股坚毅。
温煊取过茶盏,冷哼一声,尤显居高不下之样:“你应知晓,若非是夜半,温某不会见你。”
遥想曾经遵陛下之意自毁的名声,她肃声而答,磕头再拜:“儿臣知道的,所以才择这时辰来,求父亲帮上一忙。”
“莫唤我父亲,我没你这恬不知耻的姑娘!”
茶盏猛地被投掷在侧,碎得七零八落,茶水溅上了玄衣。
温玉仪闻声抬眸,见温煊怒目圆瞪,愤恼得似不留丝许情分。
她见势赶忙一改称呼,正色又道,话语轻柔,却带着不可相拒之势。
“恳请温大人带民女入摄政王府,从今以后,民女绝不再拖累温家!”
“何止是拖累,你不听听外头是如何传你的?你这是让整个温家蒙了羞!”温煊怒不可遏,冷然一拂袖摆,忆着她亲笔书下罪状,自行和温府断了干系,便转低了语声。
“不过好在你识趣,及时与温家断绝了来往,避免酿出了大祸。”
眸光再度凝肃了些许,温玉仪又磕下一响头,抬目轻问:“看在民女未殃及温府的份上,温大人可否应下民女最后这一求?”
如此逼迫而来的气势让温煊瞋目切齿,心想今朝已揽得多数实权,竟还能被一女子威逼,这般成什么笑话……
温煊微眯起冷眼静望,唇角笑意不减,良晌反问:“若温某不应,你又当如何?”
“那民女只好将温大人……当年拉拢梁公公与项太尉,篡改先帝遗诏一事公之于众,让世人评判去。”
一语落得轻盈,如同一缕轻烟弥漫而落,飘出之际便被夜风吹散。
温玉仪杏眸冷漠一凝,使得闻语的温宰相陡然一颤。
第73章
往日之事行得那般隐蔽,身为成日待于深闺的千金嫡女,她是如何知晓的……
额上大半冒出了冷汗,温煊微颤着双手,冷声问道:“你何时得知……”
原先尚不明晰,只听项小公子与她道过一言,剩下的皆是她自行猜出,这下是彻底明朗了。
温玉仪颦眉浅笑,若非项辙谈及,她还从不会料想,真相竟是如此。
温煊若暗中与项太尉联手伪造圣谕,定还需一位能服侍先帝左右的人,梁公公是为不二人选。
只可惜那位宦官错信了二位老臣,本以为能攀附上高枝,却不想被灭了口。
目光静落于这权欲熏心的朝臣身上,温玉仪依旧跪拜着,抬高了语调,端庄而问:“温大人可认此罪?”
“你在威胁温某?”
温煊闻言更是气愤,起身顿然掀翻了桌椅,引得温宅上下混乱不安,人心惶惶:“温某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温家!”
“让你成为王妃,有何不妥?”凛然问向跪于床榻前的姝丽之影,温煊扬袖欲掌上一掴,又想她知得此事,应是除去才好。
“到手的荣华皆被你自己毁了!”
大袖于空中被放落,宰相大人冷叹一声,忽地从壁上悬挂的剑鞘中抽出长剑,亲手直架于姝影脖颈:“不过也好,朝局变化无常,楚大人如今大势已去,你被给予休书一封,还能保下一条小命……”
“可你得知了此等隐秘之事,温某留你不得,你应该明白的。”
温煊目色冰寒,像是下一瞬便要取了面前柔婉女子的首级。
她静跪着不动,双眸沉冷,镇定自若般回着话:“民女敢这样口无遮拦,温大人应也明白,若民女丧了命,这欺君之举便会满城尽知!”
“你!”顿时被气恼得急火攻心,温煊扬声怒喝,又觉这桩事不宜闹大,不禁压轻了话语,“温某从未听闻,这天下子女,还有谁敢这样威胁家父的!”
“可温大人也未将民女视作女儿……”温玉仪浅浅婉笑,待长剑抽离了少许,她犹如乞求般恭然叩拜。
“大人带民女入王府,换此事民女绝不再提,世人也永不会知。”
虽是恳求,但经这女子一言,逼迫得他不得不为之。
“好,好……”
倏然摔落长剑,温煊气恨得一时忘了该怎般回应,半晌沉静下思绪,苦笑道:“未想曾经养于深闺的千金有如此能耐,温某拜服……”
他望月思忖,随即转身,冷道下一语:“明早卯时,换一身装扮去府前候着。”
“谢温大人成全。”
听房内之人终于应了这番央求,她肃穆行上一拜,
不作叨扰地离了去。
温宅恢复一方宁静,唯有月色流转于园中回廊,与两侧宫灯朦胧辉映。
寝房尤为狼藉,温煊被扫得兴致全无,命人前来收拾了碎屑,立于窗前久久不得平静。
隔日晓雾蒙蒙,锁绕远山,浅映苍穹,清风袅袅泛着稀薄晨辉,城中街巷难辨西东。
朝廷禁军将摄政王府围堵,府内时不时传出剑锋相抵之声,似在擒拿着被困府邸的那名谋逆命犯。
瞧望不远处行来了温宰相,看守王府的兵马纷纷让出一条道,令宰相大人走得舒适些。
谁人都知,温大人如今已成陛下亲信,此人若来探望摄政王,虽未执有圣旨,也无人敢阻拦。
温煊悠步来到王府庭院,见着皇城使楼栩正于一旁冷眼而观,剑眉紧锁,眸光直落至被禁卫围困的人影。
不觉正容走近,温煊随然行揖,凝目问道:“楼大人今日怎在这王府守着?”
楼栩见此景肃敬回礼,拢紧的眉心未作丝毫舒展,抬手又命旁侧一护卫提剑而上。
“下官奉陛下之命,押此朝廷钦犯去天牢。”
那护卫浑身一哆嗦,极是不愿地瞥向满地殷红,奈何圣意不可违抗,只得胆怯朝前挪步。
“温某府上有一丫头,吵嚷着非要见楚大人一面。”
面露难色地与之相视,温煊回望跟步在后的姝色,似笑非笑着:“执拗不过,温某便带了来,让楼大人见笑了。”
这才留意起跟随其后的女子,楼栩静默而望,眼见此道娇姿摘下帷帽,一抹娇丽温婉的玉容便似芙蓉般绽于眼前。
“温姑娘……”
楼栩错愕万般,本是专注的心神霎时纷乱,不曾想再见会是这光景。
然而眸中清丽桃颜未曾回看,只是直直凝睇前方,想将命若悬丝的那一人锁于杏眸里。
似已拼死抵抗了许些时辰,伫立草木间的清肃身影唇角噙着冷笑,以着寒气逼人的姿态轻挥着银剑。
他将上前擒拿的禁卫一一斩杀,再撑不了几时。
温玉仪忽觉心头颤得猛烈,院中花木已被鲜血染成嫣红,惊艳又张扬,已分不清是何人之血在流淌。
是倒于四处的皇城护卫,亦或是遍体鳞伤的他。
撞上她柔缓的视线时,肃影惊愕了一霎,手中的长剑似乎已握不稳。
恍然脱手,长剑清脆掉落在地,原本阴冷的肃杀之气也顺势褪了不少。
再瞧不下这惨烈萧索之景,她徐步走至楚大人身前,回身朝那不断下令的人郑重而拜,声色止不住地打颤。
“民女乞求楼大人莫再伤他……”
楼栩再度惊诧,未料她竟是为这佞臣求情而来,以身犯险,舍身求法,只为保下这昔日故人。
可皇命已下,他必须从命为之,转目以余光望向身旁侍卫,楼栩狠然再一喝令:“他杀了这么多的禁卫,至今还违逆着圣意……看来只得打折他的双腿,才能行陛下之意!”
“楼大人若执意,就先将民女的双腿废去。”
她心颤无休,不假思索地寒凉道,语声淡漠又疏远。
仿佛旧日未得结果的情念已化作虚无,不落一丝痕迹。
见此情形,楼栩仍是有耐性地作答,不明她何故非要为这逆贼求上这一情,刚正相道:“温姑娘,此乃圣旨……”
“佞臣当道,民不聊生……”他肃然清晰而告,仗剑指着她身后之影,关乎惩恶扬善一事,实在无能为力。
“他行的,是大逆不道之举。”
所谓善恶是非,世人又有谁能明辨而出,无非是为私己之欲谋求心安罢了……
楚大人既是祸乱朝纲之臣,那她便也随这污名而去。善恶黑白,她已通通抛却,再不思他念。
她如此疯狂,是该陷入淤泥的。
“他都不在乎我声名狼藉,我还介怀他万恶不赦做什么……”缓声俯首低言,温玉仪蓦然轻笑,忽感孰是孰非已无关紧要,低微再作哀求。
“看在相识已久的份上,楼大人可否……可否不下死手……”
作势不停地下拜,她决然相道,柔语荡于府院上空:“民女温玉仪,恳请楼大人手下留情,恳请大人让民女陪其左右,伴他断命而终!”
楼栩讶然一僵,大惑未解她为何变得这般执迷不悟,竟能为一奸佞权臣做到这一步……
心上疑惑似迷雾弥散而开,有个无法认定的想法徘徊于心绪里,他霎那间又愣了神,迟疑再问:“你与他早已了无干系,如此帮一乱臣贼子,是为哪般?”
