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走在前方的背影，一时间心里五味杂谈。
虽然心知肚明画中世界之人，所遇之事皆非真实，可眼下相同的人天翻地覆的变化，让她觉得落差太大。
“你们，应该都进入到各自的愿望中了吧？”并在江月身边的霁雾拎着烟杆轻声道。
前方木白没有回答，跟在最后的赤烟一声轻哼。
江月只好应了一声，不让霁雾冷场。
霁雾朝她笑了一下继续说：“这估计就是村民们所说的‘满足一切愿望’。根据我们四个的状况看，此处应该是每个人皆有一个画中世界，投射心中所想，几近美好地展现给入画者。”
走在前面的木白闻言脚步突然一顿，他回过头用余光看了跟在身后的的江月一眼。
众人一路无话，循着墨丝方向前进。
不知走出多久，原本平行的墨迹突然开始交错扭曲，或有三两成团汇在一齐，丝丝缕缕拧成一股，朝不同方向走。
再往前走，视线中出现许多漂浮在空中的画卷，或大或小，或长或方，不同走势的墨流注入卷内白纸上，黑白水墨画出不同的篇章。
张张不同，张张会动。
对，会动。
小小一方纸卷像一个框，框永远追着主角，景变人换，唯独他始终在画面正中央。
“这...”江月看着一副四分小画，“这里面是他的愿望吗？”
“应该是。”霁雾抽了一口烟，抬头随烟雾上升看出去，“恐怕我们方才也在其中。”
江月也挪开视线，之间无边无际的空间里成千上万张画卷。白色本就显得空荡，她抬起头，望着上方已经看不清的画卷，心里升起几分莫名唏嘘悲凉。
一张画，一个愿，一个人。
这么多的画，可谓是人世间多少悲苦哀凉...
“哼，都是假的罢了。”赤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夹着几分气恼，“假的永远是假的，假的永远不会是真的。走了的人根本就不会回来！”
江月不解地看向赤烟，他紧紧盯着霁雾。
霁雾倒是不气不恼，她微微垂下眸子，深深抽了一口烟。
“所以，这就是所谓的达成愿望吗？”木白看着飘到身前的一张画，画中一对中年夫妇，儿女双全，一家人开开心心在餐桌上吃饭，“用假的代替真的，让人一辈子活在虚幻里吗？”
是啊，假的父亲母亲，假的兄长，假的木白，就连过往的事实都能被改写。
你只要足够想，在这张纸里，就能拥有。
她盯着身边一张画发呆，画中目前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脸上是慈爱又幸福的笑，她突然想起自己母亲，想起自己出生的那个雨夜。
江月下意识抬手，想去轻抚画中女子。
“别碰！！”霁雾的拿着烟杆想要拦下江月的手。
可还是晚了一步。
指尖轻触画卷的一霎那，画中女子突然静止不动，紧接着是一张、两张、三张全都像按下了暂停键。
须臾间，所有的画全部停滞。
下一秒，空间内所有的画中人全部抛下手中的一切，冲向画面最前端，双手死死扒住画幅边突然开始用力地尖叫嘶吼。
“啊————！！！”空间内只有这一个声音。
声音中夹着男女老少，高低错落，刺耳尖啸。
“他们这是怎么了！”江月被吓得不轻，捂着耳朵半弯着腰，“我耳朵都要聋了！”
“你惊动了他们。”霁雾也捂着耳朵，她看向木白，“快，静声术。”
木白口中默念几声，紧接着在每个人身上点了一下，可术式却没有半点作用。
“怎么回事。”他带着惊讶又来一遍，还是没有任何作用。
“糟了。”赤烟冲过来站在霁雾身后，将眼前人包在自己身前，他试着在手心燃起火焰，企图将画烧毁，可半个火星都没看见，“不行。”
江月见状只得故技重施，打算再搏一把。她把手从耳朵上拿开，叫嚣声瞬间撞进耳膜。
正觉头疼欲裂之际，一双温热的大手贴上双耳。
江月感受到温度的瞬间身体猛地一震，她抬头对上身前人的视线。
木白离她仅半臂的距离，他朝她微微点头，眼神中带着信任。
心底莫名多了几分底气，她扯开刚愈合好的指尖伤口一把拎起玉佩。
梅花长弓，请你帮帮我们。
她闭上眼，感受玉佩在手掌里的变化，顷刻间神弓再现，一把漂亮的花枝弓缀着白梅出现在掌心。
“你？！”霁雾看到这弓，惊讶地看向江月，“你为什么会有这把弓！”
尖啸堪比猎风呼啸而来，江月回头看了她一眼，风卷起半边长发，她精致的侧脸在发丝下隐隐浮现，霁雾似乎在某一瞬看到了不属于这个少女的另一面。
