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活了么已接单!》
1. 我死了?
“神仙神仙保佑我,咳咳...神仙神仙保佑我!”城南梅花林深处的小庙里一位少女边咳边说。
话音刚落,江月捏着手里的帕子低头猛咳几声,起落之间时,掌心留下一片微红。
“我有钱,我有很多的钱,我给你供奉好多好多香火,我给你重修庙宇。”江月吓坏了,盯着帕子满脸惶恐,惯没了往日王府千金的端庄,“我不想死,求求你别让我死。”
至于这姑娘是何人,为何在此处,又因何事说出此话,还要从一个时辰前说起。
“气死我了,又是骗子!呸!”江月从医馆里气冲冲地出来,她贵为平阳王府千金,本可衣食无忧过完此生,可奈何自出生起便身患肺疾,从小到大求医无数,是实打实泡在药罐里长大的孩子。
见过的大夫没有成千也有上百,可无奈皆无痊愈之法,这其中不乏打着江湖郎中的名号,宣扬手中偏方可治百病的骗子。
这不,今天就又遇见一个。
俗话说的好,久病成医。江月病的太久,导致她现在稍微聊几句便可知对方有没有真本事。
她捏着帕子嗑了几声,气不打一处来。最近时常觉得身子越来越乏,前几日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去府上看过,竟被告知时日无多。
江月不信,这才连夜迁人寻得这位“名医”,不惜顶着大雪亲自出门也要见上一见。
“他也敢号称自己是全汴京最好的大夫。”江月看着从小跟自己长大的丫鬟,压着声音跟她咬耳朵,“我看他是全汴京最假的骗子。”
丫鬟笑着应了两声,抬手将斗篷给她裹好:“天冷,仔细着凉。”
近来是挺冷的,三九寒冬,大雪纷飞。
江月钻进暖轿里小憩,不知不觉间竟昏睡过去。
许是身体不适,这一觉并不踏实。
她从小到大总做一个相同的梦,梦里她脚踩白梅从天而将,停驻之处是自家宅院房梁。因此她酷爱梅花,总和父亲母亲嬉闹说自己是花仙转世,但二老听闻却是撇着嘴摇头。
父亲母亲曾说过,江月出生那日天降暴雨,雷声阵阵,母亲历尽万难才将其诞下,后来月子里不知怎得还丢过一次,全府上下闹翻了天,宅子里哪儿都没瞧见,后来怀疑是被人偷去,又派人把城里翻了个底儿掉,最后在一个小破庙里找到了她。
家丁找到她时,江月毫发无伤,只是襁褓上多了一枚汉白玉佩。还是娃娃的她睁着大眼睛直勾勾瞧着庙中神像,嘿嘿嘿地傻笑。
二老失而复得,每次和她提起都颇为神伤。但当事人江千金是一点儿也不记得,权当听画本了。
突然一阵大风将帷幔吹起,寒风裹着清香悄悄沿缝隙晃过鼻尖,她一个激灵醒过来,立刻坐直掀开轿帘。
“咱们附近有梅林吗?”她问丫鬟,“若是不远,我想去采几只带回去,送与母亲。”
丫鬟正想阻拦,江月求饶开口道:“好妹妹,就让我去一会儿,好久没见大片的梅花林了,让我去看看嘛。”
轿子一拐,饶了道。
没多久便到了梅林。江月掀开帷幔,轿外好景一片,白梅红梅交叠错落,风一吹,只见枝头点点摇晃,随风荡起几枚花瓣。
她倾身出去,带着梅花图样的绣花鞋从裙摆下露出,踮着尖儿落在白雪上,宛如天上花瓣飘至人间。
这片梅花林不算小,她带着贴身丫鬟踏雪赏梅,留下一串脚印。
而天公似是不愿作美,顷刻间竟平地升起凛冽寒风,卷着丝丝细雪朝江月扑来。江月正欲开口让丫鬟采摘两三枝带回去,话还没说出口就喝了一肚子风,当即便咳得停不下来。
“我们回吧。”丫鬟说,“等下我喊几个家丁来摘。”
江月叹了口气只好应下,可雪越下越大,来时随性而至,现在走来绕去根本找不到回去的路,走了半天还是没看到轿子。
行至深处,周遭寒意渐浓,江月觉得步子越来越沉,咳嗽一次比一次重,她搂紧几近冷下来的汤婆子,冰天雪地里,小姑娘鼻头冻得通红。
沿小径绕过一个弯,忽然发现梅花之后藏着一座庙宇,主仆二人三步并作两步赶忙进去。
这庙小而破,许是位置太偏香火并不旺盛,梁上结了不少蛛网,墙皮脱落斑驳。
虽是陋室,但幸好还可遮风避雨。
丫鬟暖了暖身子回去喊人,江月站在中间只觉得台上石像颇为面熟,他不似寻常模样般凶神恶煞或是心宽体胖,反倒颇有几分俊秀,眉眼间还带着韧劲。向来不信神佛的她突然从心底升起一股说不清的信任。
半晌,她突然拎着蒲垫扑通一声跪了上去,想她贵为千金,活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对着尊石头双手合十。
“神仙神仙保佑我,神仙神仙保佑我。”她边咳边说,继而扯下腰间那枚自襁褓就陪一直着她的玉佩,塞进蒙了一层尘的功德箱里,“我给你修庙宇塑金身供香火,能不能求你不要让我死,我不想死。”
江月的声音气虚飘渺,几近喑哑。
话音刚落,她正欲起身,庙门被人从外贸然推开,寒风裹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倒灌进来,江月瞬间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几欲跌倒。丫鬟见状赶忙上前搀扶,江月这才算是将将站住。
她一脚深一脚浅,被人半拖半搀往外走,积雪没过脚背,刺骨的寒从脚底直窜全身,冰的她眼前发白。
正欲开口让丫鬟替她紧紧披风,可谁知风向突然一百八十度大逆转,毫无来头地扑了江月一脸雪,谁知其中竟夹着一片花瓣,好巧不巧灌进口中,恰如一张薄纸卡在吼间,碎雪洒落,江月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猛咳。
眼前白光越发刺眼,晃得人头疼欲裂,索性直接闭目养神。
但谁又曾想到,再睁眼时,自己竟已在众人之外。
江月看着眼前炸成乱麻的人群和倒在地上的自己。瞬间觉得被人当头抡了一棍,直接楞在原地。
“什么情况!我不会是死了吧?!”
她愣在原地用力眨眨眼,没把自己的魂眨回身体里,倒是把牛头马面给眨出来了。
“啊!”她尖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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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吓得不轻,急忙转头看看家丁,发现竟没一人察觉到他们,心下了然——大约是看不见。
牛头马面见着江月的反应完全不觉得意外,估计是见多了,俩人脸上写满了泰然自若。
“平阳王府江家千金江月,对吗?”牛头问。
江月下意识点点头。
“跟我们走吧。”马面说。
“去哪?”江月怔在原地。
“当然是阴曹地府。”牛头马面齐声说道,话音刚落就站在左右要把江月架走。
就在她茫茫然间,忽有一人从背后跑来,江月余光瞟见一名少年,青衣长衫。
待少年走近,才看清来人身形如柏,长相俊秀,眉眼间如玉温润坚韧。
她正觉得眼熟,却听到温和的声音里夹着几分急促,似鸣起的弦音:“且慢!二位差官还请稍等片刻。”
牛头马面对视一眼,把刚架起来的江月放回地面上。
少年转向江月,报出一串天干地支甲乙子卯:“这位小姐可姓江名月,江流的江,明月的月?方才我念的可是你的生辰八字?”
江月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少年:“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还知道我的生辰八字。”
“那便对了。”少年转身对牛头马面说,“二位差馆,这是小仙一位求愿之人,方才我正在外面帮一老人抓猫,这单子接晚了才酿成此等局面,让我将其还愿,就不给阎王爷那边添麻烦了。”
牛头马面抓过那么多人,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思虑良久拿不定主意,只好暂且放行,将情况禀报再做定夺。
送别了二位鬼差,少年转过头说:“我乃前方梅林中的一位小仙,姓木名白。方才正为前几日来托我寻猫的老妇人找猫,突然感知小庙中江家千金病重求平安康健,还丢了一块上好的玉佩给我。急得我赶紧跑回来,却还是没赶上啊!”
江月听完,低头看着脚尖小声嘟嘟囔囔:“神仙都这么不靠谱吗?前脚刚拜完,后脚就完蛋。”
木白没听清,向前凑了一步:“你说什么?”
“没什么。”江月朝他呲呲牙,一双好看的杏眼微弯,“那你现在来了就将我变回来吧。”
木白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答,一脸犹豫不决要说不说。
“怎么了?”江月抬头瞧他。
“我...”木白吞吞吐吐,“我...实话告诉你吧,我救不了你。”
“什么意思?”江月凑上前去,和木白几乎挨在一起。
还没等江月不好意思,那少年倒是先脸红低头,连忙退出去老远:“要我愈疾办事转运赐福我尚且可以,但引魂还阳不在我能力之内。”
“为什么?”江月不明白,“你不是神仙吗?”
“我们神仙也是有品级划分的,不同的仙阶能力范围不同,擢升要靠替人圆愿累积功德,我现在还没那个本事。”木白领他走回神庙。
“那...”江月上前抓着他的袖子,一双杏眼闪着点点星光,楚楚可怜,“您能带我去找会的人吗?”
2. 出发!
木白看着掩面欲垂泪的江月,心里突然觉得被小猫挠了一样,莫名软得一塌糊涂:“行吧,我带你去求我师傅!但我不能保证他一定会达成你的愿望。只能说可以一试。”
“他在哪?”
“西方天境。”
“...你敷衍我。”
“绝无此事。”
江月收起哭腔,撅着嘴瞧他。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此事达成,我也可以得不少功德。”木白被盯得发毛,越说越小声,“况且你要是想与我一同去西境,定要用仙术保你魂不飞魄不散,长时间的加持是要耗功德值的...况且我们神仙要是太久没有功德积累,是要倒扣以作惩戒的。所以我们这一路要尽量多行善事累功德。”
“好吧...”江月点点头,虽说也给了不少香火钱,可毕竟是求人办事,“那我们何时出发?”
“明日午时,从此处出发。”木白道。
江月正欲转身离开,突然想到什么,猛地转头看木白:“路途遥远,我的尸身腐朽怎么办?”
“此事放心,家师可连通三界,若是愿意替你还阳,必当会先将你肉身恢复完好。”木白不知道从哪变出个茶杯,杯子里还冒着热气,端着慢悠悠喝起来。
“好。”江月轻轻叹了口气,“那我们明日午时准时启程。”
“一言为定。”
江月从庙里出去,此时依旧下着鹅毛大雪,方才一干/人等杂乱的脚印已被新雪覆盖。他看着没有半个人影的梅园,深深叹了口气。一呼一吸,不见丝毫白气浮现。
直到此时,周遭突然静下来的环境让她心底升起一阵强烈的落寞和孤寂,她下意识裹裹披风,却发现于自己而言,世间早已无冷无热。
也好,没有温度没有病苦,无声无形无归宿,实实在在人间“游魂”一枚。
可偏偏心尖上猛地一酸,想起了家中鬓角衰白的爹娘。江月快步朝家赶去。
平阳王家世代武将出身,当朝平阳王爷带着家中长子常年在外,是个不拘小节豪爽洒脱的人,夫人也是将门独后,夫妻二人不论是管兵还是管家,都是抓大放小,上至少爷千金下至洒扫小厮皆是有说有笑,氛围轻松和谐。
可此刻的王府沉闷严肃,阶上大门紧闭,阶下石狮静默。
江月穿过大门,前厅空无一人,然而步入后院突然认声鼎沸。
几乎所有丫鬟小厮在交叠错落的廊下穿梭,端着一盆盆水来回疾走,江月上前探头,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水竟被鲜血染红!再探究竟,源头竟是自己闺房。
她三步并作两步,还未抵达房间便听到嘈杂的交谈声、妇人呜咽的啜泣声、来回踱步的脚步声。再靠近,一方小屋竟挤满了人,不止父亲母亲兄长,就连舅舅和婶婶两家都在。
而方才撞见的丫鬟小厮,正端着水盆从人群进退穿梭,出入内庭。
大约又是什么民间稀奇古怪的疗法,这么些年她看的太多试的太多,不愿深究。
江月看着愁容满面的父母,心底止不住地泛酸红了眼眶。她走到榻下蹲坐依偎在母亲膝边。
这一守便是一夜,白发人守黑发人,已故者守在世人。
次日一早,江月跪在王府大门口磕了个响头,转身往梅林仙庙走去。
刚推开仙庙大门,正巧看见木白和一戴高冠留长须的白衣老者捧着本巨厚册子嘀嘀咕咕。
“这是做何?”江月问。
“这位是掌管功德簿的司徒。此去一程离家甚久,我喊他来算算这几个月攒的功德数。”木白解释道,“咱这一路必定还会再做善事,肯定还会再见面的。”
那司徒使者转身瞥了她一眼,仅仅一眼,便立刻转回头盯着本子,仿佛满脸写着“我没看我没看见”。
待司徒记完离开,江月戳戳木白胳膊:“我怎么感觉他刚刚...”
江月正思索合适的词描述,木白笑着接过话:“你我一个是神仙,一个是游魂,仙鬼本就殊途。再说人间游魂本该和阴差回归冥府,你算是被我留下的,自然不合常理,他只好装作没看见咯。”
她听完,站起来朝木白端端正正行了个礼:“谢谢你。”
木白看江月突然如此正经,倒是有些不习惯,立刻回应一个,结结巴巴地说:“无,无妨。”
江月被他的模样逗笑,捂嘴轻声笑起来,笑声如铃,清脆响亮。木白只觉得心里也跟着叮铃响一声,嘴角跟着不自觉上扬。
“那如果没别的事了,我们就准备启程吧!”江月抬头,带着笑的尾韵。
“等下。”木白将箱子倒扣,碎银稀里哗啦全掉出来,又把箱子封上塞到石像背后,以免有人许愿下单,““有钱能使鬼推磨。万一咱们路上遇见什么小鬼了,也好请人家行个方便。而且咱们是三界穿梭,这一路免不了要和人间打交道,带上钱好办事。”
人间白银入功德箱便是神仙的香火钱,可在三界流通。江月捡起地上的碎银,看到先前自己丢进去的玉佩,静静愣神。
短短一日,已是生前身后。
“欸?你说的玉佩不会是这块吧?”木白捡起江月眼前的玉佩,“你怎么会有的?”
“是这块呀,怎么了?”江月不解,“爹娘说这玉佩是我小时候就有的东西,所以我一直带在身上。”
木白听完也没说话,只是绕道石像后面,在一个洞里掏了半晌:“终于找到了,还以为丢了。”
江月好奇,跟过去瞧,只见木白手心里有个一模一样的东西,她惊讶地瞪大了眼。
“怎么回事?你怎么也有?”江月问,“不会是什么我们其实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剧情吧?我家爹娘可不会生神仙。”
木白听的一知半解,但还是配合她扯出了个皮笑肉不笑的假笑:“这玉佩是仙人信物,有它才能自由出入仙界,部分宫殿可由它打开。”
他说着翻过玉佩,只见后面刻着“木白”二字。
“只是这玉佩一般是一人一块,且背后刻着姓名。”他说着将另一块翻过来,“但你这块什么都没有。”
江月接过两块玉佩仔细比对,果真如此,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你当真不知?”木白又问。
“我真的不知道,”江月微微皱眉,“我娘就说我小时候丢过一次,再找到的时候身上就挂着这个。”
木白也是一头雾水,想了半天摸不着任何头脑,干脆袖子一甩索性摸摸自己的头脑说:“罢了,不想了,反正咱们也是要往西境去,有它方便不少,带上吧!”
江月心想现在神仙心都这么大吗,边将玉佩系在身上边问木白:“不过...此等重要之物,你就这么随随便便塞在破洞里?”
当事人倒是不怎么在乎,拿起台子上的茶壶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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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随手一倒,明明没蓄过水的壶里却倒出两杯杯香气四溢的热茶。
“不重要啊,这东西人手一个,没谁会偷的。”他递给江月一杯,“洞我上过法术,来许愿的人不会看见的。再说了,就我这小破庙,哪怕我天天大敞着门,也不会有贼人进来的。”
倒是对自己的宅子很有自知之明...
待茶尽杯空,江月推开庙门:“走吧。”
木白的庙在城南,二人打算绕行从城西出发。
汴京城内热闹非凡,一路上坊间叫卖声谈笑声不断,烟火气生活气充斥着以往自己根本不在乎的每个人间角落。
二人七拐八绕,一路走一路看。
突然在巷尾看到一家名为“葛记糕点”的铺子。
葛记是汴京城出了名的老字号,花糕品类繁多且各个精美漂亮,是她从小吃到大的首选点心店,其中招牌竹叶糕更是心头最爱,小时候还因为母亲不许她贪嘴多吃,自己带着丫鬟偷溜出来买。
离了汴京就很难再吃到了。
江月扯扯木白衣袖,抬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神仙小哥哥,我能买个点心吃吗?”
木白对上视线,当即愣在原地,随后扯下荷包递过去:“给。”
“他们看不到我,你帮我买好不好?”江月眉头微抬,手指头绞绞身侧发绺,“想要竹叶糕,可以多买几个吗?以后怕是好长一阵子要吃不到了。”
木白二话不说:“好!”
可人也看不见神仙啊,他四下瞧瞧,看到旁边有处人家在后街围的柴房,大摇大摆的仙界神仙进去,偷偷摸摸的人间书生出来。
只见这书生穿着素雅,扇子一挥跑去买东西去了。
江月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谁家书生公子哥自己去买点心啊,但转念一想,神仙不知人间事,算了,点心最重要!
没一会儿木白乐呵呵地捧着东西回来,江月伸手要去接,却发现手直接穿了过去,什么也没抓到。
游魂本就无需以食物为生,更何况生死有界。
木白想了想,拿着竹叶糕后退一步,双手举至胸前朝江月认认真真拜了三拜。
江月愣在原地,眼珠子随他折叠又摊开的身子上下转动。
神仙拜游魂,真是闻所未闻,颇为神奇。
“好了,吃吧。”木白将东西递给他。
“你刚刚在干嘛?什么特殊的仪式吗?”
“这东西毕竟是活人吃的,你现在是游魂,吃了容易消化不良。”木白取出一块放她手上,“拿着它朝你拜一拜能算作供品,好消化。”
江月闭上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微妙地假笑:“那您还怪好呢,挺为我着想。”
“嗐!”木白搓搓鼻子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应该的。”
应该个什么啊...
这傻小子好像当真了...
江月光速收起假笑,从他手上接过所有糕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木白赶忙又进柴房变回来,小跑到江月身后继续往西。
二人没多久便从西门出了城,行至城郊一处树林,江月吃着心爱的花糕心情大好,边走边哼起小曲。
冬日里难得艳阳高照,林间光影斑驳,微微泛热的暖风抚着脸颊,江月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刚嚼第一下,突闻远处一声“啪嗒”的清脆声响。
“怎么回事?”
3. 小柏树
江仓鼠鼓着腮帮朝声源走去,树影斑驳照在刚被上吊者踢倒的板凳上。
“木白!”她慌然跑去,奈何个头实在不够,只得就着没咽下去的糕点含糊不清喊人,“快快快,兴许还有救!”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心向善的木小仙当然跑的比谁都快,两人三下五除二将其救下。一张折好的纸随动作落在脚边,江月顺势弯腰捡起塞进怀里。
这自挂东南枝的是位老妇人,头发花白,衣着质朴,双颊憋得通红。江月觉得纳闷,只见过世上嫌自己活不够的老人,还没见过急着死的老人。
许是肉体凡胎天然向生,离了桎梏下意识大口呼吸,待眼前金星散尽,老者苏醒,恍惚之间唇齿微开。
“终于见到你了吗?”她说。
江月离的近,听的真切,她抬眼看向已显形的木白,冲他丢了个眼神,朝树后走去。木白了然,默念一声,树后便走出一妙龄女子——毕竟是和活人打交道,游魂终是难办事。
老者大约是缓过来了,起身坐直,环顾四周,一改刚刚神态顿时捶胸顿足。
“我怎么还活着?”老者说,“是你们拦了我吗?”
拦?
江月细想方才听到之言,开口:“奶奶您所遇何事?我们路过此处,看您自寻了断便匆忙救下,如果您有难处可与我们讲讲,晚辈定当尽力相助。”
老者闻言叹了口气,沉默片刻才道:“我想寻一人。”
“寻人?”木白扶着老者坐好,“寻人为何寻死?”
“我找了她大半辈子终是无果,经年累月,许是早已不再人间。”老者说到此处突然眉头一横,“索性追去阴曹地府,将阎王爷那儿翻个底儿掉也要再寻一遍。”
江月一听,顿时觉得眼前之人虽白发苍苍,但性情不老:“您能讲个大致吗?你我如此有缘,兴许这人就能被我们给找到呢。”
老者想了想:“我姓葛,外人大多称我为葛婶,是个做糕点生意的厨娘。”
江月觉得这名字耳熟,突然惊觉大叫一声:“就是那个,开遍汴京手艺一绝的葛记糕点吗!”
老者点点头:“是。正是老朽。”
葛记糕点是汴京数一数二的老字号,品类多样口味繁多,是江月从小吃到大的牌子,就连刚刚手上拿的嘴里嚼的都是葛记的招牌竹叶糕。
这一下突然遇到葛氏本尊,江月有些愣神。
“那葛婶您所寻何人?”木白接过话。
“我不知道。”葛婶摇摇头,“我没见过她。”
那这怎么找?
许是葛婶察觉二人所想,继而开口:“我以前就住前面的村里,离这儿不过百米。那年我也就和这丫头差不多大,和往日一样在家中做花糕,结果一时走神突然走水,火势凶猛还未来及逃窜便失去意识,再睁眼时,却是在后山一处山洞,得一性命安然无恙。”
“原以为是村中长辈将我救起安置在此,但跑回家后问遍村民,竟无一人承认。”
“后来生意有幸得上天眷顾垂怜,我也跑了不少地方问了许多人,可至今无果...我就想着那人要么比我年长要么和我同岁,许是已经离世,才想此一计。”
陈年旧事,往日心结。江月觉得继续蹲坐在地上说事儿不是个办法,干脆将人搀起,却留意到这人手腕内侧有一处红疤,形状颇为少见:“不知道葛婶旧宅是否还在?方便去宅中细聊吗?”
葛婶拍拍身上的土,她穿的是件绸缎面的素白襦裙,领口青色的丝线绣着枝细竹:“在,走吧。”
正如老者所言,行约百米遇见一处村庄。
村子不大,群山环绕。
家家户户用篱笆围出一处小院,院里三两茅草小屋一亩小田,几家孩童蹲在地上捉虫抓鸟,尽是汴京城里看不到的景象。
葛氏带着他们绕到村子后半,眼前小院门口垂着一支果壳做的风铃,随风起舞丁零当啷,院中驾着两支竹竿,上面晾晒几件衣裳。
“就是这儿。”葛氏步履蹒跚,推开院门,“鸣儿,我回来了。”
屋门推开,一女子从中跑来,人约三十有余,神情却如少女般灵动,个头比葛婶微高,身后青丝如瀑,鬓边缀以三两竹叶作饰。
“葛婶,你回来了!”鸣儿倾身搂了一下葛婶,接着看向江月二人,“这两位是...?”
“路上遇到的两位有缘人。”葛婶说,“说是能替我寻寻那人。”
鸣儿闻言又看了江月他们一眼,转身跟在葛婶身后往里走:“不是早就和你说过嘛,不用找啊。”
“那哪能行,你总是这么说。”葛婶坐上椅子,“我偏就要找到。”
鸣儿叹着气摇了摇头,倒了三杯热茶放在桌上,将其中一杯推至葛婶手边。
江月跟在身后坐在葛婶对面,听葛婶慢慢道来:“我今年甲子有三,鸣儿是三十年前来我这儿的,那时候她还是个奶娃娃。当时葛记糕点铺子才刚刚做起来,就只有一家店。”
“店里有一招牌花糕名叫竹叶糕,也是我还在村子的时候就在卖的一款糕点。是以后山竹林的竹叶为原料制成,鸣儿就是我采完竹叶下山捡回来的。”
“那年我迷了路,想不到回家的路,也不知怎地就走到她这里了。”鸣儿坐在一旁替她补充。
葛婶拿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口:“所以后来我找人的事情她多少也知道些。”
“那您二位还有其他的关于当年救命恩人的信息吗?”江月说,“哪怕是以前葛婶在外打听到的也成。”
葛婶正欲摇头,突然想到一件事:“当初村子里的朱家倒是提起过,那日他背着背篓刚从山上砍柴下来,离远便看到村子里火光滔天。他赶忙跑回家中搬水救火,再回来时瞧见人群中突然晃过一瞬金光,但我们都觉得那是他看花了眼,没怎么在意。”
“火势那么大,大约是晃了下眼吧。”鸣儿在旁边和道。
“其他的倒还真没什么了。”葛婶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里穷乡僻壤,许多人都不知道还有这地方,更别说想从外面打听到什么了。”
袖口随动作摆动,江月又看到她手腕处的红疤,开口问道:“葛婶,您手腕上的疤是怎么弄的啊?”
葛婶端着茶杯的手停了下来,撩起袖口看了一眼:“我也不太记得了,有挺多年头的了,好像是走水那年醒来便有的,许是被火烧到的吧。”
先前情势紧急没细看,现在倒是看的真切,葛婶撩起袖口时江月清晰地看到,那红疤成绯色,貌似半个鹿角,鹿角根部横在手腕内侧脉门附近,颇有些从脉中长出来的感觉。
“那事已至此,我们再去朱家问问?”木白的声音将江月的注意力唤回。
“好。”她点点头。
“他住村口第二户。”葛婶说,“已经许久没和他家来往了,也不知道那糟老头子现在怎么样。”
江月和木白对视一眼,拜别两位长辈从葛家小院里离开。
“先去朱家问问?”木白低头看正沉思的江月,“在想什么?方才开始就颇为认真。”
“葛婶手腕上的疤。”江月如实说道。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木白的目光,少年一双上挑的凤眼精致张扬,可偏偏下垂的睫毛又遮蔽了不少锋芒。
“嗯,我也觉得那疤有些蹊跷。”木白撑起下巴,“她说自己在山洞醒来时安然无恙,难得世上当真有这种只烧一处的火?”
“英雄所见略同。”江月将目光移至别处,“可她又不似寻常做贼心虚之人,刚刚她撩开袖口时神色自然,语调平缓。况且她有求于我们,没什么必要隐瞒。”
“先去朱家看看吧。”木白再提议。
跟着葛婶给的地址,江月站在一处看起来差不多的小院前,院里蓬头稚子正蹲在菜地里看鸡捉虫。
“孩子。”木白上前,“你家大人在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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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那小孩咿咿呀呀边比划边说话,最后大叫一声:“娘——”
“来了来了你个催命的娃。”厨房里走出来一位妇人,“唤我作何!我看你屁股是不是又痒了,刚换的裤子你就下地玩泥巴!”
“阿姐。”江月上前和女人打招呼,她天生一张娃娃脸,一双杏眼笑起来弯弯上翘,甚是可爱,“我是葛婶的...朋友,不知朱家爷爷在不在家,想找他问些事情。”
这女人被江月一句带着笑的阿姐哄的开心,连唤几声妹妹,带着笑将人迎进来。
到底是被山涧树林养大的人,性情总是热情真诚。
“祖父最近身体不太痛快,在屋里休息,我带你去见他。”女人将江月和木白引至一间侧屋,“祖父,葛婶喊人来看您啦。”
江月向里看,屋里一张木桌一架木床,别的小家具三两件,再无其他。
“朱爷爷。”她走上前几步,行了个礼,“今日上门打扰是想问问,当年葛家失火一事,葛婶说您看到过一瞬金光,可否与我们再详细说说?”
朱家老人倚靠在床头娓娓道来,据他描述,当年刚从家中取水而来,突然看到火里蹿出一道金光,那光绕至屋后向后山跑去,隐约间仿佛头顶有角。朱家老人说着说着话锋一转,坚定是自己当年眼花看错了,再加上年头太久他越说越混乱,最后索性闭嘴不说了。
二人见再问不出什么,只得谢过老人,从屋里出来,行至院中,稚子幼童不知怎么就和院里的两只大公鸡打起来了,公鸡忽闪着翅膀拔地而起,一双利爪朝着江月面门就来。
“当心!”木白见状赶忙上前,一把将人拽过来,以背为盾将江月护在怀中,公鸡竖着冠在木白肩头留下三道爪印。
堂堂王府千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险些破相。当即扯住木白,也顾不上什么怀不怀里的,抬头瞪着眼冲他小声道:“你的法术呢,弄死那两只鸡!”
木白见风波已过,回过神来赶忙松开江月,正如第一次见面那样退出去老远,垂眼红脸,压着声音连连摆手:“不可不可,这是别人家重要的家产,况且绝不可被凡人见到法术,会被责罚的。”
旁边蹲地上正跟公鸡打架的小孩盯着他俩,半晌突然朝屋里大喊:“娘——院子里的哥哥姐姐刚刚抱在一起了!我也要娘抱抱!”
江月闻言眼睛睁大三圈默念三遍童言无忌,再看旁边木白,一张脸从里到外红了个底儿掉,木白不如改名叫木红。
“快走。”江月还没来及调侃,木白便一把抓住她胳膊,大步流星往门外走,宛若背后小孩会吃人,头也不回地从朱家逃了出来。
堂堂小仙竟被一断奶娃娃吓的落荒而逃,江月越想越觉得好笑,银铃般的笑声荡在山林间。
“木红”停下脚步正欲为自己辩解,回头却见眼前人双目微弯,眼角上扬,一双杏眼笑成两条弧线,似花开一般灿烂,似月出一样明亮。
忽觉江上明月起,百转千回扰君心。
江月站在原地笑了许久,木白也就这么站在对面看了许久。
她笑累了,抽出手帕点点眼角:“不好意思,没忍住。”
刚从“木红”变回“木白”的小仙回过神,不着痕迹将视线移开,踢了一脚旁边的石子嘟嘟囔囔道:“笑够了就走吧,还得找人呢。”
才止住笑的江月见面前比自己高出一头的男人这般模样,险些又笑出声,她清清嗓问:“小柏树,你这显形咒能支撑多久?”
“啊?”木白显然对这称呼有些意外。
“啊什么啊,一个木一个白可不就是一个柏字吗?”江月说着说着嘴角又勾起来,“难不成你要从''木白''改叫''木红''?”
“你你你!”木白在原地跺脚,一甩袖子索性听江月由命,“五日!”
“那就赶紧走吧,我还想去当年那个洞里看看呢。”江月勾着嘴角转身,“还是说,小柏树你还想再去找那娃娃聊聊呢?”
4. 山有灵鹿
江月二人又在村中逛了许久,走街串巷几乎逢人便问当年之事,然而除了朱家老人外竟无一人看到金光或察觉异常。
“其实想想也正常。”江月坐在树荫下歇脚,“这里家家户户离得这么近,一旦失火必定分外危险,估计乡邻眼里只有大火,根本无暇顾他。”
木白还未来及点头,后山突然惊起一片飞鸟,呼啦啦一片从头顶飞过。
“什么情况?”江月抬头,“走,刚好想去当年山洞,看看去。”
木白开路江月断后,二人齐刷刷进山。
后山丛草茂密,大片大片的竹林郁郁葱葱,江月走在其间,竹香沁鼻。
江月正欲开口和木白说些什么,突然右后方草丛里猛地蹿出一人,此人黑衣黑帽黑面纱,唯有一把锋利的银剑反着颜色。
“江月!”木白想也没想,抄起地上一支断竹冲上前去,只见断竹一挑,扰了银剑来路,黑衣人刺了个空。
二人顿时扭打一团。
江月被吓的不轻,站在原地好半天才缓过神找了几颗排在一起的竹子作为掩身之处。
当今平阳王到底是武侯出身,家中长子也曾上阵杀敌,江月是货真价实的将门侯女。从小受家风熏陶所赐,虽不曾真的舞刀弄剑但也是遇乱则不慌。
她当即环顾四周,凑巧看到林间有半柄断掉的弹弓,她捡起将筋绳解下,又寻来两截差不多长短粗细的竹竿,一扯衣服做了把简易弹弓。
木白还在前面以竹为剑与黑衣人搏斗,此人功夫了得,木白又并非精通剑术的御剑仙人,一来一回竟不分上下。
只见那黑衣人脚踩粗竹一跃而起,当头便是从天而降一记挥砍,说时迟那时快木白仰面抬手用断竹阻拦,只听“啪嚓”一声,断竹成了断断竹。
眼见黑衣人欲取木白面门,只听空气中“咻——”的一声,一颗石子精准打在黑衣人手腕上。那人手腕一酸银剑落下。
木白本就近乎贴近地面,见状立刻一个跃步夺过银剑,银剑凤眼交相辉映,锋芒毕露。
他站如松柏,举剑直逼黑衣人前胸。
风水轮流转,优劣反转。
黑衣人只得捂着手腕连连后退,最后躲进草丛不见踪影。
木白见贼人已跑,一个反手剑花将剑收至臂后:“江月,你在何处,有无受伤?”
江月从竹林间探出一颗小脑袋,圆溜溜的大眼睛左瞧右瞧张望许久。
“那人已走,莫怕。”木白伸出手臂朝她走去,“当心脚下碎石,我扶你。”
江月这才放下心,丢了紧握着的弹弓,一双芊芊玉手搭上木白伸过来的小臂,慢慢跨过石子走出来。
“你没事吧?”木白低头看向她,方才还锐利如剑的凤眼此时又蒙上一层柔和,“有没有伤着?”