许是瞧不惯跟前娇色卑躬屈膝地苦苦怜求,楚扶晏颇感不耐,走前轻扯她的衣角,凛声命令道。
“你让开,此处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既然被问了,她就将此戏演全,演得情深意重,才有渺茫之机救下这位故人。
“阿晏,本以为再过好久才会再遇,未想短短几日又见了。”
她灿笑着回眸,眼望满身沾血的孤影,仿佛楚大人最初之时便是从深渊而来,如今是要带上她回至深渊去。
听这抹娇婉欢欣地唤着,楼栩再次一愣,悬于半空的手缓慢握紧了拳,竟忘了再下一道令。
身侧的禁卫面面相觑,不知是进是退。
凝滞片晌,楼栩低声确认着:“温姑娘唤他……”
闻语回望向肃立的几人,她莞尔弯眉,眉眼盈盈若春水而清,闻声回道:“他是我夫君,我本应和他生死与共,不离不弃的。”
“温姑娘不是已经与他……”楼栩茫然不解,脱口便问。
那城中流传的秽闻他已听得了上千遍,他一概不信,只将那楚大人休妻一事烙于心。
分明和这位大人已无瓜葛,她为何犯险而来,偏护着曾因婚旨才被迫相结连理的旧夫,连性命都不顾了。
她究竟有何目的,又或是她……
“相思难解,此情难忘……”
悠然相告着周遭围观之人,温玉仪仍旧徐缓而道,欲将此戏淋漓尽致:“此次回京,若有幸相见,我便想再和他成亲一回。”
话语不期而落,如一片新叶轻浅地落至湖潭。
楼栩面色僵硬,眸光颤动得紧,似是有什么从心底抽离,到此永久失去了。
锦袍沾染血渍的清绝身姿也随之僵愣,容色苍白如雪,却因此言硬生生地掠过诧异与怡然。
下一刻,一串狞诈笑声响彻至王府各处,由远及近荡漾而来。
众侍卫望清来人慌忙俯首让道,连一侧皇城使与温宰相亦躬身行礼。
狞笑转为几缕戏谑,李杸傲睨而瞧。
看庭园中央的二人走投无路的模样,嗤笑更甚,李杸笑得更是大声。
第74章
挡于楚扶晏身前的娇姝跪地不起,与往昔一般端婉又坚忍。
李杸桀笑更欢,将这苦命鸳鸯嘲笑了尽:“一个背夫偷汉,一个谋逆不轨,好一对愚陋鸳侣,被朕把玩于掌心还有所不知……”
随其步来的宫人忙端来了椅凳,却被陛下漠然而拒,便知晓陛下是起了玩心,此时正兴致盎然。
“不分昼夜地从晟陵赶回,只为见旧日夫郎,真是可歌可泣啊!”
李杸走近几步,故作正经地蹙眉寻思,随后似赐下一道天大的恩赏,宽宏大度地言道:“姿色虽与朕的后宫嫔妃比不得,却着实有上几分。你若将此长剑刺进他的心口,再讨好朕几番……朕欢悦,兴许便封你为嫔。”
“洗去你那污名,温宰相定也欢喜……”
目光瞥过旁侧目睹一切的温煊,这刚揽权而归的皇帝意有所指,意在已给足了她莫大的皇恩。
温煊见势一展眉目,阿谀作笑着叩首一拜,望她无动于衷,厉声而喊:“陛下已开恩至此,还不快谢恩!”
直身跪着的娇柔婉色忽而淡笑,她翕动着眼睫,回得柔声细语,明眸却隐约一凝:“民女此生只认一位夫君,他便是万晋摄政王楚大人。其余之人,入不了小女的眼……包括陛下亦是。”
“陛下连楚大人的万分之一都比
不得……”
怕这九五之尊听不真切,温玉仪肃声又添一语,欲将此君王的一无是处明晰又干脆地道尽。
她此话不假,对楚大人虽未钟情,此番是为得他死心塌地才说的话语,可若真相较起来,陛下本不及大人。
“放肆!”
李杸勃然大怒,猛然大挥龙袖,脸色顿时铁青,怒火似要将意绪皆烧毁,恨不得立马杀了此女:“何时轮得到你这俗女来讥嘲朕!”
“你这孽障何故步步踏错,清醒不得!”
难以容忍此般行径,温煊双目涌动着怒意,借势行去,霍然掌掴而下。
恐她适才之语牵连到整个温氏,这些时日挖空心思揽得的朝权皆会毁于一旦,温煊颤巍巍地臣服而拜,急于撇清和她的种种干系。
“微臣管教无方,令她酿此大错,愿听从陛下发落。可此女早已并非是温府的人……如何惩处,微臣听陛下之意。”
面颊如火烧般疼得厉害,口中似有血腥味流窜。
温玉仪轻盈吐下些许鲜血,眉眼处的柔和不改,反而多了分快意。
她道得更加肆无忌惮,自知在劫难逃,便不顾君臣之仪,继续口出狂言,惹得面前天子的面容一阵青一阵紫:“民女说得有错吗?这王土之上,何人见了楚大人,不是俯首称臣,毕恭毕敬?”
“又有几人会记得,这江山是属于陛下的……”
“住口!”再听不得这讽刺之言,李杸恼羞成怒,凌厉吩咐着,拂袖欲离,忽念着此二人已是囚徒,又何故怒恼成此样。
“好一个目无王法,礼抗君王的刁民!连同此女一道押下去!”
眸光落至女子护着的那道人影上,此逆臣已手无抗衡之力,此生能瞧其沦落至山穷水尽处,李杸心生畅快,轻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蔑视道。
“楚爱卿辅佐朕多年,朕自是要好好嘉奖的……”
话外之意便是要将这些年岁所受的折磨尽数奉还,这位被操控多年的万晋皇帝,绝不让此佞臣死得轻易。
定是要让他尝尽痛不欲生之刑,将堆积的恨意宣泄殆尽……
一缕寒意锋芒袭来,冷光闪得骤不及防。
一柄长剑犹如封喉般猛烈逼近,如同庭院内猛地刮起一道凉风。
李杸吓得跌坐于地。
仰首望去之时,见皇城使已在前挡下了剑锋,银剑刺入其胸口。
那抹刚直之影趔趄而立,血流如注。
顺阴冷剑光瞧去,姝影挡护的穷途末路之人冷然轻笑,真如黄泉而来的夺命恶鬼。
李杸浑身一抖,才觉方才是楚扶晏拾了地上长剑直投而刺,殊死一搏,为的是取帝王之命。
若非皇城使护驾,现下已然一命呜呼……
李杸慌乱地起身,示意周围禁卫趁此时机擒拿,见他再无还手之势,才哆嗦地理了理龙袍。
“胆敢弑君……”踉跄地一指眼前冷肃清姿,这君王立时怒喝,“将此逆贼押入天牢,死罪永不赦免!”
温玉仪被两侧侍卫扣押,朝着关押朝廷命犯的天牢缓步而行。
临走前她遥望了几番楼栩,望那人双眸半睁半阖,身子靠一剑鞘支撑,血滴不止。
如果她未瞧错,那一剑刺中的正是心脉。
心间震了一瞬,而她已无暇顾及旁人安危,与诸般多的禁卫相抗,纵使是身手再高之人,也逃不过云罗天网。
她再望寒凉而笑的清冷身影,行姿修长若玉树,唇边噙笑,一路无言而去。
似无人能知楚大人所思所想,与她初见时别无二致。他依旧让人捉摸不定,不可揆度。
牢狱昏暗幽怖,潮湿之息混杂着鲜血干涸之气弥漫各角,许是走入时带了丝缕微风,牢道旁的油灯被吹灭了二盏。
本想了许多再见时想说的话,可行至牢房,闻听着牢门被上紧了锁,她欲语还休,瞧他也缄默不语。
大人一身的阴寒将人逼得远,恍若她再靠近些,他便真会毫不留情地令她断气。
不明他为何疏离成这般,原本在晟陵偷欢时也非如此,温玉仪顺着其意,避于牢房一角,与他一同默不作声。
想着还是头一回见楚大人这么狼狈,让他独自静上一静也无碍。
已至深夜,日光透过铁窗斜照上石墙,映出一隅苍凉,丝丝寒风不知从何处吹入。
冷风凉彻入骨,引得她轻缩起娇躯,倚靠于牢墙边。
楚扶晏时不时看向壁角那娇似鸟雀的身躯,终是见不得她受着这等苦寒,凛然开了口。
唇角涌起一抹嘲讽似的笑意,他微扬薄唇,哂笑了几瞬。
“怎么,心疼他了?”
她晃神须臾,才惊觉他是在冷声逼问。
而话里所道的,是适才因挡下他长剑,负伤惨重的楼栩。
被困王府之际,大人显然是对陛下起了杀心,楼栩屡次三番听命陛下行事,他定是想连同那皇城使一并杀了。
那一剑使楼栩心脉受损,性命垂危,当真不知晓可否能度过这场劫难。
温玉仪回望伤痕累累的清影,臂上鲜血还不止而流,心下阵阵发颤。
可她又觉他正于气头上,索性仍作沉默,良久不回言,环抱着双膝,向他静默观望。
此姝色未作回应,楚扶晏更是烦乱,眸中冷意再降了几度,讽笑着再道:“你若心疼了,大可与我撇清干系,求陛下开恩,再去看望他几回。”
“他那伤势应是不可痊愈了……”
一想长剑刺入的可是那人的心口,他低低一笑,洞悉着她微变的神色。
似乎对于未卜的前路,他更是在意她所想。
她仍旧双瞳无澜,平静似水,楚扶晏冷冷哼笑,顿足摆弄起牢内的几粒石子:“你此刻反悔还来得及,向那昏君禀明投靠之意,再将我刺上一剑以示忠心,方可得一条生路。”
“不说话,是被我说中了?”
他抬声再追问,似想从她的口中听出什么,既期许又畏怯,还带了稍许阴戾之息。
仿佛她若说出对那皇城使还留有情思,他就将她彻底毁尽。
因她只能被他占有。
温玉仪垂目缩向墙角,像是太寒冷,从容地裹紧了氅衣:“他受了重伤,大人这般快活?”
“那是自然,我早就想杀他了……”顺势走了近,他居高临下地望了少时,想替她挡下丝许凉风,却差强人意。
“他听命于李杸,还为昏君挡剑,这该是他受的。”
兴许被威势震吓了住,娇弱玉姿小心翼翼地蜷缩着,楚扶晏徐缓地坐于她身侧,扬声再问:“你害怕了?费尽心机来寻我,现在才知我是十恶不赦之人,悔之不及了?”
