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8章 愿君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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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工绝剑本书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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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风未散。剑意犹寒。在那即将迎来第三剑的沉重天幕之下,整个观台,死一般的寂静。许居正站在最前。他目光沉沉地望着剑台之上那道满身是血的身影。看着他身躯倾斜、靠剑而立。看着他早已不成人形,却仍不退半步。那一刻,许居正眼中——有泪。他终究咬牙低声道:“不能再看了……”他转头。与身侧两人,对视一眼。郭仪面如死灰,唇角轻颤。霍纲双手颤抖,眼神复杂无比。三人皆知,若再让萧宁接下一剑,那就是在众目睽睽下,走向死亡。而他们这群老臣,却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他们是老了。可他们不是无心。下一息。三人缓缓回首,齐齐看向一处。那处,是观台之侧。卫清挽静静地坐着,双手紧握衣襟,眼中泛红,唇角咬得发白。她自然也看见了他们。目光相触。无言一瞬。她缓缓点头。不是无助。不是求救。只是,静静地点头。那一刻,仿佛是皇后——下旨。三位老臣心中再无犹豫。许居正率先迈出一步。他踏出栏后,直直朝前,步步如磐。然后——跪下!“臣,许居正。”“恳请陛下——收剑!”郭仪紧随其后!“臣,郭仪,愿以老骨相劝!”“请陛下——切莫死战!!!”霍纲沉声低喝!“臣,霍纲,知陛下气魄通天,胆识绝伦!”“可大尧未稳,江山方定!”“此刻之命,非只属于陛下一人!”“请陛下,收剑——以国为重!!!”三人齐跪!声震观台!一瞬间!朝臣哗然!“许大人跪了?!”“霍大人也——?”“郭大人也跪下劝阻了?!”“天啊!!”“他们怎会如此行礼!?”有人惊呼,有人错愕,有人更是泪流满面!因为他们都明白!这不是在劝退!这是——在救命!这三位老臣,或曾在朝堂争锋,或曾在御前跪谏,皆是傲骨不屈之人!可此刻!他们不惜跪下!只为换陛下一命!只为大尧不亡帝!三人叩首之后,整座观台,仿佛被点燃!“臣,许瑞山,愿共请陛下收剑!!”“臣,王案游,恳请陛下以命为国,万不可死战!!!”“臣,荀直——虽为武臣,亦知局势不可妄赌!”“请陛下——退一步天阔!”文臣、武将,纷纷跪地!长孙川也低下头颅,娇躯一颤,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他若死……”“我大尧将无魂。”“请陛下——活下去!!!”越来越多的身影涌至台前。从文官到武将。从少卿到巡御。从内阁到外廷!无一人退!无一人慢!他们一齐跪地!声泪俱下!呼声震天!卫清挽缓缓起身,轻步向前。她没有下跪。她只是站着。看着前方一排又一排熟悉的背影,眼中尽是微颤的光。她是皇后。她不能劝主退。但她能——许臣代言。就在此刻。一道沉稳的脚步声自后方而来。众臣一怔,纷纷转头。只见人群尽头,一道黑袍身影缓缓走来。神情平淡,步履从容。那是——荀直。内卫大统领。大尧第一武人。朝廷之中,唯一能与皇帝并肩而立、不拜之人!“荀大人?”“他怎也——”有人惊呼。但声音未落,众人已瞪大了双眼!只见荀直走至三位老臣之后。没有任何迟疑!