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瞳一手揽住巫霜的腰，将她从萧子期的身上抱离。
萧子期大口呼吸，再迟一点，他就要窒息身亡了。
巫霜双脚落地，一个疾冲，手还未碰到萧子期，整个人又被巫瞳捞了回去。
“哥哥，你放开我，今日我与萧子期之间只能活一个。”巫霜不肯善罢甘休。
巫瞳也不知巫霜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气，边拉开她边问道：“你一向讲道理，殿下哪里得罪你了？”
巫霜高高举起左臂包扎好的伤口给巫瞳看，“他这条疯狗咬我，还诬陷我耍流氓。”
巫瞳冷冷盯向萧子期，“殿下为何要咬伤小雪？”
萧子期也举起自己的右臂给巫瞳看，“是她先咬我，我才还嘴的。”
巫霜顶道：“那是因为你对我言语轻浮，你堂堂一个亲王，想倚仗权势欺人。”
巫瞳自是站在巫霜这一边的。
却也不用巫霜动手了，巫瞳直接在巫霜面前耍了一个“活人变猪头”的把戏。
巫霜看着被巫瞳修理得鼻青脸肿的萧子期，心里的气消了大半。
待巫瞳拉她离开时，她还忍不住一步三回头看萧子期那损样儿，不忘挑衅地朝萧子期扮鬼脸。
一年复一年，巫霜左臂被萧子期咬下的齿印仍有痕迹。
这年是建安十五年。
初春冰雪消融，比冬日里还要冷上几分。
洗墨园课室之中，孟先生满口“之乎者也”，传授圣人之言。
第一张书案后坐着的巫仙表面上装作认真听课，实际一只手放在书案下面偷偷翻阅新买的话本子。
巫霜托腮，凝神细思孟先生方才抛出的问题。
她身后坐的巫梦心不在焉，时不时瞟向窗外。
午时差一刻，孟先生阖上书，道了声“散学”，受了三位女学生的礼后，离开课室。
丫鬟们来帮自家姑娘们收拾书案上的文房四宝。
巫仙回头冲巫霜一笑，问道：“三妹妹，你同我和大姐姐一起去钓小龙虾吗？”
巫霜婉拒，她要回玉藻堂温书。
“三妹妹，你日日手不释卷，都快成一个书呆子了。”巫仙注视巫霜未施脂粉的脸庞，艳羡她这张妍丽绝美的皮囊，“那些与王蝉交好的小娘子总爱背地里嚼你的舌根，京城里都传你是个丑八怪，我与她们辩驳，可你不在场，我说的话没有信服力。”
自从五年前姑母巫清进宫成为建安帝的皇贵妃，三妹妹逐渐寡言少语，就爱把她自己关在书房内读书，也不爱出门交际。
玄京城里的贵女们都知道三妹妹这位清平郡主，但从未见过这位清平郡主，三妹妹的容色品性便由得与王蝉交好的那些贵女们乱说。
巫仙实在气不过，明明自家三妹妹才高八斗，那些小娘子却传三妹妹粗鄙无文，明明自家三妹妹倾城绝色，那些小娘子却传三妹妹貌丑无盐，明明自家三妹妹赤诚善良，那些小娘子却传三妹妹毒冠京城……
巫霜也听了不少有关自己的传闻，却毫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她这几年来专注于读书，读书能使她心宁。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清楚便可，我不活在别人口中。”
巫梦对巫仙道：“仙仙，小雪是有她自己主见的，她不爱出风头。”又道：“仙仙，我要先去探望一下病中的姨娘，再陪你去钓小龙虾。”
巫仙：“我同大姐姐一起去晚玉轩，省得柳姨娘将大姐姐骂哭了，大姐姐都不知道如何还嘴。”
巫梦愁眉不展，“姨娘到底生了我一场，她骂便由得她骂吧。”
巫梦被杨夫人教养五年，端庄温婉至极，还被许给杨夫人母家奉国公府的五公子杨宗羽，再过一个月便要出嫁了。
朝云、暮雨收拾好巫霜的书箱，巫霜与巫仙、巫梦告辞，径直回到玉藻堂的书房里沉醉于书香之中。
“姑娘明日进宫面见娘娘，穿那条娘娘新赏的百鸟裙可好？”朝云端来一盏牛乳燕窝放于巫霜手边。
“随意一条石榴红绫裙便可，阿惜最喜欢红色。”巫霜一想到幼弟虎头虎脑的模样儿，就忍不住勾起唇角。
生母巫清专宠于建安帝，同母异父的胞弟萧子惜不足一岁便被封为宸王，她五年来数次被建安帝加赏食邑，甚至与国朝公主一般无二，拥有自己的卫队和郡主府邸并两处庄园。
过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日子，她却喜欢将自己隐藏在人后。
她知道自己与幼弟是母亲唯二的软肋，母亲与大孙太后要将幼弟推至万人之上的那个位置，在朝堂上已树敌颇多。
正因如此，母亲问她要不要推却与豫王萧子舒的那桩婚约时，她拒绝了。
便如母亲当年嫁去义勇侯府是为了化解巫王两家的仇恨一样，她嫁给萧子舒也是为了化解温皇后与母亲之间的仇恨。
她远远见过自己的这位未来夫君，玉貌清扬，仪表非凡，唯一不好的地方，是他钟情于王蝉。
她有时候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萧子舒是王蝉喜欢的人，她为了与王蝉争才不推却与萧子舒的这桩婚约。