心觉身旁的人听不着回语,怕是会喋喋不休地问,她欲轻启丹唇,眸光轻掠时,见汩汩而流的鲜血太是刺目,便徒手撕下一条衣布,垂眸默声地为之包扎伤口。
他愕然俯视,望不清女子垂下的容颜,只感受着她正纤悉不苟地行着一举一动。
温和得如同不经意拂过的微风。
“你……”
道出的狠厉之言霎时冰解云散,徒然生起的阴鸷之色也渺无影踪。
楚扶晏忽地止了思索,目光移不到别处去,皆落于皎姿上。
想起入牢后强横问出的每一言,他便顿感自疚。她分明是为他来的,又如何会因楼栩受了重伤而对他生恨……
终究是他多虑了。
温玉仪却如风过耳,小心谨慎地处理着伤势,似想到了何事,从容道:“我方才是作戏给他们看的,胡言乱语了几句,阿晏莫当真了。”
胡言乱语?她
说得情深意切,竟是胡言……掩不住错愕之绪,他闻语犹如坠入悬崖,眸底静潭似起了剧烈跌宕。
“嗯。”他只低声回了一字。
万千思绪在顷刻间莫名炸了开,真情假意不敢深究,也未敢深想她是何意。
而后这间牢房又陷于寂静里,似是不知再能说上什么,亦或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气氛变得古怪起来。
第75章
牢中气氛出奇地古怪,猜不出大人在想着什么,她道得薄情,大人也只哼了声。
她轻缓抬眸,羞然挽上包扎好的臂膀,不顾锦袍上沾满的血渍,惬意得不像身处牢狱中。
“你为何忽然回京……”
楚扶晏缓声轻问,云袖轻扬,极为生疏地将她轻拥入怀。
她为何忽然冒死回京,为何欲和他一同入狱,为何使得浑身解数来寻他,他想听她说来意……
承欢多回,却从未像这般安静地互诉情意,晟陵偷香时离得仓促,他未来得及理清二人之间的相思情。
曾有瞬息觉着她许在说笑,可她回了京城,回至他身边,还愿共赴生死……应是喜欢他的吧。
他喜不自胜,觉眼下如梦如幻,极是难以置信。娇影真切待于怀中,痛意也真切遍布全身,他不禁紧拥,懊悔起方才心急言道了恶言冷语。
杏眸徐徐抬望,凝出一抹落英浅笑,她眸中含泪,半晌才浅道着:“我想回来看看母亲,再瞧瞧曾经只手遮天的楚大人有着何等狼狈样……”
“我那母亲已不指望温宰相能相护,能依靠的唯有我这个女儿……”温玉仪细声而言,莫名想起这一月被困茅房所受的苦楚,两行清泪应声而落,欲将他的铁石之心都要哭碎了。
“而我唯能靠大人……等大人东山再起时,可否多照拂些母亲?”
字字句句不离利益,她好似是真为利用他而来。
他见势心一冷,低望怀内娇女,玉软花柔地蹭着素怀,对他透出的疏冷满不在乎。
罢了,成此局面,她已是他的,还顾念情意,顾念她是否心悦作甚。
“疼吗?”
长指轻触桃面上未消的红痕,方才温煊那一掌当真是直打在他心上。
楚扶晏微阖眼眸,良晌指尖上移至女子后颈,几近轻柔地将她安抚。
而此刻他却连帮她上药都心余力绌,牢狱森冷阴潮,只能予她微许暖意。
可她真就想得云淡风轻,温婉眸光落于被斑驳血迹染尽的庄严锦袍上,谈笑自若般回道。
“与大人的比起来,这已是微不足道的伤。”
曾在晟陵城郊外拾得的花簪忽窜入思绪里,温玉仪忽而笑得明灿,歪起头来朝他示意着发髻上的簪子。
她疑惑了许久,为何他会命人复刻一支发簪,却仅是藏着,连赠她之举都不曾有……
思来想去,她便在回京的路上有了答案。
这位位极人臣的楚大人,一直以来想弥补她初来王府时遭受的冷遇。那断裂的花簪他牢记于心,却碍于颜面,碍于不知她心意,才迟迟未送出。
她浅晃着脑袋,满面春风地问着,桃颜神采奕奕:“这花簪我戴着好看吗?我可喜欢了!”
经她提醒,他才看向墨发上的那支桃花簪。
与她温柔相映,又不失一分娇丽,给她戴着,煞是美艳,直令他颤动着心神。
“好看,”楚扶晏恍然而答,见花簪因适才所闹有些歪斜,抬手将之取下,再为她重新戴上,“不论戴怎样的发簪,玉仪都好看。”
“夫君觉得赏心悦目,我便一直戴着。”
至此便不说破,她躺回冷雪之怀,目光顺壁墙向上挪移,停于狭小的铁窗。
他低笑了几声,带有一贯的阴冷和孤傲,笑意逐渐肆意张狂,口中缓缓轻言。
“你终于是我的了……”
作戏也好,谎言也罢,他都不在乎。当下被困于天牢,二人都不可逃脱,她离不开,他也走不了……
那么,她就是他的。
温玉仪一想嫁入王府后的遭遇,想到床笫缠绵,想到圆房之夜,以及每个缱绻的夜晚,想她此生也唯有过这一名男子,便笑道:“我从来都是阿晏的,未有过别的男子。”
“我是指心上……”修长玉指攥上她白皙素手,静指着桃颜下的心口处,他肃穆而回,似在回答,又似在威逼她顺服。
“玉仪的心上,再不会有旁人之位了。”
她听着此言敛回眸光,未再理会,心思回于当下处境上。
四周高墙相环,牢外有狱卒不断行来走去,若要逃出这禁军重重的天牢,简直难如登天。
“为何救我?”
倏然柔声问道,温玉仪离身望起此间牢房,问的是他折返回晟陵行解救之举:“他们为拖大人离朝的时日,才将我劫去。分明知晓是罗网陷阱,大人为何折道而回……”
话语已至薄唇边,他只觉别扭尤甚,对此斟酌了片刻,沉声回言。
“我……我见不得你有难。”
不由地想起那些被一剑刺心的歹恶之徒,楚扶晏深眸微蹙,容色渐渐沉冷:“若非需快马加鞭赶回上京,我如何也不会让他们死得那样轻易。”
“见那院中歹人的死状,那般干净利落,我竟以为前来相救之人是楼栩。”她温声而告,娇笑着与此清肃谈及着所谓的风情月意。
“楼栩?”这抹娇柔分明曾对那楼栩爱慕至深的,可说这话时,竟有些失落和惋惜,他不免困惑。
温玉仪敛声笑笑,道得和缓,仿佛说着不足为奇之事,回得平静又坦然:“来者若真是楼栩,我恐会更加欣喜……”
语毕,她偷偷瞥向旁侧男子,果真见他神色陡然黯下。
此道柔色饶有兴致地端量着,他低喃而道,神情极为复杂,良久无奈地叹出一息:“那你就当来者是楼栩吧。”
“我想想如何出去,定有法子的,定有的……”
沉心凝思了几霎,她回首看大人正浅浅相望,便悄然抬着轻步挪近了些。
如今真当是孤掌难鸣,宫城内外都缺了接应之人,唯有一位项小公子可策应,其余的都已效命于陛下。
奈何项辙手无权势,又是项太尉之子,不论怎般作想,也暂无可用之处。
铁窗外的白日青天徐缓暗下,周围变得更是阴寒湿冷,她只得与旁侧男子挨得紧,才可取上几许温热之意。
不想平日瞧他冷目肃面的,怀里却颇为温暖。
才待了几刻,困倦涌遍了百骸四肢,她还没想出计策,就已于沉寂中入了梦。
次日午时,寂静牢狱内传来阵阵步履声,似乎来了几名宫卫,止步于牢房前。
随后锁钥一晃,撞上铁柱发出清响,牢锁便被解了开。
微睁潋滟明眸,望来人是伺候陛下左右的高公公,温玉仪顷刻间清醒,起身轻拍衣上尘埃,将一旁的清癯身姿也摇醒。
高公公笑脸相迎着望向狱中二人,立于牢门前轻甩拂尘,毕恭毕敬地道出圣意。
“陛下有令,命温姑娘前往侍寝。”
“什么……”闻言生怕听错了话,她片晌低言,眸色里溢满了愕然,“侍寝?”
那昏庸之帝当真是疯了,竟让一个天牢死囚前去侍寝,也不怕身上染了脏污……
震颤半刻,她转念又想,李杸最憎恶的是和她一起关押的这位大人,此举是为了让大人尝尽屈辱……
老谋深算地再看向坐躺于一侧的人影,高公公言笑自若,悠缓再道:“陛下说了,楚大人在殿前好好听着,若不顺从,便去榻前看得仔细些。”
她听言微微颤栗,如此诛心之法,极像那皇帝能想出的。
面对落入网中的摄政王,李杸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将诸些年的怨恨报复而回。
此举辱没她身,摧毁他心,于陛下而言,一石二鸟,一举两得。
“阿晏……”温玉仪身颤不止,转眸瞧向那道冷傲身影。
他双眸泛起凉寒,冷玉般的十指握成了拳,握得青筋都要暴起。
心有杀意不得释放,坐靠于壁角的人影闻语直立而起,他朝牢门前的宦官正色作揖,终是低声下气地启了唇。
“传报陛下一声,本王欲与陛下作一番商谈。”
“商谈?”高公公听罢讽笑不已,余光落至身后随行的宫卫,身旁之人皆在窃笑着,拉扯起嗓音,尖锐回语。
“楚大人也不瞧瞧自己是何处境,如何配得上与陛下商谈……”
目色里又涌了些恳请与无奈,楚扶晏行揖再拜,俯首未抬起,尤为恭肃地与公公商榷道:“那便代为转达,要杀要剐,或是受之极刑,只要莫冲着她去,本王皆可受下。”
“楚大人之言,老奴会思量,”未曾想过权倾天下的楚大人也会有今朝,高公公觉这世上之事越发荒唐,冷漠地一甩拂尘,欲行出天牢去,“先带走!”