屈膝、俯身、伏地!重重一拜!“臣,荀直。”“参见陛下。”“请陛下,收剑。”“此剑……不该再接。”一语落地!全场震惊!哪怕是百战宿将、老成之臣,都在此刻露出骇然之色!荀直——也跪了!这个朝堂之上,唯一不曾伏首于人之下的男人!今日,低头了!“连……荀大人都跪了?”“他不是天子并肩的存在吗?”“他也……”众人心头震荡,久久不能自已!荀直神情如铁,声音如山,重复一遍:“请陛下收剑。”“以身为重。”“以国为重。”风过旌影动,天地皆肃穆。这一刻,万臣齐跪!朝堂震动!只为——留得天子一命!风静了。剑台之上,天子仍立。而台下,万臣跪地,伏首叩请。“请陛下收剑!”“请陛下以身为重!”一声声,如海浪拍岸,重重不绝。这声音,响彻十里长亭。响在山峦之间。也,响在萧宁耳边。他沉默良久。衣袍破碎,血迹未干。伤口已然深可见骨,血水顺着剑柄一滴一滴滴落,落在地面,渗进那斑斑碎石之间。他抬起头,缓缓扫视全场。这一眼,望见万臣伏地,列如山林。也望见他那些信任的老臣、同窗、挚友,一个个低首不起。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摇头。“朕若退……”他声音低沉,像从胸腔中碾压而出:“那一州百姓,谁来护?”这一句,落下如雷。满堂,再无声。许居正脸色微震,喉头轻颤。良久,他低下头,从袖中取出一卷厚重丝缎,双手高举过顶。“陛下。”“此乃——万民书。”他起身,一步步走上前,行至剑台下十丈之外,再次跪下。身后郭仪、霍纲也随之而行,一左一右跪伏,神情肃然。“臣等不敢妄议剑台之事。”“也不敢违逆陛下之志。”“唯是……在这万民之意面前,愿替百姓传声——”“请陛下珍重自身。”萧宁眉头轻皱。他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那一卷卷丝缎,在风中轻轻晃动。许居正展开首卷,将之高举于空。上面笔迹或工整、或稚拙、或粗重、或秀润。不一而足。但最上方那一行,赫然写着:——“愿君珍重。”郭仪接过第二卷,展开。“陛下。”“此卷为九安县百姓所呈。”“共四百六十七户。”“年老者以血印为章,稚童由其亲人代笔。”“文中未言战局、未论朝政,唯有一句话——”“‘我等不愿陛下为我等而亡。’”霍纲展开第三卷。“此为石泉村十七村民。”“其中六人曾因陛下大赦之恩免于流徙。”“书中说:‘我等曾笑陛下为纨绔,今愿以十指还礼。’”一卷一卷展开。一页一页呈现。没有激昂之词。没有热血豪言。只有百姓平日里写惯的朴素笔迹,一笔一划写下:“陛下,活着。”“陛下,回来。”“陛下莫死。”许居正嗓音哑了,颤声道:“陛下曾言,剑指天下,为民而战。”“可百姓之愿,并不全在一州之地,也不只在剑台之上。”“他们更愿见到的,是朝堂有主,天子长安。”“他们愿意忍一时,退一步,换一人平安归。”“他们……愿您活着。”“而非,葬身此地。”郭仪伏地再拜,声音低沉而有力:“此万民书,不为求胜,不为奏捷。”“只为一人。”“只为陛下——勿死。”霍纲一字一句:“臣三人,愿为中人。”“将这‘万民书’献于剑台之下。”“请陛下,知民意。”“思身命。”“勿执此剑。”全场安静得可怕。朝臣看着三人,一时间,竟不知该惊、该痛、该佩服、还是该落泪。无人再说“谋退”。无人再提“败走”。只是用最温和的方式,最沉痛的语调,最隆重的跪拜——求陛下,活。一页页丝缎,在风中鼓荡。像是一面面旗帜。不是求胜的战旗。是——百姓之念的灯盏。那其中有一张,只有一句话,歪歪扭扭,落款写着:“小六,八岁。”“我娘说,天子若死了,天就塌了。”“陛下别死,好不好?”这句话,在许居正嘴边回响良久,最终再也念不出口。他跪伏在地,眼泪滴在丝缎之上,墨痕微晕。郭仪与霍纲也都低下头,不愿让人看见他们的神情。他们也知。这一刻,他们做不到动摇陛下的志。