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章 秦掌宫,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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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工绝剑本书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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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之上,万民齐跪。剑台之下,群臣哀请。观台之前,皇后低首,恳言泣语。整个帝都仿佛凝固在这呼声震天的一刻。而此刻,唯有一人,未动、未跪、未语。那人,站在十里长亭的对岸。剑台正南,一处青石之上。那身着青衣的身影,负手而立,剑未出鞘,神色淡然。秦玉京。天下第一剑客。他的目光落在剑台之上。落在那被万人环绕、独自而立的青年身上。目光之中,并无太多波澜。甚至,有一丝极淡的讥讽。他冷眼旁观了这一切。从三臣伏首。到万民下跪。再到皇后哽咽劝夫。秦玉京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眼中,没有动容。只有冷意。“演得好。”他在心中,低笑一声。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唇角轻轻一抬。那笑意,不是讥讽众人。而是——讥讽剑台之上的那位皇帝。讥讽那位被百姓簇拥、被群臣哭求、被世人叹息的“孤胆天子”。“原来如此。”“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他缓缓转眸,看向街道两侧,匍匐伏地的百姓。再看向观台前,三老臣双手奉上的万民书。再看向那位声泪俱下的皇后,一句“请收剑”,似已让众生动容。秦玉京轻声道:“好一出退场戏。”“真精彩。”“感人肺腑。”“连我……都险些信了。”他微微仰头,望向灰暗的天幕,嘴角弯起:“我道你为何在比剑前,突然如此高调。”“明知自己接不下三剑,却偏偏仍要登台迎战。”“原来……”“你从一开始,便没打算接下三剑。”“你只是想——登上剑台。”“然后,再从剑台上,体面地退下去。”他眼神微冷,嘴角冷笑更甚:“你不过是……想要众人为你求情。”“让你的退场,不是失败,而是被‘众意挽留’。”“这样,你可以不战之下退。”“但却退得极有情义。”“退得,声望更胜。”“退得,民心更固。”他目光回到萧宁身上,看着那双仍旧不动的眼睛:“你之所以沉默。”“不是犹豫。”“而是在等这最后一场戏——演到高潮。”“你等的是——皇后出场。”“你等的是——百姓再请。”“你等的是——万人齐跪,情至于此。”“然后——你收剑。”“顺势而退。”“众口皆颂。”“再无非议。”秦玉京声音更低了。像是与自己交谈。又像是对这天地发问:“这一招,好。”“比三剑更险,更毒。”“你不只得了名,还保了命。”“你不只守住了一州,更赢得了一国人心。”“不过。”他的眼神突然一冷:“你不是来比剑的。”“你是来演戏的。”他摇了摇头,像是在扯开心头的一层迷雾:“我还以为你是真要舍命,为那一州百姓搏命。”“我还以为你真是……愿为江山以身试剑。”“我还以为,你真是那传说中——甲子魁首。”“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他双手仍负在身后,脚下轻风微动,衣袍轻飘,气质潇洒无匹。可那一张本该肃静如雪的脸上,却透着分明的不屑:“你比我,更懂得众生。”“也更懂得人心。”“你会利用每一个机会、每一份情绪。”“你会用百姓的眼泪,为自己铺设退路。”“会让群臣的哀求,为你铸造威名。”“可你终究——不是剑客。”“你也终究——不配这场比剑。”“天子……”他喃喃一声:“不过是最会演戏的人罢了。”他的手,缓缓抚在剑鞘之上。那把天下闻名的“无名之剑”,至今未出鞘。可他心中,那份对萧宁曾有的一丝丝“敬”,却已彻底收起。他转过头,不再看那站在血中的天子。在他眼中,那并非决绝之人。只是一个,极善操纵人心的棋手。而非,值得倾尽三剑的对手。“甲子魁首。”“你配不上这场剑。”人声如海,跪声如潮。呼声震天,万民齐叩。那一声声“请陛下收剑”,几乎要将长空震碎。而在观台之上,皇后卫清挽也跪地叩首,含泪恳言。她声音不大,却如金石落地,直落人心。那句“夫君,请收剑”,成了压倒众人情绪的最后一根弦。长街之上,人伏如山。剑台之上,人立如松。这一幕,若不是亲眼所见,道一根本想象不到,人间竟真有如此一刻。他怔怔看着这一切。神色恍惚。他是剑客。从小生于天机山,长于剑冢之旁,习的是清冷之道,养的是剑心无垢。他不该被情绪牵动。可他终究不是秦玉京。他还年轻。也还在路上。这一刻,他仿佛被人猛地拎出剑道之中,扔进了一个凡世的深渊里。这里没有剑光剑影。只有血。只有泪。只有万民俯首、百官伏地、皇后落泪、天子孤立。他眼前一花,忽然想起了那天初见萧宁时的模样。那是在洛陵以西的行宫中。他随秦玉京一同来见大尧天子。当时的萧宁衣着素朴,面色温和,言谈之中,有智有度,不卑不亢。道一曾以为,这位年轻的天子——是真正愿意为国为民,愿意直面天下第一之人,以命搏信的人。他曾在心中暗暗敬佩。可现在。这一刻。他看着这铺天盖地的“万民请命”。看着三位朝堂柱石递上的“万民书”。看着那一位皇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俯身一叩。