“慢着!”
侍卫正想从牢中押人前往,温玉仪沉静高
喝,蹲身抓起土灰便往身上涂抹,原本白净的肌肤顿时肮脏不堪。
怕此宦官仍不嫌恶,她又决然抹上面颊,终于成了污手垢面之状。
浑身还散着些许恶臭,引得走近的侍从都捂上了口鼻。
“我这模样,想必陛下见了不愿触碰。如此将我带去陛下面前,高公公怕是要难逃罪罚。”
她婉声盈盈,极度可怜地看此宦官总管,似向高公公无声地发起了难堪。
此番的确是无法见驾……
高公公不住地抓耳挠腮,一想时辰所剩无几,赶忙吩咐侍卫将她带去沐浴:“那便先带温姑娘前去沐浴,待洗净了,再送去寝殿。”
抵不过圣意,她顺从地被押出牢狱。
出了天牢,便不知楚扶晏被押去了何处,兴许已在寝殿前被迫相候,又或是正受着陛下的刁难,她在木桶前沉思稍许,张望起这一方偏屋。
屋内窄小,此屋应是下人的寝房,桶中温水冒着热气,服侍她的一二名宫婢像是知晓她要得陛下临幸,伺候得着实细心周到。
第76章
温玉仪静观回木桶,却未解衣袍,令看守的女婢急切偷望,火急火燎地冲入房中。
“姑娘怎还不快沐浴?”房外一宫婢遮捂着口鼻快步走进,不知她究竟要做何举,着急得直跺脚,“陛下若等急了,我等可都是要被一同降罪的。”
“高公公去了何处?我要见他。”端然立至木桶边,她正声而语,胁迫地和这宫人话起了闲。
“若见不着高公公,这沐浴一事……就只能让陛下等着了。”
宫婢哪还能再听她多言,耽误了陛下的时辰,可是杀头的罪,慌忙边应着边退了下:“姑娘稍候,奴婢这就去请高公公来。”
未过几时,那年迈的宦官闻讯再度走来,拭着额间冷汗,对此娇女的这般举动心生了不悦。
高公公怒目而视,厉色问道:“老奴想不明白,姑娘沐浴归沐浴,非要唤老奴一个宦官前来是为哪般?”
“现下若唤上宫里的贵胄公子,无人敢来招惹我这个即将侍寝的女子,即便是来了,在这沐浴之地也会让人起疑……”温玉仪杏眸含笑,轻望这位传达圣意的宦官,欲将破此局的契机放至其身上。
“唯有公公,能来去自如,小女也诱引不得。”
一时听得云里雾里,未明白温宰相家的嫡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高公公顺她的话缓慢思索,自己的确是唯一能被她唤来之人。
双目紧盯着眸前娇姝,高公公半猜半问着,笃定不了温姑娘的意图:“姑娘不愿沐浴,是想谋害老奴,抗旨不从?”
“非也,小女只是想起了在温宅礼佛的母亲……”她垂目长叹,眸底流动着隐忍的泪水,似要立马于眼角滑落,当真可怜至极。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虽已断亲,可小女仍想给娘亲留一幅字画。只需一刻钟,高公公可否应允?”
陛下此次召见楚大人的旧妻,想必是不会将她放过,以陛下憎恨楚大人之态,这名娇女定会被糟蹋得惨不忍睹……
她有这请求,也并非是不可应许之事。
高公公浅思片霎,遂一清嗓,高声而呼:“传老奴的话,笔墨伺候!”
语声回荡还未休,几张宣纸与一墨笔便被放置于书案。
执笔蘸了墨水,温玉仪二话不说地落笔于纸张上,神情专注,似真的在作着一幅花鸟图。
此道圣旨下了已近一个时辰,时间紧迫,高公公凝神而观,待约定之时一到,忙命人撤下笔墨。
警惕起女子的一言一行,高公公冷声开口,已然失了耐性:“时辰已到,姑娘再这般拖着,老奴可要施威了。”
温玉仪眉眼稍弯,秋眸俯望案上画作,引公公上前观赏:“画已作完,高公公来瞧,小女这桃花落水图画得如何?”
听罢稳步凑近,高公公从然接过递来的纸张,凝滞一瞬,才觉画下还夹带着叠好的信件。
身侧女子从容地看着画卷,丝毫不惧他不领这情,将此密函交于陛下,她便再没了逢生之机。
高公公故作安然地放纸张入袖,随之端望起画作来。
“自当是栩栩如生……”
宦官凝视了几眼,便将宣纸收起,命随侍的奴才端了下,意味深长道:“温姑娘放心,老奴会命人送去温府,给温大夫人的。”
信件被收进了大袖中,她心思安定了些,才独自于房中沐浴。
待更上洁净衣物,她远望皇宫高墙,跟随高公公步向了宫闱内最是让后宫女色逸乐之处。
穿过清幽宫廊,顺石阶庄严而上,步步都显得沉重非常。
温玉仪面色堪称镇静,不曾行近,已望见那道清绝身姿端立至寝殿前。
大人未抬眸,只微低着一双清眸,漠然不看她。
这清瘦身影未动半步,任由她擦肩而过,走入未知的幽暗里。
只怕与她相视过后,他会疯了似的去夺殿内圣上的性命……楚扶晏在垂落的云袖内紧握双拳,欲将掌心握出血渍来。
殿中香炉冒着袅袅轻烟,帐内万千旖旎之色缓缓退去。
自打高公公入殿禀报了一言,榻前舞乐便止了,美人徐步而退,唯留一位后宫之妃不情不愿地坐于龙榻旁。
此嫔妃貌似已亡命的月娘,螓首蛾眉,妩媚动人,听了高公公所言的女子名姓,尤觉晦气。
“陛下原来是想和她耍玩,都不愿与臣妾一同寻乐了……”榻边美人娇声抱怨,却不敢对身旁龙颜真动怒,仅是娇嗔了几瞬,又扑至男子怀中。
李杸安抚着美艳惊鸿之色,喜笑着让美人避退:“朕待会儿便去寻慧妃,决不食言!”
“陛下可莫让臣妾独守空闺了。”
唉声怨气地回着语,见那早些时日与楚大人成婚的温家长女端步走了来,美人不屑地婀娜离退。
饶过屏风走入寝殿时,瞧见陛下理正了龙袍,温玉仪端肃立至一侧。
她不言不语,也不行拜,单是直身立着,眸中透出冷漠与疏远。
可这女子越是不恭,李杸便越来兴致,又想着最为憎恨之人正于殿门静听,蠢蠢欲动的心更是扭曲至发狂。
“见了朕也不知跪拜,这性子与楚爱卿倒有微许相似。”
“是陛下说的,民女往后见了陛下皆不必行礼。”回想此皇帝于初见时在大人面前抬不起头的一幕,她柔缓地轻笑,悄然讽刺道。
“所谓天子之言,都应当作数,不然天下百姓会如何想陛下……难不成是言而无信的昏君?”
“放肆!”李杸怒目拍案,每听此女言说,实在难忍愤意,“在天牢待了一日,看来还瞧不清这掌权之势……”
“朕今日好好陪你玩玩,让门外那一人体会钻心刺骨之痛。”
她闻语不觉微微后退,望龙颜似会随时大怒,心下没了定数:“陛下这卑劣的作为非明君之道,民女不作苟同。”
“朕还需你一女子来提点?”声色再作几许凌厉,李杸猛然一抬袖,招呼她自行上这龙榻来。
“给朕过来!依顺地服侍朕便可……”
她已与楚大人成过婚,圆过房,在皇帝眼前应是名臣妻无误,虽解了夫妻之名,可陛下利用男女承欢之事将她辱尽,着实令人作恶。
温玉仪镇然站着未动,即便是抗旨,也不想违上此心奉命受辱。
看她未有前行的迹象,李杸大摇大摆地先行而上,蓦地一扯女子的发髻。
他将凌乱而散的墨发狠狠揪住,使她被迫仰颈,发丝被使力而扯,疼痛令她不由自主
地眼泛泪波。
相扯之时,髻上花簪顺势掉落,却未落于地上,直落至她手心里。
趁陛下未留意此物,温玉仪攥上发簪,藏于衣袖中。
“最好唤得大声些,让外头之人听得清晰真切……”面目稍显狰狞,李杸桀桀作笑,逼迫这娇女望向那紧阖的殿门,极其兴奋地扬声道。
“让皇宫上下都看着,看楚扶晏的心上人,是如何在朕的身下受尽辱没……”
她轻然一笑,直看殿门一处,瞧不见那清冷身影,也知他应能听着里边动静。
温玉仪佯装恭声回应,话语却极是不敬:“那陛下可就想错了,楚大人心悦的,可素来都是公主。辱没民女,气不着他……”
“到了这步田地,还以为朕瞧不出?”李杸闻言更讽笑不止。
此女不识地厚天高,此刻还敢提常芸?
门外一手遮天的摄政王所在意之人是谁,无人比他更明晰,故不再细言,李杸霍然松手,毫不怜惜地扯落她的肩处浴裳。
“如你所言,朕可要仔细瞧瞧,瞧那殿外的楚爱卿是怎般受这折磨的。”
一想月娘死于怀中,于哀声求饶下低微殒命,这昔日的傀儡皇帝在女子耳畔狠然而言,每一字都透着恨意:“他杀了朕的爱妃,朕便折辱尽他的夫人,礼尚往来,公平得很……”
“陛下无德,不配为帝……”
温玉仪婉声盈盈,瞧向身前男子颇为轻蔑,惹李杸倏然按她砸向房柱。
鲜血便从玉额上迅速流下。
李杸朝周围的奴才怒声喝道,怒火何处可宣泄,欲让她受尽恐惧。
“将这女子的衣物脱去,再扔到龙榻上!”