“我没事。”江月摇摇头,拎起刚刚撕破的裙摆,“只是我裙子烂了...这裙子我好喜欢的。”
“等解决了这桩事,到前面镇子上再给你买一条。”木白朝他一笑,“随便你挑。”
“好。你说的!我还要吃花糕。”江月的杏眼又弯出两条弧线,“不许耍赖。”
“绝不食言。”木白看着眼前人的笑也不禁勾起嘴角,“方才,多谢你救我,还好有你。”
江月倒是摆摆手:“不算什么,我从小就跟在我大哥屁股后面学弹弓,你是没亲眼看见,他用的那才叫一绝呢。”
“你用的就很好。”木白盯着她,“如果你想要,买裙子的时候再挑把弹弓吧。”
“好啊。”江月笑着答应,继续向前走,“走吧小松柏,这还没查出什么呢,就有人急着想要我们的命,估计前面是有什么大线索等着我们呢。剑可别扔啊。”
木白拎着剑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没走几步便到了当年山洞。
这洞入口虽窄但里面却别有洞天,若是无家可归之人别说在此歇脚,就算是住上几日都不成问题。
“这么大的山洞...”借着洞口光亮打量起来,“这得是对山有多了解才能发现这么一处绝佳隐蔽地点。”
木白也紧跟其后,可刚进洞大约三步距离,他便眉头一锁。
“怎么了?”江月回头,“你别吓我。”
“倒不是此处有什么鬼怪怪力。”木白弯腰把剑放在一旁,“只是我刚一进来便感受到有仙灵之力残留,似乎有些年头,但至今还能让人感知到,可见当年此地一定使用过比较厉害的仙灵之术。”
江月倒是站在原地眨眨眼,这话要是放几天前听见,估计她只会觉得木白脑子有问题,可今非昔比,她接受起来毫无压力。
“那你能看看是什么仙术吗?”江月凑上前,“瞧瞧发生了什么。”
木白叹了口气,摇摇头:“还需五千功德值才可升至此仙阶,掌握此能力。”
江月一听有些泄气,心想这小神仙怎么什么也做不成。
“不过我可以召唤此处山神,请他老人家现身问问当年之事一探究竟。”木白往洞外走,“随我来。”
“那怎么不刚刚就喊啊。”江月拎着剑跟出来。
木白挑了个平坦的地方站好,起手几个姿势:“山神只管自然动物、灵界仙能。常人之事他一概不管,现在事情或许和仙灵有关,自然可以问个清楚。”
话音刚落,不远处一颗两人粗大树上慢慢显出人影,那人影从书到人,一点点边往外走边化形。
这山神个头不高,头发雪白,胡子都快落在地上了,杵着一只发着芽的木头杖子颤颤巍巍给木白行了个礼:“木白大人,请问有什么可以是小仙帮得上的?”
木白...大人啊...
只见被唤作大人的木白双手作揖行了个礼:“山神,敢问这山近五十载以来发生过什么奇闻怪事吗?”
山神撸/了一把盖着脚尖的胡子,想了大约经历了一个朝代的变更那么久:“哦...老夫想起来,一百五十年前这山孕有一鹿。这鹿原是山顶竹林边的一块石头,历经九九八十一场雨水冲刷,生生被淬成麋鹿的形状,后又遇天雷涌动,一道惊雷自上而下劈上巨石,石壳破裂,白鹿诞生。”
江月跟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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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似地聚精会神,这可比画本有意思多了。
“这鹿通体雪白,一双红金异色琉璃目,自幼便可引领山间群兽,所到之处花开遍野如沐春风。此鹿生性向善,颇具慧根,就连不少仙君都来此寻它想收为坐骑。它潜心修炼好不容易可以化为人形,却不知怎地,平白无故丢掉近百年修为。”
“鹿?”江月歪着脑袋看山神,“山神爷爷可见过这鹿化为人是什么样?”
山神摇摇头:“未曾。”
“山神老伯,您能借我一道咒法吗?”木白将事情原委尽数道来,“我还差五千功德才能学此咒。您帮帮忙。”
山神眯缝着眼,想了半晌才道:“我这把老骨头在这孤山老林里挺久没活动了,今日恰巧天气不错,心情不错,正好活动活动练练许久没用的仙术。”
说罢,便朝洞穴施了一术,摸着胡子转身走向竹林,没入林间。
“我说木白大人,”江月看老头走了,勾着嘴角看木白,“为什么他比你会的多还要喊你大人啊?”
“我们仙职不同,不同仙职的上限也不同,所以按仙职他理应喊我一句大人。”木白说,“但以年岁经历,我理应唤一声老伯。”
“你们制度还挺严谨的。”江月点点头,“走吧,我看前面有光在闪。”
两人走至洞前,日头西转,原本应该昏暗的洞穴里却泛着亮光。
走进洞穴,只见这光化作一球,漂浮在空中,江月上前轻轻一指,光球瞬间化作万千细丝在空中四散开来,细线重组,只见洞穴中幻化出一头通体雪白的异瞳鹿和一位昏迷的少女。
少女十几岁模样,双目紧闭,被鹿驼在后背。这鹿轻屈前脚俯身蹲下,轻轻将人放在旁边的干草上,几乎是寸步不离守在她身旁,期间或轻舔或轻顶,一直试图唤醒少女。
鹿就这么守了她一天一夜,第三天早晨,它照旧轻舔轻嗅,却在鼻尖凑上前时突然顿住,随即眼角落下一滴泪。
这是江月第一次见动物流泪。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江月见到了她更是从没见过的光景。
鹿角中间有光汇聚,洞穴中气流涌动全部汇在一点,光亮越来越大又变小,凝成一颗珠子,片刻,风静云止。
它颤颤巍巍趔趄了几步,珠子从鹿角间飞起融进少女眉心。
原本灰白的面容瞬间泛起血色,江月眼尖,看到少女手腕处多了一记红痕。那红痕形似半个鹿角,宛若从脉中生长。
而鹿后颈也浮现出一个同样的红痕。
至此,幻影消散。
江月愣在原地,她像是进了卷神笔绘卷,眼前所见皆不真实,皆不合理,可若不是亲眼见过山下葛婶,即便她本人都是游魂身边还跟了个神仙也断断是不会相信的。
“小柏树。”她背对着木白垂目轻唤,“仙灵皆有情吗?”
“不知。”木白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波澜,“灵兽通天地,生于万物,日月为母天地为父,大约是有的吧。”
“那仙呢?”江月转过身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你们神仙也有情吗?”
5. 过夜
“你们神仙也有情吗?”江月问。
“我...”木白犹豫片刻,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江月显然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不知道?”
“其实...我并不明白情为何物,也不知道情起情落是什么感觉。”木白歪着头想了很久,“我们成仙的那日就注定无情,也不许有情。”
江月站在原地抬头看木白,上挑的凤眼里似乎蒙着一层雾,雾后是一片没有波澜的湖面,安静冷静。
“情会影响判断。倘若因情而选择偏袒某人为他达成所有愿望,或是因恨而完全将某人置之不顾,那必然是不公平的。”木白脸上没什么表情,“所以我们基本没人会想''生情'',也没人考虑过‘有情’。”
他说的确实有理。可人要是没了七情六欲,就跟身体没了五脏六腑似得,跟一具空壳子有什么区别。
“江月?”木白伸出手在她眼前摇了摇,“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啊。”江月回过神,瞧着眼前又白又嫩骨节分明,跟刚被拔毛的鸡爪子似的手,脱口而出:“你爪子还挺好看的。”
木白猛地把手收到胸前,撇出八字眉可怜巴巴地盯着瞧:“爪,爪子?”
“不是,我是说你手还挺好看的。不好意思。”江月赶忙改口岔开话题,“我们继续查吧。”
现在通过手腕处的红痕基本可以确定,葛婶当年是被山神口中的灵鹿所救,此事大约也与灵鹿丢失修为有关。
但灵鹿为何不惜涉险也要救葛婶?她们两个有什么关系?那颗珠子又是什么?能帮凡人延寿?
“我问你。”江月戳戳木白,“灵兽怕火吗?”
“要看是什么灵兽,生于五行哪处。”木白看看自己被戳过的地方,“这灵鹿生长在山林之间,应该是怕火的。”
“那它究竟为何要不顾自己安危去救葛婶?”江月摸摸下巴,“你见过那珠子吗?是不是那鹿的什么修为灵丹?”
“相貌不似修为。”木白摇摇头,“一般来说修为是从眉心或胸口抽出再化丹,它刚刚倒像是用仙力将什么东西逼出似得。”
“总之我们先将此事告诉葛婶吧。”江月想了很久,“就是不知道她老人家听见了,会不会觉得我们是在哄她。”
然而正如江月预料,葛婶听见这话第一反应是——开玩笑呢。
“姑娘,我老太婆也活够了,不在乎早下去几年和阎王爷一起喝茶。”葛婶拉着江月的手,“你不用因为担心我寻短见说这些话来哄我。”
“葛婶,真不是哄您。”江月急的连连跺脚,“万物皆有灵,更何况鹿本身就是颇具灵性的动物。您仔细想想,是不是以前和鹿结过什么渊源,为何它甘愿舍身也要冲进火海救您。”
葛婶坐院子里看着晾衣竿上的衣服,想了一个下午也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鸣儿倒是一直在旁边陪着,择菜洗衣编竹篮,一个下午竟寸步未离。
冬雪严寒,然而天公作美太阳高照,一老一少坐在阳光下晒太阳,相护依偎,颇有一副远离喧嚣的世外桃源意味。
光影流转,日头西斜,不远处挨家挨户升起炊烟。葛婶叫着鸣儿说了几句耳语,鸣儿一瞥江月二人,端着刚淘好的米走进了厨房。
“晚上一起吃饭吧,今日不论怎么说,都辛苦你们二位了。”葛婶笑着拍拍江月的手,“鸣儿手艺挺好,你俩也留下尝尝。”
江月和木白对视一眼,点头应下。
晚上吃完饭,二人暂别葛婶,朝山洞走去。
“木白大人啊,咱们真的要在这深山老林里住山洞过夜吗?”江月借着月光跟在木白身边,一脸不情愿,“就不能找个客栈茶楼什么的歇脚吗?再不济借住农户家一晚,那么多家呢,咱们挨家挨户的借都够睡一两个礼拜了。”
“那个鸣儿,你有没有觉得不太对劲。”木白在前方开路,边走边回头注意身后人有没有跟上,“我总觉得她和这事儿之间有些瓜葛。”
“觉得。”江月随手扯了路边两根已经枯萎的狗尾巴草捏在手里把玩,“感觉她对我们有敌意,挺提防的。”
“我也同感。”木白点点头,接过江月刚编好的草环,“甚至...我总觉得葛婶身上有鸣儿的...怎么说呢,类似气味的东西,但是没有实际出现,更像是葛婶身上有一部分她的感觉。”
江月一听这话可楞住了,站原地缓了好几秒才开口:“你是说鸣儿可能不是人?可是看到了什么?”
“没。”木白把草环随手揣怀里,“就是一种直觉,同为仙法者的一些直觉。”
江月摸摸下巴:“小柏树,我明天再去跟葛婶聊聊,打听打听失火前的几年她都遇见过什么比较特别的事儿,你盯着点鸣儿,看她什么反应。”
“你的意思是?”
“如果她真的是那只仙鹿,那必定是在失火前和葛婶有的来往。”江月挑挑眉,“我就当着她的面儿和葛婶聊那些陈年往事,就不信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如果她真的一点反应都没呢?”木白领路进洞,待江月也进来,认认真真站在洞口念了一咒双手凌空写了个“隐”字。
“没就没,反正也了解到葛婶的过往,横竖咱们都不亏。”江月站他身后看的彻底,“你这是干嘛呢?”
“这是‘隐虚阵’,用了此法外界便看不到我们,我们在里面用其他法术也不会影响外面。”木白朝洞外走去,“我要去捡些柴火,你若是独自一人害怕可与我同来,待火点上你可以出来看看。”
江月一看他要出去,立刻小跑跟上木白的步子,再回来时捧了不少枯树枝树叶,木白食指无名指并拢在堆起的柴火上一指,顷刻火起。
外面果然什么都看不到,和白天一样,空荡荡一处洞穴。
“哇,你们神仙还有这么方便实用的法术啊?”江月看着眼前的篝火,伸着手掌烤火取暖,亮闪闪的眸子在火光的照耀下泛着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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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像天上的星星坠入凡尘。
木白看的有些出神,直到江月又用一根指头戳他,他才回过神来迷迷糊糊应:“啊?”
“又啊?别啊了,我刚刚说,你有没有什么能帮我变张床出来的法术?”江月眯缝起眼靠近,一双杏眼弯弯,嘴角勾上抹坏笑,让人看了觉得又可爱又调皮,“要是能变出来,我让给你一半,怎么样?”
这话一出,知道的是木白脸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篝火上的烧烤成了精,七分熟正好入口:“不可不可不可,万万不可!你我男未婚女未嫁共处一室已经对你不好,再别提什么一半床还是一张床的了,哎呀!”
江月看眼前人先是摆手后是甩袖的,没忍住笑起来:“我逗你呢。不过你到底能不能变啊?能的话直接变两个不就行了。”
“一个就好,两个放不下,我睡草垛即可。”木白又在空中比划半天嘴里絮叨不少,只见一架带着帘子的床凭空出现,枕头被褥一应俱全,“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
江月觉得新鲜极了,在床上摸摸这儿摸摸那儿。
堂堂平阳王府千金,楠木床金丝塌不知道见过多少,可这凭空出来的东西倒是头回见,不仅见着还要躺上,兴奋的她一夜没怎么睡。
夜里撩开床帘,木白背对她睡在床下的草堆上,缩成一团。
篝火没灭,但山里入夜本就寒冷,更何况是席地而卧,江月从自己床上抱出一床被子给他盖上,又拎了个枕头想给他垫上。
可谁知江月正倾身放枕头时,木白突然一个翻身,两人差点挨在一起。
鼻息微热,睫毛轻颤,一双凤眼上挑。定睛细看,左眼正下方竟有一颗青痣,甚是特别。
睡着的人许是察觉身前异常,木白眉头微皱眼珠微转,像是一副要醒的样子。江月赶紧后退跑回床上,落下一地少女心事来不及收场。
第二天日升鸡鸣,木白在清晨的雾霭中醒来,太阳刚从山后升起,他睁开眼迎来第一缕光。他摸摸身上的被褥,朝紧闭的帘子笑了笑。
江月也醒了,折腾一夜的她睡眠严重不足,无精打采收拾好自己才从帘子里出来。
木白背对她逆着光,晨曦将他抱了个满怀,金光勾勒着轮廓。
大概是听到动静回过头,江月看到光里的人朝她微微一笑:“醒了,早。”
“早。”江月眨巴眨巴眼,随即往后一指,“店家,床不错,下次还来,收了吧。”
木白愣了半天,弯腰冒出一句:“好嘞,客官您慢走。”
江月闻言被逗得笑个不停。
木白抬手一个响指,床倏然消失,只余响指声带着笑声在山洞里撞了一圈。
“真方便啊。”江月连连赞叹,“以后我要是活过来了,就上山修炼去,把你这些都学会。”
“若你真有学仙术的那日,我定当竭力相助。”木白笑笑,眼下的痣随笑容跃进江月的眼底,“走吧,去葛婶家。”
6. 另半只鹿角
葛婶起的早,江月和木白到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逗鸡遛狗。
六十多岁的老人坐在院子葡萄藤下的摇椅上,和一只不知道哪里跑来的小狗扔木棍玩。
江月推开门进院子的时候木棍刚好丢到脚边,灰扑扑的小狗摇着尾巴跑过来在她脚边蹭蹭,叼起木棍就往葡萄藤跑,留下几个黑爪引当见面礼物。
葛婶顺着方向看到来人,伴着清晨的阳光冲他们笑笑。
“葛婶早。”江月笑着回应她,“这是家里养的小狗吗?”
“不是。”葛婶摇摇头从小狗嘴里接过木棍,“早上跑进来的,估计是这附近的野狗。”
“果然聪明的女人都招小动物喜欢。”江月搬了个椅子坐在葛婶腿边,“说来,葛婶您应该挺经常回这儿住的吧,怎么不把店也开在这儿一间?这样就算久住,汴京城里大小事务也不会尽数不知。”
葛婶笑着拍了一把狗头:“店里的事情我早就不管了,村子里有人想吃会过来讨,竹叶糕鸣儿也会做,他们不愁吃不到。”
“是交予家人了吗?”江月也摸了一把,冬天狗毛厚,手感不错,“我家就是父亲带着兄长继续做事去了...”
江月没继续说后面的。
“我未曾婚配。”葛婶看江月一眼,摸狗头的手移到小姑娘头上,“无夫无儿,家中亲戚零星几位,长辈走的走,也就几个不太成器的晚辈,在不同的几家店里打打下手。”
江月一听,抬头冲她眨眨眼,夹着几分意外。
葛婶纵横生意场面多年,一眼便知身边小女心中所想何事:“以前忙,我十几岁开的第一家店,二十几把店开到汴京,陆陆续续有了第二家,往后十几年里忙着做生意哪有功夫看男人。况我心里一直惦记着救我的人,对旁的没什么兴趣,不如把心思都花在想新品上。”
“十几岁啊。”江月睁大眼睛,心生敬佩,“那岂不是和我差不多大。”
“是啊,店里的招牌竹叶糕就是那时候便开始做的。”葛婶顿了顿,“我从小就喜欢做点心,心里几乎没什么别的事,所以昨日你问我有没有遇到过什么鹿,我是真没什么印象了。”
江月正欲开口,便看到似是刚睡醒的鸣儿从屋里走出来,她朝这边看了一眼,转回屋里,再出来时手里拿着条毯子走过来。
“早上凉,盖上些,不然你腿又要痛。”鸣儿给葛婶盖上腿,“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去做。”
“喝些粥吧。”葛婶拍拍她搭在身上的手,“我最近身上乏的很,想吃些清淡的。”
“怎么了?哪不舒服吗?”鸣儿眉头微皱立刻追问,“还有什么感觉吗?”
“不妨事。”葛婶朝她笑笑,“可能是前两天想去找阎王的时候伤着了,毕竟年纪大了。”
鸣儿眉头皱的更深,张了张嘴几欲说些什么却只是重重叹口气,转身近了厨房。
江月朝背后的木白看一眼,起身跟过去。
鸣儿盯着眼前的灶台发呆,火光熠熠映在脸上,一条泪痕反着光沿脸颊划落,碎在地上没入土里。
她没注意到门口站了人,江月转过身靠在门框上没打扰,就这么静静站着。
片刻,锅里的水沸腾冒泡,鸣儿赶忙拿起帕子擤一把鼻子,又随手在脸上抹两把,转头想拿架子上的米瓮,这一转身,正巧和江月撞了个对脸。
“我来帮忙。”江月顺势起身走进来,“你粥要做咸的还是甜的?”
鸣儿没接话,眼睛紧盯着江月眨也不眨。
“你没必要这么警惕我们。”江月撇撇嘴,伸手想去把米瓮拿下来,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王府千金连厨房都没进过,更别提认识哪个是米瓮了,索性在一众瓶瓶罐罐里绕了一圈,挑了个个看起来挺大的缸,“我从小吃葛婶点心长大的,会帮她一点都不奇怪,更何况那种情况下,只要是个人都会帮一把。”
江月这话倒是真心话,就算不是为了木白的功德值,他俩看到了也会过去帮一把。
她将当日之事详细与鸣儿道来。
鸣儿听完哽咽许久,最后看了一下江月:“你怀里那个是装八角桂皮的,做甜粥用不到这个。”
江月掀开盖子看一眼,还真是...
“出去吧。”鸣儿拿过江月身边的米瓮,边说边弯腰低头往锅里舀米,“你这小姑娘一看就没怎么进过厨房,别给我添乱。”
江月应了一声,正欲出去,余光突然瞧见什么,顿时怔在原地。
院里木白自江月跟进厨房,就自动坐下陪着葛婶。
“婶啊。”木白盯着还在来回跑的小灰狗,“你为什么不回城里的宅子住?您业大肯定家大,不比这儿住着舒服吗?”
“你扔,我累了。”葛婶把都是牙印的木棍递到木白手里,抬头看着院子,“这儿是我家。我父亲母亲走的早,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孩子,没理由出息了不要这百家。”
“我在这儿靠着后山的竹子做了第一种糕,靠着村外那条山路赚了第一笔钱。我老了,没几年活头了,人们都说落叶需归根,这儿才是我的根。城里那就是栋宅子,落落脚迎迎客。”
“更何况...这儿还有鸣儿。”提起鸣儿,葛婶笑了起来。
木白本想追问为什么把鸣儿看得这么重要,话还没说出口想起她也是没了爹娘的孩子,便没再开口。
一时间院里陷入沉默,木白正寻思再想些什么聊聊的时候,看到江月有些恍惚地从厨房出来。
“木白,你不是说今天要带我去城里买些东西吗?”江月看着木白,“我们现在去吧,晚了我怕来不及。”
“不留下来吃个早饭再去吗?”葛婶脸色不好,嘴唇有些发白,许是方才陪小狗玩的久了些,这会儿说话有些没有气力,“鸣儿应该做了你们的。”
“不了,谢谢葛婶,刚才已经和鸣姐姐说过了。”江月拉上木白的胳膊,“我们晚上回来再来讨饭吃。”
葛婶没再强留,只是笑着点点头:“好。那你们注意安全。”
告别葛婶,江月就拉着木白往后山走。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如此着急?”木白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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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身后一溜小跑,“你先...松开我。”
江月听到这话猛地停下,一直跟在身后的木白没来及刹住车,跟着惯性把江月搂进了怀里,吓得他连连摆手连连后退。
正欲解释,却突然看到江月一脸正经,开口道:“木白...你说的可能没错,鸣儿她可能真的不是人。”
“啊?”木白走上前,“你看到什么了?”
“我刚刚在厨房,看到她脖子后面也有半个鹿角红痕...”江月说着转身撩起自己垂在背后的头发,少女常年未被晒过的白皙皮肤呈现在木白面前,她指着脖子后中央,“就这儿,也是横着的,也是那么大!”
木白哪敢看啊!
他赶忙抬手遮住双眼,连忙接话:“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快把头发放下来。”
鸣儿不似江月,三十多岁的年纪早早将头发尽数盘成发髻,再加上她经年累月地干活,垂发总是不太方便的。
“哎呀!你闭什么眼啊!”江月回头,“我跟你说正事儿呢!”
江月从小出身将门世家,三岁便跟着父亲兄长在沙场打转遛弯,男人这种生物在她眼里再是普通不过,见多了便不似寻常人家的大家闺秀动不动就脸红害羞,露一寸皮肤就觉得面红心跳。
可木白不是啊。
木白自打有记忆起就跟着师傅到处游历,天天除了看书习字修炼仙法几乎没做过其他,别说是异性了,就连另一种性别的小动物都没怎么相处过。
这不,不仅上手捂着,眼睛还闭得严严实实,任江月怎么喊都绝不睁眼。
“行了行了,我把头发放下来了。”木白闭着眼听她说道。
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刚放手睁眼却发现眼前人不但没有放下头发,反而手比划着离他更近!
“啊!”木白大叫一声,连连退后,“你你你!你骗我!”
“我说你行不行啊,都跟你说了咱们聊正事儿呢。”江月这下真把头发放回身后,皱着眉转过身看他,“你脸红得都快滴血了,我还没叫呢你倒是叫的挺大声。我说的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木白摇身一变又成“木红”,连忙捣蒜式点头重复起来,“她有半个鹿角红痕,在脖子后面。”
“她应该就是那只灵鹿。”江月摸摸下巴,“但是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呢?她不仅救了葛婶,甚至在她家待了近三十年。木红我问你,你们神仙什么情况下会一直守着一个人?”
“我其实觉得是不会发生此种情况的,但...以前跟着师傅游历的时候倒是见过一个。”木白听到这话陷入沉思,仿佛思绪被拉到万里,“归根结底是因为动了真情。可神仙本无情,所以我也不太明白。”
“神仙本无情...”江月重复起木白的话,“可无情之人若是有了情,大约真的会倾尽所有,义无反顾吧。”
木白回答不上来,脑子里只想着要上哪打听这几十年前野史八卦。
江月却突然凑上前:“小柏树,你以后会为了某人义无反顾地倾尽所有吗?”
7. 突生变故
自从大致断定鸣儿就是当年救葛婶的那只灵鹿之后,江月和木白到处搜罗消息,仅仅一天,山神就被拎出来盘问三四次,最后他老人家索性不走了,跟着二人一起在林子里走街串巷。
别说,还真就被他们问出了些什么。
据后山山顶的百年老树说,这林子大概两百多年前有一奇事,那时他尚且年幼,清晨醒得早喊啄木鸟给他挠痒痒,突然南边天空划过一条奇亮无比的光,吓的它一个激灵把鸟一巴掌掀地上。
后来这啄木鸟爬起来飞去看了看,说是掉下来一颗珠子,这珠子外面通体金光,内里流光溢彩,砸进竹林边的一块石头里,再不久就听说林子里出了只通体雪白的灵鹿。
当晚江月二人回到洞里一合计,一致认为是这灵珠造就的灵鹿,而灵鹿修炼又化成了鸣儿。
当即决定明天一早就下山找这个鸣儿好好聊聊。
可谁知第二天一早还没等两人踏进院子里,就看到葛婶家门口围了一圈人,乱作一团。
“怎么了?”木白将江月用在怀里,伸手为她开了一条路,二人挤进人群,“鸣姐姐,发生了何事?!”
只见门内葛婶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鸣儿跪坐在床侧,掩面轻泣。
“哎。我昨天还见她好好地坐在院子里,怎么今天就...”身后一位村民啧了一声嘴,“世事无常啊!”
“就是啊,前两天葛奶奶还让两位哥哥姐姐去我家看我爷爷,怎么今天就死了。”朱家小娃扯着他娘地裤腿带着哭腔,“以后再也没人给我做花糕吃了!”
门外低语嘈杂,门内安静如斯。
“行了,都回去吧,让鸣儿自己静一静。”人群中突然站出来一位扶着拐杖的老者,她年纪看着和葛婶相仿,双目湿润鼻头泛红,“鸣儿啊,你若是有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到我那说,婶一定全力相助。”
“是啊是啊,你有需要帮助的一定要说啊。”另外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在一旁应和道。
鸣儿擦擦眼泪,起身走到院子里朝各位行了个礼:“鸣儿记住了,也替葛婶谢过大家。”
人群渐散,院里只剩三人面面相觑。
“你们两个人到底是谁?”鸣儿问,“为什么你俩一来就平生事端?”
她说着手里化出一柄长剑,双目通红,持剑横在屋前。
“鸣姐姐你息怒,我们真的没有恶意。”江月一看这架势赶紧后退一步把木白推出去,“我们就是单纯想救葛婶,帮葛婶找到人,替她了了心愿。”
木白趔趄向前顺势抬手将江月护在身后:“我们已经了然你原是后山中的灵鹿,也知道当年是你救的她,可你眼睁睁看她找了这么多年为何不告诉她呢?”
他这话刚一出口,江月就朝他肩上拍了一巴掌。他但凡是当过一天的人也不至于会问出此等话来。
“告诉她?”果然,鸣儿嘴边勾起一抹讥讽,“你要我怎么说?说我不是人是鹿,说我五十多年前还没化成人形的时候就救了她?”
木白顿时哑口无言,站原地挠了挠头支支吾吾半天。
鸣儿看着面前答不上来的人,心里多年来积攒的憋闷、怨恨,还有对逝者的不舍和悲伤突然像是被点燃了引线一般,尽数爆炸。
她举起剑便朝木白刺过来,白光一闪,剑气凛冽。
木白赶紧反手将江月推开,贴着剑韧侧身躲过。
只见鸣儿紧追不舍,手腕一转就朝木白喉间斩去,木白只得倾身后仰,借着腰力抬起一只脚朝鸣儿踹去。
鸣儿被这一脚蹬出两三步,木白趁势跳至葡萄藤下。
“接着!”旁边的江月拎起院子角落的扫把扔给木白,顺带着还不忘提醒一句,“这附近没人!”
这附近没人。
仙人施法有三不可。切不可以法干涉三界纪律,切不可被凡人目睹扰乱人间秩序,切不可为一己私利滥用法术。轻者小惩损功德值,重者严惩除仙根褪仙骨,永生永世不可再列仙班。
江月这一嗓子,是提醒木白没武器不必和他硬拼,直接以法术制衡,反正她也不是人。
木白心下了然,撑着扫把挡下一记剑击,一把将眼前人避开踉跄后退几步,只见他扫把一扔,单手一指,口里一阵念念有词,一束银白色光朝鸣儿飞去。
鸣儿见状急忙收起长剑,不得不挡在胸前将光束剥散。
灵鹿就算再天赋异禀,也是先在凡间历练后才成的小仙。木白不一样,他自有记忆以来便是神仙,用起仙术来,全身上下散发的理所应当,从气场上就已经压鸣儿一头。
“说说吧。”木白一甩袖子,“前两日为什么在林子里偷袭我们?”
“什么?”江月闻言连躲都忘记,站在原地怔怔看着鸣儿,“那个黑衣人是鸣姐姐?”
鸣儿冷脸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为什么啊?”江月皱着眉头走到木白身边,“都说了我们是来帮忙的,干嘛那么大的恶意啊!”
“谁知道你们是真的好心还是虚情假意?”
“欸我说你真的是灵鹿吗?现在这动物成仙都不需要考试训练的吗?你只是真的只升修为不升智商啊?”江月一通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直接发挥其王府千金从小被惯出来的“伶牙俐齿”,对着鸣儿就是一顿输出。
“你!”鸣儿哪跟人这样斗过嘴啊,一个从出生就见只过这一村子人的小仙,顿时被她噎得说不上话,“罢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说完便拂袖离去。
只见一道金光朝葛婶房门一掠,顿时风起门闭,紧接着一个急转弯绕过江月往后上跑去。
“小柏树!”
江月指着金光冲木白喊了一嗓子,就在这一瞬间木白揽上江月的腰化作另一道光紧追上去。
两道光束在竹林间碰撞缠绕,偶尔撞出点点碎光。
江月哪经历过这个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还掺杂着剧烈的左摆右晃,还没等江月缓过神,木白搂着她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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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落在山洞门口,和她们同样停在洞口的还有不远处的鸣儿。
只见鸣儿头也不回往洞穴里跑,长剑一挥朝着虚空用力砍去。
空中顿时裂开一个大洞,洞里寒光森森,阴气逼人,江月只是离远看着就不禁打了个寒颤。
可那鸣儿到像是失了感官,双脚用力一跃直直跳下,瞬间没入无尽黑暗。
“她疯了吗!”木白惊讶地喊了一声,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条白纱塞进江月怀里,“蒙住眼睛,切记不可摘下!”
江月刚握紧白纱抬手系上,还没适应眼前的朦胧,木白突然打横将人抱起朝洞走过去:“别怕,你只管系好白纱,我会护你周全。”
话音刚落,木白一个跃身跳下,江月下意识搂上木白肩膀,死死攥着不敢松手。
大概经过一瞬的失重,江月只觉得两人急速下坠,她心里忐忑不安,这么高跳下去不会要摔死吧,可转念一想,本千金已是魂魄一枚,顿时心里又有了不少底气。
总不能死人还能再死一次吧!还是摔死!
然而事实并非江月所想,只见木白脚下升起一阵清风,两人轻轻落在水面上。
“到了。”木白抱着她往岸边走去,“睁眼吧。”
江月刚想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是闭着眼的,可话音未出就被眼前景色震惊到一个音也说不出:“这...这是哪?”
“酆都。”木白走到岸边将她放下,“冥府鬼城。”
眼前白纱朦胧消散,只见街上人来人往丝毫不比人间冷清,街边叫卖声四起,酒楼茶楼人声鼎沸,哦不对,鬼声鼎沸。除了天上黑云无边、城内青灯连绵、街上行人要么缺胳膊少腿,要么捧着脑袋吃饭以外,好像和人间也没太大区别。
“我的老天爷啊...”江月正用全部五官展示什么叫做目瞪口呆,她正欲扯下眼上白纱,手却被木白按住。
“不可。”木白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轻语,“所有已死之人皆需魂入冥府,你刚死不久,又是游荡散魂,这白纱可掩你身上人间之气,万万不可摘下。”
“这白纱这么厉害?”江月抬头瞧他,“什么来头?”
“四十年前和师傅游历一座千年陵墓时,墓葬夫人的衣衾布片。”
“哈?”江月站在原地足足愣了三四秒,左右脑光速互博几十个来回,最后扶着白纱问木白,“摘了会怎样?”
“看到前面拿着“日游”“夜巡”牌子的人了吗?”木白朝前指,“那是阴鬼使,他们分日夜两班,专门负责捉拿游历在人间的孤魂,摘下之后你会立刻被他们发现然后带去四大判官那边再决定会和十殿的哪殿阎罗聊天。”
“好的。”听完此番言论,江月立刻老老实实将手放下,抬脚往市井走,“我们快些找人吧。”
木白瞧着前面同手同脚的娇俏小人,没忍住轻声笑了起来。
他快步走到她身边,一把拉起垂在身侧的手,长长的睫毛遮不住眉眼间的笑:“得罪了。”
8. 灵鹿疯了
仙灵之身在冥府自带退刹之用,江月一路被木白牵着手,再配上千年碎布条,别说有哪个小鬼能发现她身上带着人间气息,甚至几乎没有几个敢靠近的。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作用。”江月看着身边这个的巨大驱邪护身符,“要一直牵着吗?”
木白握紧江月的手:“你初来酆都,城里曲折弯绕,以防你走丢又突遇偶然,这次我先带你一起走一遍。下次你自己走。”
江月乖乖跟在木白身边,路上不少酆都百姓投来好奇的眼神。
她用胳膊碰碰旁边仿佛自带吸引力的人:“要是照你这么说,那鸣儿下来岂不是也有同种效果,她也算个小仙。”
“对。”木白笑着点点头,“这条路是去鬼王衙门的路,他专管酆都民生,要是这么一个小仙混进来,他那边一定会知道。”
还没等江月二人到鬼王那边,就听远处奈何桥边一阵喧哗。
紧接着背后马蹄阵阵,由远及近,江月连忙侧身让道,只见十几位身披铠甲的阴兵骑着骷髅战马扬尘而去。
江月木白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走!”
答案几乎没有任何悬念——鸣儿被一众阴兵围在中间,她手提长剑,双眼炯炯有神,丝毫没有畏惧之气。
“我无意在此生事,烦请各位借个道。”鸣儿拎着剑朝为首的阴兵说。
可阴兵皆是罪恶多端之人,由于凶煞之气过甚不得入轮回,封魂夺魄关在这铁壳子里永生永世为阴司效命。无神无智无感无觉,是真真正正套着铁壳子的空傀儡。
自然而然是不会有半句回应的。
鸣儿执剑一挥大喝一声:“让开!”
