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活了么已接单!》
1. 我死了?
“神仙神仙保佑我,咳咳...神仙神仙保佑我!”城南梅花林深处的小庙里一位少女边咳边说。
话音刚落,江月捏着手里的帕子低头猛咳几声,起落之间时,掌心留下一片微红。
“我有钱,我有很多的钱,我给你供奉好多好多香火,我给你重修庙宇。”江月吓坏了,盯着帕子满脸惶恐,惯没了往日王府千金的端庄,“我不想死,求求你别让我死。”
至于这姑娘是何人,为何在此处,又因何事说出此话,还要从一个时辰前说起。
“气死我了,又是骗子!呸!”江月从医馆里气冲冲地出来,她贵为平阳王府千金,本可衣食无忧过完此生,可奈何自出生起便身患肺疾,从小到大求医无数,是实打实泡在药罐里长大的孩子。
见过的大夫没有成千也有上百,可无奈皆无痊愈之法,这其中不乏打着江湖郎中的名号,宣扬手中偏方可治百病的骗子。
这不,今天就又遇见一个。
俗话说的好,久病成医。江月病的太久,导致她现在稍微聊几句便可知对方有没有真本事。
她捏着帕子嗑了几声,气不打一处来。最近时常觉得身子越来越乏,前几日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去府上看过,竟被告知时日无多。
江月不信,这才连夜迁人寻得这位“名医”,不惜顶着大雪亲自出门也要见上一见。
“他也敢号称自己是全汴京最好的大夫。”江月看着从小跟自己长大的丫鬟,压着声音跟她咬耳朵,“我看他是全汴京最假的骗子。”
丫鬟笑着应了两声,抬手将斗篷给她裹好:“天冷,仔细着凉。”
近来是挺冷的,三九寒冬,大雪纷飞。
江月钻进暖轿里小憩,不知不觉间竟昏睡过去。
许是身体不适,这一觉并不踏实。
她从小到大总做一个相同的梦,梦里她脚踩白梅从天而将,停驻之处是自家宅院房梁。因此她酷爱梅花,总和父亲母亲嬉闹说自己是花仙转世,但二老听闻却是撇着嘴摇头。
父亲母亲曾说过,江月出生那日天降暴雨,雷声阵阵,母亲历尽万难才将其诞下,后来月子里不知怎得还丢过一次,全府上下闹翻了天,宅子里哪儿都没瞧见,后来怀疑是被人偷去,又派人把城里翻了个底儿掉,最后在一个小破庙里找到了她。
家丁找到她时,江月毫发无伤,只是襁褓上多了一枚汉白玉佩。还是娃娃的她睁着大眼睛直勾勾瞧着庙中神像,嘿嘿嘿地傻笑。
二老失而复得,每次和她提起都颇为神伤。但当事人江千金是一点儿也不记得,权当听画本了。
突然一阵大风将帷幔吹起,寒风裹着清香悄悄沿缝隙晃过鼻尖,她一个激灵醒过来,立刻坐直掀开轿帘。
“咱们附近有梅林吗?”她问丫鬟,“若是不远,我想去采几只带回去,送与母亲。”
丫鬟正想阻拦,江月求饶开口道:“好妹妹,就让我去一会儿,好久没见大片的梅花林了,让我去看看嘛。”
轿子一拐,饶了道。
没多久便到了梅林。江月掀开帷幔,轿外好景一片,白梅红梅交叠错落,风一吹,只见枝头点点摇晃,随风荡起几枚花瓣。
她倾身出去,带着梅花图样的绣花鞋从裙摆下露出,踮着尖儿落在白雪上,宛如天上花瓣飘至人间。
这片梅花林不算小,她带着贴身丫鬟踏雪赏梅,留下一串脚印。
而天公似是不愿作美,顷刻间竟平地升起凛冽寒风,卷着丝丝细雪朝江月扑来。江月正欲开口让丫鬟采摘两三枝带回去,话还没说出口就喝了一肚子风,当即便咳得停不下来。
“我们回吧。”丫鬟说,“等下我喊几个家丁来摘。”
江月叹了口气只好应下,可雪越下越大,来时随性而至,现在走来绕去根本找不到回去的路,走了半天还是没看到轿子。
行至深处,周遭寒意渐浓,江月觉得步子越来越沉,咳嗽一次比一次重,她搂紧几近冷下来的汤婆子,冰天雪地里,小姑娘鼻头冻得通红。
沿小径绕过一个弯,忽然发现梅花之后藏着一座庙宇,主仆二人三步并作两步赶忙进去。
这庙小而破,许是位置太偏香火并不旺盛,梁上结了不少蛛网,墙皮脱落斑驳。
虽是陋室,但幸好还可遮风避雨。
丫鬟暖了暖身子回去喊人,江月站在中间只觉得台上石像颇为面熟,他不似寻常模样般凶神恶煞或是心宽体胖,反倒颇有几分俊秀,眉眼间还带着韧劲。向来不信神佛的她突然从心底升起一股说不清的信任。
半晌,她突然拎着蒲垫扑通一声跪了上去,想她贵为千金,活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对着尊石头双手合十。
“神仙神仙保佑我,神仙神仙保佑我。”她边咳边说,继而扯下腰间那枚自襁褓就陪一直着她的玉佩,塞进蒙了一层尘的功德箱里,“我给你修庙宇塑金身供香火,能不能求你不要让我死,我不想死。”
江月的声音气虚飘渺,几近喑哑。
话音刚落,她正欲起身,庙门被人从外贸然推开,寒风裹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倒灌进来,江月瞬间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几欲跌倒。丫鬟见状赶忙上前搀扶,江月这才算是将将站住。
她一脚深一脚浅,被人半拖半搀往外走,积雪没过脚背,刺骨的寒从脚底直窜全身,冰的她眼前发白。
正欲开口让丫鬟替她紧紧披风,可谁知风向突然一百八十度大逆转,毫无来头地扑了江月一脸雪,谁知其中竟夹着一片花瓣,好巧不巧灌进口中,恰如一张薄纸卡在吼间,碎雪洒落,江月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猛咳。
眼前白光越发刺眼,晃得人头疼欲裂,索性直接闭目养神。
但谁又曾想到,再睁眼时,自己竟已在众人之外。
江月看着眼前炸成乱麻的人群和倒在地上的自己。瞬间觉得被人当头抡了一棍,直接楞在原地。
“什么情况!我不会是死了吧?!”
她愣在原地用力眨眨眼,没把自己的魂眨回身体里,倒是把牛头马面给眨出来了。
“啊!”她尖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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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吓得不轻,急忙转头看看家丁,发现竟没一人察觉到他们,心下了然——大约是看不见。
牛头马面见着江月的反应完全不觉得意外,估计是见多了,俩人脸上写满了泰然自若。
“平阳王府江家千金江月,对吗?”牛头问。
江月下意识点点头。
“跟我们走吧。”马面说。
“去哪?”江月怔在原地。
“当然是阴曹地府。”牛头马面齐声说道,话音刚落就站在左右要把江月架走。
就在她茫茫然间,忽有一人从背后跑来,江月余光瞟见一名少年,青衣长衫。
待少年走近,才看清来人身形如柏,长相俊秀,眉眼间如玉温润坚韧。
她正觉得眼熟,却听到温和的声音里夹着几分急促,似鸣起的弦音:“且慢!二位差官还请稍等片刻。”
牛头马面对视一眼,把刚架起来的江月放回地面上。
少年转向江月,报出一串天干地支甲乙子卯:“这位小姐可姓江名月,江流的江,明月的月?方才我念的可是你的生辰八字?”
江月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少年:“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还知道我的生辰八字。”
“那便对了。”少年转身对牛头马面说,“二位差馆,这是小仙一位求愿之人,方才我正在外面帮一老人抓猫,这单子接晚了才酿成此等局面,让我将其还愿,就不给阎王爷那边添麻烦了。”
牛头马面抓过那么多人,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思虑良久拿不定主意,只好暂且放行,将情况禀报再做定夺。
送别了二位鬼差,少年转过头说:“我乃前方梅林中的一位小仙,姓木名白。方才正为前几日来托我寻猫的老妇人找猫,突然感知小庙中江家千金病重求平安康健,还丢了一块上好的玉佩给我。急得我赶紧跑回来,却还是没赶上啊!”
江月听完,低头看着脚尖小声嘟嘟囔囔:“神仙都这么不靠谱吗?前脚刚拜完,后脚就完蛋。”
木白没听清,向前凑了一步:“你说什么?”
“没什么。”江月朝他呲呲牙,一双好看的杏眼微弯,“那你现在来了就将我变回来吧。”
木白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答,一脸犹豫不决要说不说。
“怎么了?”江月抬头瞧他。
“我...”木白吞吞吐吐,“我...实话告诉你吧,我救不了你。”
“什么意思?”江月凑上前去,和木白几乎挨在一起。
还没等江月不好意思,那少年倒是先脸红低头,连忙退出去老远:“要我愈疾办事转运赐福我尚且可以,但引魂还阳不在我能力之内。”
“为什么?”江月不明白,“你不是神仙吗?”
“我们神仙也是有品级划分的,不同的仙阶能力范围不同,擢升要靠替人圆愿累积功德,我现在还没那个本事。”木白领他走回神庙。
“那...”江月上前抓着他的袖子,一双杏眼闪着点点星光,楚楚可怜,“您能带我去找会的人吗?”
2. 出发!
木白看着掩面欲垂泪的江月,心里突然觉得被小猫挠了一样,莫名软得一塌糊涂:“行吧,我带你去求我师傅!但我不能保证他一定会达成你的愿望。只能说可以一试。”
“他在哪?”
“西方天境。”
“...你敷衍我。”
“绝无此事。”
江月收起哭腔,撅着嘴瞧他。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此事达成,我也可以得不少功德。”木白被盯得发毛,越说越小声,“况且你要是想与我一同去西境,定要用仙术保你魂不飞魄不散,长时间的加持是要耗功德值的...况且我们神仙要是太久没有功德积累,是要倒扣以作惩戒的。所以我们这一路要尽量多行善事累功德。”
“好吧...”江月点点头,虽说也给了不少香火钱,可毕竟是求人办事,“那我们何时出发?”
“明日午时,从此处出发。”木白道。
江月正欲转身离开,突然想到什么,猛地转头看木白:“路途遥远,我的尸身腐朽怎么办?”