寝殿传出几番轻微声响后归于宁静,偶有床帐撕扯声隐约飘荡了来,随后响起一阵女子的呜咽与啜泣,似一玉石破碎得再无可复原。
楚扶晏冷眸蹙得紧,声声低咽若利刃剜在心,偏听不见她一句讨饶。
双手攥得太狠,掌心还当真握出了血痕,心头被剜得血肉模糊。
恰好经于此地,就见着这道清影容色苍白,垂落的云袖上沾了几簇殷红,常芸疑惑驻足,刚止下步子便听父皇的寝殿传来哀怜般的低哼。
“扶晏哥哥怎在父皇寝殿外?”
常芸歪了歪头,轻瞥庄肃的殿门,迟疑地启唇,不知里头是何情形:“父皇是在与哪位嫔妃……”
似乎眼下只能向这公主求上一回,楚扶晏抬目望去,眸光不住地颤动,素日的冷冽收敛得干净。
“放了她,公主让微臣做什么,微臣皆照做无怨。”
第77章
向来孤高自傲的楚大人竟能如是放下性子卑微而求,常芸大抵是能猜出,此时是何人在父皇的榻上,顿时浑身感到畅快解恨。
“是温玉仪在殿内……”
常芸轻扬秀眉,凤眸掀起几缕玩味,似爱莫能助般傲步而走:“能得父皇宠幸,她应该欢愉才是,可真是不识趣……”
然未转身,便听得寝殿内发出一声尖锐哀呼,常芸不解而滞。
而后殿门一开,高公公惊慌失措地吩咐起宫奴。
“传……传太医!快给朕传太医!”
李杸惊愕地直瞪双眼,紧捂着脖颈,鲜血顺指缝如注流下,染得龙榻触目骇心。
花簪已被摔得不成样,温玉仪跌坐至床榻几步之远,目光疏冷,心绪极为平静。
她沉静而望,忽地嗤笑几声,嘲讽着榻上九五之尊,亦嘲讽自己失手未夺下此人的性命。
“陛下执意羞辱,民女只好与陛下……同归于尽。”
寝殿已乱作一团,里里外外的奴才都关切起陛下的安危,无暇顾及此女,也不知该如何将她处置。
高公公注视起这胆大包天之女,又瞥望殿外错愕未语的楚大人,忙让宫卫带其回入牢狱。
“还愣着作甚,赶紧将此二人押回天牢去!”
此日夜幕又落,唯有一弯月高挂,浮云时隐时现,照着幽暗的牢房透下几缕柔光。
思绪纷乱如麻,失魂荡魄地被押回牢狱,温玉仪心神未定,心上七慌八乱。
她恨着自己适才何不刺得准一些,令那皇帝再无呼救之法。
全身缩于一隅角落,四下无人,她才敢轻微发起颤来,随着恐惧徐徐漾开,充斥着心间各角,颤抖更甚。
此次行刺失败,意图弑君之罪她必须担下,再寻不得峰回路转之机。
前后皆为万丈悬崖,她已将出路斩断。
颤栗了许久,她才觉牢中的清肃男子正一语不发地向她望来。
顺其眸光垂目一瞧,她察觉身上衣物散乱,赶忙拢紧衣裳,怕他心忧,便开口作解释。
“何人都羞辱不着我,即便是陛下,也碰不了我……”她微然抿了抿樱唇,适才被宫奴扔于龙榻后,她娇泣连连,是想寻一时机,取下那皇帝之命,旁的想法再无有之。
“方才是我假意示弱,想让陛下掉以轻心,我才能取了他的命,可惜……”
她越是娇怯,李杸越会放落戒备,这一美人计,算是让陛下吃了些苦头,对此长上些教训。
“让阿晏担忧了,我未受床榻之欺,只是此番再无回头路了。”陛下仅是扯乱了她的裙裳,之后未有肌肤之亲,温玉仪恐他弃嫌,又往牢壁处缩了缩,顺手理起了发髻。
“可我身上凌乱肮脏,待我洗净前,阿晏且莫触碰……”
在陛下跟前闹了这一回,她又变回了蓬头垢面之样,世上的哪位公子见了都会鄙弃,更何况是曾身居高位,见惯了美色的楚大人。
然身侧男子轻缓挨近,似对她所言的肮脏满不在乎,轻抬衣袖拭上额间伤口,鲜血已凝固了住。
“都被伤成了这样,还道得这么轻易?”
他既已靠近,她推却不得,便任他拉至怀中。
隐忍良久的委屈漫上心头,清泪若雨珠接连而落,几刻钟后,她缓慢平复下心潮。
“只是被砸了一下,几日后就愈合了。”她扬唇娇笑,杏眸还泛着秋水,惹人怜爱得要命。
一想起那爱不释手的发簪在行刺时被毁尽,温玉仪心生怅惘,眸色柔和发颤,似是悲从中来:“花簪没来得及取回,无法再戴着了……”
他闻语忙安慰着,轻揽她纤腰的长指移上薄肩,低声轻语地回道:“以后我去寻一寻各处珠宝铺,定能仿出一样的。”
“可我就喜欢……就喜欢那支,较楼大人送的还要喜欢……”正色又娇气地朝他瞧看,硬是要将所谓的爱慕愤恨而道,她沉思片晌,仍觉那失手之举太是可惜。
楚扶晏听得怔愣,本就有微许劫后余生之感,再度欣喜上片刻,顿觉死于牢中已然无悔。
“我适才着急,一不留神刺偏了……”说起帐中之景,她已而后怕在心,茫然若失般垂落眼睫,喃喃道。
“原本应能弑君的。”
李杸捂着颈处满目惊恐的一幕浮现于眸前。
楚扶晏忽而双目一染笑意,轻狂作笑:“夫人好生厉害,瞧着娇弱,竟能伤到皇帝,而且见那阵仗,应伤得不轻。”
从他口中闻听夸赞之言,她本该欣悦,毕竟是有着惊世之才的楚大人予她赞誉。
可她行的是刺杀帝王之举,待陛下回过神,赐她极刑,降下死罪……
她应是瞧见不了明时的日光。
“我……我许是过不了今夜了,”温玉仪从裳袖深处取出一把匕首,若今晚被赐死,她只得先他一步前往黄泉,“他们若再刁难,我便在黄泉之下等阿晏。”
这匕首小巧精致,极易藏身,搜身之人难以发觉,是她曾被陛下恫吓后,回府途中遭刺客行刺,她留下的此匕刃。
锋刃锐利,她便命人做了刀鞘,由于藏得太深,方才未来得及取出,她只可以那发簪刺帝。
而今等候她的是千百酷刑,若死得凄惨,不如自戕于牢里。
楚扶晏望清她手中之物,深知她打算,蓦然诧异道:“哪来的匕首?”
“此前回府途中遇了刺,就将刺来的匕首收下了。”刚道出这一言,她便觉讽刺。
原本这匕刃就是要来取她性命,现下她却要自行了断,将这条命献于它。
身旁姝色本是深闺娇女,怎能将自刎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她像是决意回京那一刻起,便料及了今日光景。
“你不该承受这些的……”
他肃声回言,再是淡漠的话语也于当下变得柔缓。
“阿晏早就
知晓父亲篡改了遗诏,为何不借机毁去温家,解了婚旨……“遽然想起项小公子言道那伪造先帝之诏的揣测,温玉仪凝眸轻望,欲解心底又一桩困惑,“欺君乃是死罪,更何况是欺天下。”
当初他权倾朝野,如何发现不了这其中的端倪。
洞悉并知晓了此事,他又如何不将婚旨的玄机道破,偏要与她成上那一婚,偏要……和她拜堂礼成。
“我想看看温煊塞于我怀中的,是怎样的女子,想看她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最初所念猝不及防再涌入意绪,楚扶晏低笑一霎,觉自己昔日的抉择真是不可理喻:“未想她蛊诱得厉害,惑得我连常芸都舍下了。”
他分明心念着常芸,却任由大婚如期而行,只为看温煊耍着何等把戏。
在大人心里,风情月意一直远不及权势来得重要。如今一朝坠落,他心藏多少不甘,她不得而知。
遥想初识之刻,在王府所见的种种情根深种之态皆是他假仁假义,温玉仪恍然颔首,才明了自己也被骗了去。
“大人是自甘行此婚的,还与公主演得那般依依不舍,曾让公主觉着大人深情,连我也一同瞒骗了。”
不过眼下一切已淡然处之,所谓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她一心只想带此人逃离。
奈何力不从心,天牢四周把守严密,她许是只能先落黄泉为安。
见她忽有一瞬失落,他轻许一顿,正声答着:“你也知原先的我,在朝权和利益面前,一切皆可抛。”
他把原先二字道得微重,生怕她不明弦外之音,恐她再想得偏远,微蹙的清眉不禁再作几分严肃。
“这的确是我所识的楚大人……”似已谅解他早先将公主摆于随时可弃之地,她默然又想,觉他查出真相大可揭露温煊昭昭罪行,何故放任至今,大惑未解般再问,“可那欺君之罪已足够让温府一夕殒没,大人为何瞒到今时?”
楚扶晏凝眉将她观望,只感自己曾是被这抹娇色迷了心魂,最终连欲得的皇权都顾不上了。
“圆房那日在亭台中饮酒,我本想折辱你一番,再于次日降罪温煊。可你郁郁不乐,所藏的忧愁似比我还重,我便忽然好奇……好奇你如何解局。”
“后来……后来就不愿看你受欺了。”
他回得稍有生硬,觉那情意绵绵之语难以言出口,目光不由地移向牢门外。
他所道之意字字淌着怜惜与爱护,仿佛她是王府中被栽种下的木芙蓉,他尝试护于掌中多时,却不慎将她弄丢了……
瞧其万分怅然,温玉仪婉笑着钻入清怀,触上他微凉指尖,望见掌心还未干的血迹。
这是在寝殿外听她哭喊时所留的伤,他不愿刁难温家,仅是因她在乎,仅是……不愿见她伤切。
她垂眸轻声道,泪水不受控地断线而落:“多谢大人曾经手下留了情,让我如今无怨无悔地活着……”
“大人说我蛊惑万般……”倏然抬眸,临死前她想回报此恩,桃颜上的清泪未拭,便凑上樱唇,吻上他脖颈寸寸肌肤,温缓又缠绵。
“既然人之将死,那我在临死前再诱引一回,大人可能受得住?”