周遭酆都百姓皆以小鬼为主,被这一嗓子喊的跑的跑散的散,众阴兵铁骑一动不动宛如泰山。
她见说话没用干脆闭嘴,脚下用力一蹬直朝为首阴兵首级挥去,一直没动过的阴兵突然抄起手中长戟迎面接下这一击,电光火石之间发出巨大的铁器撞击声。
顿时,其他阴兵也像被这一声刺耳的声音惊醒一般,纷纷加入战斗。
木白不愿掺和进去,赶紧拉着江月躲进一处巷子胡同,二人扒着墙角探头瞧。
“哎呀...”江月眼见鸣儿被一长枪划伤手臂,不自觉发出一声惊唤。
一处、两处、三处...纵使仙鬼殊途,却依旧是寡不敌众。
就在江月手心都被自己掐红的时候,鸣儿一个高跳骑上阴兵脖颈,双腿紧锁,沿铠甲缝隙一剑扎进他的眉心,阴兵顿时烟消云散。
鸣儿跨坐上没了主的骷髅马,随着马抬身一声长啸,扬鞭而去。
“快快快。”江月着急的拍着木白,“我们也跟上!”
木白倒是不紧不慢,从腰间套出一串铃铛:“别急,我知道她要去哪。”
只见铃铛声响,四个无眼无口的轿夫抬着一抬轿子从远处跑过来。
江月甚至没看清他们是从哪来的,只见轿夫脚踩佝偻小鬼,轿子上有一串和木白手里一样的铃铛。
“上轿。”木白推着惊呆的江月,“快,等下要来不及了。”
她被半推着上了轿,刚坐下没几分钟,又被木白扯着下轿:“到了。”
江月睁大双眼,她一路没感觉到一丝晃动,要不是眼前大大的“阴律司”匾额和气派的门,甚至以为还未出发,待她再回头时,轿子已然不见。
“鸣儿走的那条路直通阴律司,我估计葛婶也在这儿。”木白看着正歪头看牌匾的江月,嘴角勾起几分,拉着她的手往里走,“走吧,带你见见人间常说手持生死簿,一只勾魂笔划阴添阳的崔钰崔判官。”
江月猛地一颤,不自觉地向后缩。
“别怕,我在。”木白握着她的手轻捏一下,“他们不会将你怎样。”
刚踏上门前台阶一级,就听背后嘈杂声渐起,马蹄声铠甲声越来越大,将至之时鸣儿跃起一蹬马头,腾空翻身停在阴律司大门前。
“你们怎么也在!”她瞪着江月木白二人,“你还真有本事,带着一游魂下阴曹地府。”
木白没有接话,此地不限仙术,他右手在背后起式随时准备出招防备。
但鸣儿显然并不恋战,身上伤口还未来及包扎便一脚踹开阴律司大门朝里冲去,留下一声:“别来挡我!”
门外阴兵不许进入任何宅邸,尽数停在阶下,门内则又是一阵刀剑碰撞叮当作响,只见金光流转剑气横生,不肖多时鸣儿便闯至崔钰崔判官堂下。
“葛清!”鸣儿朝公堂上跪着的人大喊。
葛清乃葛婶全名,只见崔判官正手持勾魂笔在纸上涂涂画画记录葛清生前善恶,计算寿命明细长短。突地有人闯入,手上一激灵笔在纸上划出去好长一道。
所划之处恰巧是葛婶几桩生意场上的坏事,不大但也不算小。
然生死簿不可修改,崔判官抱着本子连连啧声叹气。
“鸣儿!”葛婶眼睛睁得不比江月睁得小,“你,你怎么来这的?你不会也...”
“我来接你回去。”鸣儿支着堂下围挡纵身跃至堂上,“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葛婶摇摇头:“崔判官待我很好。”
而待人很好的崔判官这会儿一点都不好,只见他怒发冲冠,抄起惊堂木拍的啪啪作响!
“来人!”崔判官大喊,“将这无法无天的贼人拿下!”
数位阴司衙役从门外一拥而上,棍棒围着鸣儿和葛清二人杵成一个圈。
“何人胆敢扰乱公堂!跪下!”崔判官直指堂下二人,“你一小仙在地府滥用仙术扰乱秩序,该当何罪!”
鸣儿丝毫没有怯意,一收剑锋拱手作揖:“晚辈斗胆向您讨要一人。”
“讨要?”崔钰又一拍惊堂木,“你这是明抢!”
“那晚辈斗胆向您明抢一人。”鸣儿脸上毫无表情,顺着台上之人说法重新说了一次。
崔钰气的眉毛都要飞起来了,抬手就是一根火签令:“打!”
话音刚落,阴司衙役尽数挥棒朝鸣儿抡去,鸣儿一个仰面后仰,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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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地右手凌空一挥拨开眼前无数根木棍。
只见她抬眼紧盯崔判官,口中念念有词双手一挥一阵金光弹出去,拦在面前的衙役瞬间被弹飞出去。她趁着空挡用力一蹬,直接从堂下跃至案上,一把拎起崔判官的胡子。
不愧是灵鹿转世,江月在心里暗叹。
“给还是不给。”鸣儿紧盯崔钰,“不过您一笔的事儿,您就行行好,也多不了几年。”
这番话要是没配着这动作,还有可能有些商量的余地,但现在这场面,叫人怎么看怎么诡异。
“崔判官最宝贝他的胡子,留了好几年了,还每年都找人修啊洗的。”躲在衙门门口往里探头的木白跟江月说悄悄话,“这回崔大人要气的不行咯。”
“那你也不去管管?”江月寻思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一向老实本分的木白刚刚竟带着些看戏的调侃,“等会儿估计闹得更大。”
“我不好插手。”木白摇摇头,“一来我不是酆都之人,二来早就有人去通风报信,但阎王爷那边至今没派人过来,我一个外人更不好说些什么。”
江月一听是这么个理,索性和木白继续趴门外围观:“你说这鸣儿到底是为什么肯为葛婶做到这份儿上,算上上次,这已经是第二次救她性命了,不惜违反仙界例律以法术谋私利。”
木白也摇摇头:“我也不知。”
另一头公堂之上,鸣儿手扯胡子,利剑抵在胡子之下,只要稍一用力这一把就没了。
崔判官抬着下巴瞪着眼,咬牙切齿绝不松口。
二人对峙数时。
“当真不松口?”鸣儿低头看他。
“不可!”崔钰瞪眼回应。
话音刚落,鸣儿手起刀落,崔判官一把胡子洋洋洒洒飞了满地。
“我的胡子!!”崔钰大喊,下意识弯腰去捡。
鸣儿倒是趁着这个间隙,快速算出刚刚被抹去的坏事数额,抄起勾魂笔结算了生死簿。
生死簿即写即立,被添了寿数的葛婶身体开始渐渐透明,最后化成一缕烟消失不见。
鸣儿见大功告成,挥起长剑在公堂之上直接劈开一道口子。
这口子江月见过,和山洞里他们一起下来的口子一样,只是对面并非黑乎乎一片,而是郁郁葱葱的竹林。
只见她纵身一跃,临行前还冲崔钰说了一句对不住。
木白带着江月蹑手蹑脚上前,帮着给崔判官捡了几根胡子之后也一跃回了竹林山洞。
洞中早已无人,江月扯下眼上白纱递给木白:“她俩应该都在葛婶家里。”
“嗯。”木白看着眼前人,突然惊觉手还牵在一起,随即慌忙松开,“这白纱我用不上,你且留下吧。”
江月也不跟他客气,叠好揣进怀里:“我们快过去吧。”
二人来至院外,只见原本躺在床上的葛婶正倚靠在床头,气色虚弱面颊苍白,但显然已无死气。
他俩推门进院,葛婶看了他俩一眼,朝床边坐着的鸣儿开口:“到底怎么回事?”
9. 葛婶回魂
葛婶倚在床头,身上披着衣服。
“我...”鸣儿张了张嘴,吞吞吐吐。
“鸣儿,你还不愿意说实话吗?”葛婶到底是大生意的一把手,拉下脸时气场还是全开,颇具震慑力,“你骗了我三十多年,还要再骗我多久?”
木白站在旁边:“或者我帮你说?”
“闭嘴!”鸣儿一眼剜到木白身上,“关你什么事。”
木白也不生气,平心静气地回道:“我既接下这桩心愿,自当全力以赴对待,如今我查到了当年真相,告知是理所应当。”
“说什么?告诉她之后让她再去寻死?”鸣儿立刻接上。
“她不会的。”木白往前迈了一步,“因为她要找的人就在她面前。”
“什么?”葛婶睁大眼看着鸣儿,“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会是当年救我的那个人!”
江月在旁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
“你说啊!”葛婶扯住鸣儿的手,见她不肯张口,只得转头看向木白,“你查到的是什么?”
“当年救你的人就是你面前的鸣儿。”木白轻声说,“她是鹿仙。”
这话一出,鸣儿几欲再次提剑向木白砍去。但她没甩开葛婶的手,只能一记眼刀刺过来。
葛婶无言,将信将疑地不知所措。
“他说的是真的吗?”半晌,葛婶问鸣儿,“你,当真不是人?”
鸣儿听见这话身子猛地一颤,咬着嘴唇拧着眉,良久才点点头认了下来。
葛婶闭上眼,仔细回想往日种种,竟没想出半分不寻常的地方,她深深叹了口气。
“你不记得是正常的。”鸣儿垂下眸子,“当年救你之时我便没打算让你记得。”
“那为何救我?”葛婶皱眉,“你我无缘无故,救一条人命绝非说说那么简单。”
“无缘无故?”鸣儿抬头看她,“走水之前的记忆你尽数消失,不记得,我不怪你。只是你我并非无缘无故。”
江月扯扯木白的袖子,示意一起悄声去旁边坐下。
“你小时候在竹林里救过一只白鹿,”鸣儿轻声继续说,就像在讲一个很久远的故事,语气间听不出丝毫感情波澜,“这鹿非同寻常,天生体内有一灵珠,它借着灵珠之力颇具慧根,不出百年便可化人形列仙道。”
“可鹿就算再灵,也终归是六道中的畜生道,想要一跃三恶化身三善,进天神道又何等容易?要经天劫剥筋骨方可突破现状重塑自我。”
葛婶听到这儿紧皱眉头,江月起身拿壶倒了杯水递过去,葛婶接过水,朝她挤出了一个很淡的微笑。
“天劫太难,我虽有灵根,但奈何当时心中空泛,无根无系。无根之人不稳,不稳则渡不过劫。”鸣儿继续道,“不过好在我有灵珠护体,没有化为灰烬重回天地。”
“我们就是在那时相遇。”
“我...”葛婶抿一口茶,“我竟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鸣儿听到葛婶这般说毫不意外:“我知道,是我把你让你忘记的。”
葛婶刚掀开杯盖,闻言猛地抬头看她,眼神里透着不解。
“你将奄奄一息的我带回去,给我吃喝给我暖褥,整整一年。”鸣儿替她把茶杯盖子合上,“那一年里你我几乎形影不离,带我上山采竹,跟你在家做糕。也是从那时起我得知你酷爱做糕点。”
“再后来,我彻底痊愈,虽然与你一起生活的日子真的很快乐,可我心有不甘,非要再去和天劫较量一番。可就像我说的,无根不稳,不稳则败,这次我连渡天劫的机会都没。”
葛婶眉头紧皱,眼底藏着心疼,她招招手让鸣儿离她近些,抬手扶上了她的脸颊。
“那时候你年纪小,又是一个人住,我惦念着你,便我三岔五给你带些果子竹笋,三天两头下山陪你替你看家护院。”鸣儿闭上双眼,轻轻往葛婶手心里蹭了蹭。
“怪不得后来总有人说再不见我家的鹿,那时候我还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葛婶说,“原来是你...”
“是。”鸣儿睁开眼继续说,“再后来就是突遇大火,那日我和往常一样下山看你,刚到半山腰便看到你家燃着熊熊烈火,我心急之下化成光束将你带了出来,朱家老爷子不是眼花,他是真的看到了我。”
“那时的你几近奄奄一息,火势凶猛,你在高温中不省人事。我把你带到后山洞穴,将你救活。”
“她把灵珠给了你。”木白补充道,“如果我们推断没错的话,你手腕上的红痕就和这个有关。”
葛婶闻言把茶杯递给木白,撩开袖子轻抚一下手腕:“所以这个和你有关?”
“对。”鸣儿没有反驳,转身撩开头发,“另一半在这儿。我用灵力将珠子送进你身体,保你魂魄不散,又以灵力重修肉身。但因你体内有我的灵力,因此你我将会命脉相连。我亡你亡。”
“可我只会比你先死吧。”葛婶看她,“届时你会如何?是不是与你后来来我家有关?”
“我不会如何的,只要我不收回灵力,你肉身便永不会破损。”鸣儿摇摇头,“于我只是二十年的修为,不妨事。我后面再修便补回来了。”
“所以你在我三十多岁的时候才来,是去补渡给我的修为了?”葛婶问。
“是。”鸣儿替她掖好被子,“后来我回归鹿身老老实实又补修二十年,又到了可以化形跃道之时,大约是我这么多年来不再只是追求成仙化神,不知不觉间竟满心都是你,空壳子被补上了,劫难也便过去了。”
“嗯?”江月扯扯木白袖子,压低声音问他,“你不是说仙人需要无情无欲无念想吗?怎么她反而跟你说的是反的?”
“她是要跨六道,这类劫数往往要求渡劫者要么修为天资过硬,要么心里善念欲望极强,后者成事之后往往会成为一方庇佑。”木白小声解释道,“而我这种无需历劫跨道,便无需以念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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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要尽可能地保持平静。”
鸣儿接着便道:“我渡了劫成了小仙,可以化人形,但也需保佑这一方平安,担起担子。”
“怪不得我多次喊你与我进城你都不肯。”葛婶了然,“原来是你不能走。”
“方圆百里,附近几处村落还有后山,皆是我的庇佑之地,虽说我无法让他们大富大贵,但不让他们被野兽侵害还是可以的。”鸣儿说,“我也想和你去汴京,看你口中的繁盛,在你铺子坐坐,煮一壶茶小憩半晌。可无奈肩有职责。”
葛婶一时没有接话,半晌又问:“那我这糕点生意和你有关吗?或者说和这珠子有关吗?”
“一半一半吧。”鸣儿笑笑,“你本就格外优秀,再加上从小刻苦钻研,不愁做不起来。那珠子只是让你稍加顺遂,一些可有可无的运气罢了。”
葛婶了然。
“但现在这珠子其实与你而言没什么用了。”鸣儿托着下巴,“我把生死簿给改了,你这寿命不是灵珠给续的,是崔钰给添的。”
“你倒还自豪的很,我若不是亲眼所见,断不敢相信那是你能做出的事情。”葛婶点点她的鼻子,“把我吓得不轻。”
鸣儿没说话,只是抿嘴笑了起来,眉眼微垂,掩着一池春水。
“你想过后面如何应对吗?”木白开口,“你大闹阴律司,又滥用仙术私自篡改生死簿,罪名不小。”
葛婶一脸震惊:“你怎么会知道的如此清楚?难道你也?”
“他是个小神仙,比我厉害不少。”鸣儿帮忙解释,“你也是厉害,出去一圈还捡回来个神仙和一个孤魂。”
“孤魂?”葛婶看着江月。
江月倒是没解释什么,就是一个劲地嘿嘿直笑,她怕她一点头,好不容易活过来的老奶奶又掘过去。
“该怎么就怎么。”鸣儿看着木白,“我自知犯了大罪,哪怕是修为全被散去也不后悔,只希望能留我一条性命,以求让她肉身不坏。”
木白没再说些什么。
“所以我为什么会把以前之事全部忘记?”葛婶歪着头问。
“这珠子认主,它认定之人不会有任何反应。但若是强行将其灌入他人之中,便会有强烈的反噬,过往记忆尽数散去。”鸣儿耐心解释道,“我当初是用灵力给你硬灌进去的,你体内有我的灵力不至于完全丧失记忆,但在大火之前的事情你忘个七七八八是正常现象。”
葛婶拉着她的手深深叹了口气,正打算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外突然乌云压顶,风云四起。
木白拉紧江月,低声说道:“等下你尽量别出声,有人问话我会替你回答。”
旁边鸣儿见状,走到门边朝外面探了探身,回到床边轻抚葛婶脸颊:“等下你别怕,若是觉得困了就好好睡一觉,等醒了就没事了。”
“怎么了?”江月扯着木白的袖子站在身后,任他拉着自己。
“他们要来了。”木白说。
10. 鹿仙受罚
俗话说的好,该来的躲不掉,况且鸣儿也没打算躲。
只见没了胡子的崔钰跟在拿着板笏的仙官身后走进院子。他本就浓眉大眼,留胡子原是为了镇住各路鬼怪,让自己看起来更吓人些,这阴差阳错没了胡子,倒显得有几分清秀。
“此处鹿仙,出来领罚。”仙官站在院里。
江月趴在窗边往外瞧,只见仙官一身白衣手持黑色笏牌,神情严肃:“你要不躲躲?”
“躲不掉的。”鸣儿笑了笑,站起来整理好衣服,弯腰给葛婶塞塞被角,“不用担心,我去去就回,你在家等等我。”
葛婶没说话,只是皱着眉目送她出去。
“你留在屋里,我出去看看。”木白对江月说。
只见木白出了房间跟仙官说了几句,众人便向后山走去。
江月回过头看看葛婶,葛婶也看看江月,一老一小,一阴一阳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彼此。
“葛婶,您别见怪。”江月先开口,向葛婶行了个礼,“我们不是有意骗您的,只是我俩身份特殊实在不好直接说出来,只得用些法术维持身形,但我们是真心实意想帮您,这个没有半点虚假。”
葛婶也不知道是理解了还是没理解,反正是靠在床头愣了半天也没说话。
江月不知道要怎么继续下去,看了屋子一圈,决定去厨房晃一圈看看有没有水果能给葛婶洗一个。
她拿着一盘在水盆里搓了搓的水果过来时,葛婶还是刚刚的姿势。
“婶,吃个水果吧。”江月凑上去。
葛婶冲她笑了一下拿起一个苹果,刚放到嘴边又放下:“你说,鸣儿不会有事吧?”
这事儿江月哪知道啊,但她还是点点头:“不会有事的,葛婶放心。”
江月看着她把苹果吃下去,又坐在床尾学着往日里丫鬟给她捏腿的样子,在她腿上一通乱捏。
大约傍晚时分,一声“吱呀”推门声响起。
原本捏腿的江月不知何时趴在葛婶旁边睡着了,身上还盖着杯子。
“江月,葛婶?”熟悉的生意在床边响起,“我带了饭菜回来,起来吧。”
来人是正是木白,他手里拎着个食盒,轻声细语。
葛婶被他喊醒,睁眼第一句话便是:“鸣儿呢?她怎么样了?”
“她...”木白看了刚做起来的江月一眼,“她还好,只是今天可能不回来了。”
“他们会把她怎么样吗?”葛婶又追问。
“我...”木白不擅撒谎,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只好实话实说。“她犯了大罪,但念在她认错态度诚恳配合,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她怕是要被剜灵根除仙籍,贬至人间了。”木白说。
葛婶对这些根本没有概念,她生在人间长在人间,理解不了没了仙根没了灵力会怎么样,更理解不了所谓的“贬”字。
木白似看出葛婶的疑惑:“这意味着她过往百年的努力修炼全部白费,日后没有仙力维持凡人磨样,会变回原身,寿命也同寻常山鹿一样。”
“变,变回原身?”刚站起来的葛婶一屁股坐回床上。
陪伴了她近三十年的人,最终又变回了一头鹿?
“那她还能回来吗?大概时候?”江月问木白。
“能回来。”木白打开食盒,将如意团圆粥和几碟小菜放在桌上,又朝江月使了个眼色,“快则明日,慢则后日,看她恢复的程度吧。”
江月了然,扶着葛婶道:“很快就回来了,所以婶婶你一定要养好自己的身体,不辜负鸣姐姐这一番努力,等她回来团圆。”
葛婶看着桌前的“如意团圆粥”,此粥只有汴京城内的酒楼才有,心知木白此行买粥的心意,只得拿起汤匙吃起来。
然心有挂念,食不知味。
翌日,葛婶自晨起便坐在院中,前些时日的小灰狗又跑来,看葛婶不理它,自己在院里抓虫追鸡取乐。
中午朱家得知鸣儿外出,送来些饭菜,葛婶勉强自己吃下些许,便又坐回院中顶着院门。
傍晚,借着最后一缕山后日光,一只白鹿从远处摇摇晃晃走来,身影由小变大。
“鸣儿?”葛婶走到院门边,“你是不是鸣儿?”
白鹿闻言加快步子,在葛婶手上用脸轻蹭几下。
葛婶瞬间泪眼朦胧,她蹲下来抱住白鹿,轻声呜咽。
江月站在里屋没去打扰,看着眼前此景,鼻头也微微泛酸。
白鹿刚受刑罚,仙骨尽削,一路走走停停,无比虚弱。
木白上前将一人一鹿带进里屋,点好灯,静静地看着他们。
夜幕将至,山林间尽数暗色,唯村里小屋灯一盏。灯下老妇垂泪,白鹿眉眼湿润,二者紧紧相拥。
片刻,葛婶擦擦眼泪,看向木白:“神仙大人,老朽想请您帮我办件事。”
“您说。”木白起身。
“帮我将体内的灵珠取出来吧。”葛婶摸摸白鹿的头,“我能有今日的成果离不开它的帮助,可事到如今,就只想和鸣儿一起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安度晚年。它与我已经无用,留在我这儿也是浪费,不如取出来交予旁人去做更有用的事。”
木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叹一口气,将葛婶扶回床上躺好。待葛婶睡着,口中默念一声,一颗金色光球便从葛婶胸口渐渐浮出。
他上前拿了光球,金光在手心消散,一颗琥珀色的珠子停在手心。
江月凑上前细瞧,只见小小一颗之中宛如有浩瀚星海,金沙流转。
“真好看。”江月说,“我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珠子,里面还会动。”
木白将东西收好,转身在房里取出纸笔写下一封书信,压在砚台下,转身又朝葛婶念了些听不懂的句子。
待他事毕,一直在旁边站着的白鹿走过来蹭了蹭他,屈其前蹄俯身行了一礼。
“日后多保重。”木白后退一步,弯腰拱手,说完便看向江月,“我们走吧。”
“就这么走了吗?”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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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向正熟睡的葛婶,“她没事了吗?”
“无需担心,只是睡着了。”木白推着她往外走,“显形术时间所剩不多,我们也该走了,把时间留给她们吧。”
江月朝着门口走过去,一步三回头,眼神里多少夹着些担忧。
白鹿依旧俯身在地,它微垂双眼,目送两人离开。
出了村子二人没上官道,而是沿着后山小路打算直接穿过去。
江月爬至山腰,找一处石头歇脚:“怎么感觉这身体不如前几日,没走几步就累的不行。”
“因为显性术要到了。”木白也差不多,坐在她旁边,“这身体是暂借,随着法力消散体力状况也会越来越差,待法力尽数耗尽,也就是回归真身之时。”
江月点点头,又道:“你刚刚取了灵珠为什么又施了一法?是助她安睡还是...?”
“那是忘忧术。”木白说,“忘忧术本是常用于消去忧愁记忆,使人余悦保人快乐之用。但葛婶近日所遇之事忧愁大于开心,所以用此术可让她将这些事情基本忘个七七八八。”
江月不解,皱着眉头问:“为什么要让她忘掉?忘掉了这些,那她不就不知道白鹿是鸣儿了,也不知道是鸣儿救的她了吗?”
“此事正是鸣儿所托。”木白看她眉间紧皱,抬手想将其揉开,可心知不妥便半路作罢。
“什么意思?”江月惊讶,“为什么啊?”
“昨日跟仙官走时,鸣儿在受罚前和我说的。”木白叹了口气,“凡人本不该知晓仙界太多,更何况她说事已至此,怕葛婶日后心生愧疚,看到它白鹿真身就伤心。”
江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抬头对着天连连叹气。
“那你刚刚在桌子上写的是什么?”江月又问,“刚刚鸣儿也在,我没好意思翻看。”
“其实也无妨。”木白道,“因为那信也是她让我写的。”
木白于她细细道来,光影流转,月上竹梢,忽有一阵风起,挟着木白诉说书信之声卷一席竹叶飞去。
竹叶随风飘至山下,落在葛婶院子中央。
风从窗吹进屋内,惊起纸张飘荡。
葛氏:
见字如面。
多日前听闻汴京有一人寻我多年,今日办事路过此地,向人问了你的住所,贸然上门打扰。然不巧,所到之时夜色已浓,而我心中之事紧急,无法在此地久留,不得已用此法与你相言。
当年之事已过去许久,那时我正值弱冠,胆大力强,随父亲母亲行至此处,调皮溜出来在山上一处洞穴玩耍,突见山下火光四起,便在火势滔天之前倾身相助,火海缭绕,救出你时你已昏睡。
少年心净,我思来想去只得将你暂且安置在洞穴之中,待你苏醒自寻下山之路回家。
而当年弱冠今日古稀,几年前偶得一白鹿,此鹿颇有灵气,便一直带在身侧。今日将其留于此处与你为伴,以表对你多年来苦寻心意之感激。
昔日光阴已是虚往,当下所存才是正相。愿你我日后皆可安康。
11.阴宅驿站
江月和木白离开村子之时已是深夜,那晚天降偌雪,漫山遍野皆是纯白,点点雪花落在鼻尖,掀起心中半抹凄凉。
没了显形术的二人走的很慢,沿着官道继续一路向西。
夜深人静,官道上没有半个人影。
“我趁现在喊一下司徒。”木白取下腰间的玉佩,刺破手指朝上面滴了滴血,又将其放在地方用树枝画了个阵。
“我...要不要回避一下?”江月想起上次司徒来时的表情。
“不用。这届司徒是出了名的不爱管闲事,只做分内事,其他的一概不管。”木白把破了的手指头往嘴里一塞,找块大石头坐了上去,“来坐会儿啊,他估计没那么快。”
“诶,小柏树。”江月在木白身边坐下,拿胳膊戳戳他,“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一定要让葛婶知道此事?不知道也不是件坏事吧,或许鸣儿现在还能作为人和她一起生活。”
“我们既然答应了她寻人,那就理应将人寻到,这是我的职责也是义务。”木白盘起腿,“葛婶寿命本就所剩不多,是我们的出现已经救了她一次,即便我们不来,鸣儿也还是会下去救人,这是她们的命数。”
江月一时间竟无言以对,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身边真就是坐了一块木头,人如其名。
“你拿着这个吧。”木白看了她一眼,从怀里将灵珠取出,“鸣儿说这东西可保人魂魄不散,我无法保证时时刻刻在你身边,以防万一,你带在身上吧。”
江月觉得他说的有理接过灵珠仔细瞧起来,珠内别有洞天,金沙流转:“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啊。”
木白笑着点头,正欲再开口说几句什么只见玉佩旁突升云雾,缭绕间一个戴高冠的身形渐现。
“司徒大人。”木白赶忙跳下站好,拱手作揖,“葛清鸣儿之事已毕,还请司徒帮小仙算一算功德。”
这届司徒都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老狐狸身子一转,侧朝江月,撸了一把胡子,直接闭起眼恰着手指头算起来。
江月索性也不凑这个热闹,坐在石头上晃脚,被撕破的裙摆随着动作在夜风里轻舞,鞋上的梅花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好了。”司徒算的热火朝天,恨不得十个指头不够用还得脱了鞋把脚趾头一起算进去,他在本上画了几笔,“这个数。”
木白凑上去,刚看了一眼就皱起眉:“就这么点儿?”
“已经不少了。”司徒在纸上拿手指点点,“你就只是因为答应她的心愿组织她自尽而已,最后人也不是你救的,是鸣儿。”
木白点点头,确实是这个理儿:“离升下一仙阶还远吗?”
“还差点儿。”司徒见事已做完,头也没回地转身就走,又是一阵烟雾腾起,木白在原地拱手相送。
待人走烟消,江月也跳下来,指指刚被木白捡起来的玉佩:“你这是什么法术?”
“这个啊。”玉佩上鲜血已散,他将东西收起来,“这玉佩除了可自由进出险境以外,还可请部分官差。其实本只需将玉佩放置阵法之中即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法子在我身上就是不行,必须在玉佩上滴血才能请他们出来。”
“那我这个呢?”江月拿起自己腰间的那块汉白玉佩。
“估计不行吧。”木白低头瞧,“你这上面都没名字。”
“好吧。”江月耸耸肩:“那走吧?”
冬季日头升的晚,天边鱼肚还未破晓之际,便有一行走镖的队伍沿着官道走。
“我知道前面有个驿站。”走在最后面的镖头打了个哈欠,提着精神往前喊,“弟兄们都走了一天一夜了,咱们也都歇歇脚。再加把劲儿!”
一众趟子手欢呼起来,卯着劲往前走。
江月二人走得慢,没多久镖队便赶超上来。再往前走不过半里,着实看见一个门前挂着灯笼的驿站。
这驿站呈“之”字形分布,前厅供人吃饭饮茶,后厅是客房供人住宿,中间是一排斜着的马棚,供不同大小的车马停放。
驿站常年不歇,无论日夜,无论行人是白日还是夜晚总能找到人应。
江月走进前厅时方才镖队一行人刚卸了车马在店里吃饭,他俩倒是不用吃喝,原本是打算找张空椅子稍作休息便继续启程。
“欸你们听说了吗?”一个趟子手端着茶杯饮一口热茶,“葛记据说换当家的了。”
“是啊。”另一个趟子手挑起一筷子面,“我前几天去给我闺女买点心,也听见店里的人说了。”
“好像是说葛婶不干,回老家了。”镖头补了一句,“要不我说人家能把生意干这么大呢,胸怀不一样,今儿早上出来的时候还听一个雇主说葛婶刚捐了座书院。”
“好家伙,这么有钱,书院说捐就捐。”吃面的趟子手鼓着腮帮,“那书院叫什么?什么要求?我看看我家娃能不能去念。”
“叫...叫什么鹿什么,哦!鹿鸣书院。”镖头啃着馒头,“而且不限男女,不限家世,也不限来路,只要愿意念书都尽量收。先生的费用葛记全包。”
江月原本正坐着发呆,心里寻思要不要也吃点儿,虽然不饿但当了这么多年的人,吃了这么多年的饭,这突然一下不吃不喝还真感觉缺了点什么。
正想着要吃面还是吃馒头的时候,听到镖头此言。她转头看了眼往外看的木白,只见那人嘴角勾着不易察觉的弧度。
江月也笑了,眉眼弯弯,心情好。
“那就来碗面吧!”她转头笑着对木白说,“咱们也点碗面吧,好久没吃东西了,想吃!”
木白什么都没说,只是起身往后院走,片刻后,只见先前买竹叶糕的书生又出现了。
“小二。”木白喊,“一碗面,加个鸡蛋。”
“好嘞!”店小二毛巾一甩,“您稍等!”
不一会儿,热乎乎的面端了上来,木白坐在外侧,将筷子往碗正中间直挺挺一插,三秒后说:“可以了。”
只见墙角边一双筷子腾空挑起一把面,消失在虚无里。
好在是此时时辰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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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店小二忙着换班,除了搁老远的镖队店里也没什么人。
堂堂前千金,一碗鸡蛋面吃的她是心满意足。
木白喊新换上的小二来结账,银子刚放在桌上就见一穿着华贵的中年男子从后院进来。
“小二,来碗粥。”他坐在木白右手边一桌,“再来个鸡蛋。”
“好嘞,张爷!”小二接过木白手里的碎银,转身要走。
日出东方,越来越多的人从后院出来吃早餐,开始新的一天的奔波。
木白开始觉得奇怪,自他方才进来之时便觉得此处布局奇怪,前后院本是对称,中间偏偏一条斜着的马棚拦腰斩断,前厅正门对面一颗大柳树,中堂又有一处水井。
怎么看都不是风水吉祥之地。
可偏偏客人不断生意兴隆。
“小兄弟,这店开了多久了?”木白拉住店小二问道。
“五年多啦!”小二答,“咱家店生意好的很,方圆十里好几家都关门了,就咱开了这么久。而且在咱家住店,您都不用担心会有贼人来,这五年来从未发生过此事,不少商人镖队都愿意住咱家!”
木白歪了歪头,按理来说本不应当,凶煞之地怎会有如此顺遂之事。
他付了钱,带着江月在店前店后转了一圈,心中不解更甚。
“怎么了?”江月跟在身后,看他左瞧右瞧,又是摸下巴又是挫鼻子,“这儿有什么不对的吗?”
“有。”木白点点头,“不仅有,还颇有!”
“什么?”
“这地方邪门的很,我方才进来便觉得此地风水不好,刚刚这一圈转下来,倒是觉得更不好。”木白说,“几乎是精准踩了所有坏风水的结构,甚至有些东西的拜访和设计可以称为刻意破坏。”
“不至于吧,做生意的,不是最看重风水吗?”江月眨眨眼。
“我也觉得离谱的很。”木白点头,“按理来说,这么差的风水生意绝不会这么好,可他不仅没被影响,还开了五年之久!”
江月想了想:“那你说,这样的凶宅,你要是给化解了,会不会有功德拿?”
“会!”木白二话不说应下,“走!住店!”
显形的只有木白一人,又是一素衣书生磨样,便要了一间天字一号房。
拿了钥匙,跟着小二穿过中堂,只见水井上有一竹编盖,周遭长满野草青苔,冒着幽幽寒气。
到后厅客房,穿至顶楼,打开了此店最好的一间房。
说是天字一号,乡野间又能好到哪儿去,无非是东西齐全,干净整洁,有一小窗面向中堂。
木白转了一圈,只见这屋子的风水倒是没什么问题,极其正常。
就在二人收拾妥当之时,中堂的角落里一间不起眼的小屋被推开门,从里面走出来一位年约二八,身着一袭红衣,头戴钗花的貌美女郎。
这人正打着哈欠在院里伸懒腰,只见刚去前厅招呼生意的店小二突然大喊着跑回来:“老板娘!又死人了!!”