“此事放心,家师可连通三界,若是愿意替你还阳,必当会先将你肉身恢复完好。”木白不知道从哪变出个茶杯,杯子里还冒着热气,端着慢悠悠喝起来。
“好。”江月轻轻叹了口气,“那我们明日午时准时启程。”
“一言为定。”
江月从庙里出去,此时依旧下着鹅毛大雪,方才一干/人等杂乱的脚印已被新雪覆盖。他看着没有半个人影的梅园,深深叹了口气。一呼一吸,不见丝毫白气浮现。
直到此时,周遭突然静下来的环境让她心底升起一阵强烈的落寞和孤寂,她下意识裹裹披风,却发现于自己而言,世间早已无冷无热。
也好,没有温度没有病苦,无声无形无归宿,实实在在人间“游魂”一枚。
可偏偏心尖上猛地一酸,想起了家中鬓角衰白的爹娘。江月快步朝家赶去。
平阳王家世代武将出身,当朝平阳王爷带着家中长子常年在外,是个不拘小节豪爽洒脱的人,夫人也是将门独后,夫妻二人不论是管兵还是管家,都是抓大放小,上至少爷千金下至洒扫小厮皆是有说有笑,氛围轻松和谐。
可此刻的王府沉闷严肃,阶上大门紧闭,阶下石狮静默。
江月穿过大门,前厅空无一人,然而步入后院突然认声鼎沸。
几乎所有丫鬟小厮在交叠错落的廊下穿梭,端着一盆盆水来回疾走,江月上前探头,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水竟被鲜血染红!再探究竟,源头竟是自己闺房。
她三步并作两步,还未抵达房间便听到嘈杂的交谈声、妇人呜咽的啜泣声、来回踱步的脚步声。再靠近,一方小屋竟挤满了人,不止父亲母亲兄长,就连舅舅和婶婶两家都在。
而方才撞见的丫鬟小厮,正端着水盆从人群进退穿梭,出入内庭。
大约又是什么民间稀奇古怪的疗法,这么些年她看的太多试的太多,不愿深究。
江月看着愁容满面的父母,心底止不住地泛酸红了眼眶。她走到榻下蹲坐依偎在母亲膝边。
这一守便是一夜,白发人守黑发人,已故者守在世人。
次日一早,江月跪在王府大门口磕了个响头,转身往梅林仙庙走去。
刚推开仙庙大门,正巧看见木白和一戴高冠留长须的白衣老者捧着本巨厚册子嘀嘀咕咕。
“这是做何?”江月问。
“这位是掌管功德簿的司徒。此去一程离家甚久,我喊他来算算这几个月攒的功德数。”木白解释道,“咱这一路必定还会再做善事,肯定还会再见面的。”
那司徒使者转身瞥了她一眼,仅仅一眼,便立刻转回头盯着本子,仿佛满脸写着“我没看我没看见”。
待司徒记完离开,江月戳戳木白胳膊:“我怎么感觉他刚刚...”
江月正思索合适的词描述,木白笑着接过话:“你我一个是神仙,一个是游魂,仙鬼本就殊途。再说人间游魂本该和阴差回归冥府,你算是被我留下的,自然不合常理,他只好装作没看见咯。”
她听完,站起来朝木白端端正正行了个礼:“谢谢你。”
木白看江月突然如此正经,倒是有些不习惯,立刻回应一个,结结巴巴地说:“无,无妨。”
江月被他的模样逗笑,捂嘴轻声笑起来,笑声如铃,清脆响亮。木白只觉得心里也跟着叮铃响一声,嘴角跟着不自觉上扬。
“那如果没别的事了,我们就准备启程吧!”江月抬头,带着笑的尾韵。
“等下。”木白将箱子倒扣,碎银稀里哗啦全掉出来,又把箱子封上塞到石像背后,以免有人许愿下单,““有钱能使鬼推磨。万一咱们路上遇见什么小鬼了,也好请人家行个方便。而且咱们是三界穿梭,这一路免不了要和人间打交道,带上钱好办事。”
人间白银入功德箱便是神仙的香火钱,可在三界流通。江月捡起地上的碎银,看到先前自己丢进去的玉佩,静静愣神。
短短一日,已是生前身后。
“欸?你说的玉佩不会是这块吧?”木白捡起江月眼前的玉佩,“你怎么会有的?”
“是这块呀,怎么了?”江月不解,“爹娘说这玉佩是我小时候就有的东西,所以我一直带在身上。”
木白听完也没说话,只是绕道石像后面,在一个洞里掏了半晌:“终于找到了,还以为丢了。”
江月好奇,跟过去瞧,只见木白手心里有个一模一样的东西,她惊讶地瞪大了眼。
“怎么回事?你怎么也有?”江月问,“不会是什么我们其实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剧情吧?我家爹娘可不会生神仙。”
木白听的一知半解,但还是配合她扯出了个皮笑肉不笑的假笑:“这玉佩是仙人信物,有它才能自由出入仙界,部分宫殿可由它打开。”
他说着翻过玉佩,只见后面刻着“木白”二字。
“只是这玉佩一般是一人一块,且背后刻着姓名。”他说着将另一块翻过来,“但你这块什么都没有。”
江月接过两块玉佩仔细比对,果真如此,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你当真不知?”木白又问。
“我真的不知道,”江月微微皱眉,“我娘就说我小时候丢过一次,再找到的时候身上就挂着这个。”
木白也是一头雾水,想了半天摸不着任何头脑,干脆袖子一甩索性摸摸自己的头脑说:“罢了,不想了,反正咱们也是要往西境去,有它方便不少,带上吧!”
江月心想现在神仙心都这么大吗,边将玉佩系在身上边问木白:“不过...此等重要之物,你就这么随随便便塞在破洞里?”
当事人倒是不怎么在乎,拿起台子上的茶壶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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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随手一倒,明明没蓄过水的壶里却倒出两杯杯香气四溢的热茶。
“不重要啊,这东西人手一个,没谁会偷的。”他递给江月一杯,“洞我上过法术,来许愿的人不会看见的。再说了,就我这小破庙,哪怕我天天大敞着门,也不会有贼人进来的。”
倒是对自己的宅子很有自知之明...
待茶尽杯空,江月推开庙门:“走吧。”
木白的庙在城南,二人打算绕行从城西出发。
汴京城内热闹非凡,一路上坊间叫卖声谈笑声不断,烟火气生活气充斥着以往自己根本不在乎的每个人间角落。
二人七拐八绕,一路走一路看。
突然在巷尾看到一家名为“葛记糕点”的铺子。
葛记是汴京城出了名的老字号,花糕品类繁多且各个精美漂亮,是她从小吃到大的首选点心店,其中招牌竹叶糕更是心头最爱,小时候还因为母亲不许她贪嘴多吃,自己带着丫鬟偷溜出来买。
离了汴京就很难再吃到了。
江月扯扯木白衣袖,抬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神仙小哥哥,我能买个点心吃吗?”
木白对上视线,当即愣在原地,随后扯下荷包递过去:“给。”
“他们看不到我,你帮我买好不好?”江月眉头微抬,手指头绞绞身侧发绺,“想要竹叶糕,可以多买几个吗?以后怕是好长一阵子要吃不到了。”
木白二话不说:“好!”
可人也看不见神仙啊,他四下瞧瞧,看到旁边有处人家在后街围的柴房,大摇大摆的仙界神仙进去,偷偷摸摸的人间书生出来。
只见这书生穿着素雅,扇子一挥跑去买东西去了。
江月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谁家书生公子哥自己去买点心啊,但转念一想,神仙不知人间事,算了,点心最重要!
没一会儿木白乐呵呵地捧着东西回来,江月伸手要去接,却发现手直接穿了过去,什么也没抓到。
游魂本就无需以食物为生,更何况生死有界。
木白想了想,拿着竹叶糕后退一步,双手举至胸前朝江月认认真真拜了三拜。
江月愣在原地,眼珠子随他折叠又摊开的身子上下转动。
神仙拜游魂,真是闻所未闻,颇为神奇。
“好了,吃吧。”木白将东西递给他。
“你刚刚在干嘛?什么特殊的仪式吗?”
“这东西毕竟是活人吃的,你现在是游魂,吃了容易消化不良。”木白取出一块放她手上,“拿着它朝你拜一拜能算作供品,好消化。”
江月闭上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微妙地假笑:“那您还怪好呢,挺为我着想。”
“嗐!”木白搓搓鼻子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应该的。”
应该个什么啊...
这傻小子好像当真了...
江月光速收起假笑,从他手上接过所有糕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木白赶忙又进柴房变回来,小跑到江月身后继续往西。
二人没多久便从西门出了城,行至城郊一处树林,江月吃着心爱的花糕心情大好,边走边哼起小曲。
冬日里难得艳阳高照,林间光影斑驳,微微泛热的暖风抚着脸颊,江月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刚嚼第一下,突闻远处一声“啪嗒”的清脆声响。
“怎么回事?”
3. 小柏树
江仓鼠鼓着腮帮朝声源走去,树影斑驳照在刚被上吊者踢倒的板凳上。
“木白!”她慌然跑去,奈何个头实在不够,只得就着没咽下去的糕点含糊不清喊人,“快快快,兴许还有救!”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心向善的木小仙当然跑的比谁都快,两人三下五除二将其救下。一张折好的纸随动作落在脚边,江月顺势弯腰捡起塞进怀里。
这自挂东南枝的是位老妇人,头发花白,衣着质朴,双颊憋得通红。江月觉得纳闷,只见过世上嫌自己活不够的老人,还没见过急着死的老人。
许是肉体凡胎天然向生,离了桎梏下意识大口呼吸,待眼前金星散尽,老者苏醒,恍惚之间唇齿微开。
“终于见到你了吗?”她说。
江月离的近,听的真切,她抬眼看向已显形的木白,冲他丢了个眼神,朝树后走去。木白了然,默念一声,树后便走出一妙龄女子——毕竟是和活人打交道,游魂终是难办事。
老者大约是缓过来了,起身坐直,环顾四周,一改刚刚神态顿时捶胸顿足。
“我怎么还活着?”老者说,“是你们拦了我吗?”
拦?
江月细想方才听到之言,开口:“奶奶您所遇何事?我们路过此处,看您自寻了断便匆忙救下,如果您有难处可与我们讲讲,晚辈定当尽力相助。”
老者闻言叹了口气,沉默片刻才道:“我想寻一人。”
“寻人?”木白扶着老者坐好,“寻人为何寻死?”