才吻了几瞬,便感身前肃影的气息已乱,她小心翼翼移至滚动喉结处。
正将丹唇覆上,她又觉一股力道握上她双肩,猛地被拉开距离。
第78章
“玉仪……”
他直直相看,深邃眸中涌动起欲望,蓦地偏头,回吻住她柔软薄唇,灼热四散开来。
她未曾与他有过这般炽灼又绵延的吻,犹如道尽途殚,放落所有礼数纲常,唯有彼此可依偎而伴。
这身躯唯他触着,她才感舒心惬意,才感自己是真实地属于他。
而非是那些欲将她羞辱利用之人。
独属他的微冷之息彻底侵占着各处娇弱,微微低吟过后,她轻解裳裙,和眼前朝思暮念之影疯了般缠绵至深。
褪落毕生所学的廉耻,她惬心回应,十指触上其锦袍的一颗颗暗扣,将之尽数扯落。
前路已是暗无天日,不如就这样死了好。
至少是死于大人的怀中,她也算了了丝许欲念上的渴望。
本在此姝影面前就易乱方寸,她此时尤为主动,抛却平日端庄,尽显百媚千娇。
已然心荡神摇的他哪能受下这蛊惑,楚扶晏将怀内娇女桎梏得紧,不断加深着此般柔吻。
可待衣裳滑落,她忽地啜泣起来,竟不知是何原由。
是埋怨他失了力道,还是后怕着那弑君之举……她柔声抽泣,靠入素怀里,身颤着半晌未抬首。
“方才在寝宫内,我怕极了……”她低声呜咽,抖动着娇身喃语道,“阿晏,我怕极了……”
念起站于殿外无能为力之景,他冷然一握拳,重重地砸至牢壁上,由着道道血痕隐隐现出,锥心痛感使他更为愧疚。
“我理当被千刀万剐,堂堂男子,怎会护不住一姑娘……”
温玉仪微愣着望几道鲜血顺壁墙流下,本意只想发泄心底翻涌而至的惧怕,未想他自责颇深。
如今大人失掉权势多半是因救她所致,她明白在心,觉得身前的冷雪身影也让人有些许疼惜之处,缓声道着:“我只想……只想得阿晏一点抚慰,未有埋怨之意。”
作势又轻然拥紧此姝色,他默声理起她那乱不成样的青丝,将褪下的衣物穿回其身,未再继续行承欢一事,只沉声相告着。
“玉仪是我见过的,最乖顺,又最性烈的女子,让我魂颠梦倒,心仪若狂……”
“阿晏称赞起姑娘来,都这般言过其实的?”温玉仪娇羞一笑,只觉这些不害臊的几言从大人的唇畔飘出,真是极少闻之。
然而他只是言笑晏晏,答道:“并非虚言,都是真话。”
天牢内未有宫卫前来宣旨,陛下应是还处于失血昏迷的状态,她将精巧的匕首收于袖里,岂料竟掉出一瓷罐,杏眸顿然微亮。
“迷香……”
此为离于香坊前赫连岐所赠之香,她颦眉思忖,死寂目色掠过一层明朗。
“阿晏,我想到逃出之法了。”
至夜半之时,星云淡薄,月色通明若灯火,映照入皇城各角,于花木上洒下清寂一片。
提早备好香篆与火折子,摸清狱吏巡视的顺序,温玉仪趁狱卒来牢门处送水之际,用布料沾了清水一捂口鼻。
她慎之又慎,让大人留意着散出的迷香。
牢壁两旁的油灯忽明忽暗,铁窗透出丝缕夜风,吹得各个囚犯一身凉寒。
火折子在寒夜下被点燃,香篆散起无色无味的幽香,她瞧准良机,见那腰挂锁钥的牢吏缓步行过,赶忙伸手招呼。
“官爷留步,此间牢房有腐鼠之气,楚大人不忍闻。”她回首一望壁角肃冷,再悄然递上一两白银,极其谄媚相言。
“官爷行行好,可否将小女与楚大人换一牢间,好处自不会少了官爷。”
牢吏瞥目看向话中这位楚大人,见他真以巾帕捂着肃面,满目流窜着不悦之绪。
想来素日里尊荣尽享的摄政王落魄于此,的确是待得不舒心。
可天牢之下,哪位被关押的囚徒能舒心畅意,狱吏冷声哼笑,觉此大人是痴心妄想,成为陛下的眼中钉,下场定不会好。
“将死之人还想着要一间干净的牢狱?楚大人异想天开了。”
“官爷既不愿,便要将收下的银子还给小女。”温玉仪故作着急地欲夺回银钱,却被牢
吏轻巧一躲,眼见那白银被无耻地收了下。
银两本为身外之物,这狱卒贪财却是无意帮了她稍许。
她要的,是让牢门前的这一人因迷香而倒,她才可得牢房锁钥。
牢吏色厉回望,唇角轻扬一抹挖苦之笑,不予避讳地朝那昔日威仪万般的大人讥讽着:“死期在即,还在乎这银子作甚!不如用它给我等狱卒买几坛酒,待弟兄们快活了,许会善心大发,为楚大人烧些纸钱。”
“让大人在黄泉路上财源滚滚,不失为一件美事啊……”
嘲笑了几声,狱卒顿感头昏眼花,话道了大半,轻缓倒地,再没了动静。
“大人您说,小的说的……说的……”
这一回,赫连岐是当真帮了大忙。
赫连公子料想恐会有今日,临别时给她特制迷香以脱逃。
她只手伸向牢吏衣角轻扯,又唤了几语,确认狱卒已暂时不会清醒,便再度探向腰际锁钥。
可这狱吏倒得略微远了些,她蹲身尽力伸着纤指,如何也够不着,不免犯了难。
“我来。”
身后清影似乎知得了她的计策,随她一同蹲了身,几霎便取上了锁匙。
几番试锁,试对了门钥,温玉仪听闻牢中寂静,唯剩几处清晰可辨的滴水声。
心知天牢中人已被云间香坊所制之香抽走了神志。
她带着身侧男子快步行出,顺着狭小牢道内的月色逃离其中,如同重获自由的鸟雀,紧攥他衣袂的手偏是不放。
“慢着。”
楚扶晏阴冷望向倒于牢前的那狱卒,从其剑鞘中拔出长剑,猛地直扎于那人胸口。
阴寒面色像极了夺人性命的恶鬼,他冷笑一声,随然跟她步调行去:“如此,便顺心了。”
见景莫名胆寒上三分,而她转瞬再思,又觉大人是拜过堂的夫君,就算杀尽天下之人,也不会伤她分毫,有何可惧之地。
眼见天牢大门已现于几步之远,她仰望玄晖倾落,欲朝前而奔。
下一刻,便见一道人影遮挡了月华。
定神而望时,她顿时一怔。
拦于面前的,是她旧时所念,是那刚正若清风之影。
“楼大人……”
温玉仪垂首低唤,不禁发颤而退,只感好不容易逃于此处,皆要付之东流。
她微展云袖,护着大人在后,却被楚扶晏不由分说地带至旁侧。
大人的那双冷眸凝向楼栩,杀意悠缓地漫出双目。
牢内未听声响,二人又将口鼻紧捂。
楼栩一瞬便猜出了眼下情形,手中剑鞘良晌未出剑,若有所思地凝望起这抹娇姝。
片晌后似乎下了一决意,楼栩朝旁一退,让开了一条道。
“趁着此刻快些走,只给你们一刻钟。”
温玉仪闻言惊诧,不可置信皇城使竟会闭眼放他们走。
这若被陛下知晓,后果不容设想。
“天牢本就由朝廷掌管,今时极为动荡,陛下又不谙朝政,信任的唯有皇城司。”正声端肃地开口相道,楼栩如实而言,浅说着陛下已有所洞悉,令他们快撤离。
“今夜,是陛下察觉有异样,派下官来巡视的。”
当下刻不容缓,她无从细思此人是何意图,只想着彼时这刚直之躯在摄政王府受下过一剑。
她抬眸瞧向楼栩的心口处,虽着了锦衣,仍有血渍透过衫袍。
迟疑瞬息,温玉仪终究是疏冷不下,念着昔时与此人未成善终的情愫,轻言着:“楼大人的伤势……”
“牢狱重犯使得迷香,迷倒狱卒与下官,夺走锁钥趁机而逃。”
而他肃然指出一明路,将回禀陛下的话道得天衣无缝。
此事唯在场的三人知,旁人皆不明真相,他是诚心想放他们走。
听罢,她立时心颤,低沉启唇:“如此,楼大人便是御前失职,会引来血光之灾……”
“敢这么做,下官就已想好了退路。”
楼栩淡然一笑,手执长剑一步步走向布满迷香的天牢中,将这戏码演足。
望楼栩的背影凛然行入牢狱内,如旧日一般光风霁月,她俯身轻拜,端声恭敬道:“民女心存感激,此恩无以回报,愿大人岁发长欢愉,万事皆胜意。”
闻语,步子沉重一止,楼栩忽而转眸相望,蓦然问出深埋心底的一惑。
“温姑娘可觉下官走错了这一步?”