下一秒，少女迎着风朝天拉出满弦。“嗡——”的一声，江月觉得尖啸全部消失，她感受不到风听不到咆哮甚至察觉不到其他人，耳边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什么都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紧紧盯着空间最高处。
“咻——”的一下弦离手，箭飞向最高处，像上元节看过的烟花，奋力升空，随后在空中爆炸，炸出万千根细箭银针。
木白眼看箭雨要来，下意识朝江月扑身，想要用自己替她遮挡，但这箭就像是认主一样，哪儿都下但就是不往江月众人附近下。
她抬头看紧闭双眼蒙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一副赴死的表情，心底升起一阵暖意和感动。
男人自己也察觉到没东西落下，他试探性地睁开眼，对上江月的视线。
他们离得太近，近到呼吸都落在彼此脸上，近到后背贴着心脏，隔着血肉骨骼同频共振。
尖啸中断，银针从天空扫过，落在他们脚边。
连着画卷得墨丝被拦腰斩断，所有失了终点得墨丝都像是突然没了方向的触须，在空中胡乱飞舞。
一根、两根、三根、十根、百根。
飞舞的墨丝越来越多，它们相互缠绕，空间内的秩序被彻底打断，墨丝的“触须”触碰到同类时立刻抱团，不少墨连成一片，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它们旋转飞腾，盘旋上空。
随着断裂的墨数量增加，漩涡也出现在不同位置，或前或后。
漩涡似是带着股吸力，它将周围的画卷吸进去，没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没过多久，一条眼熟的腿从漩涡中踏出，紧接着是一手持笔一手持宣纸盾——画切。
漫天的画切几乎同时从漩涡里往外钻，掉在地上，围在他们面前。
“我的天...”赤烟往前迈一步，挡在霁雾身前，“这不是在画中世界追我的怪吗？”
江月点点头，拧着眉头望向四周。
“丫头，再来一次。”霁雾扫了一眼不着痕迹绕到自己身前的人，转头对江月说。
江月很听话，立刻又朝天一箭，果然不少画切尽数倒下。
可好景不长，就在她一口长气还没吁出来时，一个陌生的轮廓从墨中浮现。
它的剪影与人已不太接近，墨水中看不太清具体形状，只觉得这家伙十分努力从墨中挣脱，像有人拦着它，眼看着顶在身前的墨由浓到淡，最后宛如幼仔脱壳般连着墨丝从漩涡中褪出。
它掉在地上，四肢没有具体的形状，脖子离奇的长，唯独侧脸有半块没入身体的面具。除此之外，身上到处是五颜六色的区块，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杂色染缸，没有均匀沾色。
怪物坐在地上像新生儿一般四周看了看，视线扫过一圈，最后落在江月一行人身上。
它突然像是找到了报仇目标，发了狂一样地朝众人冲来，甚至不惜撞开挡路的画切。
江月还没收回新射出一箭的架势，根本来不及再做阻挡，慌乱间怪物已经快冲到她面前。
她飞快想办法的时候，木白横空一拳，结结实实打在它右脸上。
他也可以用仙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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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吗？
但再仔细看去，木白的手上并没有缠佛珠。
他是实打实的以肉身之躯应对不知什么来头的怪物。
这一拳他近乎用出了全身的力量，连人带怪飞出去两三米。
可这怪物并没有嚎叫也没有任何异常，而是像一团油墨一般将木白的手吸了进去，连带着力道，一起化解开来。
木白随着惯性，半只胳膊都嵌在怪物身体里，紧紧被吸住拔也拔不出来。
油墨顺着他的手臂往他身体上爬，冰凉粘腻。他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抵住想要将身体拔出来，可刚触碰到的那一刹，油墨像是有自主意识一般立刻围上来包住。
这下糟了...两只手都困住了...