“我找了她大半辈子终是无果,经年累月,许是早已不再人间。”老者说到此处突然眉头一横,“索性追去阴曹地府,将阎王爷那儿翻个底儿掉也要再寻一遍。”
江月一听,顿时觉得眼前之人虽白发苍苍,但性情不老:“您能讲个大致吗?你我如此有缘,兴许这人就能被我们给找到呢。”
老者想了想:“我姓葛,外人大多称我为葛婶,是个做糕点生意的厨娘。”
江月觉得这名字耳熟,突然惊觉大叫一声:“就是那个,开遍汴京手艺一绝的葛记糕点吗!”
老者点点头:“是。正是老朽。”
葛记糕点是汴京数一数二的老字号,品类多样口味繁多,是江月从小吃到大的牌子,就连刚刚手上拿的嘴里嚼的都是葛记的招牌竹叶糕。
这一下突然遇到葛氏本尊,江月有些愣神。
“那葛婶您所寻何人?”木白接过话。
“我不知道。”葛婶摇摇头,“我没见过她。”
那这怎么找?
许是葛婶察觉二人所想,继而开口:“我以前就住前面的村里,离这儿不过百米。那年我也就和这丫头差不多大,和往日一样在家中做花糕,结果一时走神突然走水,火势凶猛还未来及逃窜便失去意识,再睁眼时,却是在后山一处山洞,得一性命安然无恙。”
“原以为是村中长辈将我救起安置在此,但跑回家后问遍村民,竟无一人承认。”
“后来生意有幸得上天眷顾垂怜,我也跑了不少地方问了许多人,可至今无果...我就想着那人要么比我年长要么和我同岁,许是已经离世,才想此一计。”
陈年旧事,往日心结。江月觉得继续蹲坐在地上说事儿不是个办法,干脆将人搀起,却留意到这人手腕内侧有一处红疤,形状颇为少见:“不知道葛婶旧宅是否还在?方便去宅中细聊吗?”
葛婶拍拍身上的土,她穿的是件绸缎面的素白襦裙,领口青色的丝线绣着枝细竹:“在,走吧。”
正如老者所言,行约百米遇见一处村庄。
村子不大,群山环绕。
家家户户用篱笆围出一处小院,院里三两茅草小屋一亩小田,几家孩童蹲在地上捉虫抓鸟,尽是汴京城里看不到的景象。
葛氏带着他们绕到村子后半,眼前小院门口垂着一支果壳做的风铃,随风起舞丁零当啷,院中驾着两支竹竿,上面晾晒几件衣裳。
“就是这儿。”葛氏步履蹒跚,推开院门,“鸣儿,我回来了。”
屋门推开,一女子从中跑来,人约三十有余,神情却如少女般灵动,个头比葛婶微高,身后青丝如瀑,鬓边缀以三两竹叶作饰。
“葛婶,你回来了!”鸣儿倾身搂了一下葛婶,接着看向江月二人,“这两位是...?”
“路上遇到的两位有缘人。”葛婶说,“说是能替我寻寻那人。”
鸣儿闻言又看了江月他们一眼,转身跟在葛婶身后往里走:“不是早就和你说过嘛,不用找啊。”
“那哪能行,你总是这么说。”葛婶坐上椅子,“我偏就要找到。”
鸣儿叹着气摇了摇头,倒了三杯热茶放在桌上,将其中一杯推至葛婶手边。
江月跟在身后坐在葛婶对面,听葛婶慢慢道来:“我今年甲子有三,鸣儿是三十年前来我这儿的,那时候她还是个奶娃娃。当时葛记糕点铺子才刚刚做起来,就只有一家店。”
“店里有一招牌花糕名叫竹叶糕,也是我还在村子的时候就在卖的一款糕点。是以后山竹林的竹叶为原料制成,鸣儿就是我采完竹叶下山捡回来的。”
“那年我迷了路,想不到回家的路,也不知怎地就走到她这里了。”鸣儿坐在一旁替她补充。
葛婶拿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口:“所以后来我找人的事情她多少也知道些。”
“那您二位还有其他的关于当年救命恩人的信息吗?”江月说,“哪怕是以前葛婶在外打听到的也成。”
葛婶正欲摇头,突然想到一件事:“当初村子里的朱家倒是提起过,那日他背着背篓刚从山上砍柴下来,离远便看到村子里火光滔天。他赶忙跑回家中搬水救火,再回来时瞧见人群中突然晃过一瞬金光,但我们都觉得那是他看花了眼,没怎么在意。”
“火势那么大,大约是晃了下眼吧。”鸣儿在旁边和道。
“其他的倒还真没什么了。”葛婶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里穷乡僻壤,许多人都不知道还有这地方,更别说想从外面打听到什么了。”
袖口随动作摆动,江月又看到她手腕处的红疤,开口问道:“葛婶,您手腕上的疤是怎么弄的啊?”
葛婶端着茶杯的手停了下来,撩起袖口看了一眼:“我也不太记得了,有挺多年头的了,好像是走水那年醒来便有的,许是被火烧到的吧。”
先前情势紧急没细看,现在倒是看的真切,葛婶撩起袖口时江月清晰地看到,那红疤成绯色,貌似半个鹿角,鹿角根部横在手腕内侧脉门附近,颇有些从脉中长出来的感觉。
“那事已至此,我们再去朱家问问?”木白的声音将江月的注意力唤回。
“好。”她点点头。
“他住村口第二户。”葛婶说,“已经许久没和他家来往了,也不知道那糟老头子现在怎么样。”
江月和木白对视一眼,拜别两位长辈从葛家小院里离开。
“先去朱家问问?”木白低头看正沉思的江月,“在想什么?方才开始就颇为认真。”
“葛婶手腕上的疤。”江月如实说道。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木白的目光,少年一双上挑的凤眼精致张扬,可偏偏下垂的睫毛又遮蔽了不少锋芒。
“嗯,我也觉得那疤有些蹊跷。”木白撑起下巴,“她说自己在山洞醒来时安然无恙,难得世上当真有这种只烧一处的火?”
“英雄所见略同。”江月将目光移至别处,“可她又不似寻常做贼心虚之人,刚刚她撩开袖口时神色自然,语调平缓。况且她有求于我们,没什么必要隐瞒。”
“先去朱家看看吧。”木白再提议。
跟着葛婶给的地址,江月站在一处看起来差不多的小院前,院里蓬头稚子正蹲在菜地里看鸡捉虫。
“孩子。”木白上前,“你家大人在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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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那小孩咿咿呀呀边比划边说话,最后大叫一声:“娘——”
“来了来了你个催命的娃。”厨房里走出来一位妇人,“唤我作何!我看你屁股是不是又痒了,刚换的裤子你就下地玩泥巴!”
“阿姐。”江月上前和女人打招呼,她天生一张娃娃脸,一双杏眼笑起来弯弯上翘,甚是可爱,“我是葛婶的...朋友,不知朱家爷爷在不在家,想找他问些事情。”
这女人被江月一句带着笑的阿姐哄的开心,连唤几声妹妹,带着笑将人迎进来。
到底是被山涧树林养大的人,性情总是热情真诚。
“祖父最近身体不太痛快,在屋里休息,我带你去见他。”女人将江月和木白引至一间侧屋,“祖父,葛婶喊人来看您啦。”
江月向里看,屋里一张木桌一架木床,别的小家具三两件,再无其他。
“朱爷爷。”她走上前几步,行了个礼,“今日上门打扰是想问问,当年葛家失火一事,葛婶说您看到过一瞬金光,可否与我们再详细说说?”
朱家老人倚靠在床头娓娓道来,据他描述,当年刚从家中取水而来,突然看到火里蹿出一道金光,那光绕至屋后向后山跑去,隐约间仿佛头顶有角。朱家老人说着说着话锋一转,坚定是自己当年眼花看错了,再加上年头太久他越说越混乱,最后索性闭嘴不说了。
二人见再问不出什么,只得谢过老人,从屋里出来,行至院中,稚子幼童不知怎么就和院里的两只大公鸡打起来了,公鸡忽闪着翅膀拔地而起,一双利爪朝着江月面门就来。
“当心!”木白见状赶忙上前,一把将人拽过来,以背为盾将江月护在怀中,公鸡竖着冠在木白肩头留下三道爪印。
堂堂王府千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险些破相。当即扯住木白,也顾不上什么怀不怀里的,抬头瞪着眼冲他小声道:“你的法术呢,弄死那两只鸡!”
木白见风波已过,回过神来赶忙松开江月,正如第一次见面那样退出去老远,垂眼红脸,压着声音连连摆手:“不可不可,这是别人家重要的家产,况且绝不可被凡人见到法术,会被责罚的。”
旁边蹲地上正跟公鸡打架的小孩盯着他俩,半晌突然朝屋里大喊:“娘——院子里的哥哥姐姐刚刚抱在一起了!我也要娘抱抱!”
江月闻言眼睛睁大三圈默念三遍童言无忌,再看旁边木白,一张脸从里到外红了个底儿掉,木白不如改名叫木红。
“快走。”江月还没来及调侃,木白便一把抓住她胳膊,大步流星往门外走,宛若背后小孩会吃人,头也不回地从朱家逃了出来。
堂堂小仙竟被一断奶娃娃吓的落荒而逃,江月越想越觉得好笑,银铃般的笑声荡在山林间。
“木红”停下脚步正欲为自己辩解,回头却见眼前人双目微弯,眼角上扬,一双杏眼笑成两条弧线,似花开一般灿烂,似月出一样明亮。
忽觉江上明月起,百转千回扰君心。
江月站在原地笑了许久,木白也就这么站在对面看了许久。
她笑累了,抽出手帕点点眼角:“不好意思,没忍住。”
刚从“木红”变回“木白”的小仙回过神,不着痕迹将视线移开,踢了一脚旁边的石子嘟嘟囔囔道:“笑够了就走吧,还得找人呢。”
才止住笑的江月见面前比自己高出一头的男人这般模样,险些又笑出声,她清清嗓问:“小柏树,你这显形咒能支撑多久?”
“啊?”木白显然对这称呼有些意外。
“啊什么啊,一个木一个白可不就是一个柏字吗?”江月说着说着嘴角又勾起来,“难不成你要从''木白''改叫''木红''?”
“你你你!”木白在原地跺脚,一甩袖子索性听江月由命,“五日!”
“那就赶紧走吧,我还想去当年那个洞里看看呢。”江月勾着嘴角转身,“还是说,小柏树你还想再去找那娃娃聊聊呢?”