他投奔陛下,本是为重振尊卑朝纲,这一切怪他不得,人各为己利而争,他是为天下安定而竭力尽心。
她从未怪过他一丝一毫,这清风般的男子只是在寻着自己的道义。
“楼大人一心为朝廷,何错之有,”温玉仪莞尔一笑,明眸溢满了浅浅柔色,若山涧柔风于晨时拂过,“满朝达官中,楼大人向来最是公道。”
随后,她再未听他说出一字,身影走入了牢狱。
兴许自欺欺人地得到了她的一语肯定,他才觉心下未留有罪恶之绪,之后不再身陷迷茫里。
月色皎皎,凉风吹拂过柳林,带起阵阵柳絮,如霜雪纷纷扬扬,洒落于殿檐宫墙。
奔出天牢行至宽广宫道上,一路竟瞧不见一名宫卫。
她心起疑惑,忽觉楼栩所道的给一刻钟竟是如此。
第79章
他一早便谋划着要助他们而逃,对此铺好了路,撤去宫道旁的守卫,让这二人畅行无阻。
她牵着身侧冷肃清癯的人影,奔走出偌大的宫城,踏着浓墨般的夜色疾步来到城门。
万家灯火已灭,月辉幽暗,她瞧不清前方等待着何人,唯见着城门前有一少年无言而立。
待凑近了,少年双眸清亮,朝他们扬手而招。
慵懒地靠向马车一侧,项辙微扬眉眼,见了楚大人慌忙又直起身板,为他轻撩车幔。
“要不是许久前温姑娘让我备这一辆马车,我今晚还不知该如何送你们出城呢。”
温玉仪更是不解,仰望云层间的弯月,再将少年端量了遍:“项小公子为何会在此?”
“楼大人唤我来的,”轻一拍胸脯,以示自己办事牢靠,项辙指向身后那皇宫的方向,敛声挥袖道,“闲话不多说,再不走,追兵可就要到了!”
天牢出了如此祸端,陛下闻讯定会派兵捉拿。
她不作片刻逗留,忙随着清绝身姿一同行上马车,快马加鞭入了冷风中。
舆内归于几许沉寂,车轮滚动至离城门不远的石路,颠簸尤甚。
只得微扶着窗沿才可平稳而坐,她这才有闲心一想适才所遇,想楼栩是如何在皇帝的眼皮底下谋得这一夜。
若她未使得迷香,如此阵仗,楼栩也会前来劫狱,拼了命地将他们送出皇城。
那一向秉公尽职的皇城使真是傻得可以,为救一女子,竟与皇权相抗。
渎失其职,会酿成不可赎的大罪。
楚扶晏细微观着旁侧玉容,瞧芙蓉般的面颜轻蹙着黛眉,将他晾至一旁,心上念的却是于天牢前所见的楼栩,不悦之感油然而生。
凛眸瞧观这马车,他忽地开口问着,故作清闲地一理衣襟:“何时托项辙备的马车?”
嗓音清冽沉冷地响彻于车舆中,温玉仪倏然回神,见身旁另一身影阴沉着清容。
楚大人极是别扭地垂落眸光于车厢之底,静候她回言。
“温府回来后,”她思忖片时,思绪随之飘了远,轻声回道,“我觉王府的车辇张扬了些,就让项小公子相助着……”
“怎不道与我听?”凛声又作反问,楚扶晏只觉心绪微堵,良晌释放不得,“所求所需未想着夫君,非要和外人说……”
一时不明大人为何气恼,她柔声而答,想当时朝暮不见他,大人成日忙于朝务,如何还能让他添忧:“我想过的,可那时见大人忙碌,我才……”
“方才在想楼栩?”
他顺势打断此话,缄默半刻,觉心底不是滋味,凝肃问道。
“他像是原本有劫狱之意……”将所想娓娓轻道,温玉仪未解一二,转目望时,见身边肃色微显愠怒,立马不再续说,
“可我所识的他,绝不可能行这等谋逆之举,他为何……”
怒意似藤蔓萦绕于心,他默了几瞬,硬生生地咽下一缕怨气。
眸中的娇色无辜回望,与从前一样,欲听他发落。
“这些男子在你心里占据了多少?”楚扶晏实在怜惜得紧,拢紧着眉心,轻数着围绕她周围的男子,每道一人,面色就黯了半分。
“项辙,楼栩,还有那赫连岐……”
随后一撩满是血迹的锦袍,他愁眉未展,顿声问着:“我伤成这样,你几时能念着我一些?”
堂堂楚大人,竟是为了争上一女子的偏宠而恼怒,这若被他人见得,可真是会让世人惊叹万般。
她掩唇止住笑意,不晓大人何时变得这般爱争风吃醋了。
随即淡雅地坐直娇躯,温玉仪佯装从容,回得闲然自若,偏是装出一副不甚在意之样:“往后惦念的日子还长着,阿晏为这也要动怒……”
“大人要怒便怒去,反正我也不怕了,”她垂目低言,眉目稍弯,故作打趣般轻蔑而道,“手无寸权之人,又有何可惧。”
“你……”
这姝色胆敢如是狂妄,似要反了这天,楚扶晏怒恼更甚,却仍不舍道下一句重言,终是轻叹作罢。
“在王府时本应多罚的,失了大策……”
一方车舆再陷清寂里。
曾于王府内遭遇的种种缓慢过眼,她侧目望去,瞧大人正拧紧了双眉,似乎寻思着说错了什么话,惹得她不欢愉了。
温玉仪轻盈一哼,转了转眸子,娇声问:“所以当初为何不罚……”
“许是忙碌忘了……”随性寻一借口,他极为严肃,显出言笑不苟的姿态。
她见势低笑,半晌还附和着:“大人一直日理万机,顾不上府中女眷本是常事,忘了惩处情有可原。”
夜风吹得山林簌簌而响,周遭树影剧烈摇晃,顷刻间两侧掠过几道玄影,直拦于于马车前。
兵马声若穿云裂石,震天动地般响于石路上,环困住此辆马车,刀剑于夜色中泛起凛凛寒光。
骏马扬蹄高声嘶吼,急切而停,惊扰初春月夜。
“不好!有埋伏!”
项辙惊慌高喊,拔出腰际佩剑跃下马车,凛然护于车前。
圆月当空,兵马中走出一道俏艳之姿。
女子透着缕缕跋扈之气,却在瞧见舆内之人的霎那,敛下微许气焰,凤眸闪着难以言喻的微光。
目光追随舆内之人徐缓而移,常芸抬袖愤然指向一旁的柔婉,厉声而问。
“扶晏哥哥这是要去哪,是要弃下芸儿,带着别家女子私奔而逃吗?”
楚扶晏淡然看向追捕而来的昔时旧欢,想那强行降下的婚旨早可废去,肃声提点:“以你父皇如今的一己之力,婚旨随时可废止。”
“那婚旨是扶晏哥哥下的,芸儿才不要让父皇收回旨意,”哪知常芸扯唇凄凉一笑,笑意蕴藏的意绪繁复万千,终化作几缕哀伤。
“连仅剩的一点牵连都断了,芸儿之后该如何思念……”
何人料到当朝公主对楚大人的情意已成痴成狂,不论成婚与否,而今的常芸已不在乎。
仅是想将楚大人留下,若皇宫留他不得,常芸便想随此庄肃之影逃离而去。
示意随行来的奴才一举行囊,她泪眼盈盈而望,上前攥紧大人的衣袂,悄声恳求道:“扶晏哥哥带上芸儿一起离城好不好?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芸儿皆不要了。”
“从天牢脱逃,离城前还带上了公主,不知晓的,以为公主是被劫持走的。”楚扶晏漠然退步,边道着边行上一揖。
“草民担不起这罪。”
眼前男子的一言一行是越发疏远,常芸心寒万分,唯将这股气撒在跟随其后的那道娇姿上。
若非此女嫁入王府,楚大人根本就不会像今日这般冷漠,常芸狠然盯着这早已成庶民的女子,苦涩而笑:“不愿带芸儿走……扶晏哥哥能带她私奔而逃,却不愿让芸儿跟着。”
“扶晏哥哥早就心悦她了,在和她成亲后的不久便暗生了情愫,芸儿说得可对?”
“那日在项府马厩,她也在那草屋内,芸儿都瞧见了……”常芸回忆起马厩之景,彼时楚大人便是为了这女子弃了她。
原是在那一刻,大人就已被狐媚勾走了神魂。
想至此处,常芸冷眼望向躲至大人身后的柔色,直言辱骂道:“你这狐媚贱骨,仗着身后有温宰相,便敢抢本宫的人,真是好大的胆!”
若说是躲,不如说是皓腕被紧攥不放,可听了这一语,温玉仪确为忍不下恶气,猛然抽手轻步走出,不忘朝这尊贵之躯行上一礼。
“我是八抬大轿抬入王府,与楚大人行过大婚之仪的摄政王妃。公主虽金尊玉贵,也不可插足他人的家事。”
徒咽着一口气,生怕道出些不好听的话给他添了乱,温玉仪阖唇再拜,回退于原处。
常芸听罢不由地讥笑未止,都到了如此境地,这娇婉端庄之女竟还想做回王妃,真是可笑得很:“你还想着做王妃?早在一年前大人给你休书的时候,你便不是了……”
“你这无名无分的女子,比那青楼中的风尘之女还要可悲,跟着大人,却连个妾室都算不得。”
“请公主放尊重。”容色再度黯沉,楚扶晏似极度不满,凛紧了冷眸,使得寒风急掠的深夜更作森冷。
“楚某在世一日,她就是楚某认定的妻。”
如何都未曾想过,一年前这温家长女遭楚大人休妻,时至今日,竟还令大人念念不忘。
常芸惊诧不已,身子颤动不休,忽而凄笑般再扬唇角。
“扶晏哥哥是遭了她的蛊惑,再不念及芸儿了……”
“既是如此,那芸儿就把扶晏哥哥关起来,牢牢地绑在榻上。”常芸轻然笑了几声,娇俏眼眸散着一股狠劲,势必是不让楚大人再逃一步。
“这样,芸儿便能日日夜夜见着扶晏哥哥,不必担忧被居心叵测之人夺走了。”
“朝廷命犯离狱而逃,给本宫拿下!”