12.诡事丛生
人不是死在店里的。是死在离店两里地的一条小水沟边儿。
小二跑到中堂喊老板娘的时候衙役刚到店里。
老板娘名为红柳,熟客都称之为柳娘,双颊扑粉,白里透红,性格泼辣豪爽,颇具江湖侠气。
柳娘一听衙门来人了,赶忙跑至前厅。
江月拍拍木白,两人眼神交汇,心照不宣地从房间出来跟去。
“衙役大人来啦。”柳娘嗓门极大,人还未至声先至,一袭红衣风一样的地刮进屋里,“快,给大人倒杯茶,歇歇脚。”
“柳娘不必客气,我们来是想找你了解点儿情况。”这驿站是这条官道上有名的店,知店者皆知柳娘,领头的衙役上前打招呼,“你这几日店里可曾来过、见过、住过什么可疑人?”
“没有啊。”柳娘接过小二端过来的水杯放在衙役手边,“我这店里人来人往,大多都是寻常过路人,住一夜就走了。”
“店里还有房吗?”衙役点点头,“我们一行大约四人,今天来不及回去了,在你这儿借住一晚。”
“有。”柳娘拿着住店簿子翻了翻,“哟真不巧,天子一号房今天刚定出去,只剩一间天字房了。地字倒是还有几间,一号房也在。”
“行,你安排。”衙役往桌子上放了几块不小的碎银,说完撩开帘子要往中堂走,“这几日打扰你做生意了。还有,晚上簿子可否借我们一用?”
“配合案子,都是应该的。”柳娘连连摆手,拿起银子要塞还给衙役,“簿子晚上我让人给大人送去。”
衙役一摆手,快她一步进了中堂,柳娘作罢,招呼小二带路。
木白没跟进去,他留在前厅,跑镖的那些人吃完饭早早地回房间休息,此时店里只剩下那个穿着华贵的中年男子慢慢喝粥。
他往身旁看一眼,冲江月使了个眼色。
江月了然,起身跟了上去。
“这井还用吗?”衙役指着那口盖着盖子的老井,“你们店里平时用水去哪里打?”
“回大人。”店小二弯着腰,“这井早就不用啦,老板娘怕有人夜半失足,专门让人做了盖子遮上。平时店里的水都是去前面一座竹山上挑的,那儿的山泉水又甜又净,唯一不好的就是有点儿远,我们都是两三个人结伴去结伴回。”
江月其实对这井一点都不感兴趣,不知怎地,她始终觉得这井阴森森地吓人,看一眼就心里发毛。
“大约什么时候去?”衙役视线从井上移开,跟着继续往前走,“一天去几次?”
“一般天不亮就去,一日只去一次,但一次去三人,往返两次。”小二推开后厅大门,“基本上除了老板娘都去。”
说话间,小二带着衙役往后厅楼上走,边走边跟衙役介绍:“咱店里一共有四种房,天地玄黄。您的天字号在顶楼,采光好,通风好,也安静。地字号在二楼,稍逊一些,底楼是玄字号和黄子号两种。晚上您看簿子能清晰些。”
江月看着小二把衙役送进天字房转身出来,又绕去底层看了一眼,便回前厅找木白。
将刚刚的见闻和木白复述一遍。
“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人觉得那井诡异。”木白要了壶茶,端着茶杯压低声音说,“原来你也会啊。”
“岂止会。”江月仗着别人看不见他,轻轻一蹦坐上桌子轻轻晃脚,惯没了千金模样,“那可是超级会啊,看一眼就全身难受!”
木白眼神往旁边轻轻一瞥,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等会儿估计衙役要去现场,我们也跟去看看。”
正如木白所料,将近旁晚,又有另两个衙役带着仵作进来,三人碰头起身往外走。
正喝茶的素衣书生起身跟出去,转角时一个晃身,书生消失。
“小柏树。”江月在旁边双手抱在前面,鼓着腮帮子瞧他,“我什么时候也能这样说变就变,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出来就能变成人身显形的?”
“没有。”木白看着她,呆呆地摇摇头。
“做鬼真不好。”江月撅着嘴,朝地上轻轻跺了一脚,“走了。”
木白跟在后面,嘴角轻轻上扬。
衙役和仵作一行人来到小水沟边。这附近人烟稀少,平日里不是特意往里走,是不会有人会来的。
水沟极浅,水面将将没过脚背。尸身成诡异的三折状,一半在水里一半在岸上,四人上前将人拽上来,仵作俯身准备查验。
木白在尸身全貌露出来时,下意识往江月身前站了一步,借自己稍作遮挡,他看了江月一眼:“怕吗?”
“还行吧...”江月虽是武将世家出身,可到底还是个只见过士兵操/练没上过沙场的大家闺秀,猛地看一具尸体没吓晕过去就已是勇猛,壮着胆子借缝隙往前瞧,“他的身体好诡异...”
“是。”木白应她,“你若是难受的紧,去后面树下歇息等我就行。”
江月摇头,还没开口便听到仵作说:“这人死状诡异,颈部、腰部均有断裂,像是被人生生掰断,折叠扔至此处。”
“如此残烈,凶手可真够丧心病狂的。”衙役连连叹气,“可什么人会有此等牛力,若是错位拧断倒是可能,可这是被彻底折断啊。”
住在天字房的衙役皱着眉:“仵作大人,能劳烦您将其长相简单绘制下来吗?方便我们回去挨家挨户问问死为何人。”
“没问题。”仵作点头。
看至其胸口时,突然发现此人衣服没破但心口却被掏出一个大洞,衣服血淋淋地搭在上面,遮着隐藏在布料下的腐肉。
江月再也忍不住了,一声尖叫捂住眼睛。
木白赶忙侧移一步,实打实地替她全部遮住。
江月吓得不轻,全身上下轻轻发抖,她紧闭双眼伸手扯着木白的衣裳,总觉得手里握着点什么才有实在感,不至于被腐肉烂洞给吸进去。
这一抓不要紧,咱们的千金小游魂倒是踏实了,可前面的木白算是直挺挺愣住了。
他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能站的笔直把后面的衣服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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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免让身体挨到江月的手。
正可谓是那句,站似一棵松,不动不摇心如钟。这钟敲得咚咚响,震得他脑子发懵,脸上发烫。
什么尸体、什么三折诡异死法、什么挖心剜洞,好像都离得越来越远。
木白正愣神,仵作倒是验的很快,除去画像花了些时间,一共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他起身从包里拿出一张大白布,几个人一齐盖在死者身上。
“咱们明天将尸身带回去,待知府大人做后续定夺。”住天字号的衙役说,“今日时辰已经不早,好好休息,明天赶路。”
原路返回时已入夜,几人抵达驿站稍作沟通便各自回了房间。
晚上,木白想去天字号衙役的房间一起看看住店簿子,他转头对江月说:“你在房间休息一会儿吧,我去隔壁看看。”
刚坐在椅子上的江月立刻站起来,盯着他摇摇头。
“想一起?”木白问。
“嗯...”江月答。
就这么一鬼一仙中间夹着一个人,三双眼睛一起看同一个簿子。
“嘶...”披着外衣的衙役突然打了一个寒颤,搓搓胳膊起身关窗,“怎么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簿子没什么问题,都是些寻常记录,来往人员正如柳娘所说,大多不会住超过两晚。
二人待衙役合上熄了蜡烛便走了。
神仙游魂其实一个都不需要睡觉,但江月白天吓着了,这会儿心里觉得乏的很,倚在床上闭目静静养神。
“小柏树。”江月侧着身子,“你别走,我害怕。”
“好。”木白笑着说。
江月也没睡着,隐隐约约间恢复心力。时至三更,月上三竿,突然一阵铃铛声响,这声音越来越大,忽近忽远。
她一声惊呼,噌地一声坐起身:“木白,你听到了吗!”
“嘘。”木白走过来,坐在床尾,在嘴边比了噤声,“听到了,我在。”
他穿过房门在走廊瞧了瞧,竟无一人惊醒,个个睡得昏天黑地。
不对劲。
虽说人睡着呼吸会放缓,可房中之人几近龟速的胸腔起伏极为反常。
“我想去看看。”木白把跟出来的江月推进去,“你自己留在这还是跟我一起去?”
“我...”江月皱起眉头,犹豫半天,“一起。”
二人穿过房门,循声寻去,铃声自上而下越来越大,最终越过一楼的玄黄散间,停在底楼走廊的尽头。
这屋子门上没有牌号,双门紧闭,门口蛛网斜挂,一副破败景象。
可声音确实是从此而来。
江月被声音扰得心烦,感觉五脏六腑脑子神识皆颤颤悠悠,正打算破罐子破摔一脚踏进去把这铃铛给它扯了。木白拉住她。
“灵珠在身上吧?”木白问,“握在手里,抓紧,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松手。”
江月刚把珠子攥紧,木白正欲进门,只听外面院子里传来一声“吱呀”。
门开了。
13.万铃阵
江月听到声响止住不动,和木白对视一眼决定先去中堂看看。
待二人赶至院中,只见所有门窗紧闭,马棚里的马睡得四仰八叉形态各异,没有半点异常,仿佛刚才声响只是错觉。
江月眼睛一转,转头便往方才无名之屋跑去。
“你也听到了吧?”江月站在门前对木白说,“那声吱呀。”
“嗯。”木白眉头微皱,“当真无误。”
“先进去把铃铛给它扯了吧。”江月啧了一声,“吵的我心烦意乱。”
“好,握紧灵珠。”木白点头,微微上前一步站在江月身前,“等下我先进。”
说罢,抬手一挥袖子穿门而入。江月紧随其后。
她刚进来,房中之景便令她定在原地,一步也不敢乱动。
只见不大的房间里墙壁漆黑,密密麻麻全是红线,上下左右交叉相连错综复杂,每一根红线上都串着一枚铜钱,凭空卡在中间。
所有的线交汇在一个点,所有的铜钱也全部汇集在房间正中央,一枚枚合在一起,竟拼成了一个铃铛。
声音就是从这铃铛中传出。
江月看着眼前悬浮在半空中的铃铛不停震动,震惊之余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仿佛有千万只手朝千万个方向撕扯,恨不得将她扯成碎片,顿时觉得心中一阵烦躁,几欲撕碎所有所见之物。
“江月!凝神!”木白顾不上其他,一把拉着江月的手带她从房里退出来,他弯腰双手轻捂她的耳朵,认认真真和她对视,“看着我,握紧灵珠,放慢呼吸,让自己静下来。”
好一会儿,她才从躁动的状态里恢复出来,待呼吸平稳下来,木白立刻领着她回到房间。
他给江月倒杯水,又在墙上比划几下念了个咒,屋子里瞬间安静不少。
江月端起茶杯轻抿,随后长吁一口,收起灵珠。
“方才怎么回事...”江月捧着茶杯,“我刚刚心里烦得很,根本控制不住。还有那屋里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这般诡怪。”
“这驿站太古怪。”木白微皱眉头,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方才所见的是万铃阵,此阵必须找一间极为方正的屋子,由四十九根红线汇聚而成,每根红线上正中间皆串一枚铜钱,铜钱位置根据绳子长短微调,最后在房间正中央组成一盏铃铛。”
“之所以叫万铃阵,就是因为声音其实并非中间舌片与铃敲击导致,而是所有铜钱不停震动相互碰撞,万声归一,所以时大时小。”
“她一个好好的驿站,弄这东西干嘛?”江月搓搓胳膊,赶忙又喝了口热茶。
“这阵对神仙无用,凡人听到会因声音神识游离陷入昏迷,鬼魂听到则是神魂动荡几近消散,从而怒火中烧心生恶念。”木白轻轻摇摇头,“此事红柳必定之情,她不知我们真身,所以这阵必定是用来让来往旅人在深夜陷入无意识状态。”
“怪不得我刚刚那么难受。”江月怒喝一杯茶,“她到底要干嘛啊,为了让大家伙都有个极好的睡眠质量?”
木白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嘴角压不住上扬,最后噗地一声笑出来:“那我估计她可能没这么好心。况且这阵是阴阵,轻易不用,摆阵有损施术者阳寿,她一个寻常百姓怎会知晓此种阵法,更别说花自己寿命只为让他人睡好。”
“那万一她就是这种心善之人,心甘情愿呢?”江月一脸嫌弃说出这话。
木白看着觉得实在可爱,藏不住眼底的笑,拖着长音说:“好,那江千金可否劳驾您到榻上稍作歇息,马上四更天了,恢复恢复吧。”
不知过了多久,院里传来鸡叫,江月这才惊觉,刚才竟连鸡都没打鸣。
天边日头渐升,东方鱼肚破晓,院子里和红柳相对的另一侧的矮房有三人打着哈欠出来,他们绕至后厨和水房,一人一个扁担挑着水桶往后门走。
江月借着晨光往下看,红柳房门紧闭,定睛细看,才发现日出之时红柳住的屋子恰巧在前厅的影子之下,而且这房子门檐颇长,正午时分能在周围打出一圈影子。
随着三人回来,驿站开始苏醒,赶路的赶路,留宿的留宿,忙活洒扫的都忙碌起来。
一直到巳时,才见红柳从屋里出来,依旧一袭红衣,妆容精致。
四名衙役辰时用过早饭便已出发,此时前厅里人并不算多,昨日那名穿着华丽的中年男子也没再出现过,大约是已经离店。
木白后来去过一次水沟,尸身已经被带走,不见踪影。
江月没跟去,她在马棚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挠马屁股痒痒,仗着小马看不见它,放心大胆地胡闹。
她顺着马棚一只一只地戳过去,再一只一只地戳回来,看着一排地马急得在原地踢蹄子玩得不亦乐乎。
正当她玩的兴起,寻思去厨房摸两根胡萝卜补偿补偿这几匹马的时候,看到红柳双手比作檐挡在头顶,快步朝自己屋里走去。
江月抬头看看太阳,此时恰为午时,太阳正烈,所有影子都垂在正脚下,红柳的长屋檐几乎将整个房子都罩了进去。
这老板娘还挺娇气的,怪不得能扑那么白的粉,估计也是终日不愿晒太阳的白皙脸蛋。
她看着日头,正犹豫如此极阳之时会不会影响到自己这个已死之人,寻思半天仗着自己反正有灵珠庇佑,心一横,冲进太阳里。
事实证明,这珠子还是挺有用的,她偷摸溜进厨房,拎出来三四根胡萝卜,趁众人吃饱了休息的时候,蹲在马棚角落里喂小马。
木白回来的时候就见着前厅人休息喝茶,后厅人打盹睡觉,只有中间马棚里一根被啃了一半的胡萝卜在空中浮着。
“哎呦我的大小姐啊!”木白赶紧冲过去,一把拿过她手里的萝卜放在地上,“你也不怕被人看见。”
“他们都正休息呢,没人会来。”江月乐呵呵地拍拍马屁股。
木白倒是怔了一下:“你怎么能碰到这些马和这些胡萝卜的?”
“是哦...好像从今天早上起我就能碰到东西了。”听到这话的江月也愣住了,方才她都没意识到此番怪事,“你说会不会和昨天的铃铛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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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有关?”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木白眉头微皱,“那阵让你煞气大增,魂魄煞气过浓时是可以接触到人间之物的。你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江月摇摇头:“没什么特殊的。”
木白没再说什么,只是嘱托她在此地要分外小心,稳住心神。
二人回到房里,将方才种种告知彼此,约定好今晚待铃铛响起时,留在屋里瞧瞧院中会发生何事。
大约未时,木白摇身一变,又是一袭素衣白面书生,江月跟他一起去前厅录了个脸。
“店家,烦请帮我炒盘菜。”木白手里拿着扇子,双手朝店小二行了个礼。
“哟公子醒的可够晚的啊。”小二笑着打招呼,“晌午饭都没见您下来吃。”
木白怔了一下:“小兄弟,你可记得我?”
“那当然,咱在这儿干了这么多年,每天见那么多人,不说过目不忘,至少是能记个八九不离十。”小二笑笑,“不然认错了客人,误带错了房上错了菜可就麻烦了。”
“麻烦?”木白往前一步低声问,“可是老板娘会责罚?”
小二一听连忙摆手:“不是不是不是,老板娘对我们都可好了,吃饭住宿从来不收钱,偶尔还给我们加工钱,我是怕我干得不好,坏人家名声嘛。”
木白点点头,余光看到江月已经找了张角落的桌子坐下,便寒暄了几句也过去了。
没多久,一盘香喷喷的猪油香干炒五花肉端了上来,还有两个大白馒头。
江月在旁边绞着自己头发左看右看上看往盘里看看,再左看右看循环了个三四遍,终于是忍不住。
“小柏树...”她盯着自己的鞋尖小声嘟囔,“好吃吗?”
“好吃呀。”木白左手一个白馒头右手一筷子五花肉,塞得满满一嘴点点头,“你也想吃?”
“那什么...”江月又绞绞头发,“好不容易能碰着人间东西了,就是觉得不趁现在吃些人间饭,有点浪费。”
“哦。你吃不了。”木白吞下去,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先看着吧。”
江月一听这话,也不知怎地,平日里还算脾气比较好的她,火一下子噌的一声就冒起来,抬手就朝木白身上来了一巴掌。
木白一筷子肉刚送到嘴巴,被这一巴掌打出个趔趄,肉直接飞了出去,划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精准落跑进店里的流浪野狗面前。
“汪汪!”流浪狗一天天降肉块,尾巴摇的飞快,冲木白叫了两声。
谢谢!
木白放下手里的馒头和筷子,顶着狗说:“凝神,稳住心。别被这儿的煞气干扰。”
狗刚钓上肉,听见这外一歪头,满脸问号。
木白轻叹一口气:“我只是说你现在吃不了,等下我们再点一份带去房间里吃,好不好?”
江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点着头轻声道歉。
正寻思待会儿点什么带上去的时候,店里来了个不同寻常的客人。
“张仙人,您来啦。”
14.红白双煞
一听有仙人到访,坐这儿的一仙一魂齐刷刷转头看。
只见店小二弯着腰,堆着笑迎进来个道士。
这道士身上破布烂包,半秃的头薄薄一层在头顶挽出个微小发髻,双眼跟竹帘划拉了似得细小狭长,鼻子旁边有个大黑痦子,痦子还有根巨粗的毛。
他抬着个头,巴不得用鼻孔看天,头顶瞧地,话也不说,将背上背的布包和旗子递给小二。
“您这边请。”小儿接过来,“我这就去喊老板娘过来。”
这道士还是不说话,甚至正眼都没瞧小二一眼。
小二往中堂去,道士坐在厅里,像是对这驿站颇为熟悉。
江月正打算和木白说话的时候,那道士突然转过头,一双鼠目直勾勾盯着木白,眨没眨眼江月看不清,太小了,只知道他抬手搓了搓自己痦子上的那根毛。
木白吞下最后一口饭菜,轻轻擦了擦嘴,迎着目光朝道士微微行了个礼。
“张仙人!”红柳一阵风似地刮进来,“您可算是来了!”
道士闻声收回目光,朝红柳点点头。
“真是不巧,店里天字一号昨日定出去了,还有一间天子房空着,得委屈您暂住了。”红柳坐在他旁边,又吩咐小二上一盘花生米一坛好酒,“先来壶好酒给您接风洗尘,辛苦走了这么远的路过来一趟。”
道士轻哼一声,接过红柳斟的一碗酒:“你这店里,最近有什么异常?”
异常?江月心想。
那可多了去了,老道士你行不行啊,这都看不出来?
“有。”红柳轻拍一下,“不然也不会昨日赶紧把您喊来。”
道士眯缝着眼:“那除了你所言之事,还有其他的吗?”
“其他?”老板娘显然怔了一下,“没,没了啊?张仙人所言何意?”
道士嘿嘿笑了两声,露出一嘴黑牙:“那老朽等会儿再与您细说。”
江月和木白没继续留在前厅,起身回房等傍晚万铃阵再起,准备一探究竟。
可谁知这晚阵声竟没有出现。二人围在桌子边面面相觑。
大约两三秒,江月朝木白一偏头:“走?”
“走。”木白点头。
刚推开门,江月就被吓出尖叫。
驿站走廊不似平常,昏暗的环境里,所有的漆面斑驳脱落,墙皮摇摇欲坠挂在头顶,木头腐烂虫蚁结网。
门口莫名围着数不清的纸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咧着血盆大口呲着牙笑。
她一个箭步冲出来,差点和顶在最前面身穿布衣的纸人撞在一起。
木白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江月,往身后一带,护在背后。
他向两侧看去,走廊似乎长出不少,却几尽站满,密密麻麻。
按理来说,这么多的人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总有些是看不到眼睛的,可不知怎地,木白却能清清楚楚看到每一个纸人的眼睛,或正或侧或缝隙间。
无数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
“你把眼睛闭起来。”木白侧过头压低声音,“跟着我走。灵珠拿好。”
江月照办,她背靠木门几乎整个人都贴在木白身上,身前身后皆有遮挡。
木白这会儿顾不上什么害羞脸红,他认真环顾一圈四周,像是确认什么般扯下了一直挂在腰间的玉佩。
玉佩是穿在一长串佛珠上的,黑檀珠子光泽四溢触感极佳,隐隐约约的棕色花纹犹如山川缩影不尽相同,每隔七颗串有一点朱砂,黑红相间,诡异张扬。
他将佛珠缠在手上,一手挡前一手握拳,随着他双目一闭一睁,珠子在漆黑静谧的夜里,发出幽幽红光。
纸人似乎被红光刺激到,挥动起僵硬的四肢朝木白扑过来。
木白一拳打在最前面的布衣纸人太阳穴上,红光触及之时,纸人瞬间起火。
更多的纸人涌上来,木白的拳头挥得越来越快,只消片刻,周身便已是一片火海。
他咬破另一只手的手指,快速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将二人圈在其中,口中快速默念,火被隔绝在外。
纸人身上的火一传十十传百,也不知这是什么三味真火,就算是烧完了纸人也不会熄灭。地上、墙上、天花板上皆烧着熊熊烈火。
江月感觉周遭越来越热,睁开眼向四周看去,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那是什么?”江月余光扫到火海中站着一个身影。
木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走廊尽头站着一位年约十七八九的少年,少年身着一袭粗布白衣站在火海里,丝毫不减眉眼间半分恣意。
“那..那边也有!”江月盯着走廊另一端。
大约是同样的位置,一位少女身披鲜红嫁衣立在火海间,衣服和火融为一体,仿佛遮天蔽日的烈火都是她的裙摆,丝制的盖头搭在凤冠上,霞披中间一朵大红牡丹绣在心口的位置,娇艳欲滴。
少女上一秒还面带微笑眉眼微垂,下一秒却突然凶神恶煞,她猛地抬头看向江月,几近狰狞的嫉妒写满全脸。
另一侧的少年也没好到哪儿去,双目通红,口露獠牙,先前的潇洒不复存在,恶狠狠瞪着木白满脸尽是怨恨憎恶。
就在木白以为要被左右夹击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一缕阳光照进来。
许是方才扭打时不小心撞到了房门,阳光从缝隙溜出来。
一白一红看到阳光时明显身体一颤,怔在原地。
木白趁此空隙拉着江月转身退回房间,一甩袖子推开窗户,阳光把屋子照的透亮。
再抬头时,已是正午时分,太阳当好。
江月悄悄溜到门边,也不知道是不是梁静茹穿越过去给她的勇气,推开一条极细的缝隙往外瞧了瞧。
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
她睁大双眼回头望向木白:“小柏树,游魂也会做梦吗?”
木白倚在窗框上摇摇头:“不会。所以不是梦。”
“昨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江月懵的不行,缓了一会又说,“我们今天去镇上一趟吧。”
“去干嘛?”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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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玉佩重新挂回腰间。
“给我买把弹弓,或者给我买把弓也行。”江月一脸正色,“我不想次次都只能躲在你背后,我从小跟着爹爹兄长习射,玩闹的弹弓或是正儿八经的长弓我都会用。”
说实在的,木白没想到江月会说这话,原以为王府家的千金从小娇生惯养,见到这班阵仗吓破胆子不足为奇,甚至在刚刚一瞬做好了打道回府的准备。
然而听到此言,是他狭隘了。
“好。”木白笑着点点头,“现在就去吧,还不知道今晚又会遇到什么神魔鬼怪。”
江月拎起茶壶,给自己斟上一杯茶,仰头一饮而尽,颇有些将士出塞饮酒助威时的豪气。
木白拿过一盏白罩烛台,掏出怀里的火折子点上,蜡烛点燃升起一缕青烟。
“小柏树,你怎么不用刚刚那招点火?”江月拖着下巴满脸认真地问,“那个多帅啊!”
“麻烦。”木白轻叹一口气,取下玉佩,像僧人般将珠子挂在手上倒转起来,“将我给你的白纱拿出来带上。”
随着木白手上的动作,周遭青烟越来越浓,蜡烛火光转为青蓝,素白一片的灯罩上突然浮现城中之景,热闹非凡。
江月只觉眼前越来越朦胧,再清晰时此间景象已和方才完全不同。
热闹的酆都依旧鬼来鬼往,昏暗的天暮色的墙。
木白掏出铃铛喊来轿夫,把二人送至酆都最繁华的街道。
江月还是第一次来酆都逛街,她左瞧右瞧新鲜的很。
“感觉也没什么不一样嘛!”江月有些兴奋,“我还以为阴曹地府每天就只断案,根本没人住没地方玩呢。”
“酆都是地府最大的城,不少不愿投胎的鬼怪游魂,在得到阎王的准许之后都可以在酆都定居。”木白跟着面前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勾着嘴角说,“先去给你买把弓,再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他们为什么不愿投胎哦?”江月沿着主干道往前走,边走边甩出一连串疑问,“什么人才能在酆都定居?地府每个城市都可以这样吗?”
“也不是,有的行有的不行,有具体规定。”木白跟在她身后,让她一直在自己视线范围之内,“生前做过许多好事,功德攒够了就能在酆都定居。这里不愿投胎的大多都是在等一起上路的人,当然也有那种单纯想留在这儿的。”
等一起上路的人...江月微微皱眉,她环顾四周,瞧着家家户户亮着的青灯。没人知道他们在漫长昏暗的地底挨了多少个日子,靠着当初三言两语的约定和浓厚的思念,期待着重逢的那一天。
“前面右拐。”木白的声音唤回她的思绪,“咱们先去换钱。”
拐过巷子,巨大的天地银行映入眼帘,木白拿着人间的银两换了不少冥币。冥币汇率便宜,江月兜里揣着一大包钱,跟着木白进一家兵器铺。
铺子老板是个四臂三眼男人,肌肉健硕,身上穿着铁匠围裙。四面墙上挂满了武器,钉头锤狼牙棒长剑砍刀,琳琅满目。
“老板,有弓吗?”
15.石像娃娃
“有,要什么样的?”铁匠问。
“要用冥币能买到的。”木白答。
铁匠三只眼睛一起看了木白一眼:“里屋,过来吧。”
江月跟在木白旁边,压低声音问:“还有弓是不能用冥币买的吗?那用什么?银子吗?”
“用功德。”木白解释道,“就像我刚刚所说,想定居酆都要看申请人的功德值,所以在这儿功德可以买到很多冥币买不到的东西。”
“那怎么攒?跟你们一样有人记录吗?”江月来了兴致,“我可以攒吗?”
“可以。但我们不太一样,我的是神仙功德,冥府能用的皆为阴德。”木白点点头,“我们攒的方式也不太一样,你要是也想攒,可以等驿站的事情结束了,带你去找崔大人申请一个。”
“为什么非要等这个事情结束哦?”江月睁大眼睛,“不能现在吗?”
“有门槛值的,上次葛婶的事儿估计没多少,这回加上应该就可以了。”木白朝她抬抬下巴,示意看前面的墙,“先挑一把用着,以后有阴德值了再来买其他的。”
江月回过头,只见一整面墙全是弓,她看来看去,选了把双彄带有梅花木雕的。铁匠帮她取下来,江月在手里拎了拎,手感不错,当即决定买下来。
“阴弓和阳弓不同,无需箭矢,朝着你想射的地方拉满弓就行。”木白付了钱,又转头对看铁匠,“有试弓的地方吗?”
“有。后院。”铁匠撩开帘子带二人去后院,指着一个草人,“那儿。”
江月抬手将弓举过头顶,随着下滑,双臂慢慢用力开弓,待满弓时,右手抵着下巴,头微侧,视线紧盯草人面中。
她觉得有一股气流汇聚在弓弦中央,松手时只听“咻”的一声,草人正中间被打出一个洞。
“哟。准头不错啊。”铁匠双臂抱在胸前,双臂轻轻鼓掌,“练过?”
江月觉得这弓新鲜,心情大好,杏眼弯弯笑得灿烂:“嗯呐。”
木白看着她把弓转在手上反复把玩,也跟着开心起来。
出了店,他抬头看向酆都城内最中间的一处高塔,此塔顶部有一只巨大的不灭魂烛,此烛通体纯白,周遭厉鬼恶煞伸着胳膊缠绕向上,狰狞地拽爬,像争着抢着要触摸到最顶端燃着青色的火焰一样。
青焰终年不熄,一日烧完一根,酆都没太阳没月亮,这跟魂烛便是所有人的指钟。
“时候差不多了。”木白说,“我们回去吧。”
二人走到城郊忘川水岸旁,也不知他从哪拎来一男一女两个纸人,佛珠缠手,嗡地一声点燃,纸人化作灰烬漂浮在四周,愈来愈浓几近将二人包裹其中。
随着灰烬上升盘旋,江月只觉猛地眩晕,待周遭安稳,皆已身处驿站客房之中。
此时正是晚饭时间,后厅不少人都去前厅用饭,木白摇身一变,青衣书生拿着扇子往外走。
走廊无恙,路过天子房时,房中不见一人踪影。
刚转过弯准备下楼,江月突然发现柱子的拐角处放着一个奇怪的石像女娃娃。
石像整体约一拳大小,笑容狰狞僵硬,双手捧在胸前呈托盘状,双腿盘坐在手状的底座上。
“这是什么?”江月扯扯木白的衣角,“之前这儿有吗?”
“嗯?”木白刚迈出去的脚还没来及踩上第一级台阶就收了回来,跟江月一起蹲在地上冲着墙角的石像琢磨,“我也不太记得了。样子看起来倒是挺诡异的...”
“像放什么东西的摆件。”江月冲着石像歪歪头,一双天真无邪的杏眼正对上女娃娃狰狞的表情,“反正这驿站的东西都是怎么坏风水怎么来,估计这东西也是破风水的吧。”
木白犹豫再三没伸手拿,嫌它丑:“可能吧。走吧?下去露个脸。”
“嗯。”江月点点头,跟着木白去了前厅。
今日柳娘也在前厅,她站在柜台后面热情地和食客聊天打趣,却在余光瞥见木白的瞬间,脸上的笑凝固僵滞。
然而转瞬即逝,再看过去又是一片灿烂。
木白点了两个家常炒菜,又喊了一碗粥一个馒头,嘱咐小二送到房内。
答应了江月要买回房间给她吃的。
不久,餐食备好,回房时江月总觉得背后发毛:“小柏树,我怎么总感觉有人盯着我们啊...”
“我也。”木白趁小二走远些,压声回她,“可能我们住太久了。毕竟这儿的人基本一晚就走了。”
“那要不你先把房退了,换个模样再回来继续住?”江月一蹦三跳围着她转来转去,“我一直觉得这书生远不如你原来模样好看。”
木白没有说话,低头轻笑一声。
走在前面的小二听到笑声,回头问:“怎么了客官?”
“哦,没。”木白清清嗓,压着嘴角摆摆手,“想起件有趣的事罢了。”
粥饱菜足,江月拿帕子擦擦嘴,靠在椅子上满足地长吁一口:“真舒服啊~人间饭真好吃!”
木白看着眼前干干净净的盘子,觉得今天后厨要省水,根本不用洗。
他将东西收至食盒,下楼送至前厅。
柳娘似是已走,木白想起一直没见到昨天来的道士,开口问小二:“那位张...”
他实在喊不出口那句仙人!
“张?”小二接过食盒,“哦!您是说张仙人吧!”
这小子还挺机灵。
“是。”木白回答,“没见着他,还想请他替我卜上一卦,算算我今年能否高中。”
“那可能有点儿难。”小二嘿嘿笑了两声,拍拍木白的胳膊,“张仙人轻易不给人起卦,他只接大单子。”
“大单子?”木白挑挑眉,“什么算大单子?”
“我听说一般都是私订的。”小二用手捂着嘴,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都是大心愿,接下之后不论多久,包事成。”
木白一听有些惊讶,眉头挑得快飞上天:“包事成?他有什么通天本领?神仙都不敢这么说。”
“那这我就不知道了。”小二讪讪地笑笑,“请张仙人一次贵得嘞,咱哪请得起。你要是真想试试我去帮你找老板娘问问,今早仙人刚走,兴许可以等下次来时可以问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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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常来吗?”木白抬眼看了小二一眼,手上不自觉转起扇子,“你可知他所为何事?”
“不太清楚。”小二摇摇头,“不过他大约一月来两次,都是老板娘亲自招待。”
木白哦了一声点点头,谢过小二便转身往后厅走。
路过拐角时又朝墙角瞥了一眼,那个石像女娃娃没有任何变化。
他总觉得这东西古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古怪,只好先回房。
江月正拿着刚买的弓,一遍遍看一遍遍摸。
“喜欢?”木白合上门,走至她身边,“我看你从买回来就一直不肯放下,哦除了刚刚吃饭的时候。”
江月脸上微红,咬着下唇抬脚轻踹他:“喜欢。我从小就喜欢射箭,小时候还总说长大了就要跟着爹爹和兄长去打猎,只可惜后来身体越来越差,连弓都很少拉了。”
木白垂垂眸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想了半天憋出一句:“别难过,现在可以了。”
江月闻言愣了一下,随后笑得半天停不下来:“小柏树,说你是木头你还真是木头,哪有这样安慰人的。”
木白瞬间臊红了脸,神仙没什么人间的生死意识,只有概念,现在回味出不对劲来。他越琢磨越羞,涨红了脸,咿咿呀呀地急忙解释。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没恶意。”江月看他一着急,脸比昨天去后厨偷来喂马的胡萝卜还红,又笑起来,“你是神仙嘛,没有生死概念是正常的。说来神仙会死吗?”
她倚着窗,远处夕阳西下,整个人都包在暖烘烘的晚霞里,灿烂的笑被云彩映上一抹微红,让人心里某处不自觉软了下来。
“小柏树?”江月瞧他没接话,凑上前来冲他摇摇手,“发什么呆呢?”