4. 山有灵鹿
江月二人又在村中逛了许久,走街串巷几乎逢人便问当年之事,然而除了朱家老人外竟无一人看到金光或察觉异常。
“其实想想也正常。”江月坐在树荫下歇脚,“这里家家户户离得这么近,一旦失火必定分外危险,估计乡邻眼里只有大火,根本无暇顾他。”
木白还未来及点头,后山突然惊起一片飞鸟,呼啦啦一片从头顶飞过。
“什么情况?”江月抬头,“走,刚好想去当年山洞,看看去。”
木白开路江月断后,二人齐刷刷进山。
后山丛草茂密,大片大片的竹林郁郁葱葱,江月走在其间,竹香沁鼻。
江月正欲开口和木白说些什么,突然右后方草丛里猛地蹿出一人,此人黑衣黑帽黑面纱,唯有一把锋利的银剑反着颜色。
“江月!”木白想也没想,抄起地上一支断竹冲上前去,只见断竹一挑,扰了银剑来路,黑衣人刺了个空。
二人顿时扭打一团。
江月被吓的不轻,站在原地好半天才缓过神找了几颗排在一起的竹子作为掩身之处。
当今平阳王到底是武侯出身,家中长子也曾上阵杀敌,江月是货真价实的将门侯女。从小受家风熏陶所赐,虽不曾真的舞刀弄剑但也是遇乱则不慌。
她当即环顾四周,凑巧看到林间有半柄断掉的弹弓,她捡起将筋绳解下,又寻来两截差不多长短粗细的竹竿,一扯衣服做了把简易弹弓。
木白还在前面以竹为剑与黑衣人搏斗,此人功夫了得,木白又并非精通剑术的御剑仙人,一来一回竟不分上下。
只见那黑衣人脚踩粗竹一跃而起,当头便是从天而降一记挥砍,说时迟那时快木白仰面抬手用断竹阻拦,只听“啪嚓”一声,断竹成了断断竹。
眼见黑衣人欲取木白面门,只听空气中“咻——”的一声,一颗石子精准打在黑衣人手腕上。那人手腕一酸银剑落下。
木白本就近乎贴近地面,见状立刻一个跃步夺过银剑,银剑凤眼交相辉映,锋芒毕露。
他站如松柏,举剑直逼黑衣人前胸。
风水轮流转,优劣反转。
黑衣人只得捂着手腕连连后退,最后躲进草丛不见踪影。
木白见贼人已跑,一个反手剑花将剑收至臂后:“江月,你在何处,有无受伤?”
江月从竹林间探出一颗小脑袋,圆溜溜的大眼睛左瞧右瞧张望许久。
“那人已走,莫怕。”木白伸出手臂朝她走去,“当心脚下碎石,我扶你。”
江月这才放下心,丢了紧握着的弹弓,一双芊芊玉手搭上木白伸过来的小臂,慢慢跨过石子走出来。
“你没事吧?”木白低头看向她,方才还锐利如剑的凤眼此时又蒙上一层柔和,“有没有伤着?”
“我没事。”江月摇摇头,拎起刚刚撕破的裙摆,“只是我裙子烂了...这裙子我好喜欢的。”
“等解决了这桩事,到前面镇子上再给你买一条。”木白朝他一笑,“随便你挑。”
“好。你说的!我还要吃花糕。”江月的杏眼又弯出两条弧线,“不许耍赖。”
“绝不食言。”木白看着眼前人的笑也不禁勾起嘴角,“方才,多谢你救我,还好有你。”
江月倒是摆摆手:“不算什么,我从小就跟在我大哥屁股后面学弹弓,你是没亲眼看见,他用的那才叫一绝呢。”
“你用的就很好。”木白盯着她,“如果你想要,买裙子的时候再挑把弹弓吧。”
“好啊。”江月笑着答应,继续向前走,“走吧小松柏,这还没查出什么呢,就有人急着想要我们的命,估计前面是有什么大线索等着我们呢。剑可别扔啊。”
木白拎着剑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没走几步便到了当年山洞。
这洞入口虽窄但里面却别有洞天,若是无家可归之人别说在此歇脚,就算是住上几日都不成问题。
“这么大的山洞...”借着洞口光亮打量起来,“这得是对山有多了解才能发现这么一处绝佳隐蔽地点。”
木白也紧跟其后,可刚进洞大约三步距离,他便眉头一锁。
“怎么了?”江月回头,“你别吓我。”
“倒不是此处有什么鬼怪怪力。”木白弯腰把剑放在一旁,“只是我刚一进来便感受到有仙灵之力残留,似乎有些年头,但至今还能让人感知到,可见当年此地一定使用过比较厉害的仙灵之术。”
江月倒是站在原地眨眨眼,这话要是放几天前听见,估计她只会觉得木白脑子有问题,可今非昔比,她接受起来毫无压力。
“那你能看看是什么仙术吗?”江月凑上前,“瞧瞧发生了什么。”
木白叹了口气,摇摇头:“还需五千功德值才可升至此仙阶,掌握此能力。”
江月一听有些泄气,心想这小神仙怎么什么也做不成。
“不过我可以召唤此处山神,请他老人家现身问问当年之事一探究竟。”木白往洞外走,“随我来。”
“那怎么不刚刚就喊啊。”江月拎着剑跟出来。
木白挑了个平坦的地方站好,起手几个姿势:“山神只管自然动物、灵界仙能。常人之事他一概不管,现在事情或许和仙灵有关,自然可以问个清楚。”
话音刚落,不远处一颗两人粗大树上慢慢显出人影,那人影从书到人,一点点边往外走边化形。
这山神个头不高,头发雪白,胡子都快落在地上了,杵着一只发着芽的木头杖子颤颤巍巍给木白行了个礼:“木白大人,请问有什么可以是小仙帮得上的?”
木白...大人啊...
只见被唤作大人的木白双手作揖行了个礼:“山神,敢问这山近五十载以来发生过什么奇闻怪事吗?”
山神撸/了一把盖着脚尖的胡子,想了大约经历了一个朝代的变更那么久:“哦...老夫想起来,一百五十年前这山孕有一鹿。这鹿原是山顶竹林边的一块石头,历经九九八十一场雨水冲刷,生生被淬成麋鹿的形状,后又遇天雷涌动,一道惊雷自上而下劈上巨石,石壳破裂,白鹿诞生。”
江月跟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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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似地聚精会神,这可比画本有意思多了。
“这鹿通体雪白,一双红金异色琉璃目,自幼便可引领山间群兽,所到之处花开遍野如沐春风。此鹿生性向善,颇具慧根,就连不少仙君都来此寻它想收为坐骑。它潜心修炼好不容易可以化为人形,却不知怎地,平白无故丢掉近百年修为。”
“鹿?”江月歪着脑袋看山神,“山神爷爷可见过这鹿化为人是什么样?”
山神摇摇头:“未曾。”
“山神老伯,您能借我一道咒法吗?”木白将事情原委尽数道来,“我还差五千功德才能学此咒。您帮帮忙。”
山神眯缝着眼,想了半晌才道:“我这把老骨头在这孤山老林里挺久没活动了,今日恰巧天气不错,心情不错,正好活动活动练练许久没用的仙术。”
说罢,便朝洞穴施了一术,摸着胡子转身走向竹林,没入林间。
“我说木白大人,”江月看老头走了,勾着嘴角看木白,“为什么他比你会的多还要喊你大人啊?”
“我们仙职不同,不同仙职的上限也不同,所以按仙职他理应喊我一句大人。”木白说,“但以年岁经历,我理应唤一声老伯。”
“你们制度还挺严谨的。”江月点点头,“走吧,我看前面有光在闪。”
两人走至洞前,日头西转,原本应该昏暗的洞穴里却泛着亮光。
走进洞穴,只见这光化作一球,漂浮在空中,江月上前轻轻一指,光球瞬间化作万千细丝在空中四散开来,细线重组,只见洞穴中幻化出一头通体雪白的异瞳鹿和一位昏迷的少女。
少女十几岁模样,双目紧闭,被鹿驼在后背。这鹿轻屈前脚俯身蹲下,轻轻将人放在旁边的干草上,几乎是寸步不离守在她身旁,期间或轻舔或轻顶,一直试图唤醒少女。
鹿就这么守了她一天一夜,第三天早晨,它照旧轻舔轻嗅,却在鼻尖凑上前时突然顿住,随即眼角落下一滴泪。
这是江月第一次见动物流泪。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江月见到了她更是从没见过的光景。
鹿角中间有光汇聚,洞穴中气流涌动全部汇在一点,光亮越来越大又变小,凝成一颗珠子,片刻,风静云止。
它颤颤巍巍趔趄了几步,珠子从鹿角间飞起融进少女眉心。
原本灰白的面容瞬间泛起血色,江月眼尖,看到少女手腕处多了一记红痕。那红痕形似半个鹿角,宛若从脉中生长。
而鹿后颈也浮现出一个同样的红痕。
至此,幻影消散。
江月愣在原地,她像是进了卷神笔绘卷,眼前所见皆不真实,皆不合理,可若不是亲眼见过山下葛婶,即便她本人都是游魂身边还跟了个神仙也断断是不会相信的。
“小柏树。”她背对着木白垂目轻唤,“仙灵皆有情吗?”
“不知。”木白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波澜,“灵兽通天地,生于万物,日月为母天地为父,大约是有的吧。”
“那仙呢?”江月转过身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你们神仙也有情吗?”
5. 过夜
“你们神仙也有情吗?”江月问。
“我...”木白犹豫片刻,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江月显然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不知道?”
“其实...我并不明白情为何物,也不知道情起情落是什么感觉。”木白歪着头想了很久,“我们成仙的那日就注定无情,也不许有情。”
江月站在原地抬头看木白,上挑的凤眼里似乎蒙着一层雾,雾后是一片没有波澜的湖面,安静冷静。
“情会影响判断。倘若因情而选择偏袒某人为他达成所有愿望,或是因恨而完全将某人置之不顾,那必然是不公平的。”木白脸上没什么表情,“所以我们基本没人会想''生情'',也没人考虑过‘有情’。”
他说的确实有理。可人要是没了七情六欲,就跟身体没了五脏六腑似得,跟一具空壳子有什么区别。
“江月?”木白伸出手在她眼前摇了摇,“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啊。”江月回过神,瞧着眼前又白又嫩骨节分明,跟刚被拔毛的鸡爪子似的手,脱口而出:“你爪子还挺好看的。”
木白猛地把手收到胸前,撇出八字眉可怜巴巴地盯着瞧:“爪,爪子?”