俏艳面容骤变,一切神色皆化作欲将此男子据为己有的偏执,常芸冷声高喝,随即转身行向林间石路。
四周玄影听命将几人层层围堵,而后断然押了下。
项辙见景避开宫卫,赶忙奔至公主身前,将这傲影挡得寸步难行。
第80章
少年双手一摊,尤为无奈地求上几句情:“公主这就不厚道了,曾与扶晏哥相识多载,也知扶晏哥心归何处,公主怎能翻脸无情呢?”
“你少不更事,又知晓什么……你根本不知情爱,不知求而不得有多让人伤心!”常芸见此又挥云袖,不愿再见任何一人为其求情。
“项太尉之子项辙,共谋劫狱一事,一并擒拿!”
项辙被惊吓了着,欲脱身逃去,已被玄衣侍卫擒下,便怒气横生道:“公主是破碗破摔,连往日的情分都不顾了?”
“亏我曾经还及时报信,让公主来了马厩,和扶晏哥共骑一马。公主真不懂知恩图报!”
闻言稳步走了近,常芸作势冷哼,高傲地一抬凤眸,恣意妄为地回道:“本宫是当朝公主,行事用不着你这项府的小公子来指点……”
“你们捉拿就捉拿,蒙我双眼作甚……”未听公主道完,项辙忽觉眼前一黑,竟被缎布蒙住了眼。
少年正想抱怨几语,便感口鼻处被捂上了迷药,顿时没了意识。
从天牢奔波出逃半宿,加之又被迷晕了神思,温玉仪于昏沉中醒来,也不明过了几时。
她凝了凝神,逃离时遇公主埋伏的一幕幕浮现至思绪里。
将他们蒙眼迷昏送于此地,公主便是不愿让陛下知晓此事,也不愿令被绑的人知晓前来之路。
她沉静地打量起身处的茅屋,与此前在晟陵城郊处所待的草房有些相似。
院落内杂草丛生,
几近萧条,可奇怪的是,却未见一名守卫。
她透过矮窗仔细瞧观,觉这庭园宽阔无比,而她应是被关在颇为偏僻的柴房。
也罢,于公主而言,她一介庶民,如今还被朝廷通缉,常人避之不及,本就没有可利用之处。
公主在意的,是那被拉下权位的楚大人。
念到那一人,她四处瞧望,如何也不见人影,连同项小公子也未知影踪。
绑于素手的绳索极为结实,她拾起角落的一粒石子,耐着性子磨损着麻绳。
正磨了没一会儿,闻见两名侍卫路过此偏院,温玉仪一止举动,贴上轩窗旁的屋壁,静听谈天之语,欲从中寻得蛛丝马迹。
“公主真够狠心的,竟将楚大人绑于床榻上……”其中一侍卫左顾右盼着,环顾完院落,才谨言慎行地低语。
“身为男子,如此屈辱,楚大人纵使千万般不愿,也得受着……”
另一随侍压低着嗓,也怕被人听见,不敢多加妄议:“但我觉着,是公主用情太深。那楚大人已是谋逆之臣,公主还这般梦寐不忘,可见昔日对大人是有多心悦……”
大人竟当真被公主羞辱在床……
她闻语不禁一滞。
大人傲冷惯了,怎能令女子肆意践踏,如此,原先的尊威皆被公主踏至靴履之下,泯灭不复而存。
原以为公主仅是说说作罢,未想竟真的囚困他于帐中,还将他藏于这山林深处的屋舍里。
她微感诧异,这常芸公主太是不好招架,不解当初大人怎会和公主纠缠在一起。
方才率先言说之人摇了摇头,小声再道:“楚大人从天牢逃出,公主不将他交于朝廷,而是关押在此地,便是不想让陛下知晓……”
“可那林间的房室终日不见光,公主为何将大人囚困在那儿……”
目光随之落于被密林遮挡的房舍,侍卫极是好奇,奈何未被派去那一处当差,里头的近况不甚知晓。
旁侧宫卫赶忙阻止,眼色使向一旁的茅屋,凝重地回道:“嘘,小心被旁人听去。”
“这里除了温姑娘,未再有旁的人了。一个公主厌恶至极的女子,我们怕她作甚?”见景不屑作嘲,随同者蔑视一笑。
“公主将那姑娘扔在此处,连碗口水都没送来,便是让她自生自灭了。”
温玉仪才发觉这屋舍的确无人看守,唇瓣也干涩异常,公主之意原是让她听天由命了。
“我听那传言,这姑娘可是曾经背着楚大人在外偷腥的……”说起这温姑娘,侍卫可来了兴致,将语调压得极低,悄声再语。
“对此,温宰相都和她断了血脉之系,嫌她丢尽了温家的颜面。”
既如传闻那般,温姑娘怎又与楚大人一同逃出天牢,另一侍从稍有困惑,只能得出一结论:“敢让楚大人和温宰相难堪?温姑娘的胆子也真够大的……”
“所以救大人出牢狱,也是她出的主意?她拼死相救,是想在大人面前将功补过?”
见前头有人招呼他们过去,那随侍做着噤声之举,快步行了远:“快走了,这事不可深谈,小心掉了脑袋。”
眼下所知,楚扶晏被困于一间房室内,由公主亲自囚禁着,项小公子下落不明,而她已被扔至别院一角,鲜少有人来此问津。
温玉仪懊悔起自己太过大意,离了皇城,应当再慎重择路,便不会落入公主的圈套。
好在公主未将他们押回京都,当下仍有逃跑之机。
只是何人会施以援手寻来此地相救,她再想不出有谁可为。
几棵杉树遮蔽的房舍缭绕起白雾,房内玉龙香炉飘着淡烟,炉烟袅袅,云缕数千,绕出了一隅潋滟春景。
“扶晏哥哥,芸儿终于得到你了……”
凝望榻上被束缚着四肢的肃穆之影,常芸娇媚作笑,纤纤玉指抚过其阴冷面颊,俯下身躯轻道在男子耳畔。
“芸儿可与你在这院落内白头到老,永不让父皇知晓。”
楚扶晏容色生冷,无动于衷地回望身前俏丽,狠厉地问道:“公主将她带去了何处?”
如此被绑至软榻,竟还关切着那女子的安危,常芸忽而气恼,皙指悠缓地落于其颈间,指尖停顿于微动的喉结处:“扶晏哥哥还心念着她?她究竟是如何勾走大人的心魂的……”
“大人原本心悦的分明是芸儿……”
“那在日摄政王府,扶晏哥哥对芸儿凶狠又疏远,芸儿可吓坏了,心痛得茶饭不思,至今还伤心着……”公主回忆起亭台之下的诀别,字字戳心,越不愿回思,越是夜夜梦回,让她不得安眠数多日。
“芸儿打算将扶晏哥哥藏于此,日日都来看望,”就此躺于他身侧,常芸将大人的腰身环得紧,眉语目笑道,“芸儿……也算是大人的共枕入眠之人。扶晏哥哥可欢喜?”
“公主保她无恙,此番折辱,微臣认了。”
他无所动容,轻阖起冷眸,与身旁的公主淡漠地道起交易。
常芸一听,本是生有愠色的双眸更为怫然。
忽地起身,常芸直望现下任她宰割的男子,阖上的深眸不为所动,满目清冷,未有丝毫动欲之念。
“好一个狐媚,大人字字不离她,定是被她迷惑了神志……”向房中随侍一使神色,常芸微扬凤眸,再抚着眸中的沉冷清容,因爱生恨般轻语着。
“她从芸儿这里夺走了扶晏哥哥,那芸儿便让她也感受一回被夺心上人的滋味。”
他的确是与这俏艳道过山盟海誓的,可曾几何时也和公主道得明白,只是公主誓死不松手罢了。
楚扶晏思忖片晌,着实觉着自己负了此情,正色相道:“常芸,是我有负于你,只是风月情念一事本就不可控,她是我日夜相伴的妻……”
“够了,芸儿不想再听下去……”听那日夜相伴几字,常芸便愠怒更甚,再是难容忍,眸光移向端来的汤药,娇声连连着。
“这合欢散,扶晏哥哥还是……乖顺地服下为好。”
柔缓之色骤然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狠决,公主遂一扬袖,毫不余情地吩咐道。
“将此药给楚大人饮下!”
“常芸……”他见势一僵,眉眼蹙得更紧,静望汤药迫近而来,凛声发问,“如此逼迫,于你有何好处?”
他一当朝摄政王落魄成此,还被女子捆绑在榻灌以合欢散,如此威严尽失,受得无尽耻辱,他从何洗清颜面……
还有那柔似芙蓉的婉色,仍不晓被关押于何处,她若见了,定会厌恶。
楚扶晏本想抵抗,可眸前汤药已然灌入了咽喉。
丝丝缕缕的灼烧之感瞬息间弥漫,牵扯着欲念弥散开来,他便知此药并非寻常的催情散。
“好处?”轻念这一词,常芸娇笑未歇,遣退了房内侍从,眉欢眼笑着扯上他的锦衣,“芸儿从不要什么好处,只觉着芸儿得不到的,他人也休想觊觎分毫。”
榻上的男子越不愿,她便越要让他亲眼见着是如何肌肤相亲,常芸低笑着靠至怀中,微凉纤指触上他薄唇:“扶晏哥哥……”
“屋外满是侍卫把守,如此,再不会有人来打搅我们了。”
然他极力忍下汹涌的私欲,不多时,额上已冒出了大片热汗,眸光逐渐发起颤:“放了她,微臣遂公主之意……”
“从何时起,扶晏哥哥的眼中都是她了……究竟是从何时起的……”再次听得他谈及那温家嫡女,常芸咬紧着牙关,双目忧伤地轻戳其胸口,“芸儿想得到扶晏哥哥的心,将扶晏哥哥夜夜囚困,这颗心便迟早会
是芸儿的。”
“若没有过往的情分在,我定会杀了你。”
楚扶晏死死地握紧双拳,迫使自己冷静而下,奈何药力凶猛,心念已被欲望搅得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