木白被突如其来的靠近吓了一跳,赶忙后退,却不小心撞在身后的桌子上,杯中茶瞬间洒出一片,打湿了桌布。
“没,没什么。”木白扶着桌子站好,“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神仙会死吗?”江月倚回窗边,又重复了一遍。
“会。”木白点点头,“但我没见过,只听师傅说起过。他说我爹娘就是死了的。”
“...啊...”江月怔了一下,正想说些安慰的话,突然间又闻到昨日的奇香,依旧浓烈短暂,“刚刚是不是有什么味道?”
木白被气味牵回思绪,摸摸鼻子点头。
香气散去,只听外面走廊上传来女娃娃的嬉笑声、跑步声、还有摇晃的铃铛声。
紧接着是一声吱呀关门声。
“驿站里有娃娃吗?”江月微微皱眉,又转头看看已经陷入夜幕的窗外,“入夜了...”
木白一改方才模样,换回真身,轻声朝门边走去:“把弓拿上。别离我太远。”
周遭静谧无声,江月二人轻推房门,走廊还是熟悉的走廊,却是空无一人。
铃铛又起,听声音像是从隔壁屋子传来,木白靠近,透过门缝却什么都没看到,他抬手一推。
只听一个清脆笑声在耳畔响起。
“卫哥哥,你来啦!”
16.百屋塔
木白吓了一跳,步子一斜差点撞江月身上。
屋里布局完全变了样,不是驿站,倒像是商贾人家孩子的闺房。
一个年约五六岁,盘着两个发髻的奶娃娃身着红色绣锦长裙,坐在正对着门的榻上乐呵呵地晃脚。
“卫哥哥!”她跳下塌,一路小跑到江月面前,脚腕上的银铃铛叮铃铃响。
奶娃娃拉起江月的手原路返回,手脚并用爬上塌案,弯着腰在床缝里摸索半天,终于拿出一块用手帕包着的芝麻麦芽糖。
“喏,我昨天知道你要来,特意给你留的。”娃娃摊开手绢,捏起一块递到江月面前,“快说,柳儿是不是对你最好的人。”
江月一听娃娃自称柳儿,再看一袭红衣,震惊之余立刻转头看了一眼守在旁边的木白。
她不知怎么接话,开口准备追问些问题的时候,自己却发出了另一个声音:“是,柳儿最好了!”
声音是幼年男性,似是还缺了颗牙,说话漏风咬不准音。
之间柳儿心满意足地抬抬下巴,晃着脚含着一大块麦芽糖。
“你爹爹最近怎么都不来找我爹爹了?”柳儿顾着腮帮,“都好久没见你来找我玩了。”
江月手不受控制地伸向麦芽糖,盯着木白想问问他能不能听到自己说话,可话到嘴边又转了弯:“我爹他最近忙的很,天天和铺子里的叔叔们在书房讨论事情,我也不知道都在聊什么,有时候连饭都不吃,怎么会有人舍得不吃饭呢,不理解。”
“哎呀!你就知道吃!”柳儿舔舔手指瞥了他一眼,“不过我爹爹最近也是,天天都闷在书房里,陪我的时间都少了。”
木白在江月即将把糖吃进去的时候,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麦芽糖轻轻夺了下来:“别怕,我守着呢,先看看是怎么回事。”
即便是木白把东西拿走,刚被松开手腕的江月也还是按照原定路线,浮空朝嘴里递了一口空气,声音又起,却似是含着东西:“那我和我爹说说,我自己来找你玩?”
“好呀好呀。”柳儿睁得大眼睛朝江月点点头,“卫哥哥你带我去放风筝吧!去年那个风筝可好看啦,还飞的特别高,今年再给我做一个吧!”
柳儿似乎特别开心,垂在床边的脚越晃越快,银铃的声音也越摇越激烈。
就在江月觉得吵的心烦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却慢慢开始褪色。家具、人物皆失了光泽,变成了一个个纸扎的模样,桌子上的麦芽糖迅速发黑融化,烂成一滩黑水,点点芝麻化作无数虫蚁满桌子乱爬。
江月哪见过这么些虫啊,一声尖叫跳了起来,从怀里抽出帕子猛猛擦刚刚没过糖的手。
方才灵动可爱的柳儿这会儿双目无神,纸糊的眼睛突然从里面被戳了个洞,带钳子的虫立刻争先恐后从里面钻出,口子被扯得越来越大,纸人柳儿瞬间被撕成无数碎片。
所有的触手、复眼直勾勾盯着江月,万虫整齐划一朝她涌来,虫足摩擦发出沙沙声,聒噪又令人恐惧。
江月见状一个后撤箭步,晃着木白的胳膊连连说道:“还好刚刚你没让我吃!还好有你!”
木白也被眼前的景象恶心得不轻,揽过从塌案上冲下来江月,扯下腰间的佛珠单膝跪地一拳垂向地面,霎那间,一条火龙遁地而行,冲进黑压压的虫堆里肆意吞噬。
就在万虫被引开的那一瞬,木白急忙拉着江月的手从房间里跑出来。
“我的天...”江月皱着眉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恶心死我了!”
木白也破天荒的一脸不爽,盯着房门啧了一声:“看来我们又进到幻境里了。”
江月拍拍胸口转头看着前后空无一人的走廊:“我说这柳娘到底想干嘛啊?烦不烦?况且方才我一个女孩子怎么就成了她的卫哥哥。”
“你不是她的卫哥哥。”木白皱了皱眉,警惕地四下观察,“我们找找出口,先出去。”
说话间,方才的屋里火光冲天,悉悉索索的声音渐渐从四面八方升起,虫子顺着墙壁爬上天花板,刺破纸糊的门窗开始往外跑。
木白此时背对房门,一只蜘蛛从天垂在他身旁,它一用力往木白脖子上荡去,江月急忙一挥手中短弓,弓柄划破空气将蜘蛛拍到墙上。
随着这个动作,更多的虫子涌出,江月拉起刚反应过来的木白头也不回往前跑。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江月木白住的是天字号房,方才的屋子就在他们天字一号旁边,自然也在同一层,天字房在驿站最顶层,而此时站在走廊尽头的江月,不见向下的楼梯只见向上的楼梯。
“怎么回事?”江月皱着眉头,“不管了,先走吧!”
木白也弄不清到底怎么回事,只好一边跟着往上走一边用仙术操控方才在房子里的火龙。火龙揽在楼梯口,化作一道不透风的火墙,形成天然屏障。
二楼和刚刚完全不同,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江月脚下一软,竟发现自己踩在一片草地上。
走廊长长,开满鲜花,期间偶尔几只蝴蝶飞过,眼光透过廊上木窗洒在草上,一派祥和,和楼下黑压压的虫群形成鲜明对比。
“这...”江月怔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幻境中一切皆有可能,无需太过惊讶。”木白拍拍她的肩,“只是小心幻境里的东西也能伤人,攻心攻神不比攻肉身差。反而不论神魔鬼道,皆可杀。”
“好吧...”江月轻叹一声,紧了紧手里的弓,“最起码好过楼下杀不完的虫子。”
“这一层估计也有柳娘,她的目标似乎不是我,你要小...”木白话还没说完,就见穿着红裙的少女推开一扇被藤曼爬满的门,手里拎着一个风筝朝江月跑来。
“卫哥哥!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迟,害柳儿好等!等下罚你替我放风筝,不许掉下来。”少女年约十二三岁,容貌与柳娘有几分相象。捆在头顶的两个发髻变成一个好看半扎发,一半用精美的花簪盘在后脑,一半散在肩上。
江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着进了方才那间屋子。
这屋子可真把江月吓了一跳,整个屋子奇大无比,若不是四面有墙头顶有梁她近乎觉得自己就在什么园子里,房中间一颗参天大树冲破房顶树冠和房梁缠绕在一起,遮天蔽日远不如走廊上来的光亮。
柳儿拉着她走到树下,树下一张石桌,桌上毛笔几根,她把风筝朝上面一放,提起毛笔就往风筝上写写画画。
“你不写吗?”柳儿写到一半抬头问她。
江月这次倒没了在楼下的慌乱,反正要写什么要说什么根本不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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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她思考,只管任凭身体握着笔挥来挥去就行。
嚯,就是这字儿可真够丑的。
旁边一路跟过来的木白凑上前瞧,勾着嘴角压着笑发出两声啧啧。
江月刚好写完,笔一甩,听见自己说:“好了。希望我们两家的生意能有所好转,这两年他们头发都白了不少。也希望我们两家的情谊能长长久久,你我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这声音不似男子幼年时,沙哑中带着些浑厚,随性潇洒。
站在一旁的少女没有接话,只是垂着眸子看向写着二人心愿的风筝出神。
“欸,发什么呆呢?”江月撞了一下柳儿的肩,勾着嘴角,“不就是字儿比你丑点嘛,做生意又不看字!”
何止是丑点儿啊大哥...都快成狗爬了!
“卫叔叔开始让你跟着家里学做生意了吗?”柳儿抓住重点,抬头问江月。
“嗯,最近正跟着我爹和那群老家伙在商行里跑,先跟着听听。”江月点点头,“正式上手估计还要个一两年。”
柳儿哦了一声,继续盯着风筝,半晌又说:“卫哥哥...你,你当真只想和我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这一问,江月倒是和卫姓男子少有的反应一致,她愣在原地看着柳儿。
“我是说...”柳儿咬着下垂,“我的意思是...哎呀!放风筝吧!”
江月接过柳儿塞过来的风筝,心想这屋里半丝风都没有,怎么放啊。
可谁知风筝就跟自己长了翅膀似得,她往前才跑了两布就自己飞到了空中。
柳儿跟上来,站在旁边抬头看着风筝绞着一缕头发。
江月突然觉得自己内心好像有什么在挣扎,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难以控制这种感觉,了然这大抵是卫姓男子的变化。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只是任凭身体不受控制地放下风筝,随意找了颗石头压着线,在袖子里掏了半天,虚空拿出一个东西。
那东西在拿出前根本没有实体,拿出的那一瞬两只蝴蝶齐齐飞到江月手中,化作一只双蝶玉簪。
“我...”江月拿着簪子,清清嗓,“其实吧,也不一定非要是好朋友,这簪子是我去年和我爹去一个老掌柜的铺子里一眼相中的。我留着也没什么用,给你吧。”
柳儿脸颊升起一阵红,透过脂粉微微发粉:“哦,你不要就给我了啊?我是什么乞丐吗?”
“说什么呢。”江月皱起眉头,瞬间觉得心跳又咚咚作响,血液直逼耳朵,“你明明懂我意思!我不想只和你当一辈子的好朋友,我想和你比好朋友还好,能好一辈子。”
柳儿顿时由粉转红,几欲滴血,她垂下头:“你这人怎么从来不懂得浪漫,说的如此直白。”
“那你愿意和我好一辈子吗?”江月又问。
她现在其实被这感觉弄的挺不知所措的,从没经历过的感觉让她根本没功夫思考到底是为什么会这样。
柳儿红着脸点点头:“你替我簪上。”
江月上前一步,簪完簪子柳儿抬头,眼中柔情似水,眉眼微垂,也不知怎地,江月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
眼看两个人靠的越来越近,几近挨上,木白的手掌光速挡在二人中间。
江月吻上了木白温热的掌心。
17.鬼嫁郎
这一吻,虽是江月被幻境控制,可也是实打实地吻了上去。
待她和柳儿起身,木白慌乱地收回手,脸颊通红,怔在原地瞧着掌心发愣,直到柳儿弯腰拿起被压着线的风筝往一旁走,他才快步跟着江月从原地离开。
须臾间,掌心的余温扰乱思绪,木白不自觉摩挲了几下手掌。
“卫哥哥,我们继续放风筝吧!”眼前的红衣少女带着明媚的笑,抬头看着写满心愿祝福的风筝招手踮脚,“快来快来。”
江月低着头跟上,接下递过来的风筝线,鬓发遮住了通红的脸颊,任凭幻境驱动四肢。
这空间四面封闭,头顶风筝莫名其妙悬在半空,她想看一眼,却无意间对上木白追过来的视线,目光相撞,二人竟同时羞红了脸,移开了眼。
就在江月手足无措之际,只见手里的线轮突然光速旋转,头顶的风筝像自己长了翅膀似得四下乱窜,穿过树梢、越过房梁、绕上挂在墙上的蜡烛、俯身冲过方才的石桌。
仅仅片刻,屋子里被拉的到处都是线,错综复杂毫无章法。
可柳儿就跟没看见似的,拍着手连连叫好,无论风筝在哪她视线始终汇聚在同一个地方。
此时风筝已经在屋里扯出万千丝线,线轮像是永远也转不完一样,不停翻滚。
木白眼见事态逐渐诡异,立刻拉起江月准备夺门而出。可沿来路望过去时,却发现墙上的门早就消失不见,只剩下粗壮的藤曼顺着墙面肆意攀爬。
风筝搭着到处乱长的藤曼,可以缠绕的着力点越来越多,不肖片刻,便将三人缠在其中。
柳儿身旁丝线最多,几近为茧将她包在其中,可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站在原地盯着那一个地方连连叫好——和方才一样。
她周身范围内所有丝线逐渐收紧,在身上勒出一道道痕迹,最终一个猛力收缩,红衣柳儿被丝线完全遮住,“砰”地一声化作一团飞蛾,向四面八方飞去。
“你说我们也能化成飞蛾吗?”江月看着眼前奇观,问站在身旁的木白。
“变成飞蛾做什么?”木白眼睛死死盯住飞到角落里的风筝,“和她化作飞蛾比翼双飞吗?”
此言一出,江月愣了一下,她品不出话里的意思,只是下意识觉得木白好像心情并不明朗。
也是,别说心情明朗了,这屋里都不够明朗,她俩生死更是不明朗。
她耸耸肩,没再说什么。
停在角落的风筝见处理了一个,便又开始缓慢移动,丝线游起来,可以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
“等下我把身边这些线烧了给你腾些空间出来。”木白压着声音,“你用弓把那只风筝解决掉。”
江月应了一声,握紧手里的弓一脸严肃认真。
木白扯下佛珠,一改原先用法,手持一头一尾紧紧拉直,口中念念有词,一个转身划上周遭丝线网阵,随着气宇轩昂的“燃!”字落地,却是只见火起不见线燃。
他愣了一下,又重复一遍,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很显然,此线不可引燃。
江月反手将弓缴上丝线,企图用蛮力扯断,手臂都酸了也不见半分起色。
这又是烧又是扯的,风筝像是被激怒一般再次乱窜,更多的丝线被扯起,不肖片刻,二人的活动空间再次缩小不少。
“射箭!”木白拧着眉头朝江月说。
江月高举弯弓,下落之际弦越拉越满,她深吸一口气,左手微微曲臂推着弓把,右手勾着弦紧贴下巴,头微微倾侧,目光认真追着风筝的步伐。
“咻”地一声,弦松箭射,空气被划出一道口子,推着箭追向风筝。
可风筝速度极快,一个闪身,箭射了个空。
江月立刻再次拉满,一连三箭都被它迅速躲过。
丝线越收越紧,拉第五箭时已经很难抬起手,她焦急地在原地跺了跺脚,手心升起微微薄汗。
“别急。”木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低沉的嗓音像是颗定心丸。
江月轻闭双眼,不再依靠视觉,侧耳听声辩位。
五感剩下四感,敏锐度大大提升,只听西南一阵悉索,她满弓之下光速转身,丝毫不见犹豫,果断射出一箭。
她睁开双眼,果然,风筝被一击即中,直直钉在房梁之上。
这是幼年时常和兄长一起玩闹的把戏,不料想竟真的有用上的那一天。
风筝还在挣扎,箭刺穿的地方破了一个大口子,清秀小楷写下的“你我永不分离。”烂了一大块,只余下“你我”和“分离”二字。
看着不太吉利。
片刻,风筝在最后一次猛烈地扭动后,再无动静,几近贴上身体的丝线一瞬间全部消散,化成粉末落在地上。
房中的大叔也一样,遮天蔽日的树枝开始分崩瓦解,粉末从天花板上向下落,宛如一场粉雨。
江月拉起木白往墙边跑去,没了藤曼的遮挡,门终于得以显现。
木白撑起袖子,替江月遮着头顶不断下落的粉末。
一阵混乱中,两人从房门冲出。
走廊上原本的草坪也都变成粉末,头顶缠着的藤曼虽不如屋里的多,却也是暴雨和中雨的区别。
“走走走,”木白继续撑着袖子,粉落了他半个肩膀,江月身上倒是基本干净,“先到尽头看看有没有楼梯。这塔明显是按着红柳时间排的,她年岁有限,估计也不会有几层。幻境出口大约就在顶楼,先上去再说。”
二人一路狂奔,身后荡起一阵尘粉烟,算是抵达二楼的走廊尽头。
果然不出木白所料,此处又是一个向上的楼梯。
江月一脚踏上,靠在栏杆上喘气。
楼梯上没有藤曼植物也没有草地花朵,因此不受粉末干扰,木白将她从栏杆上拉开,让她靠在身旁墙上:“不知道还会再有什么幺蛾子,栏杆不安全。”
“你刚刚说这是个塔?”江月拍拍身上的粉,发现其实没有多少,再抬头看,木白半个肩膀上厚厚一层,“方才...谢谢你。”
“无妨。”木白怔了一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边抖边回答,“如果我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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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没错,这塔是百屋塔,这塔就如走马灯,会将施术者内心最在意的几件事拎出来,化作幻境放进不同的房间里,从而凭借幻境杀死敌人。”
“一般这术法是孤注一掷时才用的,不惜让对方知晓并经历自己心中之事,也要置对方于死地。可这柳娘又是怎么知道你的呢?又为何非要如此针对你呢?她一个普通人家怎么会如此狠辣之术。”
“执念真深啊...”江月靠在墙上喃喃道,“不知道她什么目的,但我们的目的倒是很清晰,就是先从这儿出去再说。”
木白点点头,抖干净了身上的粉末:“那,继续往上走?”
江月叹了口气:“走吧。”
刚往上上几个台阶,楼梯一转,一阵唢呐声从三楼传出来。
江月听到声响,立刻满弓轻声上前。
越向上声音越响,唢呐声几乎要刺破耳膜,震耳欲聋。
楼梯两侧立着两个纸人。
一个身前斜带一朵红花,身穿红色马甲,鼓着腮帮弯着眉眼,脸上贴着两片剪成正圆的红脸蛋。
另一个头系白色布带,身穿白色长袍,唢呐上贴着个白色纸带,低眉垂目,一对黑色八字眉贴在脸上,和旁边形成鲜明对比。
纸人吹着同一首曲子,但分作两个音调,一个高昂一个低沉,汇在一起说不上的难听奇怪。
“这什么品味...”江月捂着耳朵,“吵死了。”
她举起弓就想把他俩直接解决掉,除了私心以外也避免等下再有什么麻烦,毕竟有前两层之鉴,这层麻烦估计只会多不会少。
“不可。”木白拦住她,“事情还没开始,你还没经历就破坏幻境,会被幻境反噬,更甚者幻境出口还会转移位置。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儿,万不可贸然行事。”
江月放下手里的弓,朝左右一人一记眼刀,只好踏进走廊。
走廊里红色幡布挂在梁上,两侧贴满红纸剪成的“囍”字,地上扔着不少花生,皆是一派嫁娶好景象。
只是房门梁上原本应挂着彩灯的地方竟全部挂着白色灯笼,灯笼上用黑墨写着大大的“奠”。
“这到底是嫁娶还是丧葬啊?”江月看着眼前景象不禁打了个冷颤,“等下我再被控制,你可以千万别把我一人丢下。”
“好。”木白认认真真道。
然而这次往前走了许久,也不见柳儿出现喊她卫哥哥。
直到江月推开房门,眼前之景叫她说不上心中滋味。
这屋子大概是婚房。
大概吧。
毕竟红床软榻,到处都垂着红色的垂幔,红蜡烛、红“囍”字到处都是,就连坐在正中间的姑娘都是一身凤冠霞披,丝质的盖头蒙在脸上,侧身朝门。
可再顺着她的目光看,一个大大的白色“奠”字贴在黑色的棺材上。黑木实棺厚重沉闷,两侧穿连着的灯笼串从房梁垂到地上,再往前,一个牌位立在桌上,映着旁边红烛的光。
坐在白色蒲团上的新娘子朝前面喃喃道:“卫哥哥,我要他们给你陪葬。”
18.逃出幻境
然而事情并非江月所料,她一直没有被幻境掌控身体。
看着眼前一半白一半红的喜房,遮着盖头的新娘坐在白色蒲团上久久不起。
江月回头和木白对视一眼。他眯起眼睛,警惕地看着四周。
“卫哥哥,你是不是想柳儿了?”柳儿肩膀微颤,夹杂着呜咽和浓重的鼻音,“不然也不会专门提前两日独自一人御马回来了。”
房内一片寂静,自是无人可以回应。
“你说你急什么呢...我又不走。”她自顾自继续喃喃道,“那条官道本就不太平,近两年行商之人被强盗杀害的案子比比皆是,你怎么就非得...!”
后半句话消失在浅浅呜咽声中。
“官道?”木白看向江月,“莫不是...”
江月和他对视一眼没说话,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柳儿哭了好一阵。眼泪滑落,藏在盖头下偷偷滴在胸口的牡丹刺绣上,洇湿了线浸红了衣。
四下无声,唯有新娘子在大婚的啜泣。
江月分不清她到底哭了多久,幻境里没有日升没有月落,香不会燃尽,蜡不会烧空,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万年心空。
过了一会儿,柳儿捏着袖子伸进盖头擦擦眼泪,深吸一口气用力平复下所有情绪。
“不说那些了。”柳儿站起来,拍拍裙子,转身去拿桌上缝着大红花的同心结,“娘说过,出嫁的新娘子要在家里等轿子来接。如今我执意要和你成亲,爹爹已将我逐出家门,我没家了。”
她一手抓着同心结的一端,另一端绑在棺材上:“那咱们就不走那些个没用的礼节,便宜你了。”
只见柳儿理理衣裳站好,面朝房门,她清清嗓,提着气长念一声:“一拜天地——”
语毕,一鞠躬。
“二拜高堂——”
向西南,二鞠躬。
“夫妻对拜——”
红白相向,阴阳相隔,三鞠躬。
礼毕,她掀开自己的盖头,转身抄起案上酒壶,仰头闷下一口,起落之间,发间双蝶玉簪仿佛上下飞舞,比翼双飞。
“卫哥哥。”柳儿笑了,将壶中酒淋在棺材上,“我们终于成亲了。你开心吗?”
她笑着笑着又哭了,红着眼拎着酒壶靠在棺旁:“我挺开心的。”
“从你爹带着你来我家谈生意的那一天起,我就觉得特别喜欢你。”红柳仰起头枕在棺上,眼泪泯灭在发间,说一句倒一口酒,“你小时候爱吃糖,常常拉着我去厨娘那儿偷糖吃,我哪干过这个啊,都是你带坏了我。”
“后来长大了,你年年带我放风筝,那年树下,你送我玉簪,说不想和我只是好朋友。”红柳边说边笑,似乎眼泪也想听,只得努力钻出来,不肯落下一字一句,“看着风筝上你许下的愿望,只觉你是呆瓜。”
“再后来你去我家提亲,两家世交,自是顺顺利利。”壶中酒最后一滴落入口中,红柳双颊泛红,她抖抖手腕,扬手一挥,“可谁知发生今日之事...他们估计也撕破了脸。”
红柳酒量不好,一壶已是上限。她颤颤巍巍起身,盯着棺材出了两秒的神,借着用力一推,也不知哪儿来的牛力,竟将盖子推了下来!
盖子掀开的一霎那,万只飞蛾瞬间倾巢而出,如同礼花彩炮升入空中直冲而上再一同散开,只是灰暗惨白,丝毫没有喜气。
红柳酒劲上来已是酩酊大醉,她爬进棺材里,安安静静地躺在白衣男子旁边。
江月等了半天不见再有动静,轻声跟过去,手里紧紧攥着弓——怪不得在这屋子里不会被幻境控制,原来本尊皆在眼前,根本不需要再有人扮演。
她望着黑木实棺内,一红一白相拥而眠。
木白握着佛珠在屋里转了一圈,走到棺材旁边时,佛珠突然燃起熊熊烈火,他猛地拉起江月后退两步。
“怎么了?”江月问。
“我这串珠很少会凭空自燃,除非遇上无比凶煞。”木白盯着棺材,“此屋风水大吉对大凶,这棺材又正好在吉煞交界之处,最是动荡,很有可能就是联通外界的阵眼!”
话音刚落,棺中之人许是察觉到神火燃烧,一白一红竟同时起身,看着两具闭着眼的身体一同坐直,江月这才发现,他们二人竟渐渐融合,化为一体!
江月吓地倒吸一口冷气,想也没想起手一个满弓射过去。
她这一箭很准,直逼白衣之人左心,可没料到的是,箭竟直直穿过身体,丝毫没有任何停留。
箭风带过衣衫,在他身上扯开一道口子,只见少年左心竟是一片空洞,被人挖去了心脏!
眼前两人融合的越来越紧密,方才完全不一样的两人现在近半都是彼此。
“这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吗?”江月打了个寒颤。
木白没料到江月会在如此危急关头说这话,没绷住笑出了声。
那红白怪物像是被笑声激怒,顷刻间吞掉彼此,彻底混在一起。
眼见四只眼睛两张嘴的怪物挥着四只胳膊朝他们冲来,边走边往下掉没有融合好的肉块。
他四只眼睛排布均匀,每两只便死死盯着其中一个,小小的房间里,几人左右闪躲。
木白的佛珠始终燃着烈焰没有熄灭,他紧握珠串,蹬墙飞身出去从上到下一记重拳,四周瞬间龙吟声起,火龙自下而上猛地蹿出,一头撞在怪物下巴上,顶得他连连趔趄。
一直努力保持距离的江月抓住这一机会,“咻”地一声射在怪物眼睛上。
他吃痛地大吼一声,声音里有男有女,侧身捂住眼睛缩成一团。
江月被声音里的女声喊得一激灵,第二箭射偏在旁边的红灯笼上。
灯笼倒,连着四周地红幔一路烧,烧到房梁上的白布也变成红条,“囍”字“冥”字皆破了相。
此时屋内终于再也不分红白再也不分喜丧,一切淹没在火海里,劈里啪啦肆意地烧。
火烧木头的声音听着又像阵阵是哀嚎,声声刺着在场每一个人。
怪物第一个受不了,只见它脖子向后一倒,后脑几近贴着后背,腰咔嚓一折将自己对折,膝盖翻转趴在地上,四足四手四眼,宛如一只巨大的红白相间的人形蜘蛛。它方向一转一个冲刺越过火舌扑向角落里的江月。
“江月!!”木白大喊,随即快步冲出去,一脚踏上火龙便要往怪物身上撞。
江月一看大事不妙,快速三发连射快攻直奔怪物剩下的三只眼睛去,情急之下空了一箭。
怪物一声长啸,抬起两只手就要箍住无处可退的江月。
千钧一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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际,木白御龙拦腰一个冲撞,怪物被掀翻在地,他纵身一跃骑在它身上便是一通雨点般的拳头落下。
边打边在口中念起无尽仙术咒法,烈焰佛珠裹着金光招招到肉,拳拳降煞!
这怪物不知哪来那么大的煞气,竟以仙法还无法降伏,只见它挨打之际四只手脚极尽所能在空中挥舞,姿势扭曲超出常人。
就在某一瞬,它一只手抓住木白脚踝,使出全身力气用力朝墙上甩出去。
墙上哪还有可以落脚的地方,火势早已吞没周遭每一片木头,眼见木白就要陷入火海,火龙凌空而来,衔住木白腾空接下。
木白甩甩头迫使自己保持清醒,他一手撑着火龙上颚一手紧握佛珠直直立在龙头之中。
怪物似是杀红了眼,眼见浮空之人逃过一劫,微微顿后蓄力一跃,准备扑身上去再来一记重创。
方才被逼到墙角的江月正处房梁之下,梁上火势凶猛,接二连三掉落在她四周,眼看四下皆无立足之地,她无奈只得爬上棺材,一脚踩上被推倒在一旁的实木棺盖,一脚踩着棺沿。
刚站稳,就见木白立于火龙之中凌空而立,怪物跃起飞身扑去。
她心中一紧,也不管脚下会不会踩空,直立于黑木实棺之上,头一歪,立刻拉满弓弦直直射出一箭。
这一箭直逼怪物后脑,木白眼见它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御龙直面,伸出缠着佛珠的手狠狠扼住怪物已经折断的脖颈,任它不再能移动。
只见长箭划破虚空,从后脑贯穿至印堂。怪物挣扎再三,最终死在木白手里。
许是幻境内失了主心,顷刻间火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像是要拉每一个留在幻境里的人一起陪葬。
木白赶忙御龙跃至江月身旁。
“进棺材!”木白纵身跃下,用力将棺材盖子推上来,“快!”
江月人都懵了,这辈子虽然死过但还真没进过棺材,她愣在原地指着自己说了一声:“啊??”
木白眼瞧火势越来越猛,马上要烧过来,管不得那么多,一把拦腰将木白从棺材沿儿上抱下来:“躺好。”
江月叫都没来及叫就被木白安排的明明白白,只见他用力从里合上盖子。
这火跟长了脑子一样,眼见棺材缝隙越来越小,更是卯足了劲要一头扎进去烧他们个灰飞烟灭,就在它用力一跃之际,木白顶着火苗盖上了最后一丝缝隙。
江月躺在里面吓出一声冷汗,衣服都湿了个透。
可这湿度越来越不对劲,下一秒她觉得棺材里似乎有水漫上来,水面越涨越高,渐渐快要没过四肢。
她心觉不对,可这棺材严丝合缝一点儿光都没有,一片漆黑之下,正欲开口喊木白。
便听到熟悉的声音贴着耳朵轻轻响起:“闭气,别怕。”
话音刚落,水面便要没过脸颊,她慌乱间深吸一口气,右手下意识胡乱一拽。眼前一黑,便失了神智...
“江月,江月?”
她闻声缓缓睁开眼,回过神,已是在天字一号房门口。
她坐起身子,看着身旁全身湿透的木白和没有火的墙壁房梁,这才意识到已经离了幻境。
“我们出来了,先进屋吧。”木白微微低着头,眼神里带着局促,“你...还要一直握着我的手吗?”
19.双耳魂翁
“你...还要一直握着我的手吗?”木白说。
江月连忙松开,想起被幻境控制的那个掌心吻,不由自主脸热起来。
“先回屋吧。”木白起身伸手扶江月。
她看着眼前的手掌心,准备放上的手拿起来又落下,反复两三次,她哎呀一声:“谢谢,我自己来。”
回到房间江月低头看着自己全身湿透的衣裳,又看一眼同样一身湿的木白:“这是棺材里的水吗?”
“是棺材里的,但不是水。”木白扯起衣角站在一旁拧,“这是酒和眼泪。”
“什么?”江月从没觉得自己如此狼狈过,她揪起袖子嗅嗅,确实有一股淡淡的酒气,“棺材里怎么会有这些啊?不会是...”
“对。”木白放下一处又拿起另一处继续拧,“就是红柳喝的那壶喜酒还有她那晚流的泪。我们能出来,大概是因为棺、酒、泪在今时今日还存在,也就是说,红柳心里还没放下当年的事情,三者汇在一起才成了出幻境的阵眼。”
江月看看木白全身上下拧的跟海带一样的衣服,暗自在心里决定,宁愿采用古法人体烘干技术都不要拧干变成一坨海带。
“你的意思是棺材难道在这驿站里?”她重重叹了口气,“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偏偏就盯上我了?而且按理来讲,她应该是看不见我的才对,怎么知道的?”
“我也一直纳闷这个事儿。她不仅知道甚至还想收了你的魂魄。”日头正斜,木白边摇头边搬个椅子坐在太阳底下,摊开手脚,摆成一个“大”字晒衣服,“你真不拧干吗?湿衣服贴身上容易生病。”
江月拨浪鼓装摇摇头,接回刚刚的话题:“什么收我魂魄?你怎么知道的?”
“那怪物脖子里的青铜双耳宝塔瓮是个魂翁,专收游魂孤鬼。”木白又搬过把椅子在自己身边放下,“那过来一起晒会儿吧。今儿太阳倒是不错。”
江月闻言,一脸吃惊一边走过去坐下,学着他的样子也摊成一个“大”字,嘴里嘟嘟囔囔道:“她这都哪儿学来的...乱七八糟...”
“如果我猜的没错,应该是那个道士。”木白收起袖子,转身拎起江月的衣裳轻轻拧起来,江月看着嘀嗒的水珠下意识想挣扎,木白立刻抬眼看她,“别动。真的会生病。”
鬼也会生病?
还真会。
冬日里夜风刺骨的寒,太阳落山没多久江月就哆哆嗦嗦地连打好几个喷嚏。
风干海带一样的木白站在距她一步远的地方,拿眼神盯着她。
江月转了个身,背对木白。
这厮脚下一动,又来到江月面前,继续用眼神盯她——看吧,我都说了会生病吧。
江月受不了他哀怨的眼神,连连点头:“我拧干我拧干,神仙大人求求你把仙火给点起来吧。”
木白将佛珠缠在手上,火焰顿时从掌中升起,他架着胳膊在一旁给江月烤火。
“我刚刚就想问,为什么明明你也是用火的却也怕刚刚幻境中的大火?”江月还是冷,她近乎整个人都贴上木白。
木白见状,犹豫了一下,口中默念几声,只见一条火龙从他身后钻出,江月瞬间觉得屋子里暖和不少。
火龙看样子应该是刚刚那只,只不过面前的是个迷你版本,身长约一尺半,大抵是缩短了显得有些微胖,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把它喊出来的木白——刚忙完,正歇呢,什么事?