但他们希望,用这千万民心的字句,让他心中那道铁一般的线,有那么一刻的轻颤。三人齐声:“请陛下收剑!”“愿君珍重!”风还在吹。旌旗未动,剑气未平。天光压城,云色沉沉。长街上,百官跪地,三老伏首,万民书摊开如页卷波涛。而那一道染血的身影,依旧孤傲挺立在碎裂剑台之上,未曾应答。场面一度凝滞。人群之中,有人低声抽泣。有婴儿的啼哭声在远处响起,接着,是母亲慌忙的安抚,带着几分惊慌,又带几分不敢发出太大声响的顾虑。直到,下一刻。一名身穿粗布短衫的老者,颤颤巍巍地站出人群。他看了良久。听了良久。终于,在剑台之下百丈之外,缓缓跪下。双膝落地。骨骼发出轻响。“陛下。”他的声音低哑,如风中碎叶般轻颤。“别打了。”“回去吧……”周围数人皆是一怔。随即,有人认出,那是南街的王老,早年间曾为县中教谕,如今种田度日,口碑极好。有人惊道:“王老?”“他也跪下了?”王老抬头,看向那台上之人,布满老茧的手重重一叩地面:“这世间,不止胜负。”“还有命。”“我们这些老骨头不值钱。”“可陛下,值钱啊……”寂静几息。又一人跪下。是街角卖馄饨的刘婶。她声音沙哑,却坚定无比:“陛下吃过我家的馄饨。”“他当年带着香山学子来我们摊前,没要钱,还谢我。”“我知道他是个好人。”“我也知道,他为我们才站在那里。”“可我不想他死。”“他死了……我孩子以后吃什么?”“谁还能替我们出头?”她一边哭,一边跪。肩膀一抖一抖。泪水落在尘中。接着,第三人跪下了。是个卖灯的年轻人。“陛下曾让我送灯入宫。”“说是点给皇后娘娘看的。”“那日我赚了一年的钱。”“那盏灯,是我亲手做的。”“可若他死了……”“我这辈子,再也不点灯了。”第四人。第五人。第十人。第一百人。“我也跪!”“陛下不能再战了!”“求他回来吧……”“谁都可以输,但他不能死!!”跪声如潮。从街头到街尾。从楼阁到屋檐。从茶棚到市口。一人接一人。十人接百人。人心,如浪!有人捧着孩子跪下,有人扶着老母跪下,有人拄着拐杖跪下,也有人哭着喊着——“我不想他死啊!!”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情绪,如压塌的堤岸,再也止不住。“我儿子五岁。”“是陛下减赋,他才能进学堂。”“我不能为他做什么。”“但我可以……跪一次。”“求他活。”“我妻子难产,是陛下设施局广开女医,才救回一命。”“我没机会谢过。”“今日,就谢这一跪吧。”一个衣衫破旧的少年冲出人群,跪地大哭。“我记得他!”“我记得他!!!”“他来我们村修桥的时候,是他亲自跳下河里救人!”“他是皇帝啊!!!”“皇帝为什么要站在那里让人砍啊!!!”“陛下!!!”“别打了行不行啊啊啊——”他声嘶力竭,跪地不起。身旁的母亲将他紧紧抱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越来越多的人跪下。有的说不出理由。有的只是在哭。有的是心痛。有的是悔恨。也有的,只是单纯地、不愿那个人死。因为他们看见了——那台上的人,是他们的皇帝。是他们曾笑过、议过、猜过、忽略过的人。是他们从未真正看清过,却又一次次默默替他们扛起风雨的人。今日,他们终于看清了。也终于知道,他为他们流了多少血。所以他们跪。不是因礼。不是因惧。是因敬。因悔。因爱。风更大了。纸张翻飞,万民书的一页页卷起,在风中飘洒。有字迹模糊。有泪渍成印。一页被风卷至剑台之下,缓缓落在血迹斑斑的石砖之间。那一行字很小,却笔画笃定。【愿君无恙。】这场跪,整整延绵了一炷香。从日中。至日偏西。日色微冷,天光渐暗。可那一整条通往长亭的街道,仿佛从未如此温暖过。因为这世间最冷的地方——今日,为一人,彻底温热了起来。那一刻的天地,无人言语。那一刻的万民,皆匍匐在地,只为一句:【陛下,活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