“不是,我是说你手还挺好看的。不好意思。”江月赶忙改口岔开话题,“我们继续查吧。”
现在通过手腕处的红痕基本可以确定,葛婶当年是被山神口中的灵鹿所救,此事大约也与灵鹿丢失修为有关。
但灵鹿为何不惜涉险也要救葛婶?她们两个有什么关系?那颗珠子又是什么?能帮凡人延寿?
“我问你。”江月戳戳木白,“灵兽怕火吗?”
“要看是什么灵兽,生于五行哪处。”木白看看自己被戳过的地方,“这灵鹿生长在山林之间,应该是怕火的。”
“那它究竟为何要不顾自己安危去救葛婶?”江月摸摸下巴,“你见过那珠子吗?是不是那鹿的什么修为灵丹?”
“相貌不似修为。”木白摇摇头,“一般来说修为是从眉心或胸口抽出再化丹,它刚刚倒像是用仙力将什么东西逼出似得。”
“总之我们先将此事告诉葛婶吧。”江月想了很久,“就是不知道她老人家听见了,会不会觉得我们是在哄她。”
然而正如江月预料,葛婶听见这话第一反应是——开玩笑呢。
“姑娘,我老太婆也活够了,不在乎早下去几年和阎王爷一起喝茶。”葛婶拉着江月的手,“你不用因为担心我寻短见说这些话来哄我。”
“葛婶,真不是哄您。”江月急的连连跺脚,“万物皆有灵,更何况鹿本身就是颇具灵性的动物。您仔细想想,是不是以前和鹿结过什么渊源,为何它甘愿舍身也要冲进火海救您。”
葛婶坐院子里看着晾衣竿上的衣服,想了一个下午也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鸣儿倒是一直在旁边陪着,择菜洗衣编竹篮,一个下午竟寸步未离。
冬雪严寒,然而天公作美太阳高照,一老一少坐在阳光下晒太阳,相护依偎,颇有一副远离喧嚣的世外桃源意味。
光影流转,日头西斜,不远处挨家挨户升起炊烟。葛婶叫着鸣儿说了几句耳语,鸣儿一瞥江月二人,端着刚淘好的米走进了厨房。
“晚上一起吃饭吧,今日不论怎么说,都辛苦你们二位了。”葛婶笑着拍拍江月的手,“鸣儿手艺挺好,你俩也留下尝尝。”
江月和木白对视一眼,点头应下。
晚上吃完饭,二人暂别葛婶,朝山洞走去。
“木白大人啊,咱们真的要在这深山老林里住山洞过夜吗?”江月借着月光跟在木白身边,一脸不情愿,“就不能找个客栈茶楼什么的歇脚吗?再不济借住农户家一晚,那么多家呢,咱们挨家挨户的借都够睡一两个礼拜了。”
“那个鸣儿,你有没有觉得不太对劲。”木白在前方开路,边走边回头注意身后人有没有跟上,“我总觉得她和这事儿之间有些瓜葛。”
“觉得。”江月随手扯了路边两根已经枯萎的狗尾巴草捏在手里把玩,“感觉她对我们有敌意,挺提防的。”
“我也同感。”木白点点头,接过江月刚编好的草环,“甚至...我总觉得葛婶身上有鸣儿的...怎么说呢,类似气味的东西,但是没有实际出现,更像是葛婶身上有一部分她的感觉。”
江月一听这话可楞住了,站原地缓了好几秒才开口:“你是说鸣儿可能不是人?可是看到了什么?”
“没。”木白把草环随手揣怀里,“就是一种直觉,同为仙法者的一些直觉。”
江月摸摸下巴:“小柏树,我明天再去跟葛婶聊聊,打听打听失火前的几年她都遇见过什么比较特别的事儿,你盯着点鸣儿,看她什么反应。”
“你的意思是?”
“如果她真的是那只仙鹿,那必定是在失火前和葛婶有的来往。”江月挑挑眉,“我就当着她的面儿和葛婶聊那些陈年往事,就不信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如果她真的一点反应都没呢?”木白领路进洞,待江月也进来,认认真真站在洞口念了一咒双手凌空写了个“隐”字。
“没就没,反正也了解到葛婶的过往,横竖咱们都不亏。”江月站他身后看的彻底,“你这是干嘛呢?”
“这是‘隐虚阵’,用了此法外界便看不到我们,我们在里面用其他法术也不会影响外面。”木白朝洞外走去,“我要去捡些柴火,你若是独自一人害怕可与我同来,待火点上你可以出来看看。”
江月一看他要出去,立刻小跑跟上木白的步子,再回来时捧了不少枯树枝树叶,木白食指无名指并拢在堆起的柴火上一指,顷刻火起。
外面果然什么都看不到,和白天一样,空荡荡一处洞穴。
“哇,你们神仙还有这么方便实用的法术啊?”江月看着眼前的篝火,伸着手掌烤火取暖,亮闪闪的眸子在火光的照耀下泛着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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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像天上的星星坠入凡尘。
木白看的有些出神,直到江月又用一根指头戳他,他才回过神来迷迷糊糊应:“啊?”
“又啊?别啊了,我刚刚说,你有没有什么能帮我变张床出来的法术?”江月眯缝起眼靠近,一双杏眼弯弯,嘴角勾上抹坏笑,让人看了觉得又可爱又调皮,“要是能变出来,我让给你一半,怎么样?”
这话一出,知道的是木白脸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篝火上的烧烤成了精,七分熟正好入口:“不可不可不可,万万不可!你我男未婚女未嫁共处一室已经对你不好,再别提什么一半床还是一张床的了,哎呀!”
江月看眼前人先是摆手后是甩袖的,没忍住笑起来:“我逗你呢。不过你到底能不能变啊?能的话直接变两个不就行了。”
“一个就好,两个放不下,我睡草垛即可。”木白又在空中比划半天嘴里絮叨不少,只见一架带着帘子的床凭空出现,枕头被褥一应俱全,“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
江月觉得新鲜极了,在床上摸摸这儿摸摸那儿。
堂堂平阳王府千金,楠木床金丝塌不知道见过多少,可这凭空出来的东西倒是头回见,不仅见着还要躺上,兴奋的她一夜没怎么睡。
夜里撩开床帘,木白背对她睡在床下的草堆上,缩成一团。
篝火没灭,但山里入夜本就寒冷,更何况是席地而卧,江月从自己床上抱出一床被子给他盖上,又拎了个枕头想给他垫上。
可谁知江月正倾身放枕头时,木白突然一个翻身,两人差点挨在一起。
鼻息微热,睫毛轻颤,一双凤眼上挑。定睛细看,左眼正下方竟有一颗青痣,甚是特别。
睡着的人许是察觉身前异常,木白眉头微皱眼珠微转,像是一副要醒的样子。江月赶紧后退跑回床上,落下一地少女心事来不及收场。
第二天日升鸡鸣,木白在清晨的雾霭中醒来,太阳刚从山后升起,他睁开眼迎来第一缕光。他摸摸身上的被褥,朝紧闭的帘子笑了笑。
江月也醒了,折腾一夜的她睡眠严重不足,无精打采收拾好自己才从帘子里出来。
木白背对她逆着光,晨曦将他抱了个满怀,金光勾勒着轮廓。
大概是听到动静回过头,江月看到光里的人朝她微微一笑:“醒了,早。”
“早。”江月眨巴眨巴眼,随即往后一指,“店家,床不错,下次还来,收了吧。”
木白愣了半天,弯腰冒出一句:“好嘞,客官您慢走。”
江月闻言被逗得笑个不停。
木白抬手一个响指,床倏然消失,只余响指声带着笑声在山洞里撞了一圈。
“真方便啊。”江月连连赞叹,“以后我要是活过来了,就上山修炼去,把你这些都学会。”
“若你真有学仙术的那日,我定当竭力相助。”木白笑笑,眼下的痣随笑容跃进江月的眼底,“走吧,去葛婶家。”
6. 另半只鹿角
葛婶起的早,江月和木白到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逗鸡遛狗。
六十多岁的老人坐在院子葡萄藤下的摇椅上,和一只不知道哪里跑来的小狗扔木棍玩。
江月推开门进院子的时候木棍刚好丢到脚边,灰扑扑的小狗摇着尾巴跑过来在她脚边蹭蹭,叼起木棍就往葡萄藤跑,留下几个黑爪引当见面礼物。
葛婶顺着方向看到来人,伴着清晨的阳光冲他们笑笑。
“葛婶早。”江月笑着回应她,“这是家里养的小狗吗?”
“不是。”葛婶摇摇头从小狗嘴里接过木棍,“早上跑进来的,估计是这附近的野狗。”
“果然聪明的女人都招小动物喜欢。”江月搬了个椅子坐在葛婶腿边,“说来,葛婶您应该挺经常回这儿住的吧,怎么不把店也开在这儿一间?这样就算久住,汴京城里大小事务也不会尽数不知。”
葛婶笑着拍了一把狗头:“店里的事情我早就不管了,村子里有人想吃会过来讨,竹叶糕鸣儿也会做,他们不愁吃不到。”
“是交予家人了吗?”江月也摸了一把,冬天狗毛厚,手感不错,“我家就是父亲带着兄长继续做事去了...”
江月没继续说后面的。
“我未曾婚配。”葛婶看江月一眼,摸狗头的手移到小姑娘头上,“无夫无儿,家中亲戚零星几位,长辈走的走,也就几个不太成器的晚辈,在不同的几家店里打打下手。”
江月一听,抬头冲她眨眨眼,夹着几分意外。
葛婶纵横生意场面多年,一眼便知身边小女心中所想何事:“以前忙,我十几岁开的第一家店,二十几把店开到汴京,陆陆续续有了第二家,往后十几年里忙着做生意哪有功夫看男人。况我心里一直惦记着救我的人,对旁的没什么兴趣,不如把心思都花在想新品上。”
“十几岁啊。”江月睁大眼睛,心生敬佩,“那岂不是和我差不多大。”
“是啊,店里的招牌竹叶糕就是那时候便开始做的。”葛婶顿了顿,“我从小就喜欢做点心,心里几乎没什么别的事,所以昨日你问我有没有遇到过什么鹿,我是真没什么印象了。”
江月正欲开口,便看到似是刚睡醒的鸣儿从屋里走出来,她朝这边看了一眼,转回屋里,再出来时手里拿着条毯子走过来。
“早上凉,盖上些,不然你腿又要痛。”鸣儿给葛婶盖上腿,“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去做。”
“喝些粥吧。”葛婶拍拍她搭在身上的手,“我最近身上乏的很,想吃些清淡的。”
“怎么了?哪不舒服吗?”鸣儿眉头微皱立刻追问,“还有什么感觉吗?”