“你...”木白移开目光,清了清嗓,“你在这边待会儿再回去吧。”
“啊?”火龙一脸诧异地开口,没等木白开口又往旁边看了眼江月,挑着眉眯缝着眼看了看他,“行吧。”
“这是赤烟。”木白指指空中刚蜷缩成一个蒲团的红色胖胖龙,相互介绍起来,“这是江月。”
“幸会啊奶娃娃。叫我烟大爷就行。”赤烟伸出一只胖爪子晃了晃,“累了,睡会儿。”
江月起身行了一礼,没再打扰。
“你刚刚说,教柳娘这些的,是那日遇见的那个张仙人?”她继续方才的谈话,“我还以为他是个骗钱的假把式呢。”
“那日在前厅遇见他,他便一直朝我们看。我没在意,现在想想,怕不是那时便注意到你了。”木白摸了摸下巴,“也正是那晚我们第一次进入了幻境。”
江月点点头,想了半天,突然起身拉着木白:“那个石像娃娃!那天从幻境里出来就看到了石像娃娃。”
“走。我们一起去看看。”木白起身跟着往门外走,“你怀疑是它带我们进的幻境?”
“你还记得每次进幻境之前都有一阵带着脂粉味的奇香吗?”江月压着声音,轻声踮脚朝走廊尽头走,“那娃娃的姿势是捧着东西的。”
木白也踮着脚跟上。
入夜了,廊上极静,二人轻声轻脚拎上角落里的石像女娃娃就往回跑。
刚把东西拿进屋里,烟大爷就撩开一只眼皮儿,懒散着问:“你们怎么捡回来个脏东西?”
“这是什么?”木白看他似乎知道,拿着东西走到他身边。
“借阴娃娃。怎么只有一个?这玩意儿要有一双才有用,一男一女,一般拿来当媒介用的,借阴之人把贴身之物放石像手上就成。”烟大爷打了个哈欠,“这东西损人命数的,赶紧扔了吧,晦气。”
“两个?”江月看了木白一眼,二人再次踮着脚尖出去。
不一会儿,屋里又多了个石像男娃娃。
“不是我说。”烟大爷啧了一声,“怎么不扔反而都给捡回来了呢。”
江月看着一左一右两个捧着东西的娃娃,长吁一口,随后竟将他们都拿起来放在鼻边轻轻嗅了嗅。
“欸!”木白吓了一跳,一把夺过,“别乱闻。”
虽说幻境已破,可说到底不是什么好东西,旁人一听避都来不及,更别说又拿起来闻了。
可江月显然没想那么多,她睁大眼睛:“就是它!它上面的味道和入幻境前的味道一模一样!”
木白看了她一眼,微微皱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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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很平静,没有铃铛声、没有嘎吱门声、更没有幻境怪物。
江月累的不行,她和烟大爷缩在一起取暖休息,木白坐在窗边守了一夜,一直注意着院子,直到黎明破晓才闭眼休息了一会儿。
江月一夜无梦,醒来时天蒙蒙亮,窗外刚打水回来的人和客人互相道早,她看着倚在窗边小憩的木白,拿起被赤焰压了一夜的毯子轻轻给他盖上。
烟大爷抬抬团在一起的身体,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看着不远处一对人,轻轻挑挑眉闷头继续睡。
江月坐在一旁,瞧着桌上两只石像娃娃出神,她怎么都想不明白柳娘到底为什么不惜折损自己的寿命也要收她魂魄。
一具游魂到底有什么可招人惦记的。
近晌午时分,木白揉揉眼,他迷迷糊糊看着盖在身上的毛毯,环顾一圈没见到江月。他立刻扯下毯子起身要往门外冲,冲到一半又转回来,拍拍床上的红色胖胖龙。
“赤烟,江月呢?”木白问。
正给自己理鬃毛的烟大爷看他一眼:“奶娃娃刚出去。放心,丢不了,我拔了鬃毛化作灵体跟着呢。”
木白长吁一口气,摇身一变又换成书生相。
他绕过长廊,后厅上上下下皆没有异样,刚出大门,便看到院中裹着麻袋蹲在树根下的江月,头上扎着两根稻草,身后跟着个漂浮在空中的龙形团子。
“你干嘛呢?”他看四下无人,悄悄走过去,“哪来的麻袋?”
“嘘!”江月吓了一跳,“你醒啦?我看这柳娘到现在都没出门,想等她出了门溜进去看看。”
“你怎么不在楼上等?”有人过来取马,木白赶紧打开扇子站在树下扇风。
这大冷天的...小风嗖嗖的。
“我这不是怕一个晃神没看见错失机会嘛。”江月说。
“那这又是...?”木白指指麻袋,“她看不见你的啊...”
“万一这柳娘又从道士那儿得了什么本事,能看到我就麻烦了。”江月扯扯身上的麻袋,“好歹这还能随时隐蔽装一下。”
木白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片刻才道:“你...从这东西里出来吧。总不能永远套着麻袋。”
正说话间,红柳的房门打开。此时已近正午,是比平时迟了不少。
依旧一袭红衣,双颊粉黛,头顶一支双蝶玉簪。
只是人看起来不如往日有精气神,显得疲惫不堪。
“木公子?”红柳一出门便看到了他,江月赶忙缩进麻袋里,装作麻袋填充物,“怎么没去前厅歇着?”
“柳娘。”木白双手作揖行一书生礼,“这便去。”
红柳似乎并未察觉木白身后的江月还有根本没有藏的红色团子。
木白待柳娘走远后,压低声音说:“她似乎是看不见你。”
江月从麻袋里探出半个身子,木白倾身帮他把头上的稻草拿掉。
“她走了。”江月盯着面前即将完全罩在影子里的房间,“你一起吗?”
20.柳娘房间
木白去前厅露了个面,再回来时江月正扒着柳娘的窗户往里瞧。
他不禁失笑。
此时正是用餐之际,他趁着院中人少,绕到树下,一个恍身换回神仙之身,轻手轻脚绕到江月身后:“瞧什么呢?”
正所谓做贼心虚,江月正全神贯注地往里瞧,突然背后一个声音,吓的她紧急一个后撤步,撞进比她高一头的木白怀里。
“你吓死我了!”她连忙又朝前走一步,“怎么一点声音没有的,你是鬼吗?”
“我...”木白张张嘴,把那句我不是你才是的客观言论老老实实吞进肚子里。
“哦对我才是鬼。”江月自己反应过来又补了一句,“那希望柳娘别做亏心事,不怕我这个可爱鬼来敲门。”
木白看着她自言自语,没忍住勾了勾嘴角:“进去吧,赶在她回来之前出来。”
虽说柳娘现在应该是看不见他们的,可保不齐屋里有什么神秘道具。
二人穿墙而入,刚一进来就感觉阴气森森。
明明是临近正午,太阳近乎最亮的时候,屋里却一片漆黑,长长的屋檐遮挡大半阳光,窗户上贴着黑色窗纸,整个屋里点满红色和白色的蜡烛。
大白天也点着。
“她宁愿点蜡烛都不愿意把窗户纸换成透光的吗?”江月看着四处的蜡烛道。
木白偏头看她一眼,觉得今日的江月是碎碎念模式。
柳娘这屋子左手边是床和梳妆台,右手边一块帷幔遮的严严实实,正中间对着门是两个木制花几,一左一右,左边放着红牡丹右边放着白菊。
江月走到妆案边,突然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和每次进入幻境前的味道及其类似。
她瞧瞧桌上的粉黛首饰,大大小小的盒盒罐罐,竟全都是各式各样的蝴蝶状。她打开一个镶着翡翠的蝴蝶胭脂盒,香气瞬间扑鼻。
站在旁边的木白一瞬间转过身。
“这应该就是烟大爷所说的贴身之物。”江月点点头,“只不过放娃娃手上的估计还掺了些其他的东西。”
虽说早就知道布下迷阵幻境的人就是柳娘,可“贴身之物”拿在手里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木白走过去,把她手上的东西轻轻拿走,原模原样地放好:“我看那边的床像是你们人间的婚床,你帮我看看我有没有看错。”
江月的视线从妆案上移开,眼前一架木制床骨看起来有些斑驳老旧,床上两床喜被,皆是红底金线绣着一对鸳鸯戏水,床头还贴着一个剪纸的红“囍”字。
靠里的被子没有叠,平铺在床上从床头盖到床尾,高低起伏的形状像是有人在里面,个头还不小。
江月和木白对视一眼,纷纷警惕起来。浮在空中的红色团子也开始闪着火苗——烟大爷随时可以通过燃起来的火团子浴火而至。
被子里的人迟迟不见动静,她没忍住伸手想一探究竟,刚抬起手,木白便立刻阻拦,轻声道:“我来,你退后。”
随后木白用带着佛珠的手一把掀开蒙着的棉被。
江月却呆在原地...
“她...”江月看着眼前的东西一时间说不上话,“他...”
被子里盖的是个人,准确来说是个纸人。
纸人是个男相,柳叶弯眉一双紧闭的凤眼,眼尾上挑,神色平和,像是睡着了一样。
“你觉不觉得他有些眼熟...”江月瞧着纸人,虽然画风略带诡异笔触僵硬,可江月就是有种莫名的熟悉。
木白虽然没这感觉但多少也猜到几分,偏过头看江月。
“这大概就是那个‘卫哥哥’。”江月看着纸人,“她这是和纸人...睡在一起吗?”
“应该是。”
这纸人几乎没有什么因挪动留下的痕迹,大约是许久没移动过位置,甚至在一张经常使用的床上,它周围的床单都没留下什么折痕...
江月眯起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木白看了她一眼,抬手将被子原封不动地盖好:“去另一边看看吧。”
江月嗯了一声,转身离开,向屋子的另一边走去。
二人站在屋子右边的帷幔前。帷幔很厚,类似冬季房门前的挡风门帘。
木白他上前一步撩开帷幔,里面是个小灵堂...
白布打底,黑布挂在梁上垂在两侧。
灵堂中间一张小桌,桌上一块实木牌位和一盏插着香的香炉。牌位上的前缀是“吾心之所”,后面姓氏是卫。
香炉里的香倒是没点燃,三支香长短不一,中间的最高,左边的其次,右边的近乎到底。
“孝服香。”木白抬了抬下巴,示意江月看炉,“这面香谱是亲人离世。”
“和你说的一样,她根本没忘掉他。”江月看着眼前灵堂,“可我还是不明白,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干嘛非要取我魂魄。”
木白把帷幔重新拉好,又在屋里转了一圈,确实没再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屋里看不见外面太阳,没什么时间概念,他正准备和江月说差不多该走了的时候。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江月顿时满屋子乱窜,横竖没找到一个方便藏身的地方,正打算死马当做活马医钻进衣柜里时,木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江月半个身子穿进衣柜,半个身子在外面,露个头看着木白,“赶紧过来躲着啊!”
木白笑着走过来,跟她一起挤进衣柜。
柳娘的衣服比想象中的少,他俩侧身站在衣服旁,面对面几近贴在一起。红团子没地方待,只好钻进江月怀里。
江月比木白低一头,这个距离几乎是埋在他怀里,只见他往角落里退了一些,确保不会有肢体触碰。
空气随动作轻微浮动,江月鼻尖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檀香味,这味道夹着温度,闻起来让人莫名的安心。
正当她下意识想再嗅一次的时候,衣柜外房门“吱呀”一声,脚步声逐渐逼近。
江月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心脏咚咚狂跳,她侧身贴上门缝,偷偷从间隙中往外瞧。
只听柳娘关上门长吁一口,脚步声先是往右。
“卫哥哥,我回来了。”柳娘的声音从帷幔后响起,有些闷,“感觉今日正午的太阳比往常还要刺眼,晒的我全身没力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和用了张仙人给我的法器的原因,今天觉得身上乏得很,我去睡会儿。”
说罢,脚步声越来越大,由远及近。
江月顺着门缝的视线里多了一抹红。
眼前柳娘不似寻常灿烂,更像是一朵块开败的花,与平日里见到的完全不同。
眼看她一屁股坐在桌旁,一手支着太阳穴一手给自己斟了杯茶。
刚喝一口,她突然转头直直盯着衣柜。
江月一瞬间连气都忘了喘,眼看着柳娘放下手中茶杯,一步一步朝衣柜逼近。
木白也看的真切,他低头瞧了一眼前站的笔直的人儿,微微向前倾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怕。”
方才细微的檀香又夹着温度袭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木白略带低沉的嗓音,她手心悄悄浮出来的湿润渐渐消退。
眼前柳娘离的越来越近,她也不知道怎地,明明什么方法也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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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准备都没做,可心里就是踏实不少。
柳娘站在衣柜前,抬起的手正欲打开,却突然停下,只见她盯着中央,几乎快和江月对视。
“算了。”她犹豫了几秒,掩面打了个哈欠,“不换衣服了,麻烦。”
说完便朝床走去。
江月突然间就觉得身上卸了力,一口气长长舒出来。
“卫哥哥。”柳娘躺上床,将纸人身上盖的被子掀开一截,她侧躺面朝纸人,“张仙人给我的法器好像失败了,他说如果事情不成,缠在我手上的发丝会断,法力消散,借走的阳寿也不会还回来。”
“寿命没就没了,只是那魂魄没散,珠子拿不到手。”柳娘语气冰冷,“我明日再请他来一趟,想想办法,早晚要把那珠子给夺来!这样你我二人都能少受些罪。”
柳娘的声音越来越小,安静的房间里只余下床\榻\上沉稳的呼吸声。
江月抬头看了木白一眼,这下对于柳娘的所作所为终于有了答案。
他俩又在衣柜里待了一会儿,余光突然瞟到衣柜最角落有一件红色华服,江月挤过去,只见华服微微泛旧,领口袖口都洗的发白,可胸口的红色牡丹却丝毫不减姿色。
她拎着衣服皱着眉,想说些什么又没说出口,待二人确认红柳是睡着了,才轻手轻脚的从屋子里出来。
江月一路直奔三楼,刚进房间就端起茶杯猛灌几口热茶,暖意从内而发散出来,她这才算是放松下来。
“她要我身上的灵珠!”江月说出从柳娘房间出来后的第一句话,“她怎么知道的!!”
“道士说的吧。她不是说借阴娃娃是道士给的。”木白也给自己倒了杯茶,“这道士本事不小。”
赤烟正盘在空中发呆,看二人前前后后带着红团子回来,他一点头,红团子回到身体里,对刚刚所经历之事顿时心下了然。
“他刚刚说明天还要喊那道士来。”江月皱眉,“到时候指不定又要出什么新招数。”
木白走到她旁边,手抬起又落下,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伸手一把抓过浮在空中的红色胖胖龙揉吧揉吧塞进江月怀里。
“别担心。我和赤烟都在。”木白捂住烟大爷想表达不满的嘴,冲江月笑笑,“实在不行,咱们还能去酆都搬救兵。安心些。”
江月看着怀里被捂着嘴的红色胖胖龙,没忍住戳了戳肉乎乎的肚子。
手感不错。
赤烟一个激灵,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
木白另一只手伸过来把它眼给捂上:“赤烟这个状态下很好抱,你平日里可以抱抱他,他脾气很好,挺好说话的。”
是吗?赤烟在心里嘀咕,你捂的那么用力,我倒是能说话啊?
“她其实看不见你。”木白看江月又捏了捏赤烟的龙爪肉垫。
“你怎么知道?万一屋里有什么法宝能让她看见我呢?”赤烟把爪子从她手里拿出来。
“要是真有那种东西,她就不会用纸人替代了。” 木白松开捂着烟大爷的手,在注目礼之下把爪子又塞回江月手里,“就是因为思念,就是无法相见,才会有替代才会小心呵护。”
江月琢磨过劲儿来,一时间哑口无言,半晌才松开赤烟叉着个腰:“好你个木白,刚刚怎么不说,就那么跟着我在那么小的衣柜里挤来挤去。”
“以前总以为你是个老实人,没想到你竟是个深藏不露的。我还说你是块木头,你才不是,根本就是个老树精,找两只啄木鸟去吧。”
终于重获自由的烟大爷在一旁边活动下巴边狠狠点头:就是就是,找两只啄木鸟去吧,略。
21.再现尸体
自从知晓躲在暗处的敌人是冲着江月带着的那颗灵珠之后,二人便分外小心。
木白对她几乎是寸步不离,再加上红团子全天候当跟宠,个中戒备可想而知。
“她想要我这颗珠子。”江月看着手里握着的灵珠,“可它最大的用处是固魂啊,她那个卫哥哥不是早就没了吗?现在再拿珠子用还来得及吗?”
“要不,我们去酆都问问崔判官他的下落?”木白也觉得奇怪,红柳是如假包换的人,非鬼非妖,就是身子骨看起来弱了些。
“那天黑前回来吧,省的夜里她又闹什么幺蛾子。”江月点点头,刚拿出白纱蒙在眼上,又想起什么似得撩开一个缝,“烟大爷去吗?”
“这个时间?我不去。”飘在天上的红色泡泡龙眉头一横,鼻孔里喷出两条火苗,“你们爱去自己去。”
“怎么啦?”江月撩着缝隙看看赤烟又看看木白。
“赤烟不喜欢酆都。”木白笑着看飘在天上的红色胖胖龙,“准确来说,它是不喜欢酆都的...”
木白话还没说完,赤烟一个飞身冲上前,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木白:“哎哎哎!你!闭嘴!”
“好好好。”木白赶忙改口,推了推它,“不说了,不说了,我们自己去酆都。”
江月带好白纱一个晃神下到酆都。
今日酆都好不热闹,每家每户都往城郊忘川水畔走,城内将空,就连崔判官都不在判官司。
二人扑了个空,木白在街上随意拉了位正往前蹦跶的断腿大哥,轻轻拱手:“敢问这位大哥,为何城中之人都往忘川走?”
“今日寒衣节,家里人烧衣服过来了。你们...这是还没死吧?”断腿大哥闻言愣在原地,上下打量面前二人一番,边说边往前蹦边小声嘟囔:“离谱,这年头活人流行来地府看死人吗?”
寒衣节是人间冬季里活人给死人送衣裳的日子,虽说酆都根本就没有四季冷暖,但这好歹是份连通两界的念想,热闹程度和中元、清明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足。
只是寒衣节的过法和其他二节不太一样,每年这个时候,酆都会派出一批鬼差,收集人间所送之物,再由忘川使者沿着忘川带回至酆都分发。
二人跟着人潮向前走,还未至忘川水畔,突然听到前方一声巨响,不远处水中腾起一条巨型水柱,水柱通天,惹得河畔人群叫闹连连。然,水幕落下,铺天盖地,宛如江上下起一场遮天蔽日的大雨,荡起一片水雾,白蛇从雾中来。
“使者来了!”岸边有人大喊,“不知道这趟有没有我家送来的东西。”
此蛇通体雪白珠光粼粼,一双朱砂竖瞳,明艳中带着锐利。白色鳞片外,状若珍珠的串珠交叉披在身上,期间绑着颜色各异的绸缎锦囊,宛如五颜六色的彩珠垂在身上。
众人雀跃间,它轻身游来,懒洋洋地靠在岸边,待差使解下身上锦囊,逐一分发。
江月和木白站在人群之外,使者无意一瞥,刚好和木白撞上视线,它眼睛微眯,轻吐蛇信,抬起尾巴落在二人面前。
尾巴尖轻轻一勾——上来。
木白带着江月站上去,起落之间,二人已在使者面前。
“哟,小神仙,那老不死的没跟你来啊?”使者吐吐蛇信,“别是故意躲着洒家的吧?”
“霁雾。”木白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没直接回答它的话,“我们此次前来是来找崔判官的。”
“喏,就在那儿。”霁雾眼珠一斜看向正指挥搬锦囊的崔钰,又朝江月吐了吐信子,“这小姑娘是你带来的?”
“是。”木白点点头,“她姓江名月,原是平阳王府家的千金,因为一些原因跟我一起去找我师傅。”
霁雾没再多问,只是用尾巴尖尖轻轻顶她的手,大概是问好的意思,江月摸了一把,感叹和赤烟一样好揉。摸完回了个礼,这就算是见过了。
木白回头看了一眼城中间用来计时的不灭魂烛,安静地等崔钰。
崔钰刚忙完便擦着脑门上的汗一路小跑过来:“久等久等,二位久等,今日寒衣节有些忙。方才听霁雾说你们是来找我的。”
“是。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木白点点头,将人领至一旁,“我们想向您寻一人。”
崔钰将事情安排下去,和二人一齐回了判官司,木白将柳娘屋内灵堂看到的名字告与崔钰。
“你们确定他死了吗?”崔钰翻着厚厚一沓子的生死簿,“年份没记错吗?”
他们也不知道具体的年份,只好大致说了个区间。
崔钰又翻看了两遍,依旧没看到红柳这个卫哥哥:“没有记载。”
“那看来是没来投胎。”木白看向江月,“那这样看来,他想要你的珠子就一点儿也不奇怪了。”
江月想了想:“可这样看来,那不就意味着柳娘其实知道他没来投胎?”
崔钰指挥着人把过往的生死簿都收拾好,看着眼前打哑谜的两个人:“我说二位...”
“哦事情是这样的...”木白将大致情况和崔钰说了一遍,“崔大人,我能找您借些人吗?毕竟是阴魂之事,无论抓还是杀都由地府之人来比较好。”
“好啊...我让...”崔钰话还没说完便被门外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打断。
门外走进来一位身着婀娜娘子,身着青黛珍珠长裙、眼尾一笔上挑红妆,身段妩媚但不妖娆。
“让我去吧。”她走进来,“洒家也许久没去上头瞧瞧了,顺便也去看看那老不死还活着没。”
活着。江月心想。不仅或者还活得好像挺好。
“行。”崔判官下意识想摸胡子,奈何摸了一手空,他低头瞧瞧空掌心,“霁雾去也好。能带便带回来,带不回来就看情况处理吧。”
“霁雾领命。”她欠身行了一礼,跟着江月二人从判官司里出来。
江月觉得这人好看的很,把中间的木白挤开走到霁雾旁边:“霁雾姐姐。你是现在这身衣裳跟我们去人间吗?”
霁雾愣了一下,转头看江月:“小娃娃,你叫我什么?”
“姐姐呀。”江月看着她,圆圆的杏眼眨巴眨巴。
霁雾忍不住大笑:“傻丫头,若是论人间辈份儿,我都能当你太太太姥姥了!”
“可赤烟还让我叫他烟大爷呢。”江月嘟嘟囔囔,“你这么好看,喊你一句姐姐不为过。”
“这小丫头。”霁雾被江月闹的不住得笑,“想叫就叫吧,气气那老不死的。”
“霁雾姐姐霁雾姐姐霁雾姐姐。”江月开心,缠着她叫个不停,越叫越快,叫着叫着就变成了“啾姐姐”。
啾姐姐倒是没有顶着这一衣裳去阳间,她化作一条小白蛇缠在江月身上,时而在臂弯时而在腰间。
和赤烟打照面的时候,她在江月头顶。
“你怎么来了!”赤烟原本拿了个地瓜正放在肚皮上烤红薯吃,看到江月头顶的红瞳白蛇时,立马一个金龙鱼打挺,“你来干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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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洒家就不能来人间逛逛了?”霁雾立起身子俯视赤烟,为江月增高立下汗马功劳,“一百多年没见,你还没死啊老东西。”
“你才老东西,我也就比你大百来岁而已。”赤烟飞到江月头顶,吹着鼻子瞪着眼和霁雾对视,“说的跟你特年轻似得,咱俩明明差不多。”
“小丫头。”霁雾抬抬下巴,俯视赤烟,“你叫我什么来着?”
“啾姐姐。”江月盯着掉在地上的烤红薯。
“管赤烟叫什么来着?”
“烟大爷。”
“嘿!”赤烟两根胡须恨不得立刻捅到天上,“怎么叫她姐姐,到我这儿就成大爷了?”
“您让管您叫大爷的呀。”江月看着木白走过去把红薯捡起来,又递到她面前,她笑眼弯弯接过来,“谢谢你小柏树。”
霁雾和赤烟还在头顶一来二去的斗嘴,她捧着红薯站在原地啃。
一个红薯还没下肚,窗外的天便已完全落幕。
“入夜了。”烟大爷暂停斗嘴,往窗外瞥了一眼。
然而众人几乎等了一宿,临近破晓时都以为今夜将无事发生,可就在太阳升起的的一霎那,伴随着第一抹阳光出来的,还有一声刺耳的尖叫。
这侧耳的声音来自于后门,晨起要去打水的小二眼眼还没睁开,一脚踏出来踩到个什么东西,脚下一崴直接跌坐到地上。
他定睛细看,谁知是一只手!
一声尖叫代替鸡鸣,开启注定会报官的一天。
衙役来的很快,似乎还是上次那几人,这次仵作师傅一起跟着来。
尸体发现在店后门,自然而然引来众多人围观,江月也跟着木白一起下去看了一眼,却有惊天大发现。
“他也被剜了心,而且脖子、腰、膝盖三处骨折,被折起来扔在这儿。”江月指着前面的尸体,在木白耳边嘀咕嘀咕,“觉不觉得有点熟悉?”
他们当然熟悉,刚到驿站第一天,那个被抛尸在小水沟旁的尸体也是这么个死法。
幻境里的红白怪物也是这么个折法,只是他能动,躺在地上的不会动。
仵作照例验尸,衙役依旧让他留下画像方便认人。
画到一半,就听人群中有一商客突然大喊:“大人!我好像见过这人。”
领头的衙役一听便当场将其叫过来对峙,这人是谁,在哪见的,为什么见,见了多久,见完去哪了...
商客皆一五一十道来。
原来这人与他并非相识,只是一路上见过多次,莫名地一起走了一路,他还有两个个伙伴,和他皆手拿短刀,一个脸上有疤一个左眼带布遮瞎。
“你被人跟踪了。”衙役听完说,“你也真是心大,没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吗?这种案子我们见的太多,路上三五成群的强盗专盯你这种单独出远门的商人。”
商人一时间无言以对。
“现在看,我怀疑这两个人的死,柳娘和她的卫哥哥都脱不掉干系。”江月在一旁摸着下巴,眯缝着眼,身后浮着的龙和身上缠着的蛇也跟着一齐点头。
“老不死的,点头也要跟我学。”白蛇朝红色胖胖龙吐吐信子。
“明明是你学我。”红色胖胖龙回击。
两个活了几百年的又争起个有来有回。
木白没有转过头,只是看着前方轻轻笑着嗯了一声。
就在众人打算回房之际,听到柳娘声音从背后传来。
“都让让,这怎么了这是?”
22.井有蹊跷
“都让让,怎么了这是?”一般快午时才能见到人的柳娘拨开人群,她似乎粉黛不全,看起来没有往日那般有气色,脚下步子看起来略微虚晃,看到横在门口的尸体惊呼,“这...这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一仙一魂一龙一蛇同时斜了她一眼。
“柳娘,人是死在你驿站里的。店里所有人今日不得外出,需得接受调查。”领头衙役看着柳娘,“打扰您做生意了,还请您谅解。”
柳娘眉头微皱,但还是点点头:“定当全力配合大人审查。”
周遭不少往来看客议论纷纷。
“我还急着赶路呢!”
“就是啊!这人又不是我们杀的,扣我们有什么用啊?”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我还急着回去看我二舅姥爷呢。”
红柳轻声叹气,向前一步站在人群中央,嗓门不算大,听起来有些有气无力:“各位,消消气。事出有因,今日之事大家都没料到,不然这样,今日小店包各位吃喝,免一日房费。以表大家配合调查的感激之情。”
她边说边行了一礼。
众人不好再说什么,讪讪作罢。
“多谢柳娘。”领头衙役向柳娘拱手致谢,“我们定当全力调查。”
柳娘跟他客气了几句,转头向一个看似领班的小二交待几句,便又回了房。
小二领着衙役和仵作师傅,将尸体先安置在了背阴处的柴房,接着就是挨门挨户一个一个调查问话。
到天字一号房时,外面日头正烈,被问过话的人获得短暂自由,在院子里聊天、在前厅吃午饭。
领头衙役刚进来坐好,一龙一蛇一魂便将其围在中间,直勾勾盯着这人,等着听到底能问出个什么所以然。
木白给他倒茶,抬头看到眼前此景,手一哆嗦用了好大力气才忍住笑,杯中茶差些泼他一身。
“不好意思。”木白赶紧重新倒上一杯,“小生第一次被衙役大人问话,有些紧张。”
“不用紧张。”衙役接过茶,“问你什么就都照实回答即可。”
木白连连点头。
问题都是些寻常询问,没什么特别,不论衙役问什么,他一概回答昨儿晚上在屋里睡觉,读书读累了,睡得沉,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问了半晌,连围在他身边的江月众人都散开。
“我听小二说你已住多日?”衙役看他,“此处鲜少有人住如此之久。”
木白眼珠微转:“回大人,小生还有一亲戚兄弟,我俩约好在此地汇合,一齐上京求名师指点。因此多住了几日。”
衙役又问了木白来路,亲戚兄弟来路,他随意编了个偏远乡镇的人家,说是家里行商,就这么糊弄过去。
木白跟着他们一起下楼,路过中堂,恰巧遇到睡完回笼觉出来的柳娘。
此时的柳娘已是全妆,精致俊丽,只是步子还是略显不稳。
“柳娘。”衙役和她打招呼。
柳娘给二人回礼,随后大致了解了下调查事宜,二人朝前先走,细说下午计划。
下午衙役们搜了一圈店里,前厅后厅,马棚客房,全都看了一遍。
江月等的时候,无意间发现柳娘先回了房,她瞧瞧跟进去,看她将纸人和灵堂都藏好,又出去等衙役盘查。
领头衙役从柳娘屋里出来时,路过中堂一直上着锁的井。
“这井...”他拿着佩刀挑挑盖子上的锁。
还没等他说完后半句,红柳便上前一步接过话:“这井是口枯井,我早些年担心客人失足跌落,给装了个盖子,上了锁。”
衙役蹲下来仔细瞧,见锁锈迹斑驳,盖子也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点了点头,起身便走了。
江月看方才红柳的神色,觉得事有蹊跷,站在原地盯着井没走。
“小丫头,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井古怪?”霁雾从她胳膊上绕到肩上,盯着枯井吐信子。
“啾姐姐也觉得吗?”她抱着胳膊点点头,“看刚刚柳娘紧张的样子,这里面肯定有什么。”
“我想下去看看。”霁雾胆子大,她紧盯着井,半个身子都腾空,“你要一起吗?”
江月犹豫两秒,点点头:“要。”
一蛇一人刚准备穿井而入,井边突然闪起一圈红光将二人挡了出来。
“哎哟。”江月被推了一个趔趄,差点把缠在胳膊上的霁雾给甩飞出去,“这什么东西啊!”
“八成是什么结界。”霁雾挂着她的手腕,一点点爬上来,“这井果然有问题。”
踌躇间,在前厅用过午餐的木白回到中堂,赤烟仗着别人看不见它,盘在木白头顶盘成一坨,把木白当坐骑使。
他刚进入中堂便看到一人一蛇围在井边又是蹲下瞧又是站着看,他翘着嘴角路过江月边。
“研究什么呢?”木白压低声音,“走,上楼说。”
回到客房,江月便将方才与霁雾所想所遇之事尽数讲予他听。
“我想晚上去看看。”霁雾立起半个身子,“感觉像是井的外围有什么东西。”
“赤烟要陪使者一起去吗?”木白眼睛微微上扬,“我和江月待在屋里,这个时候留她自己我不放心。我守着她。”
江月抬头看了他一眼,正欲张口说自己会保护好自己的时候。
木白头顶一坨的烟大爷从身子中间探出只眼睛,瞅着霁雾却是在回木白的话:“小子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勉为其难去一下吧。”
霁雾眯缝起眼笑了一声,斜着眼看它。
同样斜着眼笑眯眯看它的还有木白和江月。
“干什么干什么?”赤烟从木白头上下来,“我知道我帅,我知道我俏,你们别这么盯着我,不像话!”
“嗯嗯!”江月嘴角的笑弄了几分,抿着嘴点头,“谢谢俊俏的烟大爷和我们啾姐姐一起去!”
入夜,众人做好准备,刚夜深便立刻行动。
四人分成两队,江月和木白守在楼上,霁雾和赤烟飞身出窗。
刚落到井边,霁雾便化蛇显形,钻进土里。
赤烟在一旁守着,只见大约一盏茶的时间,霁雾从土底下探出一个脑袋:“果然有东西,怪不得我和小丫头都进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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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专门针对阴间之物的吗?”好歹是活了那么久的龙,一语道破,“你先上来,我们回去跟他俩商量商量。”
霁雾嗯了一身,从地底钻出,又将土归为,抖抖身上的泥巴与赤烟回到客房。
“那下面有一圈符咒。”霁雾说,“贴在绳子上,围着井绕了整整一圈。”
“她给一口井贴符干嘛?”木白摸摸下巴,“使者可看到是什么符什么咒?”
“驱鬼符。”霁雾看了江月一眼,“可符面有些不同,不似寻常驱鬼符,感觉有加东西上去。”
“这是何意?”木白自言自语。
站在一旁的江月突然了然:“哦!怪不得我们两个无法越过去!”
“对。”霁雾点点头,看向木白,“恐怕要你们二位走一趟了。”
就在众人正商量是现在便动身还是再找时机之时。
突然一阵熟悉的铃声传来——好几个晚上没有出现的万铃阵再次响动。
江月顿时燥由心生,头疼欲裂,她干嘛掏出珠子紧紧握在手心。
“万铃阵?”霁雾惊呼,“小丫头,快把耳朵捂起来!”
赤烟分出两个红团子,一边一个将江月的耳朵裹住,离远看就像个红色护耳。木白立刻走至墙边,手口并用,立了个结界。
她顿时觉得轻松不少。
“今日怎么这阵法又突然启动了?”木白给江月倒了杯茶水,“这阵原是用来让这驿站里的人睡的更沉,难道...红柳她今日...?”