“小雪——”
巫霜听到巫瞳在唤她，放下手中书卷往门口望去。
巫瞳正解开身上罩的鹤氅，他而今是刑部侍郎，朱红的官袍还未来得及换下便来她这儿了，应是有什么要紧事来寻她。
“子期伪造身籍文册想要参加今年春闱之事被厂卫奏至御前，陛下斥他好端端的天子儿不做、做什么天子门生，昨夜子期被关押至东厂刑房中，至今水米未进，你提着食盒去劝一劝他，别总是孩子气与陛下犟着。”巫瞳道。
“他饿死了渴死了关我什么事。”巫霜坐至茶案后，一套行云流水的七汤点茶，将茶盏置于茶托之上奉于落座的巫瞳。
“子期伪造的身籍文册可有两份，其中一份上书巫三之名，陛下问他还有什么人要与他一起参加春闱，他生受了陛下三鞭也未供出你来。”巫瞳望向巫霜，“若不是此事提前败露，我来日可还要断你的案子？”
“蠢东西，早知道不叫他去办这事了，还不如我自己去办，连累了我不能参加今年春闱。”巫霜撇撇嘴，起身向外面走去，命暮雨去装几盒萧子期爱吃的饭食茶汤。
*
相比长廊上的昏暗潮湿，刑房中还算干净明亮，也许是萧子期被关押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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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有一些优待。
“你怎么来了？”倚靠墙壁坐在地上的萧子期捋了捋额前杂乱的碎发。
“怕哥哥死在这里，将来变成孤魂野鬼入梦吓我。”巫霜赌气说道。
朝云将食盒放在桌上，暮雨用手绢擦拭了几遍桌子，同朝云一起摆放碗筷。
“哥哥，吃完这顿饭，我同你一起去向陛下认错。”巫霜舀出一碗雪梨肉饼汤端到萧子期面前。
萧子期一动不动。
巫霜无奈一叹，蹲下身子舀了一勺汤强硬地塞进萧子期嘴里，凶道：“不准吐出来，给我咽下去。”
萧子期乖顺地将口中含的汤咽了下去。
巫霜舀了第二勺汤送到萧子期唇边，“张口。”
萧子期“啊”了一声，没耐心的巫霜索性将手里一碗汤全部灌进萧子期嘴里。
萧子期呛得咳嗽，朝云端来茶水给他缓一缓。
暮雨笑道：“姑娘对待殿下也有些耐心，哪有这样喂人喝汤的，可不把人呛死了。”
“他坏了我的事，还能心安理得喝我喂他的汤。”巫霜往萧子期腿上踢了一脚，“起来，赶紧用了饭，我们赶在宫门落钥之前去向陛下请罪。”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牵扯你进来。”萧子期揉了揉自己被巫霜踢疼的地方。
“祸是我们一起闯的，我没理由欠你人情。”巫霜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哥哥，我都亲自来给你送饭了，你闹绝食这一出，不就是想让我哥哥为你传话，要我来见你一面吗？”
巫霜提起裙摆转了两个圈，“你看，我没胖也没瘦，只是近来顾不得与你一起玩。等我大姐姐嫁给杨家五郎后，便是我的婚期。我再与你一起玩，有什么意思呢。”
“小雪，你是真心想要嫁给我二哥的，不是因为王蝉？”萧子期问道。
“陛下有立阿惜为储君之心，我便像是一件陛下补偿给豫王殿下的礼物，我这件礼物会时时刻刻监视着豫王殿下的一举一动，不让豫王殿下与阿惜争抢。”巫霜说着说着有些落寞。
“不，你不是礼物，你是巫小雪。你为什么要为了九弟嫁给二哥？若天命眷顾九弟，二哥怎么也抢不走九弟该得的东西。若天命不眷顾九弟，你为九弟牺牲再多也是徒劳无功。”萧子期正色道。
“可是哥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能逃到哪里去？我割舍不下我母亲与阿惜，世间女子都是无根浮萍，我虽有家，但长辈们都说姑娘大了就成了别家的人。因我生下来便是穿罗裙的，纵我饱读诗书，也不能名正言顺进贡院与你们男子在科考场上战一回。我生来，事事都是做不得主的。我拿了陛下的好处，可不得为陛下、为阿惜当潜伏在豫王殿下身边的细作。”巫霜之所以有参加春闱的执念，是因不甘心那句被世人曲解了的“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此事既已败露，她只得作罢。至于嫁给萧子舒，不过是去逢场作戏，虚情假意罢了。
“小雪，我们去向父皇认错。”萧子期过去一直不明白巫霜为何要嫁给他二哥？而今他明白了，是因“身不由己”四字，她只能嫁给他二哥。
真羡慕二哥啊。
他在心底落下无声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