看着街头巷尾的哭喊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这一切,忽然变得太完美。太合理。太——顺理成章。“这……真的是巧合吗?”道一的心底,冒出一丝不安的声音。“这一切,真的是民情自然的爆发?”“还是说……早有安排?”“若这一切,都是他布下的局——”“那他不就是早就知道自己接不了三剑?”“那他上台之意,不是舍生取义,而是……舍而不死?”一念起,百念生。少年心性,最是经不起“怀疑”二字。而身旁站着的,正是秦玉京。他的神色冷淡,眼角带着一抹几乎不可察觉的讥诮之意。道一看在眼中,心下一震。“师尊也……是这么想的吗?”他回想刚才秦玉京望向剑台的眼神,那并非赞赏,也并非怜悯。而是,一种“已看穿你”的淡漠。那是“局外人”的清醒。是“剑者”的冷静。“原来——”道一脑海中如雷炸响。“原来他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原来这一切,不是感人。”“而是动人。”“不是突变。”“而是布局。”“不是孤勇。”“是演戏。”他喉头干涩,手指在无名之剑剑柄上轻轻颤了一下。不是寒意。是——一种说不出的失落。那种感觉就像是在风雪中苦行数日,终于看到前方的灯火,却在推门那刻发现——灯后站着的是个戏子。他忽然觉得,那些街头巷尾的哭喊,那些民愿文书,那些跪求劝谏——全都像是舞台剧。他,竟成了观众之一。而台上那个,披着血、染着伤、握着剑的男人——是主角。也是导演。“他原来,是这样的……”“他不是来死的。”“他是来让我们——看他怎么不死。”道一的眼神黯了下去。曾经那一点点对萧宁的敬意、佩服、认同,在这一瞬,被无形的手掐灭了。他甚至生出一丝羞愤:“我竟然……被他骗了。”“我竟然为他动容。”“我……竟然差点,敬他如师。”他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师尊。那道背影仍然如松,青衣猎猎,目光如电,宛若天地间的最后一柄未出之剑。他的信念,重新安定。“还好,我跟的是师尊。”“世间百态。”“最终——只有剑,不骗我。”他缓缓低头。目光冷却。萧宁,陛下,天子,大尧之主。如今在他眼中——都不过是,擅长演戏的权谋之人。一个,不配真正以剑会命的对手。“第三剑——”“怕是,也不用太认真了。”风声停了。万人叩首,百官伏地。皇后低头,百姓哭泣。那座帝国的剑台,血未干,人未语。而在对岸的青石之上,那道青衣身影终于动了。他缓缓抬眸,目光如雪,望向台中。秦玉京。他动了。一步,踏空而起,身形如虹,落于剑台之南十丈之处。青衣未乱,脚步未响。可他的目光,已不再温和。不再欣赏。不再敬佩。只有——冷。如剑之冷。他看着萧宁。看着那一身染血却未屈半分的身影。他缓缓开口,声音如霜雪拂骨:“陛下。”“看来,这最后一剑——您是不准备比下去了。”声音不大,却清晰透彻。在这静得诡异的场中,犹如暮鼓晨钟,重重敲在每个人心头。许多人都微微抬头,望向台中。秦玉京继续道:“我懂了。”“从你踏上剑台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为了剑。”“是为了——戏。”“你需要一个机会。”“让天下人知道你有胆。”“让百姓看见你有心。”“让群臣记住你肯搏。”“然后——在所有人求你收剑之时,你名声已成,威望已立,便可体面下场。”他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妙。”“真妙。”“连我都差点信了。”“原来,所谓舍生取义,不过如此。”“所谓护一州百姓,不过是一句台词。”他眼神如电,盯着萧宁的双目,一字一句地说:“如今,到了这一步。”“众情已至。”“民意已成。”“你若再战——便是矫情。”“你若退——便是顺应。”“棋下至此。”“你赢了。”“陛下,请退场吧。”“你要的,已经得到了。”他说着,缓缓抬手,指向北方。那是豫州的方向。那是,这场剑争的赌注。“一州之地。”他轻声道。“我,割走了。”“你,也该走了。”语落。他说着,缓缓抬手,右手覆在剑柄之上。众人以为他要拔剑,心中一紧。可他,却轻轻一按。“锵!”剑身入鞘。秦玉京——收剑。他转过身,背对萧宁,步履未乱,缓缓迈步。那一刻——如同长街之上,骤然解了冰封。观台上的许居正猛地一震,旋即整个人几乎瘫坐在阶上,双手拄地,大口喘气。“收了……收了……”“没出第三剑……”“陛下保住了!”他喃喃自语,声音之中带着浓浓的劫后余生。一旁的郭仪亦是一声长吐,衣襟几乎被冷汗湿透。霍纲低声念着什么,双手合十,伏身向天——“谢天谢地,保下来了。”街头巷尾的百姓,开始有人激动地抽泣。“收剑了啊……”“天子命保住了……”“他不用死了啊……”不少人已经跪软在地,失声痛哭。之前有人哭是怕。此刻有人哭,是喜极而泣。尤其那些老百姓,更是连连作揖向天:“陛下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卫清挽轻轻抬头,唇角微动,心中一紧终于松了口气。她看着那道仍然挺立的背影,眼中微微发热。“他……听劝了。”“总算……没再执拗下去。”她在心中默默念着。整座十里长亭的压迫感,在这一瞬,仿佛松动了几分。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悄悄松了一口气。——仿佛死神已经拎着刀离开了。可谁也没想到——就在这“平静”的呼吸尚未彻底吐尽之时——秦玉京脚步方迈出第三步。背后,忽地响起一道低沉之音。不是怒。不是喝。是,平静如常的皇音。“秦掌宫。”“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