就在众人商议接下来的对策之际,打着哈欠飘在空中的赤烟余光注意到窗外院子。
只听一声“吱呀”。柳娘屋子的门开了。
“嘘。”烟大爷伸出一根龙爪在嘴边竖了竖,又指指楼下,“有动静。”
木白摇身变回神仙,大摇大摆和江月站在窗边往下看。
红柳提着一盏白灯,依旧身着一袭红衣,推开房门四下查看一番,悄声悄摸地走到井旁。
她将灯笼换到另一只手,面朝西南,拔下头顶的双蝶玉钗插至井旁,俯身开锁,竟拎着灯笼直接迈进井中。
江月和木白对视一眼,霁雾也直勾勾盯着楼下吐着信子。
借着月光和柳娘手中的白灯,隐约间看到井口有一段楼梯可以向下。
再往下是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我们要不要直接追过去?”江月看着木白,“正好井也开了。”
“不急,现在我们在暗处,倘若此时动身,被对方察觉不止你一人,反而失了先机。”木白摇摇头,“看她什么时候能出来。”
这一等便等了近乎一夜。
直至寅时才见红柳从井中出来。
她提着裙摆,白灯笼的焰比先前小了不少,又将锁锁好,最后把插在地上的发钗拔起才回到自己房间。
“怪不得她每天都起那么晚...”江月摇摇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我们是同类。”
“明晚我和赤烟下去看看。”木白笑着转头看了江月一眼,“顺便也想想办法让你俩也能过去。”
“好。”
23.鬼打墙
翌日,入夜。
木白带赤烟飞身入院,一人一龙站在井边。
“那水蛇说是土里有东西。”赤烟浮在空中,“专门针对阴间之物。”
木白思索片刻,扯下佛珠缠在手上,蹲下在井周围摸了摸,随即找到柳娘昨日插簪子的西南方向,一拳下去,红光宛如蜿蜒火蛇,沿地脉四散绕井一周,顿时一阵强光闪现,转瞬又没入无尽黑夜。
他转身向三楼招招手,没出声音做了个口型——下来吧。
霁雾占到窗边正欲倾身往下飞,只听背后门声响动。
“你去哪?”她一脸疑惑看着正开门的江月。
“下楼啊。”江月一手扶门一手拎弓。
“走楼梯?”
“对啊。”
“这边更快欸。”
“...我不会飞啊。”
江月双脚再次沾地的时候,是从霁雾的怀里出来。霁雾将身形稍微放大,裹着江月从天字一号房轻轻跃下。
“真方便啊。”赤烟在旁边啧嘴,“我也想随意控制身形大小。”
霁雾将人放好,又缩回小尺寸缠上江月的手臂,不声不响地朝赤烟吐吐蛇信子——羡慕吧你就。
“此处地底符文已被我烧毁。”木白轻声说,“你们再去试试。”
江月半信半疑地瞧了一眼木白,犹犹豫豫地伸出一只脚尖,慢慢朝井试探。
木白见状,绕至江月身侧。
就在江月以为又要被莫名推力弹开摔倒时,她顺利越过结界,一只脚穿进井中。
她盯着脚尖,震惊之余又带着几分惊恐,刚探进去的脚迅速收回,快速一来一回间,脚下步子不稳,一个踉跄便要摔倒。
她几欲尖叫,闭上眼睛迎接即将到来的土地公公的怀抱,却万万没有料到自己跌进了一片柔软乡,素衣白衫,带着那人特有的味道。
“放心,我在。”声音从背后传来,胸腔发出的共鸣和头顶人的声音重叠,震着她的五脏六腑,“你没事吧?”
“没...没事!”刚回过神的江月赶忙调整脚下步子站稳,她向前走开几步,拉开和身后人的距离,“你...谢谢你。”
“不会。”木白也向后推开一步,只见他清了清嗓,视线慌张地四处扫,“你...没扭到脚就好。”
江月低头嗯了一声,不知该如何往下接话。
气氛顿时变得奇怪又安静,可奇怪的是,江月并不觉得这样的氛围让人讨厌。
“哎哟喂。”霁雾声音在从江月一侧胳膊上传来,她眯缝着眼,半截身子立在二人中间,“年轻真好啊。”
一直在一旁梳鳞片的赤烟抬头:“怎么?你年轻的时候不好?”
霁雾瞥了它一眼:“老不死的家伙,好不好的你不知道?”
这话不说倒还好,一说赤烟眉毛挑得老高,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下一秒它从尾巴尖尖上分出一个红团子,一个甩尾朝霁雾丢去。
“你怎么越活越像个小孩。”霁雾一个侧身,红团子砸在江月身上,她立刻转头用尾巴尖指着赤烟看江月,“小丫头,它砸你!走!打它!”
方才的莫名的气氛被这二人一闹,倒就这么不知不觉滑了过去。
江月看着胳膊上的霁雾朝赤烟一会儿一吐蛇信,她不禁微微侧身,用余光注视着木白。
少年郎轻笑,她只觉得心尖上有一阵暖风拂过,吹的人心口泛暖,不自觉也勾起嘴角。
“赤烟就是这副样子,它们两个从以前起便见面就掐。”木白像是注意到她的变化,轻声在她耳边道,低沉的声音像鼓点,一下下和着心跳,声声作响,木白随后看向不远处还在分团子越来越短的赤烟,“快把你的分身捡一捡,不早了,该下去了。”
赤烟鼻子一哼,喷出一簇小小的火苗,口中念出“归!”,所有的红团子瞬间归位,它也变回原有长度。
“走了。”木白抬头看看月亮分辨时间,“我先下去,江月跟在我后面,赤烟你断后。”
“小丫头有我看着呢,你放心吧。”霁雾朝木白抬抬下巴,示意他快走。
木白点点头,转身往井中走。
众人没有选择纵身跃下,毕竟不知道下面什么情况,木白领路,沿着红柳下去的方向,一点点向下摸索。
井下漆黑不见五指,没有月光也没有灯笼,只能凭借感官往前走,楼梯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司南。
江月不怕鬼,得知自己化作鬼的时候,心里除了觉得荒唐以外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感受。她从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跟着军营里的一众将士摸刀摸枪,她甚至不怕死,可唯独怕黑。
这井四下漆黑,又不知通向何处,而脚下所踏是一片不知何处是尽头的黑。没一会儿,她手心里便全是汗。
她牢牢攥紧手里的弓,感受着胳膊上霁雾微凉的体温。
又不知走了多久,她只觉得这楼梯像是走不完似得,黑暗中只听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重,正当她内心焦灼难耐之际,突然有人拉住了她的手。
这手厚大有力,与霁雾不同,这双手微微泛着暖,将她浸着汗的手包在掌心。
“木白。”烟大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停一下。”
手的主人停下脚步,熟悉的声音说道:“我们遇上鬼打墙了。”
“嗯,你们聚在一起别散开。”赤烟的声音里透着不耐烦,它似乎往高处浮了一些,声音比刚才远不少,“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话音刚落,只见空中红光乍现,随着一声龙吟怒吼,一条火龙咆哮而出。
江月刚想说小小一口井哪能容下一头龙,可话还没来及说,便被眼前之景震的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们所在之地哪是什么一方水井,而是一眼望不到顶的硕大洞天!
火龙浮在眼前空中,宛如一盏火红的日轮挂在洞中,将周围照的透亮。她低头看着脚下,楼梯绵延不尽,沿着看过去,上不见顶下不见底,来不见来路去不见终处。
环绕四周,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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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脚下楼梯,竟不见一寸可立足的平地,他们仿佛踩在云端,跟着悬浮的阶梯一起停滞在洞窟之中。
江月向远处望去,墙壁离的很远,借着赤烟的光隐约间才能看到一些模糊的模样。
“这里的墙怎么一格一格的。”她眯起眼睛迫切想瞧个真切,环顾四周,几乎一整个空间的墙上都密密麻麻的全是格子,“好像...还有花纹?”
“是棺岩。”木白皱着眉头,“那些格子是放棺材的地方。”
江月顿时只觉全身血液在一秒凝滞又在一秒高速涌动:“棺...棺材?这墙上这么多格子,难道...都是棺材?”
“是。”木白点头看向她,看她震惊的样子,手上不自觉用力攥紧,“此阵极其恶毒,封魂锁魄,永世不可入地府不可入轮回,终生终世被关在墙上的一方小格子里。”
江月呼吸有些混乱,她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到底是什么人,在此处锁如此多的魂魄,柳娘?她锁这么多魂做什么?”
木白先是摇摇头后又朝远处赤烟问:“上面的花纹可是什么封印咒术?我看不太清。”
赤烟朝他们飞过来,将龙头伸到二人脚边,示意他俩上来。
木白抓着火龙龙角一个跃步翻身熟练地跳上赤烟后背,他倾身向江月伸出手,让她借着自己的力一齐站在赤烟身上。
随着火龙靠的越来越近,墙上“花纹”看的越来越真切。
“奇怪?这阵全是封印阵法。”木白眉头微皱,“我不明白,此人将魂魄锁至此处,本就无法逃离,又为何非要再多次一举套上这封印阵法?”
“要不要我往上走走?”赤烟声音带着强烈的共鸣声,“或者上下都看看。若是鬼打墙,不出多日,便一定会再绕至此处。”
“好。”木白点头,又看向江月,“你朝我们方才所在的楼梯射上一箭,做个记号。”
江月照做,箭离弓之际,火龙俯身向下冲去,将石阶楼梯被击中的声音甩在身后。
她和木白攥紧龙角,紧盯身旁一只延申的楼梯,生怕错过方才做的记号。
赤烟飞了许久,突然江月指着前面的楼梯惊呼:“我看到了!在下面!”
记号此刻在众人前方,可刚才明明是向前飞的,按理来说,记号会永远在身后。
“果然。”赤烟停在记号处,“这地方是个循环空间。”
“是我们中计落入陷阱了吗?”木白环顾四周,“无论是墙上的棺岩还是墙外的封印法阵,再到现在上下联通的循环往复,怎么看都像是为了困住什么人而设计的。”
“难道说...”江月双手环抱在胸前,“是我们刚刚进来的时候有哪里不对?”
一时间,众人陷入沉静,偌大的空间里除了呼吸声竟什么都听不到,每一丝空气都泛着诡异的安静。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只听江月一拍手掌。
“我知道了!!”江月一双杏眼中透着兴奋,“是柳娘的双蝶簪子!!”
24.火树血花
柳娘的双蝶发钗。
这是江月想出的唯一答案,也是当前事情除符咒外的唯二变量。
“啾姐姐,先前您在井边看到的那串符,没什么别的法术在上面吧?”江月看向霁雾,“我的意思是说,它除了作为屏障阻止阴间之物进去,没别的作用了吧?”
“没有。”霁雾探身,缠到赤烟的龙角上,立起半个身子对江月点点头,“我认得那符。”
“那这符上是否又套着什么其他法术?比如若是损毁,立刻进入其他空间?”江月又问。
“你是怀疑...”霁雾吐吐蛇信,自信认真地回忆起来,片刻方才抬头,“应该没有,我潜下去看的时候并未看到有其他异常,况且若是有此类术式,木白动手之时便必定会动静。”
身旁木白跟着点头。
“若是如此。”江月看着二人,“那便只有柳娘手中那只发钗了。”
“当务之急,是我们要怎么从这鬼打墙的地方出去。”赤烟的声音从脚下传出,“上去之后可以潜入柳娘的房间再用发钗一探究竟。”
“烟大爷说的对,我们先从这鬼打墙里出去再做商榷。”江月点点头。
赤烟在洞中转了几圈,眼前景象几乎没有太大变化。
众人找来找去没有找到太多可以出去的线索。
一片讨论声中,唯独木白背对众人站在龙背之上,赤烟停在半空,它转过头看向站在龙背上的人:“木白。”
木白回过身,和他对视:“嗯,我也是这样打算的。”
“造这地方的人到底心里是有多少恨,无阵眼无出口,无风无水无光,除了空旷什么都没有。”赤烟轻叹一声,看了看周身四周满墙被封印起来的棺椁,“我刚刚想过不如一把火把这地方给烧了或者强行撞开,可我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这些法子都能有用...”
“嗯,我明白。”木白声音里没什么波动,“无妨,不用担心我。”
一旁一直看着的江月看这两人一左一右如入无人之境般隔空对话:“你们这是在说什么呢?”
“木白是神仙,赤烟是他的坐骑。”霁雾绕上江月的胳膊,小声解释,“神仙本阳,此处为阴,阴阳相克,方可破阵而出。”
“那我们刚才在此处转来转去又是为何?”江月一脸疑惑,“既有方法,何不直接用?”
“因为这办法对使用者损伤颇大。”霁雾朝木白的方向吐吐蛇信,“此法需得以神仙血液为引,而仙者血液极为宝贵,修为、气脉皆以血液为媒介在体内运作。耗血等同于耗命数,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用此法。”
江月听完愣在原地看着木白,片刻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得道:“那你,之前在幻境时以血为阵,还有你喊司徒时在与配上滴血都...?”
“玉佩无妨,本就与我同脉相衬,不会算作损伤。”木白静静站在原地给她解释。
那血阵呢?
“你准备好了就来吧。”赤烟打断了江月没有问出口的话,“我随时可以。”
木白转过身,默念几句,突然左手中多出一把光做的利刃,他用力一挥,右手手掌顿时一片猩红。血液瞬间浸透佛珠,原是黑色珠子,此刻却像是放在火上烤过似的,通体彤红。
阴阳相冲,许是神仙的血腥气散在空中,极阳撞上这满墙的极阴,棺椁里的东西开始焦躁不安。
四周逐渐开始出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许是夹着怨怼裹着愤怒,一次又一次带着极其强烈的不满往格子外冲!
江月从没像此刻一般如此感谢墙上的封印法术。
她眼看着一个一个狰狞的怪物撞上封印,被弹回去,再卯着劲地顶头向前冲,循环往复。
等等,这些怪物似乎全都被挖空了心,折成了三折!
还没等江月细看,只听木白大喊一声:“赤烟!”
一声龙吟呼啸着划破黑暗,震在四壁之上荡起袅袅回声。木白在吼声之中一跃而起跳进黑暗,右手佛珠一挥,血液顺着珠子洒在空中。
赤烟见状立刻调转回头,躬身飞到木白身下,稳稳接住下坠的人,一口龙息向上喷出,顿时洞中火光滔天。
火焰和血液在空中相逢,一霎那,“砰砰”几声,无数的血珠顿时炸成无数的火花,高低错落,大小不一,像水遇见了热油,沸腾四溅。
江月和众人皆在火花之下,她抬头向上看,无数朵炸开的火花宛如小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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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带自己去看的烟花,盛开在此刻令人疲惫、无助的黑暗之中。
她转头看向木白,却发现木白正巧也在看她。
忽明忽暗的光打在二人侧脸上,江月看着眼前的人,五官被映的立体,眉眼被映的柔和,一瞬间她觉得多年前看到的烟花此时竟绽放在木白的眼中,忽明忽暗,闪烁迷离。
可好景不长,还没等江月开口逗木白几句,四周怪物的嘶吼越发尖啸,他们似是比方才更加躁动,拼了命地往外冲往封印上撞。
“快看!”霁雾探长身体,双眼紧盯前方不停地吐蛇信子,“那里是不是有个裂缝!”
众人顺着它的视线向上看,悬空的楼梯背面真的裂开一个一人宽的缝隙。
“抓稳了!”赤烟话音刚落一个猛冲直直朝缝隙冲去。
江月紧紧抱着龙角,满脸的不可思议——那个缝那么小!烟大爷你认真的吗!
周遭嘶吼声撞击声不断,喧闹杂乱放在此刻倒像是为火龙的冲锋呐喊叫好!
眼看着就要撞上楼梯,视线突然一片雪白,晃的她紧紧闭上双眼,再睁开时,众人已经回到驿站院子的井边。
还没等江月缓过气来,又听万铃阵再起,脑袋顿时一阵酸胀疼痛。
“不好!柳娘要来,谁知道她又有什么法宝。”霁雾爬到江月脑袋上,在她头上打了个圈,用自己捂住她的双耳,“快走快走,上楼上楼。”
还没来及变回来的赤烟又立刻带着众人飞至客房。
木白快速在墙上布好阵法,江月这才觉得稍微舒服些。
众人爬在窗台上向下敲,果然,没过多久,柳娘提着灯笼从屋里出来。
她一步一踏,刚对井做过手脚的众人,随着她的步子内心一步一颤。依旧是那个双蝶玉钗,依旧是西南方位,钗落,人入。
“还好还好。”已经变回红色胖胖龙的烟大爷趴在木白肩上,“她好像没发现什么异常。”
“可能是那个张仙人。”木白看向江月,“我估计又是他...你怎么了?”
“啊?没。”江月正双手抱在胸口前思索,听到木白的声音回过神,“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去偷她那根发钗...”
25.红烛哀
江月在楼上估算着时间,大约三个时辰,天几欲要亮,柳娘才从井里上来。
“她下去好久。”她在窗边撑着下巴问木白,“明天入夜去拿发钗?”
“可以。”木白点点头。
“她之前也下去这么久吗?”江月回到桌边坐下,“都没怎么留意过时间。”
“差不多。”木白坐在她旁边,想起方才墙壁上整整齐齐的棺椁,眉头紧蹙,“或者我们干脆明天直接下去找她,下面那么多条命,不信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江月有些震惊,缓了缓神,倒了杯水递给木白:“也...不是不行。会不会有些急了?”
“如果下面那些人命都和她有关,必定是个心狠手辣之人。”木白接过江月递过来的水杯,“她本就想夺你灵珠,拖得越久,对你的安危越不利。”
江月愣了一下,随即心间泛起一阵暖意,没再推托:“好,那便明日。”
众人白天休息整顿,商量对策。
入夜,万铃阵再起,柳娘又一袭红衣再度入井。
一直在楼上盯着的众人随即动身
江月单手持弓一脸严肃,霁雾带她飞身下去落在井边,木白和赤烟也随后便到,众人站在井边,看着插在西南方向的双碟玉钗。
“走吧。”木白走在人群最前方,“我打头阵,赤烟你垫后,辛苦霁雾帮忙照看江月。”
江月瞪了木白一眼:“我可以的,会照顾好自己。”
木白冲她笑了一下,语调柔和,轻声道:“好。我相信你。”
众人排着队列依次入井。
起初还和上次一样,同样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同样连绵的石阶。可转过一个楼梯折角,眼前景色与之前骤然不同。
不远处有隐隐约约的红光闪烁,众人从楼梯下来,随即进入一条甬道,甬道墙壁上点着成排的红烛,光便是由此而来。
“我的天...”江月不禁轻叹出声,一时间哑口无言,“这...”
甬道并不华贵,简单的石板混着土路,红光扑朔迷离,空间被映的通红,她跟着人群往前走,隔三岔五地揉眼。
“怎么了?”木白余光瞟到她的动作,“不舒服了吗?”
她嗯了一声:“感觉眼睛有些不舒服,可能太红了晃眼。”
木白往前站一步,尽量将她笼罩在自己的影子下:“你实在难受就闭上眼睛,拉着我的衣服我带你往前走。”
“好。”江月点点头,“我还可以。”
再往前走几步,她觉得眼睛越发疼痛,连带着头开始疼,正欲喊木白稍停一下的时候,突然看到甬道尽头站着一个白衣少年郎。
这人神似“卫哥哥”,脸色煞白,眼眶乌青,棉麻布衣,胸前一朵大红绢花——只有新郎迎亲时才会佩戴的东西。
“啊!”江月被吓了一跳,突然一声尖叫,随即便抄起弓准备拉满射箭,“前面有人!”
众人顺着目光往前看,但除了红烛土路,什么都没看见。
赤烟探探头:“没有人啊。”
木白眼疾手快,将江月几近拉满的弓快速按下:“江月,别慌。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她将所见全部由实道来。
木白看了眼甬道尽头,又瞧了眼墙上红烛,赤烟心下了然,飞至两侧左闻右看。
“这蜡烛是尸油做的,烛台底座用血画了符文。”赤烟回到众人身侧,看着江月,“你看到的幻想八成和红光还有符文都脱不开关系。”
“霁雾有看到吗?”木白问缠在江月身上的白蛇。
“没。”她吐吐蛇信,“感觉可能跟道行有关。”
江月闻言默默转过脑袋,皮笑肉不笑地看立着半个身子的小蛇:“啾姐姐,我寻思要不您从我身上下去自个儿活动活动筋骨吧。”
霁雾眨巴眨巴眼,顺着胳膊爬到她肩膀上,用小脑袋蹭蹭她脸颊:“嗐,我也就是比你多当了几年鬼而已,早晚的事儿,早晚的事儿。”
赤烟看了半天,漂在空中嘿嘿笑了两声:“没见过上赶着当鬼的,真是神奇。”
正蹭脸的二位同时转过头,木白赶紧一把将它从天上拽下来捂着嘴塞进怀里:“那什么,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应该快到了。”
被众人这么一闹,江月心里倒也没方才那般紧张,一行人继续向前。
“所以这蜡烛为什么要用尸油啊?”她抬手捏捏霁雾的尾巴,“突然在这儿弄个幻象干嘛,给谁看哦。”
“燃火需气,地下氧气稀薄,尸油所制蜡烛可燃千年。”木白在前面边走边说,“至于为何是红烛,又为何在此定这般磨样的幻象,我也想不明白。”
江月眼前的幻象并未消散,随着越往前走,她离幻象越来越近。
心情越发忐忑,虽然心知是幻象,但难免会有余悸。
一直走在前面的木白察觉到身后之人步伐越来越慢,他撩起衣摆塞进江月手心:“眼见为虚,手心里握着的,才是实。”
江月低头看着手里的衣角,心里升起一阵踏实。
她抬头,看着几近到头的甬道出口,又看了看始终站在那里不动的幻象,继续壮着胆子向前走。
又往前走了一段,江月因为恐惧始终紧紧地盯着前方,突然她发现幻象和方才不一样了,“卫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他勾着嘴角,眼睛弯成一条线,双臂张开。
看起来像是迎亲时,新郎官张开怀抱,迎接新娘拥抱般的姿势,可喜庆的动作配上面前这样打扮的死人,远远看过去全身上下散发着说不清的诡异。
“他...动作变了。”江月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木白的衣角,将详情说与众人听。
“除此之外呢?”木白轻拍江月后背,不轻不重,“还有其他的变化吗?”
她摇摇头:“没了。”
“好。若是有任何变化,你随时与我们讲。”木白说完看向赤烟和霁雾,“大家时刻保持警惕。”
然而“卫哥哥”始终站在路中间,只要想通过就必然会打照面,眼见就要撞上,却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离得越近,江月看的越清,她全身的毛孔都在叫嚣,所有的感官敏锐捕捉空气中所有细小的变化,攥着衣摆的手开始冒汗。
“快撞上了。”她吞了屯口水,小声和众人说。
“他有变化吗?”霁雾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江月摇摇头,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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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手紧紧握着弓:“没有。”
“继续走。”木白在前方压着声音说。
心脏从未像此刻这般活跃,就在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时,以木白为首,众人直直撞上幻象——从“卫哥哥”的怀里直线穿过。
江月逼着自己一直睁着双眼,就算再害怕也不许退缩,她握着衣摆的指节泛白,酸痛不停刺激着她的大脑,时刻提醒着此刻的处境。
然而在撞上的一瞬间,她还是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在某一瞬间,密闭的空间里似乎有一阵风略过,这风轻柔,吹在身上似是轻抚。
仅仅一秒,她屏住呼吸,迈着步子越过幻象。她立刻睁开双眼,猛地回头。
没有追杀,没有暗算,立在那里的新郎官,没有任何变化。
仿佛就只是一个摆设,一份寄托,一个跨越生死、跨越时空、跨越阴阳的,不切实际的拥抱。
江月静静盯着幻象的背影,木白感受到身后人的变化,跟着一起回头:“有变化吗?”
“没。”她摇了摇头,“只是...”
“什么?”木白追问,关切的眼神紧紧看着江月。
她轻轻叹了口气,手上一直紧绷的力道泄了不少:“没什么。走吧。”
甬道尽头,是一方只能容一人通过的石门,没有什么装饰,朴素到甚至可以用简陋来形容。
走在最前的木白没有贸然开门,他俯身贴在门板上,仔仔细细听门后的动静。
隐隐约约间,他听到门后有女人的哭啼声、笑声、还有撕扯咀嚼声、布料悉悉索索的晃荡声。
他回头看了一眼众人,拿起佛珠,手握玉佩,紧紧缠在手上。
江月双手持弓,大约是因为紧张或是害怕,胸口一上一下剧烈起伏。
霁雾半立着身子,赤烟躬身紧盯前方。
领头的木白深吸一口气,退后两步抬脚冲着石门就是猛地一踹,一阵剧烈晃动后,石门应声倒地。
一个宽阔又巨大的空间展现在众人眼前。
江月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时间慌了神,一股浓烈的腐败腥臭撞进她的鼻腔,惹得差点反胃吐出来。
只见空间整体呈长方形,状如棺材,墙上红烛被无数个红灯笼替代,密密麻麻一个接一个,灯笼上清一色用金粉写着“囍”字。实木打的柜子钉了整整三面墙,打眼扫过去,其中一面墙上摆着破了的蝴蝶风筝、已经化成一滩水的麦芽糖、金盏、还有不少男人穿的衣裳、器皿...
另一面墙上,无数个大小一致封着口的陶土罐子,正面用白纸黑字写着什么,看不清。
正中间地上用血沾着墨画了一个巨大的符阵,符阵如蛛网般从中间向四周扩散,密密麻麻看不懂念不顺的句子构成几根明显的曲线,从地板连至墙面,穿过密密麻麻的红灯笼最终在天花板中心汇合,上下对照,似茧般将一切包裹其中。
而符阵的阵眼,便是在幻境中亲眼所见,甚至亲身躺在其中——那口黑色实木棺材。
黑棺正中间挂着一朵破旧得几乎褪色的大红绢花,看起来和方才幻像身上所带颇为相似。
而柳娘,正着一袭牡丹红衣,披头散发,趴在棺材旁边的地上,满嘴是血...
26.白事债
柳娘所有的五官拧在一团,她先是震惊、后是愤怒,配上满脸满嘴的血,让人觉得诡异又狰狞。
“你们是谁!如何进来此处的!”她怒目横眉看着江月一行众人,随即反应过来直勾勾地盯着江月,“你就是张仙人所说可以让卫哥哥永远留在我身边的人吧!”
她一只手背在身后,眼睛里布满红血丝,没有白日里的妆容修饰,乌青惨白的脸上竟看不出什么生气儿,眼眶泛着黑紫,印堂隐隐约约发黑。江月被她盯的发毛,握着弓不自觉后退半步。
木白向前跨步,用自己挡在柳娘和江月中间,一句话没说就这么静静地回盯着。
“你看的到我们?”在一旁飘着的赤烟不知什么时候从胖胖龙的样子变成一条细长的盘龙,声音带着共鸣,夹着些不怒自威的威严。
“当然看的到。”寻常百姓见了真龙要么俯首要么叩拜,可柳娘倒像是吃饭喝水一般没有任何反应,“你当我脚下的阵法是摆设吗?无论是神仙还是鬼怪,进来了就全都要显形,没有一个能跑的掉。”
江月眼尖,趁双方对峙时,无意间看到柳娘背后有个和墙上一样,但开了封的陶土罐子,罐子周围洇着血,血迹延伸到柳娘背在身后的手里。
她轻轻扯了扯木白的衣摆,在他身后压低声音说出所见情况。
“你为何杀人?”木白直截了当。
“我?杀人?”柳娘讥笑起来,整个身体都在随着声音颤抖,她伸出手指指自己,“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我救了那么多人,你说我杀人?”
“救人?”江月提高了几分音量,她从木白身后站出来,“棺岩上密密麻麻被你封起来的魂魄,还有你处心积虑不惜用自己的记忆制造幻境只为杀我,这就是你说的救人?”
“杀你另说。”柳娘看她站出来,微微低头,不坏好意的笑又从嘴角溢出,“但是他们,他们都活该!他们早就该死了!我不杀他们死的就会是别人!”
眼见她越说越激动,本就冒着血丝的双眼瞪得宛如铜铃。
她坐直身子,不自觉转过上半身,鲜血顺着绣线浸透牡丹,就像血液充满血管,让垂死的花再度充满生机。
生与死、真与假、全都隔着一层布与纱。
江月看着眼前可怖的人,和白日里的柳娘简直判若两人,她三番几次想要开口询问出个所以然,到嘴边的话又觉得无从说起,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
然而心里所想的一切在“卫哥哥”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时,全部烟消云散。
不是回忆里的幻境、不是甬道中的幻象、而是实打实最如假包换的现实——鬼。
“卫哥哥”还是在大婚上见过的一副少年样貌,死亡将他的时间定格,这或许也是某种意义上的不老?只不过没有长生。
岁月只在柳娘身上流淌,昔日年岁相当的年轻夫妻,如今只是在外貌上就有鲜明对比,她每喊一声“卫哥哥”,江月就觉得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柳儿,休要与他们废话。”卫哥哥穿过实木棺,站在盖子上居高临下地向下看,就像高高在上的神明俯揽众生,似乎可以轻易掌握他人生死。
然而他是鬼。
真正的神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柳娘看到卫哥哥出现,神色骤然转变,一改方才愤恨激动的模样,多了几分踏实和安稳。
她一直背在身后的手缓缓从身后绕出,竟是已经吃掉半颗的心脏!
江月这下再也忍不住了,视觉的冲击、嗅觉的刺激、配上满屋子晃得人心烦意乱的红光,她控制不住胃里一阵一阵上涌的反酸,只好抬起袖子轻掩。
对面正往嘴里生硬地塞着剩下半颗心脏的红柳也没好到哪儿去,半张脸全是血,腥臭气和生肉的口感逼得她不停反胃,被染的通红的手用力捂着嘴阻止肉块掉落,眼泪、鼻涕控制不住往下淌。
她快速咀嚼,像野蛮的野兽一样,撕碎便吞下。
可她终究是人,不是野兽也不是鬼。
“你这是何必。”一直站在一旁的木白终于开口,“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吃人心是为了增添身上的孽障吧?”
“添孽障?”江月和赤烟同时转头看他。
对面勉强吞下最后一口碎肉的柳娘正用袖子胡乱擦着脸。她听到木白的话动作停了下来,怔怔地看向木白:“你到底是什么人?”
“值得吗?”木白没有回答她,“因为自己的心上人被别人杀了,就去杀更多的人,为了能看见已死的亡魂不惜生吞人心,将自己弄的人不人鬼不...”
“你懂什么!”还没等他说完,柳娘宛如嘶吼般打断了他的话,“什么都不懂的黄毛小子少在这边装圣人说大话!”
黄...黄毛小子?
赤烟把头一转,鼻孔张的巨大拼命忍笑。某种角度来看,那确实也是...
前面的木白显然不似赤烟这般开小岔,一脸正经地追问:“我说的不对吗?”
“她没杀人,她是在救人。”一直在旁边的卫哥哥往前一步,“你以为你看到的魂是什么人?好人?我呸!他们早就是该死了!烧杀淫掠样样都沾,下面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如果不是我们,你以为这驿站是凭什么平安无事这么多年?这条道上常年不太平,强盗横行,官兵不治,若不是我和柳娘,店里的人都不知道死几百回了!”
卫哥哥心性似乎还留在少年时,血气方刚,满腔激情。
一旁的柳娘听到“这条道常年不太平”时,眸子不自觉暗了暗。
“可你是鬼。”木白声音平静没有波澜,他手缠佛珠指向二人,“人间有人间道,鬼自当有鬼途,你该做的事情是去酆都投胎转世,并非再插手人间事。”
江月看了眼眼前的木白。
“这么多年...我这里供人休息给人吃喝,甚至有时不要钱。驿站里每次有人被贼盯上,几乎都是卫哥哥去处理,保他们人财平安。”柳娘慢慢站起来,“你说他是鬼,没错,可做鬼还是做人,是他自己可以选的吗?!鬼就一定比人坏,人就一定比鬼好吗!”
最后一句近乎是嘶吼。
“少跟他们废话!”一直站在棺材上的卫哥哥纵身跃下,顷刻间,他样貌彻头彻尾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一张人皮撕裂,嘴角裂至耳根,一张血盆大口占据半张脸,倒钩獠牙层层叠层层,直奔江月扑去,“柳儿,杀了他们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江月见势不妙,慌乱中抄起弓,拉出一个满弦朝他射出一箭,就在箭即将挨上他的瞬间,红袖从天而降,柳娘一个转身,喜袍将箭兜下。
卫哥哥仿佛知道这一箭必定射不中自己一样,眼皮也没眨一下,脚下一步都没变,依旧直直冲江月冲来。
突然间,龙吟震耳欲聋,赤烟从天而降,驼起江月木白二人飞至半空,躲开这记猛冲。
“你和赤烟呆在上面。”木白低声朝江月道,随即右拳后撤,踏着火龙,纵身一跃,宛如一条流星重重坠在正张牙舞爪的卫哥哥身上。
不知何时,他十指指甲突然长长,化作十把长剑,将木白裹在剑阵之中,招招致命。木白素来不善近战,只得招招化解却无回击空间。
江月在上方看的真切,她拉满一弓,单眼瞄准,在木白一记拨荡间找到空档,箭离弦,咻得一声划破空气,快准狠地扎在卫哥哥左眼上。
“啊!!!”卫哥哥一声惨叫,魂魄无血,毁则化为虚无,他左眼瞬间变为空洞,“柳儿!!眼睛!给我眼睛!”
柳娘毕竟一介布衣,就是再接触过神魔鬼怪,看到又是鬼魂又是火龙的打作一团,也还是吓破了胆。她躲在柜子旁瑟瑟发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前方扭打在一起的二人。
原以为挡下一箭便是最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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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的事情了,所向披靡的卫哥哥定能像收拾那些贼人般三下五除二解决掉眼前之人,然而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眼睛!给我找副眼睛!”卫哥哥看她没动静,再次大喊,“快!”
柳娘惊恐间回过神,赶忙朝柜子跑去。她手忙脚乱地掀开罐子上的密封。一把抓起里面的东西,心脏,不是这个、鼻子,不是这个、脚掌,也不是这个...
她不停地翻,来不及合上的罐子被手忙脚乱的撞碎在地上,各种的人类器官有的已经开始腐烂,烂肉顿时散成一片,满地狼藉...
江月眉头紧皱,心知她大约是想找到一副眼球给卫哥哥换上。她强压着胸口不停上涌的恶心朝她连射三箭。第一箭将她的袖子钉在柜子上、第二箭贴着脸颊划过扎在她面前、第三箭扎在据她脚尖仅一寸的位置。
柳娘惊呼,抬头向上看箭之来处。
江月双手持弓,立于火龙双角之间,一双杏眼抹了笑意只剩认真,她左臂白蛇缠绕,间或吐着蛇信,居高临下向下俯视柳娘。
到底是平阳王府家的独女,武将世家,气势磅礴。
另一边木白趁着优势步步紧追,一记携着火的摆拳直中卫哥哥面中,打的他一个趔趄,格挡间,指甲断了三四根。
眼看着形势一边倒,卫哥哥仰天一声怒吼,只听骨骼咔嚓作响,皮囊之下的人形开始扭曲。骨头在皮肤之下打碎重组,最后在头顶左侧长出一支又尖又细的犄角,上半身肋骨扎破白衣,下半身变成一条戳出骨头的长尾拖在身后。
尾巴上嵌着各种各样的人体部件,照方才情况来看,大约是这么多年来他所替换的残骸...
