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门前，选侍荀慧兰提着食盒与预备奉膳事宜的尚仪巫仙说话。
“巫尚仪，就让我进去给陛下磕个头吧。”
“别的妃嫔给陛下送吃食，都是由奴婢代劳奉与陛下食案上，奴婢不能为了荀选侍你一个人坏了规矩。”巫仙很是为难，远远瞧见巫霜往这边来，顿时双眼放光。
巫霜行至乾清宫门前，荀慧兰转而向她求恩典。
巫霜爽快应下，“你跟着本宫进去便是。”
巫仙算是松了一口气。
巫霜打量巫仙身上的女官服饰，“本宫离宫前你还是正五品司籍，这才几日，便升做正四品尚仪了。”
巫仙厚着脸皮笑道：“陛下是看在娘娘的面子上，对奴婢关照有加。”
“好好当你的差去罢。”巫霜看巫仙当了女官还是没个正形，无奈一笑。
巫霜与荀慧兰一前一后跨进正殿。
萧子舒正与几位亲王、郡王议事。
巫霜并不关心他们在说什么，也不在意萧子舒投向她的目光，敷衍地向萧子舒行了一个礼后，便径直往帷幕后走去。
倒是荀慧兰将食盒中的鹿筋虫草花汤端出来奉于萧子舒润喉，萧子舒赐了几样珠宝给她，便将她打发走了。
帷幕后的巫霜坐在窗边的绣榻上，秉笔太监李承恩将上次巫霜没有看完的书捧于巫霜，巫霜接过书后翻到折角的那一页继续看。
“李秉笔，仙仙都来乾清宫当陛下的差事了，你这下子可是避无可避了。”
李承恩伏地叩首道：“坏了巫二娘子的名誉，奴婢死罪。”
“本宫不是来向你问罪的，家里的哥哥们不许你与仙仙来往，但他们的态度不代表本宫的态度，你一直躲着仙仙，只会让她伤心。”巫霜将手中书卷翻过一页，“你如果也欢喜仙仙，就不要辜负了她对你的情意。”
“奴婢残缺之身，不敢高攀巫二娘子。”李承恩跪在那儿，卑微至极。
“你知道的，仙仙不在意你的残缺，也完全无视你们之间的身份差距。”巫霜望向李承恩，“李秉笔，人生苦短，何必在意那么多世俗的约束？”
劝李承恩的话，她点到为止。
巫霜又翻过几页书，萧子舒才结束议事与她同进午膳。
萧子舒问起她今晨在西华门前与沈雪臣谈话之事。
“听闻沈侍郎是陛下近来的宠臣，所以臣妾对他有点好奇。”巫霜答。
“他在素京为官时很得百姓爱戴，又有巫首辅举荐，朕也觉得他是个人才。”萧子舒又补了一句，“他琵琶弹得很好。”
巫霜说了些祝贺皇帝有能臣辅佐的冠冕堂皇的话，这一顿午膳的时光才勉强消磨完。
她与萧子舒正吃茶时，李承恩从坤宁宫接了大公主过来。
大公主今年四岁，生得粉雕玉琢，圆嘟嘟肉乎乎的一张脸，像个软软糯糯的汤圆。
因是皇帝长女加独女，格外得萧子舒偏爱。
萧子舒抱着女儿坐在自己膝上，温声道：“敏敏，以后巫昭仪就是你的母亲了。”
大公主睁着圆圆的眼睛，奶声奶气问道：“昭仪娘娘成了敏敏的母亲，那母后呢？”
“你母后忙于打理宫务，并没有多少时间照顾你，你跟着巫昭仪，她会待你比你母后更好。”萧子舒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头发。
大公主瘪起小嘴，哭闹着要回坤宁宫去。
萧子舒命伺候大公主的乳母抱着大公主去承乾宫安置，另外下旨不准皇后亲近大公主。
巫霜坐着抬舆回承乾宫的路上，就连暮雨也忍不住问道：“娘娘是因为想膈应王皇后，才故意让王皇后与大公主母女分离的吗？”
巫霜不承认也不否认。
她一直牢记巫家祖母和她说过的话。
“在这人世间啊，唯有每个人的母亲永远不会被打败。”
大公主是王蝉的软肋，也是她打败王蝉的突破口。
巫霜很会哄孩子，她的耐心与温柔很快就让大公主喜欢上了她这位新母亲。
这日，她拿沾了温温的颜料的画笔在大公主白嫩的胳膊上画出一朵又一朵绚烂的火花。
“这个游戏叫做烫火花。在巫娘娘小时候，敏敏的母后经常和巫娘娘玩这个游戏，敏敏觉得好不好玩？”
大公主高兴地点头，“好玩。”
“敏敏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见到自己的母后了，敏敏想不想母后？”巫霜问道。
“想。”大公主答。
“那今日，巫娘娘就让宫人送敏敏去坤宁宫，敏敏见到了母后，要告诉母后在巫娘娘这里吃了什么、穿了什么、玩了什么，不能说假话，说假话的孩子会被狼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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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巫霜盯向大公主右胳膊上昨日因皇帝不小心打翻热汤烫出的伤疤。
大公主笑着和巫霜拉勾，“敏敏要做一个诚实的公主。”
*
朝云将大公主送到坤宁宫门前时，便见到早早等在那里的王蝉。
朝云将大公主的小手交到王蝉手中，便告退了。
王蝉牵着女儿回到女儿从前住的宫室，问起女儿在承乾宫的衣食住行。
大公主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当说出“烫火花”三个字时，王蝉身躯一震。
果然不出她所料，巫霜将她的女儿夺去抚养，就是为了虐待她的女儿来报复她。
王蝉忙撩起大公主的袖子查看有没有烫出什么伤口，见女儿右胳膊上有一个烫伤的疤痕，忙抱起女儿去往乾清宫求见皇帝。
王蝉跪在皇帝座前哭诉道：“陛下，巫昭仪用心歹毒，她与臣妾积怨已深，她并非真心想要抚育公主，是想通过虐待公主来报复臣妾。”
王蝉将大公主右胳膊上的烫伤疤痕给萧子舒看过。
萧子舒目光阴冷。
“皇后，你多心了，敏敏这个疤痕是朕昨日不小心打翻热汤弄出来的，并非巫昭仪所为。”
王蝉不信，认为是皇帝有心偏袒巫霜，又引大公主说出巫霜和她玩“烫火花”之事。
萧子舒问：“何谓‘烫火花’？”
“便是用铁钳夹着火红的炭往人肌肤上摁。”这是王蝉小时候经常和巫霜玩的一种游戏，她作为游戏的主导者，可以闻见巫霜身上皮开肉绽的焦香味，她可以听见巫霜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巫霜的痛苦是她的快乐源泉。
大公主立刻反驳道：“母后你说错了，巫娘娘用画笔在敏敏胳膊上画漂亮的火花，这才是‘烫火花’。”
王蝉一怔。
大公主又扯了扯王蝉的衣袖，抬首问她：“母后，为什么要用火红的炭往人身上摁呢？那个拿铁钳的人也太坏了吧。”
王蝉哑口无言，多年前她欺侮巫霜的暴行，如一支羽箭，兜兜转转，在这一刻，刺中她自己的眉心。
原来坏事做尽，真得会遭反噬。
她希望报应来得迟一些，她的敏敏还这么小，她不想让女儿重复自己的悲剧。
她九岁时便永远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没娘的孩子是根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