“不妨事。”葛婶朝她笑笑,“可能是前两天想去找阎王的时候伤着了,毕竟年纪大了。”
鸣儿眉头皱的更深,张了张嘴几欲说些什么却只是重重叹口气,转身近了厨房。
江月朝背后的木白看一眼,起身跟过去。
鸣儿盯着眼前的灶台发呆,火光熠熠映在脸上,一条泪痕反着光沿脸颊划落,碎在地上没入土里。
她没注意到门口站了人,江月转过身靠在门框上没打扰,就这么静静站着。
片刻,锅里的水沸腾冒泡,鸣儿赶忙拿起帕子擤一把鼻子,又随手在脸上抹两把,转头想拿架子上的米瓮,这一转身,正巧和江月撞了个对脸。
“我来帮忙。”江月顺势起身走进来,“你粥要做咸的还是甜的?”
鸣儿没接话,眼睛紧盯着江月眨也不眨。
“你没必要这么警惕我们。”江月撇撇嘴,伸手想去把米瓮拿下来,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王府千金连厨房都没进过,更别提认识哪个是米瓮了,索性在一众瓶瓶罐罐里绕了一圈,挑了个个看起来挺大的缸,“我从小吃葛婶点心长大的,会帮她一点都不奇怪,更何况那种情况下,只要是个人都会帮一把。”
江月这话倒是真心话,就算不是为了木白的功德值,他俩看到了也会过去帮一把。
她将当日之事详细与鸣儿道来。
鸣儿听完哽咽许久,最后看了一下江月:“你怀里那个是装八角桂皮的,做甜粥用不到这个。”
江月掀开盖子看一眼,还真是...
“出去吧。”鸣儿拿过江月身边的米瓮,边说边弯腰低头往锅里舀米,“你这小姑娘一看就没怎么进过厨房,别给我添乱。”
江月应了一声,正欲出去,余光突然瞧见什么,顿时怔在原地。
院里木白自江月跟进厨房,就自动坐下陪着葛婶。
“婶啊。”木白盯着还在来回跑的小灰狗,“你为什么不回城里的宅子住?您业大肯定家大,不比这儿住着舒服吗?”
“你扔,我累了。”葛婶把都是牙印的木棍递到木白手里,抬头看着院子,“这儿是我家。我父亲母亲走的早,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孩子,没理由出息了不要这百家。”
“我在这儿靠着后山的竹子做了第一种糕,靠着村外那条山路赚了第一笔钱。我老了,没几年活头了,人们都说落叶需归根,这儿才是我的根。城里那就是栋宅子,落落脚迎迎客。”
“更何况...这儿还有鸣儿。”提起鸣儿,葛婶笑了起来。
木白本想追问为什么把鸣儿看得这么重要,话还没说出口想起她也是没了爹娘的孩子,便没再开口。
一时间院里陷入沉默,木白正寻思再想些什么聊聊的时候,看到江月有些恍惚地从厨房出来。
“木白,你不是说今天要带我去城里买些东西吗?”江月看着木白,“我们现在去吧,晚了我怕来不及。”
“不留下来吃个早饭再去吗?”葛婶脸色不好,嘴唇有些发白,许是方才陪小狗玩的久了些,这会儿说话有些没有气力,“鸣儿应该做了你们的。”
“不了,谢谢葛婶,刚才已经和鸣姐姐说过了。”江月拉上木白的胳膊,“我们晚上回来再来讨饭吃。”
葛婶没再强留,只是笑着点点头:“好。那你们注意安全。”
告别葛婶,江月就拉着木白往后山走。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如此着急?”木白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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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身后一溜小跑,“你先...松开我。”
江月听到这话猛地停下,一直跟在身后的木白没来及刹住车,跟着惯性把江月搂进了怀里,吓得他连连摆手连连后退。
正欲解释,却突然看到江月一脸正经,开口道:“木白...你说的可能没错,鸣儿她可能真的不是人。”
“啊?”木白走上前,“你看到什么了?”
“我刚刚在厨房,看到她脖子后面也有半个鹿角红痕...”江月说着转身撩起自己垂在背后的头发,少女常年未被晒过的白皙皮肤呈现在木白面前,她指着脖子后中央,“就这儿,也是横着的,也是那么大!”
木白哪敢看啊!
他赶忙抬手遮住双眼,连忙接话:“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快把头发放下来。”
鸣儿不似江月,三十多岁的年纪早早将头发尽数盘成发髻,再加上她经年累月地干活,垂发总是不太方便的。
“哎呀!你闭什么眼啊!”江月回头,“我跟你说正事儿呢!”
江月从小出身将门世家,三岁便跟着父亲兄长在沙场打转遛弯,男人这种生物在她眼里再是普通不过,见多了便不似寻常人家的大家闺秀动不动就脸红害羞,露一寸皮肤就觉得面红心跳。
可木白不是啊。
木白自打有记忆起就跟着师傅到处游历,天天除了看书习字修炼仙法几乎没做过其他,别说是异性了,就连另一种性别的小动物都没怎么相处过。
这不,不仅上手捂着,眼睛还闭得严严实实,任江月怎么喊都绝不睁眼。
“行了行了,我把头发放下来了。”木白闭着眼听她说道。
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刚放手睁眼却发现眼前人不但没有放下头发,反而手比划着离他更近!
“啊!”木白大叫一声,连连退后,“你你你!你骗我!”
“我说你行不行啊,都跟你说了咱们聊正事儿呢。”江月这下真把头发放回身后,皱着眉转过身看他,“你脸红得都快滴血了,我还没叫呢你倒是叫的挺大声。我说的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木白摇身一变又成“木红”,连忙捣蒜式点头重复起来,“她有半个鹿角红痕,在脖子后面。”
“她应该就是那只灵鹿。”江月摸摸下巴,“但是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呢?她不仅救了葛婶,甚至在她家待了近三十年。木红我问你,你们神仙什么情况下会一直守着一个人?”
“我其实觉得是不会发生此种情况的,但...以前跟着师傅游历的时候倒是见过一个。”木白听到这话陷入沉思,仿佛思绪被拉到万里,“归根结底是因为动了真情。可神仙本无情,所以我也不太明白。”
“神仙本无情...”江月重复起木白的话,“可无情之人若是有了情,大约真的会倾尽所有,义无反顾吧。”
木白回答不上来,脑子里只想着要上哪打听这几十年前野史八卦。
江月却突然凑上前:“小柏树,你以后会为了某人义无反顾地倾尽所有吗?”
7. 突生变故
自从大致断定鸣儿就是当年救葛婶的那只灵鹿之后,江月和木白到处搜罗消息,仅仅一天,山神就被拎出来盘问三四次,最后他老人家索性不走了,跟着二人一起在林子里走街串巷。
别说,还真就被他们问出了些什么。
据后山山顶的百年老树说,这林子大概两百多年前有一奇事,那时他尚且年幼,清晨醒得早喊啄木鸟给他挠痒痒,突然南边天空划过一条奇亮无比的光,吓的它一个激灵把鸟一巴掌掀地上。
后来这啄木鸟爬起来飞去看了看,说是掉下来一颗珠子,这珠子外面通体金光,内里流光溢彩,砸进竹林边的一块石头里,再不久就听说林子里出了只通体雪白的灵鹿。
当晚江月二人回到洞里一合计,一致认为是这灵珠造就的灵鹿,而灵鹿修炼又化成了鸣儿。
当即决定明天一早就下山找这个鸣儿好好聊聊。
可谁知第二天一早还没等两人踏进院子里,就看到葛婶家门口围了一圈人,乱作一团。
“怎么了?”木白将江月用在怀里,伸手为她开了一条路,二人挤进人群,“鸣姐姐,发生了何事?!”
只见门内葛婶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鸣儿跪坐在床侧,掩面轻泣。
“哎。我昨天还见她好好地坐在院子里,怎么今天就...”身后一位村民啧了一声嘴,“世事无常啊!”
“就是啊,前两天葛奶奶还让两位哥哥姐姐去我家看我爷爷,怎么今天就死了。”朱家小娃扯着他娘地裤腿带着哭腔,“以后再也没人给我做花糕吃了!”
门外低语嘈杂,门内安静如斯。
“行了,都回去吧,让鸣儿自己静一静。”人群中突然站出来一位扶着拐杖的老者,她年纪看着和葛婶相仿,双目湿润鼻头泛红,“鸣儿啊,你若是有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到我那说,婶一定全力相助。”
“是啊是啊,你有需要帮助的一定要说啊。”另外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在一旁应和道。
鸣儿擦擦眼泪,起身走到院子里朝各位行了个礼:“鸣儿记住了,也替葛婶谢过大家。”
人群渐散,院里只剩三人面面相觑。
“你们两个人到底是谁?”鸣儿问,“为什么你俩一来就平生事端?”
她说着手里化出一柄长剑,双目通红,持剑横在屋前。
“鸣姐姐你息怒,我们真的没有恶意。”江月一看这架势赶紧后退一步把木白推出去,“我们就是单纯想救葛婶,帮葛婶找到人,替她了了心愿。”
木白趔趄向前顺势抬手将江月护在身后:“我们已经了然你原是后山中的灵鹿,也知道当年是你救的她,可你眼睁睁看她找了这么多年为何不告诉她呢?”
他这话刚一出口,江月就朝他肩上拍了一巴掌。他但凡是当过一天的人也不至于会问出此等话来。
“告诉她?”果然,鸣儿嘴边勾起一抹讥讽,“你要我怎么说?说我不是人是鹿,说我五十多年前还没化成人形的时候就救了她?”
木白顿时哑口无言,站原地挠了挠头支支吾吾半天。
鸣儿看着面前答不上来的人,心里多年来积攒的憋闷、怨恨,还有对逝者的不舍和悲伤突然像是被点燃了引线一般,尽数爆炸。
她举起剑便朝木白刺过来,白光一闪,剑气凛冽。
木白赶紧反手将江月推开,贴着剑韧侧身躲过。
只见鸣儿紧追不舍,手腕一转就朝木白喉间斩去,木白只得倾身后仰,借着腰力抬起一只脚朝鸣儿踹去。
鸣儿被这一脚蹬出两三步,木白趁势跳至葡萄藤下。
“接着!”旁边的江月拎起院子角落的扫把扔给木白,顺带着还不忘提醒一句,“这附近没人!”