就在它撕破自我,幻化形态的空隙,江月在赤烟之上不停朝怪物射出几箭,眼看着尾巴上的器官随箭脱落,所落之处,化作一滩绿水,冒着阵阵哧啦声,不一会儿便散落满地。
“木白!”赤烟俯冲,木白抬手抓着龙爪,一个翻身骑到龙背之上,“那东西疯了吗?它这样救不怕伤到它心爱的柳娘?”
江月看着眼前的奇形怪状的东西,已经不愿再称之为“卫哥哥”,唯有“怪物”二字才贴切。
“卫哥哥!”可柳娘不是江月,看着眼前早已没有原貌的怪物,口中依旧喊着她昔日心中的爱称。
怪物或许已经失了神智,它对呼唤声毫无反应,疯了一样围着屋子到处乱跑,边跑边吼叫,重新长好的指甲胡乱挥舞着,几次三番差点打在柳娘身上也毫不知情。
“它已经化作鬼了。”木白站在赤烟身上,转头看了看江月胳膊上的白蛇,“执念太重,煞气太强,恐怕要有劳霁雾了。”
霁雾明白他的意思——已经没救了。但终归是已死之人,由他动手还是不太合适。
霁雾冲他点点头,刚准备动手时,看到角落里的柳娘用力挣开钉在柜子上的箭,她飞身扑到怪物身边,留下一片红色碎布钉在原地。
“红柳!”江月眼看她离绿色液体越来越近,赶忙喊她,“你会死的!”
“我们做错了什么!”红柳边跑边哭,泪水划过已经干涸的血液,在脸上画出一道道红色,“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替你们杀贼替你们守路,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非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是,我承认,一开始我是杀过人,我在这条路上开驿站就是为了等当年杀卫哥哥的贼,我报了仇。可往后的每一次,我们都没有任何私心,保一方太平难道有错吗!难道因为他是鬼就有错吗!”
红柳撕心裂肺地喊声震的江月耳膜发痛,哭声喊声弹在墙上又折回来,声声还声声,就像她心里连绵不绝的怨和恨。
绿色液体溅在她身上,布料灼烧,皮肤融化,可她似是没有知觉,爬到怪物身上,从怀里掏出一叠黄符纸人。
霁雾眼尖,大叫一声:“不好!他们要跑!”
27.迷雾终路
黄符纸人化作二人无数幻象,一时间人山人海,打拳的、跑圈的、做什么的都有,挤了满满一屋子。
“那儿!”霁雾吐着蛇信,透过人群间的缝隙,看到往门外跑的柳娘和怪物本体。
江月众人躲过左前方飞来的拳头,又绕开正在跳舞的幻象,赶忙跟上挤过人群跟上。
然而甬道上空无一人。
木白领着众人从井中出来,看了看空旷的院子,转身拍了一下还没变回来的赤烟:“上去找找。”
赤烟心中了然,带众人飞至上空。
怪物脓液性酸,所到之处蛇虫飞鸟皆逃窜,树木腐败花草枯萎。江月眼尖,瞧见西边一处树林突然有大量飞鸟离群。
“烟大爷!那边!”她拍拍龙角。
从上俯瞰,树林的尽头是一处悬崖,崖下是一片天然湖泊。怪物二人行至森林边缘,眼见再有片刻方能从树林出来。
“喂,我绕至前面湖边,然后交给你了。这里都是树,我不太方便。”赤烟的声音从脚下传来,江月正纳闷说什么呢这是,胳膊上的霁雾嗯了一声,“啾姐姐?”
“不用担心。”霁雾蛇眼微垂,上眼皮遮盖半个眸子,竖瞳吊眼,迸发出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赤烟躬身加速,超过脚下怪物二人,快一步先来湖边。
“我先下去,你和木白待在赤烟身上,除非我喊你们,否则不要轻易下来。”一直缠在江月手臂上的霁雾突然从她身上下来,她站在龙背上,“老不死的你照看好他们。”
说罢,还没等赤烟有所回应,纵身一跃直直朝湖面栽下去。
湖面山川,从上往下看,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细小的一只小蛇掉进去,半点水花都没荡起来。
“啾姐姐!”江月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要去抓她,身体前倾几欲跟着一起坠下去,木白眼疾手快,一把拦住江月的腰,“当心!”
“不用担心,别忘了她原是水蛇。”赤烟的声音随风飘上来,“你且看。”
江月回头看看木白,借着腰上的力量站好。
木白赶忙收回手,红着脸退后两步,可赤烟身上一共就那么大点儿地方,他只好作罢:“我...不好意思,我是担心你摔下去。”
“没,没什么。”江月本没多想,危难关头下意识相救,原本令她心中只剩感激,可现在看着眼前红着脸地人儿,她也跟着扭捏起来,“谢谢你的搭救。”
就在二人尴尬得不知天地为何物时,一阵雾气从脚下漫开。
“怎么回事?”江月往下看。
只见雾气自湖水水面升起,越来越浓,渐渐蔓延至树林边缘。柳娘二人已从林间逃出,此时正站在一片空地上,茫然地面对突然升起的水雾。
怪物在雾气中失了方向,原地一声怒吼,惊起飞鸟一片。
“这雾...?”江月看看四周,“是啾姐姐弄的?”
木白走回来,站在她身边一齐向下看:“我已经很久没看过霁雾动真格的了。”
柳娘二人在迷雾中失了方向,看不到前方,只能凭着感觉在雾里横冲直撞,眼见就要走到悬崖边。突然一只巨大的白蛇破水而出,浸了水的鳞片在太阳的照射下流光溢彩,泛着一层淡淡的珠光,似珍珠的串珠披在身上。
它半立上身,朱砂着了色的狭长竖瞳直勾勾向下俯看着岸边,信子轻吐,震得空气发出唏嗦声。
这是江月第二次看到霁雾真身,没了上次忘川河中的五彩锦囊,也不似在酆都时活泼热闹,素裹雪白,净得让人不敢多说一句,近乎威严。
她从未察觉霁雾竟有如此之大的气场,这感觉不像地府也不属于人间。
就在她慌神之际,柳娘二人已深陷混沌,一脚深一脚浅地的走到悬崖边,拨开云雾,见得霁雾真身。
红柳哪见过这样大的蛇,她一声响破天地的惊呼,飞在天上的江月都听得真切。
“这么一叫,嗓子得彻底废了吧...”江月摇摇头,“好好的人不做,非要碰这些妖魔鬼怪,让自己落得这般处境。”
霁雾居高临下和红柳对视,唇齿微张,声音从天而降:“你若是不再阻拦,我保你不死。”
“阻拦?”柳娘声音沙哑,扯着脖子恶狠狠瞪着水中白蛇,“是你们在阻拦我!是你们在误我们的好事!”
“他本就是已死之人,你何必如此执迷不悟。”霁雾微微倾身,轻吐蛇信,“你身上孽障不深,想是从未亲手杀过任何人,现在回头重新做人还来的及。”
“来不及了,早就来不及了。没有卫哥哥我根本活不下去。”柳娘一脸深情地转身看着怪物,“自从我爹得知我和卫哥哥要结冥婚,将我赶出家门恩断义绝起,就已经回不去了。这么多年,我勤勤恳恳地开驿站,我保护旅人,卫哥哥保护我,我俩早就相依为命。”
“你知道我找到能帮我显现鬼魂的张仙人找了多久吗?你知道我因为助人渐渐看不到卫哥哥有多痛苦吗?我求仙人帮我布风水引煞气,求仙人教我万铃阵只为能夜夜下井不引人耳目,我求他画阵锁棺求他布置虚妄之间困贼人魂魄。”
“你以为我愿意吃那些腐烂人心?!可我不这么做就看不到他碰不到他!你们什么都不懂!不懂我们的好我们的辛酸我们的努力!只是因为我们杀了人只是因为他是鬼就将我们置于死地!到底谁才是恶人!”
她越说越激动,满脸通红,怒目圆眼。身上和怪物紧贴的皮肉已经开始融化,当真是人没个人样,鬼不似个鬼样。
霁雾立直身子,尾巴在水中轻摇两下,荡起一阵碧浪:“那你对小丫头下手是为何?”
“哦,她啊。”说至此处,柳娘一改方才模样,唇边升起半分讥笑,“张仙人和我说天字一号房有能让卫哥哥永远陪在我身边的东西,起初以为是那个小书生身上有什么宝贝,没想是他身边的魂才是根源,所以才不惜用阳寿布置幻境想将他们一网打尽。”
飞在天上的江月听到此番话,想了很久才转身看向身后的木白:“她口中所说可以保魂魄不散的,莫不是我身上带着的灵珠?”
“应该是。”木白嗯了一声,“那个张仙人到底是什么人?他怎么连灵珠之事都能察觉。”
水面上霁雾长叹一声:“可你看看他头上的角,不知道你那位张仙人有没有和你说过,魂魄一旦魍魉化,便再无可能回到原来,他将连鬼魂都不是,而是彻头彻尾的鬼怪,神志不清,六亲不认。”
“什么!?卫哥哥!”柳娘似是不知,她惊呼一声看向身旁的怪物,随即撕心裂肺地冲霁雾大喊,“都是你们!都怪你们!若不是你们从中搅局,我和卫哥哥永远都会在一起!”
柳娘声音沙哑,吼叫声夹着尖叫,一头乌黑的长发现在凌乱地缠在两个人身上,她双目充血,融化的皮肉逐渐和鬼怪融为一体。她一挥手,从腰间掏出两柄软件,全身上下像是没了知觉一般,下半身紧紧缠上怪物。
怪物突然像是被按下了什么机关,右臂一挥,万千绿色液体冒着瘴气化作大小不一的珠子自下而上冲向霁雾,霁雾尾巴横扫,一抹水帘从水面升起,尽数将来者挡下。
随着怪物的突然攻击,霁雾向后一退,没入无边雾气之中,周遭水雾渐浓,只消片刻,茫茫之中只剩下柳娘和怪物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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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你有本事出来面对面啊!”柳娘疯了似地大吼,此时的她腰部以下已和怪物融为一体,一体双身,双头四臂,一人向左一人向右,在雾气中小心提防。
突然间只听浓雾深处一声巨响,天上突然开始落雨,雨点在空中化成一把把冰韧利剑,劈头盖脸朝柳娘二人砸去。
柳娘显然已不是什么正常人,她眼疾手快,高举双臂,挥舞双剑,在空中斩碎冰韧,然而还是有三两漏网之鱼扎在他们身上,钉在怪物身上流绿色液体,钉在柳娘身上流红色血液,红绿相间,混成一团。
天上赤烟在江月脚下轻笑一声:“这么多年没见,她怎么还是这般心软,明明可以一招解决此事,她非要再三纠缠。”
江月没听懂,她看着地面上堪堪躲着冰韧的人心生疑惑。
还没等她开口问出来,只听霁雾的声音又从天而起:“柳娘,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重新来过,趁你还未彻底失了心智,还可保住你一条性命。”
“呸!”红柳此时已无平日里随和模样,“闭你的嘴吧!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卫哥哥身边!他守了我这么多年,我怎可能弃他离去。”
霁雾没再接话,江月隐约间听到天空中响起一声轻叹。
随叹而起的,还有湖面上掀起的涛浪。
四下无风,平静却起浪。
浪潮一下又一下拍打悬崖峭壁,顿时地面开始碎裂,怪物脚下没站稳,一个趔趄差点跌坐在地,摇摇晃晃三两下才算是将将站住。
红柳眼看峭壁逐渐坍塌,她双剑一挥,指挥着怪物调头就往树林里跑。
“不好!他们要跑回林子里!”江月赶忙拉满弓弦,直直瞄向下方。
“放心,他们跑不掉的。”烟大爷懒洋洋的声音从下升起,“也不知道她磨叽什么,我都等困了。”
随着赤烟的声音,江月看到下面刚跑到林子边的怪物脚下一顿,顺着视线往前看,不知何时,无数的冰墙拦在前方。柳娘用力挥舞长剑砍向冰墙,怪物也用利爪不停抓挠,可无论是打敲砸冲,冰墙就是纹丝不动,连个划痕都没有。
干净得就像一面镜子,映着人不人鬼不鬼的他们。
身后浪涛还在拍打,碎石乘着汹涌摔在周身,面前冰墙镜面映出无数个人像,宛如幻境,一时间分不清人间模样。
柳娘无奈,拉着怪物只得拼尽最后全力,猛地转身奋力迎战。
随着二者一声整齐的咆哮,柳娘的头顶竟也长出一只尖角。只见她半张脸逐渐扭曲,似是年画上的鬼面画像,又似一张面具戴在脸上。
随着她高举软剑,怪物后撤半步,一只脚蹬在冰墙之上,仅一秒的停顿便借着墙面之力,宛如离弦的弓箭“唰”地一下冲向断崖。
他小腿紧绷,踏着崖边一块腾在半空中的飞岩,反弓起身体,拼尽全力破开雾气像霁雾跳去。
柳娘双剑前刺,阳光之下银光闪烁,正如天边流星划破长空!跃至最高点,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前挥斩。
就在即将碰到霁雾的瞬间,一根冰柱自天而降,紧接着是藏于雾气之中的万千支,齐齐指向被围在中心的他们。
“咔!”万千归一,贯穿其中。
江月看到此般画面,不自觉皱起了眉头,木白下意识向前一步,企图挡在她面前。
柳娘消失在江月视线里的最后一刻,是雾气之中,定格在空中的一个剪影,身上扎着万千冰柱,鲜血四溢...
人终究是人,就算是化作了鬼,也不是忘川使者的对方。
江月站在木白身后,只听“扑咚”一声。
有什么落入了水中....
28.善恶黑白
随着一声落入水中的“扑咚”,天边第一束光破晓而出。
冰柱、镜墙全部消融,化作流水沁入大地。
赤烟找了块地方落脚,江月顺着他的尾巴滑下来,她站起来理理裙摆抬头看着面前巨大的霁雾,又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模样。
“啾...”江月话还没说出口,便看到两束光从水中浮现,一红一白簇拥交叠,搭着朝阳缓缓向上升,消逝在刺眼的光里。
“他们去哪了?”江月用手遮住半扇光,眯着眼往上瞧,“他们会如何?”
“他们回酆都了。”木白站在她身后,抬起袖子为她撑起一片阴影,“会去到判官那里,再由判官做定夺。”
江月没再说话,只是站在木白的袖子下静静看了一会儿,直到远处太阳完全升起,她轻叹口气,转身看向还在水里的霁雾。
“啾姐姐要来么?”江月伸出自己的右胳膊,“走了。”
霁雾眨了眨眼,跃身变回小白蛇缠上江月的手臂。
“啊!湿的!”江月被胳膊上的凉意吓了一跳。
“是啊,她刚从水里出来啊。”烟大爷刚变成迷你尺寸又变回去,它伸出前爪,将楞在原地的江月送到背上,“我说,怎么感觉你从刚刚开始就魂不守舍的。”
她摇摇头,坐在烟大爷背上盯着脚尖。
从崖边到客栈对于赤烟来说不过一瞬,众人回到驿站时,楼下刚出去打完水的小二正擦着汗。起得早的客人穿梭在院子里,后厨里锅碗瓢盆叮当作响,迎着日出,忙碌又充满生机。
“等会儿给你带些好吃的吧?”木白的声音在江月耳边响起,“你脸色不太好。”
江月先是朝他笑了笑,又摇摇头。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里就是莫名地泛着一阵酸。她坐在窗边,看着院子里被阴影笼罩着的柳娘的屋子,轻轻叹了口气。
“给。”木白递过来一杯热茶,停在她身侧,“你是不是...不开心了?”
“谢谢。”江月接过杯子捧在掌心,她盯着自己的指尖缓缓开口,“我也不知道...就是在想,是不是真的如柳娘所说,难道是鬼就一定是恶的吗?难道他们就必须落得此般下场吗?”
“鬼是否一定为恶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鬼不应该在人间。”木白神情严肃,“况且他们杀了那么多人。”
“可那些人都是坏人啊。”江月皱眉,“他们不死就要有人死,有人遭殃...”
“但杀伐与否并不是他们可以做决定的。”木白声音冰冷,几近没有温度,“人间有人间的公道,阴间有阴间的断夺,阵法之下困了那么多亡魂,当真每个都该死吗?”
“你...!”江月一时间找不到什么可以反驳的话,总觉得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听起来似乎有些不近人情,干脆不再理他。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明明柳娘不用受这番苦,为什么她还是执意要参与,最后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木白将江月手中已经凉下来的杯子拿过来,换了杯热的又塞回她手里,“好好当人不好吗?”
江月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杯,又歪着头看了看面前的木白:“木白,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木白身体轻轻一怔,江月已经很久没喊过他全名。
神仙无情。“爱”这词离他太远,上次接触这个词还是在闲来无事看的书上。
属于只知词义不知其感受,因此他下意识摇摇头。
江月抿一口热茶,轻叹一声。热气混进冬天的寒,在二人之间升起一团云雾:“爱是人世间最坚固的感情,它会让人心生思念,想一直在一起,会想让人不自觉守着对方,会心疼、会惦念、会不舍分离...”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末了又补了一句:“不止这些,爱很复杂,但柳娘是因为爱才舍身如此。她很勇敢。”
木白站在原地没有说话,江月看不出他是在试图理解还是不知其所云,面对没什么反应的他,心里升起一阵无名的烦躁。
“我出去走走。”她把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不知怎地喝出几分酒气,“你不用担心,我想自己呆一会儿。”
“欸...”木白刚踏出去的步子停了下来,他向一直缩在江月胳膊上没说话的霁雾使了个眼色。
霁雾朝他吐吐蛇信,跟着江月出了天字一号房。
走进院子的江月抬头看看太阳,往日这个时间应是柳娘身着一袭红衣在店里忙前忙后,今日却没看到她人。
看不到了,以后都看不到了。
江月心想。
她从后门出来,沿着小路漫无目地向前走。
木白不知人间情爱原不是什么稀罕事,她理解他,甚至柳娘曾三番五次要取她性命,说来也是可憎的很。
但江月就是恨不起来。
倘若柳娘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开黑店,破风水引煞气,谋他人财害好人命,那她断不会这般矛盾。
可他们二人联手却偏偏是为了庇护一方,守此地平安为他人消灾。更别说二人情真意切,用尽法子地相守相伴。
“哎...”她越想越乱,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撒气似地踢向路边一块石子。
“小丫头。”一直没说话的霁雾突然喊她,“你是在怪木白无情?”
“我知道神仙不能有感情,会误事儿。”江月摇摇头,“我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分不清对错,理不清善恶...”
“这世道又不是画本儿,哪儿来那么多单纯的善和恶。”霁雾滑到她手上,在手腕处缠成个镯子,“更何况人类本就是三界中最复杂的一类。”
“啾姐姐去过很多地方吗?”江月沿着路走到一条山涧小溪旁,她在岸边找了块石头坐下,将霁雾放在地上,“忘川使者也会和神仙打交道吗?”
“也没有去过很多地方吧。”霁雾找了个浅滩泡着,“只是以前跟着一个人在上面待过挺久,和不少老神仙打过些交道。”
“啾姐姐以前是住在仙界吗?!”江月一双杏眼睁得圆溜溜,“那你怎么会在酆都成了忘川使者?!”
霁雾在水里转了个圈:“说来话长...”
“那啾姐姐长话短说。”她来了兴致,抱着膝盖望着霁雾。
“我原不在酆都。”霁雾叹了口气,“赤烟是木白的坐骑,你是知道的吧?”
江月点头如捣蒜,只觉得手边少一块酥糕可以边吃边听:“嗯嗯,知道的。”
“我也是。”霁雾看她的表情,没忍住又叹了口气,就当是哄孩子了,“仙界很久以前有位梅花仙,她善用长弓,喜好射箭,是三界数一数二的好手。我便是她的坐骑。”
“赤烟被带来的时候我也没多大,用你们人间的说法,大约也就是垂髫之年。还是颗蛋的时候,不知被谁抱了上去,还没人管,整日里在日晖堂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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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风吹日晒。”
江月一直皱在一起的眉头终于舒展不少,她问:“日晖堂是哪?”
“这怎么和你说...你就理解为太阳升起的地方吧。”霁雾甩甩尾巴,扫起阵阵波荡,“后来我家仙主看它可怜,就带回去养,不知经历了多少日子,终于在我即将豆蔻之际破了壳。你是不知道,赤烟小时候吵的很,打着火星奶嗝,成日里就会跟在我们屁股后头咿咿呀呀地要抱抱。”
江月听到这儿终于再也忍不住笑,从出门就锁着的眉头终于完全舒展开来,铃铛般跳跃在溪流间。
“原来啾姐姐和烟大爷从小就认识啊。”她笑着说,“还以为它一向是现在这般成熟模样。”
“得了吧。”霁雾冰冷的身体里穿出一声冰冷的笑,“我家仙主也是个不省事的主子,看我是个蛇,说什么龙蛇不分家,就把娃挂我身上让我带,我那时候哪会这个啊!”
“那后来呢?”江月捏起垂在身侧一缕头发,“你们两个怎么就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它小时候被带走过一阵子。”霁雾说到这儿,眸子垂下几分,“再见面时,竟是在战场之上,而它竟成了魔头身下的坐骑。”
“魔头?”江月下意识掩面一声惊呼,“木...木白?”
“当时的魔头。”霁雾摇摇尾巴尖,“魔头战败,它和魔头都囚进了溯水阁。听说它是阴差阳错被歹人控制,不过它那时的记忆现在基本已经没了,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为什么没了记忆呀?”江月轻轻捂着小嘴,身体前倾追问,“是被仙人抹掉了吗?”
“是啊。它在魔界待了那么久,垂髫失散束发相见,若是不清了它的记忆,又怎可能安心留在仙界。”江月说到这儿叹了口气,“再后来就被分给了木白。那时候我已经不在仙界了,具体是怎么回事儿我也不太清楚。”
“所以啾姐姐呢?”江月歪歪头,“啾姐姐是怎么从仙界到酆都的呢?”
霁雾从水里出来:“我们出来的时候不短了,想听下次再告诉你。”
“啾姐姐——”江月故事听到一半被打断,急得在原地又是跺脚又是撒娇,“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吧!”
“走了走了,再不走他们该着急了。”霁雾没做多理会,缠上她的脚就带她往回飞,“与其想那些虚头八脑的,不如珍惜眼前在乎你的。”
一蛇一魂还没进门,便远远看见木白站在窗边朝她们离开的方向远眺。
刚进门,他便快步走上来围着江月看了一圈,确认她没事才松了口气。
“干..干什么呢、”江月双手抱在胸前,紧紧衣服。
“啊!”木白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忙退后两步,有些慌乱地拱手欠身,“失礼失礼!我怕你们在外面遭遇不测。”
“有我在呢。”霁雾攀上江月的左臂,“放心。”
江月出去一圈听了不少前尘八卦,心情好了不止一星半点。虽然她依旧没有分清善恶理明是非,可管他呢,人死不能复生,柳娘二人消散已是必然,不如就像霁雾说的好好珍惜眼前人。
想到这儿,眼珠子滴溜溜转上两圈,她这人心情越好,就越透着古灵精怪,这会儿心里的坏坏小月又露出了奶牙:“好看吗?”
“什,什么?”木白没听明白。
“我呀。”江月捻起一缕侧发,在他面前转了一圈,“看那么仔细,是觉得我好看吗?”
29.靠近后的心动
木白被她这一问,瞬间涨红了脸,慌乱间撞倒了茶杯踢翻了木凳。
“我...”
江月瞧见他不知所措的样子,方才所剩不多的不悦彻底烟消云散,银铃般的笑声萦绕在房间里。
“好久没这么笑了。”
“是啊。”木白瞧见她杏眼微弯,嘴角不自觉也勾起一抹笑意,“事情终于结束了。”
既已结束,掌事的司徒便又被喊来,老狐狸刚站稳,入眼便看见胖乎乎地烟大爷飘在空中和他大眼对小眼。
“哎哟喂!”他吓了一跳,捋一把胡子,“莫要如此,老身年纪大了。”
下一秒在屋里扫了一圈,看见又是酆都来的忘川使者,又是一旁站着从没去地府报过道的江月,刚放下胡子的手又抬到额角擦了擦汗。
看不见看不见。
“烦请您老人家帮忙算算这次的功德。”木白斟了一杯热茶,“不知这次是否可以升仙阶。”
司徒赶紧顺着他的话落座,厚本子往桌上一放,震的杯子叮铃咣啷响。
“好家伙,你不嫌沉吗?”旁边的烟大爷用一只龙爪脚趾挠挠耳朵,“你们就不打算整个简便点儿的?”
司徒也不接话,朝赤烟微微一笑,拎着笔杆子开始大算特算,颇有一副赶紧算完赶紧走人的架势。
江月照旧没有上前打扰,她带着胳膊上的霁雾蹲在司徒来的地方,仔仔细细研究着地上沾着木白血液的玉佩。
玉佩被串珠围在中间,黑红相间的珠子应着白玉上的鲜血,鲜血之下,是凹凸不平的“木白”二字。
她掏出自己的玉佩,左看右看没看出哪里不同,除了没名字以外别无他异。
正当她打算将玉佩和木白的放一起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变化之时,一直懒洋洋地霁雾突然冲它吐蛇信。
“小丫头,这玉佩是你哪儿来的?”霁雾竖瞳微收。
江月转头看它,如实回答:“我小时候丢过一次,爹娘说这是找到我时便挂在身上的。”
“再无其他?”霁雾从她身上下来,立着半个身子用尾巴卷起她手中玉佩查看,“没有名字?”
“啾姐姐认得这玉佩?”江月看它知道其中一二,立刻追问,“我也是看过木白的,才知道原来这玉是会有名字的。”
霁雾没接话,直勾勾地盯着江月看。
蛇本冷血,一双竖瞳看得江月全身发毛,刚欲开口说些什么,身后司徒声音响起。
“恭喜木白大人,您可以升一仙阶了。”司徒将本子推至木白面前,“需要老身现在为你升吗?”
“好啊。”木白笑声爽朗,走到江月身边取过地上的玉佩,“有劳了。”
只见司徒从怀里掏出三块印章,仔细对比后留下了一块缀着银丝的五彩石。他在手掌心里搓了半天,接过木白的玉佩便往上印了过去,霎时间,银光从二者之间迸发,一声清脆的“叮”声之后,光线倏然消散。
“好了。”司徒将东西递回给木白。
好了?
这就好了?
不是,你们神仙升阶是不是略微有些草率了?
“多谢司徒。”木白接过玉佩。
司徒躬身行礼,扛着足足有三五斤重的簿子走了。
“给我看看。”江月从木白手里接过玉佩,上下颠倒也没和方才看出个区别来,“玉佩上有仙阶标识吗?”
“有。”木白凑到江月身边,想指给她看。
不同于以往遇到危险或情势急迫之际的靠近,这种自然而然的情况反倒让一贯爱调侃木白的江月红了脸。随着距离逐渐拉近,木白身上挟着的柏木香气轻悄悄钻进江月的鼻腔。
“这儿。”他站在身侧,倾身指给她看。
木白比他高出一头,此刻的靠近几乎是被他包在怀里,江月的余光被少年身影塞满。
青衣黛袍交织在一起,甚至恍惚间能透过手臂感受到布料之下木白的体温。
她下意识抬头向上看,却不料那人也正在看她。视线撞在半空中,眉眼微垂,浓睫轻扇。
“我...”江月没了平日里的伶牙俐齿,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怎么了?”木白似是没有察觉到少女心事,目光如矩,依旧追在江月身上,他看少女面颊微红,赶忙放下手中东西,“你生病了?”
“啊?”江月闻言怔住,方才的心动朦胧瞬时烟消云散,她长叹一声,鼓着腮帮子抬眼盯他,“木头!”
“什么?”木白眨眨眼。
“木头木头木头木头!”
“...怎么了?”
“臭木头!笨木头!傻木头!”江月看着他清澈的眼神,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虽然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气什么,但就是忍不住朝他胳膊来了两拳。
“我...”木白一脸迷茫,缩着身子也不还手,“怎么了江月?”
“没怎么!”江月拿起玉佩,朝他方才指着的位置看的仔细。
玉佩有两面,一面环圈中间刻着名字,另一面刻有祥云仙鹤,云层之中一轮圆日。
“你方才指的是哪?”江月又问一次。
木白就着她的手在圆日上指了指:“这儿。”
指尖轻触,余热温存。十指连心,方寸大乱。
木白刚伸出的手指在接触到她的一瞬间光速收回:“抱歉...”
江月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脸颊,真想回他一句“哟,生病了吗?”。她深吸一口气,心中作罢,目光看向木白所指之处。
“这圆日会随仙阶上升,不同的升起方向代表着不同的职位品类,由低到高,正中午时级别最高。”木白清清嗓,指着圆日下方一斜的位置,“我刚刚在这儿。”
江月觉得稀罕,掏出自己怀里的玉佩放在一起比对。
一直在一旁没出声的霁雾探过头,一仙一魂一蛇齐刷刷盯着两枚玉佩看。
“嗯?”木白先前并未仔细看过江月的玉佩,比起背后圆日在何处,他更在意这玉佩为什么没名字,现在仔细一看,方才发现这玉佩的圆日近乎升至最中间,“怎么这枚......”
霁雾也眯着眼睛盯着两枚玉佩的背板,朝江月不停地吐起蛇信。
“我...我不知道啊。”江月看着面前二位,“许是之前救我的好心人将这东西留作为信物留下了?”
霁雾没说话,竖瞳蛇眼盯着江月看了好半晌,才转身从桌边离开,它找了个角落,将自己缩成一团,闭目养神。
赤烟看它这般反应,也好奇地探着头来看一眼,看到两块摊在一起的玉佩时,顿时心下了然。
“先收起来吧。”木白将自己的那块收好,“比起玉佩之事,当前更重要的是去一趟酆都。”
“去做什么?”江月也将东西收起来,“哦对!去找崔判官,算算我的阴德,买弓买弓。”
*
说起买弓,江月一扫方才萦绕在心尖儿上的阴霾和迷雾,搭着忘川使者的便车,她乐呵呵地站在崔判官面前。
崔判官原是不愿的,江月在酆都连个正经身份都没有,甚至还需白纱掩目才能在此自由行动。
回了地府的霁雾变回婀娜模样,将判官引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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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耳语几句,又在江月的软磨硬泡之下,铁面无私的崔判官竟就这么松了口。
“断不可四处宣扬。”崔判官神色正经,“切忌不要四处挥霍。”
“好!”江月规规矩矩地行上一礼,又带着微弯的杏眼朝崔判官招招手,“我们去买弓啦!”
这次木白没有摇铃喊轿夫,众人跟着霁雾,左拐右绕地来到酆都最繁华的街上。
“还去上次那家弓铺吗?”江月问落在身后一步的木白,“还是去别家逛逛?”
“你有想去的吗?”木白微微垂目看他,“或者霁雾推荐一家也行。”
霁雾不知从哪掏出一只烟杆,烟杆通体偏黑,首尾点着白珠,颇有些夜幕天上星的赶紧。
她拿起烟杆轻吸一口:“随我来吧。”
随着烟雾在众人周身散开,街边景象逐渐变得朦胧,江月又是一阵恍惚,眼前出现一座宅邸。
江月抬头望向匾额,发现竟一字未写,空白一块挂在正中间。
霁雾上前拿烟杆轻叩两下门环,片刻,一只独眼小鬼从门后出现。
“霁雾大人,您久等了。”它看清来人之后,欠身行礼,视线越过眼前人看向江月一行,“这几位是?”
“我几位朋友。”霁雾微微侧身,便于小鬼看清来人,“戈弦在府上吗?”
“家主正在岩煅轩,劳烦霁雾大人静候片刻,我去为您通报。”小鬼面带微笑,退后两步消失在半空。
江月透过门缝,看到院子里亭台楼阁,隐约间还有一处彼岸花田。
不消多时,大门自动向两侧大开,虽无人至,但不难明白这是“请进”的意思。
霁雾抬脚跨过门槛,带众人步入府中。
江月这才看清院子的全貌,门廊屋房和阳间自家其实大差不差,只是这院中的一方小池,池边一片彼岸花田,正如在门外遥望的磨样,在阴沉灰暗的地府里显得浓烈明艳。
只是随着他们走上池中小桥,越过门院,离得越近反而彼岸花看着越远,部分花明明按理就在脚边,可此刻却像是在千里之外。
“这花...”江月指着桥下之物,“到底是近还是远...”
霁雾闻声转身看了她一眼,默默抽了一口烟,没有接话。
“近还是远?怎么感觉我和江月看到的不一样,我看起来一直都是远的啊。”木白心生好奇,“而且都说彼岸花开在忘川畔,怎么在这儿也能看到?”
“这池子里的是忘川水。”霁雾烟杆一挥,指着脚下池塘,“特意引来的。”
众人绕过回廊,不知往深处走了多久,耳边听到些许叮当声响。
“那里。”霁雾指指前方别塔。
这塔不似府宅大门,有牌有匾,甚至两侧还有门当——左侧一把满弓朝天,右侧一柄银月宝剑。
“戈弦,我带朋友来了。”霁雾推开塔楼大门,一阵热风呼啸而来,她刚踏进去的脚立刻退回来,“你怎么还没融在这塔里。”
江月看到门口立着一展画着不知什么战役的屏风。
“融不了。”屏风后传来一串爽朗笑声,叮当声倏然停止,一个健硕的男人穿着围挡拎着铁锤走出来,“阿雾,你怎么来啦?”
“阿雾?”自从下来地府就跟隐身了似得赤烟终于说话,他睁大双眼看着霁雾,又看看眼前的男人。
众人站在塔楼大门前的台阶之下,男人立于台阶之上。
戈弦鬓边一滴汗沿着锋利的下颚线滑落,他眼珠轻转,自上而下俯视飘在半空中的火龙,“这就是...你曾与我提起过的赤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