他眼见油墨即将吞噬双臂，只好左右用力，企图挣扎出来。正急得一头汗时听到背后一声喊。
“木白！头向右侧！”是江月的声音
他想也没想，立刻向右偏头。
紧接着只听耳边一声“咻”，紧接着是一声清脆响亮的“啪！”，怪的面具在木白面前碎成粉末。
油墨立刻像失去了支撑，从他身上全部洒在地上。
下坠中，木白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砸在自己手上，他下意识反手抓住，却发现是一个绣着比翼鸟的荷包。
荷包被墨渍透，早就看不出原本颜色，唯独凹凸的绣线，在斑驳的布上留下痕迹。
他握着荷包转过身，看到站在身后鬓角有些乱的江月。
她朝他笑笑。
赤烟和霁雾正在对付近处的画切，抽空朝他招手，示意赶紧过来别落单。
他一路小跑回到人群。
“现在我们只能博一把了。进漩涡。”霁雾的烟杆戳进一个画切的宣纸脸上留下一道划痕，“赌对了，大家一起走。赌错了...”
“别废话那么多了。”赤烟打断霁雾的后半句话，一个回旋踢扫倒两只画切，“我相信你。”
“我也相信啾姐姐。”江月又一记箭雨。
木白握着荷包，一拳砸向冲过来的一个画切身上，也朝她点点头：“嗯。”
“好。那等下江月你不要再朝天射箭，而是朝离我们最近的那个漩涡射一箭。”她向左侧歪歪头，“我喊射的时候你就射。”
“好。”江月放下正准备放出去的箭雨。
“箭雨落下的瞬间，赤烟你打头阵，头也别回地冲过去，负责扫清前方残留以及冲出来的怪物。木白你带好江月。”霁雾又是一个前刺，烟杆直戳在扑上来的画切胸口。
“那你怎么办！”赤烟闻言画切都不打了，回过头看她，“你跟我一起走。”
“别担心，这是我的计划，我自会有办法护自己周全。”霁雾一脚踹飞他身后想偷袭的画切。
“屁啊老太婆！你要是再敢像几百年前那样扔下我不管，我这次就算是把这地方全烧了也要把你给抓回来！”赤烟顶着一头红发大吼，不知是不是错觉，发丝似是飘到了眼角染上一抹微红。
“不会。”霁雾倒是轻轻笑了起来，朝他身后抬抬下巴，“你别还没跑就先死了。”
又是一阵兵戎相见，只见霁雾体力略有不济。
“江月，准备。”她退后一步，深吸一口气，“放！”
江月几乎是同时满弓松弦。箭雨如瀑。
赤烟淋着箭雨向前冲去，三下无处二清出一条短暂的道路。
“江月！”木白一声大喊，大手一把紧紧抓住江月的手腕，带着身后人从怪山怪海间冲出。
高速冲刺下，额前发丝被风撩起，错落有致的五官没了遮挡，尽数落在江月眼底。
“得罪了。”他定在漩涡前，压低声音的同时弯腰打横将江月抱起，带着她一起跳进黑暗。
江月刚抓紧他的臂膀，还没来及回头看身后霁雾的情况便没入了无边的黑暗和眩晕。
伸手不见五指的视线，停不下来的晕眩，唯一能够感知的，是紧贴着的温热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