这附近没人。
仙人施法有三不可。切不可以法干涉三界纪律,切不可被凡人目睹扰乱人间秩序,切不可为一己私利滥用法术。轻者小惩损功德值,重者严惩除仙根褪仙骨,永生永世不可再列仙班。
江月这一嗓子,是提醒木白没武器不必和他硬拼,直接以法术制衡,反正她也不是人。
木白心下了然,撑着扫把挡下一记剑击,一把将眼前人避开踉跄后退几步,只见他扫把一扔,单手一指,口里一阵念念有词,一束银白色光朝鸣儿飞去。
鸣儿见状急忙收起长剑,不得不挡在胸前将光束剥散。
灵鹿就算再天赋异禀,也是先在凡间历练后才成的小仙。木白不一样,他自有记忆以来便是神仙,用起仙术来,全身上下散发的理所应当,从气场上就已经压鸣儿一头。
“说说吧。”木白一甩袖子,“前两日为什么在林子里偷袭我们?”
“什么?”江月闻言连躲都忘记,站在原地怔怔看着鸣儿,“那个黑衣人是鸣姐姐?”
鸣儿冷脸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为什么啊?”江月皱着眉头走到木白身边,“都说了我们是来帮忙的,干嘛那么大的恶意啊!”
“谁知道你们是真的好心还是虚情假意?”
“欸我说你真的是灵鹿吗?现在这动物成仙都不需要考试训练的吗?你只是真的只升修为不升智商啊?”江月一通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直接发挥其王府千金从小被惯出来的“伶牙俐齿”,对着鸣儿就是一顿输出。
“你!”鸣儿哪跟人这样斗过嘴啊,一个从出生就见只过这一村子人的小仙,顿时被她噎得说不上话,“罢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说完便拂袖离去。
只见一道金光朝葛婶房门一掠,顿时风起门闭,紧接着一个急转弯绕过江月往后上跑去。
“小柏树!”
江月指着金光冲木白喊了一嗓子,就在这一瞬间木白揽上江月的腰化作另一道光紧追上去。
两道光束在竹林间碰撞缠绕,偶尔撞出点点碎光。
江月哪经历过这个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还掺杂着剧烈的左摆右晃,还没等江月缓过神,木白搂着她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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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落在山洞门口,和她们同样停在洞口的还有不远处的鸣儿。
只见鸣儿头也不回往洞穴里跑,长剑一挥朝着虚空用力砍去。
空中顿时裂开一个大洞,洞里寒光森森,阴气逼人,江月只是离远看着就不禁打了个寒颤。
可那鸣儿到像是失了感官,双脚用力一跃直直跳下,瞬间没入无尽黑暗。
“她疯了吗!”木白惊讶地喊了一声,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条白纱塞进江月怀里,“蒙住眼睛,切记不可摘下!”
江月刚握紧白纱抬手系上,还没适应眼前的朦胧,木白突然打横将人抱起朝洞走过去:“别怕,你只管系好白纱,我会护你周全。”
话音刚落,木白一个跃身跳下,江月下意识搂上木白肩膀,死死攥着不敢松手。
大概经过一瞬的失重,江月只觉得两人急速下坠,她心里忐忑不安,这么高跳下去不会要摔死吧,可转念一想,本千金已是魂魄一枚,顿时心里又有了不少底气。
总不能死人还能再死一次吧!还是摔死!
然而事实并非江月所想,只见木白脚下升起一阵清风,两人轻轻落在水面上。
“到了。”木白抱着她往岸边走去,“睁眼吧。”
江月刚想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是闭着眼的,可话音未出就被眼前景色震惊到一个音也说不出:“这...这是哪?”
“酆都。”木白走到岸边将她放下,“冥府鬼城。”
眼前白纱朦胧消散,只见街上人来人往丝毫不比人间冷清,街边叫卖声四起,酒楼茶楼人声鼎沸,哦不对,鬼声鼎沸。除了天上黑云无边、城内青灯连绵、街上行人要么缺胳膊少腿,要么捧着脑袋吃饭以外,好像和人间也没太大区别。
“我的老天爷啊...”江月正用全部五官展示什么叫做目瞪口呆,她正欲扯下眼上白纱,手却被木白按住。
“不可。”木白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轻语,“所有已死之人皆需魂入冥府,你刚死不久,又是游荡散魂,这白纱可掩你身上人间之气,万万不可摘下。”
“这白纱这么厉害?”江月抬头瞧他,“什么来头?”
“四十年前和师傅游历一座千年陵墓时,墓葬夫人的衣衾布片。”
“哈?”江月站在原地足足愣了三四秒,左右脑光速互博几十个来回,最后扶着白纱问木白,“摘了会怎样?”
“看到前面拿着“日游”“夜巡”牌子的人了吗?”木白朝前指,“那是阴鬼使,他们分日夜两班,专门负责捉拿游历在人间的孤魂,摘下之后你会立刻被他们发现然后带去四大判官那边再决定会和十殿的哪殿阎罗聊天。”
“好的。”听完此番言论,江月立刻老老实实将手放下,抬脚往市井走,“我们快些找人吧。”
木白瞧着前面同手同脚的娇俏小人,没忍住轻声笑了起来。
他快步走到她身边,一把拉起垂在身侧的手,长长的睫毛遮不住眉眼间的笑:“得罪了。”
8. 灵鹿疯了
仙灵之身在冥府自带退刹之用,江月一路被木白牵着手,再配上千年碎布条,别说有哪个小鬼能发现她身上带着人间气息,甚至几乎没有几个敢靠近的。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作用。”江月看着身边这个的巨大驱邪护身符,“要一直牵着吗?”
木白握紧江月的手:“你初来酆都,城里曲折弯绕,以防你走丢又突遇偶然,这次我先带你一起走一遍。下次你自己走。”
江月乖乖跟在木白身边,路上不少酆都百姓投来好奇的眼神。
她用胳膊碰碰旁边仿佛自带吸引力的人:“要是照你这么说,那鸣儿下来岂不是也有同种效果,她也算个小仙。”
“对。”木白笑着点点头,“这条路是去鬼王衙门的路,他专管酆都民生,要是这么一个小仙混进来,他那边一定会知道。”
还没等江月二人到鬼王那边,就听远处奈何桥边一阵喧哗。
紧接着背后马蹄阵阵,由远及近,江月连忙侧身让道,只见十几位身披铠甲的阴兵骑着骷髅战马扬尘而去。
江月木白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走!”
答案几乎没有任何悬念——鸣儿被一众阴兵围在中间,她手提长剑,双眼炯炯有神,丝毫没有畏惧之气。
“我无意在此生事,烦请各位借个道。”鸣儿拎着剑朝为首的阴兵说。
可阴兵皆是罪恶多端之人,由于凶煞之气过甚不得入轮回,封魂夺魄关在这铁壳子里永生永世为阴司效命。无神无智无感无觉,是真真正正套着铁壳子的空傀儡。
自然而然是不会有半句回应的。
鸣儿执剑一挥大喝一声:“让开!”
周遭酆都百姓皆以小鬼为主,被这一嗓子喊的跑的跑散的散,众阴兵铁骑一动不动宛如泰山。
她见说话没用干脆闭嘴,脚下用力一蹬直朝为首阴兵首级挥去,一直没动过的阴兵突然抄起手中长戟迎面接下这一击,电光火石之间发出巨大的铁器撞击声。
顿时,其他阴兵也像被这一声刺耳的声音惊醒一般,纷纷加入战斗。
木白不愿掺和进去,赶紧拉着江月躲进一处巷子胡同,二人扒着墙角探头瞧。
“哎呀...”江月眼见鸣儿被一长枪划伤手臂,不自觉发出一声惊唤。
一处、两处、三处...纵使仙鬼殊途,却依旧是寡不敌众。
就在江月手心都被自己掐红的时候,鸣儿一个高跳骑上阴兵脖颈,双腿紧锁,沿铠甲缝隙一剑扎进他的眉心,阴兵顿时烟消云散。
鸣儿跨坐上没了主的骷髅马,随着马抬身一声长啸,扬鞭而去。
“快快快。”江月着急的拍着木白,“我们也跟上!”
木白倒是不紧不慢,从腰间套出一串铃铛:“别急,我知道她要去哪。”
只见铃铛声响,四个无眼无口的轿夫抬着一抬轿子从远处跑过来。
江月甚至没看清他们是从哪来的,只见轿夫脚踩佝偻小鬼,轿子上有一串和木白手里一样的铃铛。
“上轿。”木白推着惊呆的江月,“快,等下要来不及了。”
她被半推着上了轿,刚坐下没几分钟,又被木白扯着下轿:“到了。”
江月睁大双眼,她一路没感觉到一丝晃动,要不是眼前大大的“阴律司”匾额和气派的门,甚至以为还未出发,待她再回头时,轿子已然不见。
“鸣儿走的那条路直通阴律司,我估计葛婶也在这儿。”木白看着正歪头看牌匾的江月,嘴角勾起几分,拉着她的手往里走,“走吧,带你见见人间常说手持生死簿,一只勾魂笔划阴添阳的崔钰崔判官。”
江月猛地一颤,不自觉地向后缩。
“别怕,我在。”木白握着她的手轻捏一下,“他们不会将你怎样。”
刚踏上门前台阶一级,就听背后嘈杂声渐起,马蹄声铠甲声越来越大,将至之时鸣儿跃起一蹬马头,腾空翻身停在阴律司大门前。
“你们怎么也在!”她瞪着江月木白二人,“你还真有本事,带着一游魂下阴曹地府。”
木白没有接话,此地不限仙术,他右手在背后起式随时准备出招防备。
但鸣儿显然并不恋战,身上伤口还未来及包扎便一脚踹开阴律司大门朝里冲去,留下一声:“别来挡我!”
门外阴兵不许进入任何宅邸,尽数停在阶下,门内则又是一阵刀剑碰撞叮当作响,只见金光流转剑气横生,不肖多时鸣儿便闯至崔钰崔判官堂下。
“葛清!”鸣儿朝公堂上跪着的人大喊。
葛清乃葛婶全名,只见崔判官正手持勾魂笔在纸上涂涂画画记录葛清生前善恶,计算寿命明细长短。突地有人闯入,手上一激灵笔在纸上划出去好长一道。
所划之处恰巧是葛婶几桩生意场上的坏事,不大但也不算小。
然生死簿不可修改,崔判官抱着本子连连啧声叹气。
“鸣儿!”葛婶眼睛睁得不比江月睁得小,“你,你怎么来这的?你不会也...”
“我来接你回去。”鸣儿支着堂下围挡纵身跃至堂上,“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葛婶摇摇头:“崔判官待我很好。”
而待人很好的崔判官这会儿一点都不好,只见他怒发冲冠,抄起惊堂木拍的啪啪作响!
“来人!”崔判官大喊,“将这无法无天的贼人拿下!”
数位阴司衙役从门外一拥而上,棍棒围着鸣儿和葛清二人杵成一个圈。
“何人胆敢扰乱公堂!跪下!”崔判官直指堂下二人,“你一小仙在地府滥用仙术扰乱秩序,该当何罪!”
鸣儿丝毫没有怯意,一收剑锋拱手作揖:“晚辈斗胆向您讨要一人。”
“讨要?”崔钰又一拍惊堂木,“你这是明抢!”
“那晚辈斗胆向您明抢一人。”鸣儿脸上毫无表情,顺着台上之人说法重新说了一次。
崔钰气的眉毛都要飞起来了,抬手就是一根火签令:“打!”
话音刚落,阴司衙役尽数挥棒朝鸣儿抡去,鸣儿一个仰面后仰,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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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地右手凌空一挥拨开眼前无数根木棍。
只见她抬眼紧盯崔判官,口中念念有词双手一挥一阵金光弹出去,拦在面前的衙役瞬间被弹飞出去。她趁着空挡用力一蹬,直接从堂下跃至案上,一把拎起崔判官的胡子。
不愧是灵鹿转世,江月在心里暗叹。
“给还是不给。”鸣儿紧盯崔钰,“不过您一笔的事儿,您就行行好,也多不了几年。”
这番话要是没配着这动作,还有可能有些商量的余地,但现在这场面,叫人怎么看怎么诡异。
“崔判官最宝贝他的胡子,留了好几年了,还每年都找人修啊洗的。”躲在衙门门口往里探头的木白跟江月说悄悄话,“这回崔大人要气的不行咯。”
“那你也不去管管?”江月寻思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一向老实本分的木白刚刚竟带着些看戏的调侃,“等会儿估计闹得更大。”
“我不好插手。”木白摇摇头,“一来我不是酆都之人,二来早就有人去通风报信,但阎王爷那边至今没派人过来,我一个外人更不好说些什么。”
江月一听是这么个理,索性和木白继续趴门外围观:“你说这鸣儿到底是为什么肯为葛婶做到这份儿上,算上上次,这已经是第二次救她性命了,不惜违反仙界例律以法术谋私利。”
木白也摇摇头:“我也不知。”
另一头公堂之上,鸣儿手扯胡子,利剑抵在胡子之下,只要稍一用力这一把就没了。
崔判官抬着下巴瞪着眼,咬牙切齿绝不松口。
二人对峙数时。
“当真不松口?”鸣儿低头看他。
“不可!”崔钰瞪眼回应。
话音刚落,鸣儿手起刀落,崔判官一把胡子洋洋洒洒飞了满地。
“我的胡子!!”崔钰大喊,下意识弯腰去捡。
鸣儿倒是趁着这个间隙,快速算出刚刚被抹去的坏事数额,抄起勾魂笔结算了生死簿。
生死簿即写即立,被添了寿数的葛婶身体开始渐渐透明,最后化成一缕烟消失不见。
鸣儿见大功告成,挥起长剑在公堂之上直接劈开一道口子。
这口子江月见过,和山洞里他们一起下来的口子一样,只是对面并非黑乎乎一片,而是郁郁葱葱的竹林。
只见她纵身一跃,临行前还冲崔钰说了一句对不住。
木白带着江月蹑手蹑脚上前,帮着给崔判官捡了几根胡子之后也一跃回了竹林山洞。
洞中早已无人,江月扯下眼上白纱递给木白:“她俩应该都在葛婶家里。”
“嗯。”木白看着眼前人,突然惊觉手还牵在一起,随即慌忙松开,“这白纱我用不上,你且留下吧。”
江月也不跟他客气,叠好揣进怀里:“我们快过去吧。”
二人来至院外,只见原本躺在床上的葛婶正倚靠在床头,气色虚弱面颊苍白,但显然已无死气。
他俩推门进院,葛婶看了他俩一眼,朝床边坐着的鸣儿开口:“到底怎么回事?”
9. 葛婶回魂
葛婶倚在床头,身上披着衣服。
“我...”鸣儿张了张嘴,吞吞吐吐。
“鸣儿,你还不愿意说实话吗?”葛婶到底是大生意的一把手,拉下脸时气场还是全开,颇具震慑力,“你骗了我三十多年,还要再骗我多久?”
木白站在旁边:“或者我帮你说?”
“闭嘴!”鸣儿一眼剜到木白身上,“关你什么事。”
木白也不生气,平心静气地回道:“我既接下这桩心愿,自当全力以赴对待,如今我查到了当年真相,告知是理所应当。”
“说什么?告诉她之后让她再去寻死?”鸣儿立刻接上。
“她不会的。”木白往前迈了一步,“因为她要找的人就在她面前。”
“什么?”葛婶睁大眼看着鸣儿,“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会是当年救我的那个人!”
江月在旁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
“你说啊!”葛婶扯住鸣儿的手,见她不肯张口,只得转头看向木白,“你查到的是什么?”
“当年救你的人就是你面前的鸣儿。”木白轻声说,“她是鹿仙。”
这话一出,鸣儿几欲再次提剑向木白砍去。但她没甩开葛婶的手,只能一记眼刀刺过来。
葛婶无言,将信将疑地不知所措。
“他说的是真的吗?”半晌,葛婶问鸣儿,“你,当真不是人?”
鸣儿听见这话身子猛地一颤,咬着嘴唇拧着眉,良久才点点头认了下来。
葛婶闭上眼,仔细回想往日种种,竟没想出半分不寻常的地方,她深深叹了口气。
“你不记得是正常的。”鸣儿垂下眸子,“当年救你之时我便没打算让你记得。”
“那为何救我?”葛婶皱眉,“你我无缘无故,救一条人命绝非说说那么简单。”
“无缘无故?”鸣儿抬头看她,“走水之前的记忆你尽数消失,不记得,我不怪你。只是你我并非无缘无故。”
江月扯扯木白的袖子,示意一起悄声去旁边坐下。
“你小时候在竹林里救过一只白鹿,”鸣儿轻声继续说,就像在讲一个很久远的故事,语气间听不出丝毫感情波澜,“这鹿非同寻常,天生体内有一灵珠,它借着灵珠之力颇具慧根,不出百年便可化人形列仙道。”
“可鹿就算再灵,也终归是六道中的畜生道,想要一跃三恶化身三善,进天神道又何等容易?要经天劫剥筋骨方可突破现状重塑自我。”
葛婶听到这儿紧皱眉头,江月起身拿壶倒了杯水递过去,葛婶接过水,朝她挤出了一个很淡的微笑。
“天劫太难,我虽有灵根,但奈何当时心中空泛,无根无系。无根之人不稳,不稳则渡不过劫。”鸣儿继续道,“不过好在我有灵珠护体,没有化为灰烬重回天地。”
“我们就是在那时相遇。”
“我...”葛婶抿一口茶,“我竟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鸣儿听到葛婶这般说毫不意外:“我知道,是我把你让你忘记的。”
葛婶刚掀开杯盖,闻言猛地抬头看她,眼神里透着不解。
“你将奄奄一息的我带回去,给我吃喝给我暖褥,整整一年。”鸣儿替她把茶杯盖子合上,“那一年里你我几乎形影不离,带我上山采竹,跟你在家做糕。也是从那时起我得知你酷爱做糕点。”
“再后来,我彻底痊愈,虽然与你一起生活的日子真的很快乐,可我心有不甘,非要再去和天劫较量一番。可就像我说的,无根不稳,不稳则败,这次我连渡天劫的机会都没。”
葛婶眉头紧皱,眼底藏着心疼,她招招手让鸣儿离她近些,抬手扶上了她的脸颊。
“那时候你年纪小,又是一个人住,我惦念着你,便我三岔五给你带些果子竹笋,三天两头下山陪你替你看家护院。”鸣儿闭上双眼,轻轻往葛婶手心里蹭了蹭。
“怪不得后来总有人说再不见我家的鹿,那时候我还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葛婶说,“原来是你...”
“是。”鸣儿睁开眼继续说,“再后来就是突遇大火,那日我和往常一样下山看你,刚到半山腰便看到你家燃着熊熊烈火,我心急之下化成光束将你带了出来,朱家老爷子不是眼花,他是真的看到了我。”
“那时的你几近奄奄一息,火势凶猛,你在高温中不省人事。我把你带到后山洞穴,将你救活。”
“她把灵珠给了你。”木白补充道,“如果我们推断没错的话,你手腕上的红痕就和这个有关。”
葛婶闻言把茶杯递给木白,撩开袖子轻抚一下手腕:“所以这个和你有关?”
“对。”鸣儿没有反驳,转身撩开头发,“另一半在这儿。我用灵力将珠子送进你身体,保你魂魄不散,又以灵力重修肉身。但因你体内有我的灵力,因此你我将会命脉相连。我亡你亡。”
“可我只会比你先死吧。”葛婶看她,“届时你会如何?是不是与你后来来我家有关?”
“我不会如何的,只要我不收回灵力,你肉身便永不会破损。”鸣儿摇摇头,“于我只是二十年的修为,不妨事。我后面再修便补回来了。”
“所以你在我三十多岁的时候才来,是去补渡给我的修为了?”葛婶问。
“是。”鸣儿替她掖好被子,“后来我回归鹿身老老实实又补修二十年,又到了可以化形跃道之时,大约是我这么多年来不再只是追求成仙化神,不知不觉间竟满心都是你,空壳子被补上了,劫难也便过去了。”
“嗯?”江月扯扯木白袖子,压低声音问他,“你不是说仙人需要无情无欲无念想吗?怎么她反而跟你说的是反的?”
“她是要跨六道,这类劫数往往要求渡劫者要么修为天资过硬,要么心里善念欲望极强,后者成事之后往往会成为一方庇佑。”木白小声解释道,“而我这种无需历劫跨道,便无需以念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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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要尽可能地保持平静。”
鸣儿接着便道:“我渡了劫成了小仙,可以化人形,但也需保佑这一方平安,担起担子。”
“怪不得我多次喊你与我进城你都不肯。”葛婶了然,“原来是你不能走。”
“方圆百里,附近几处村落还有后山,皆是我的庇佑之地,虽说我无法让他们大富大贵,但不让他们被野兽侵害还是可以的。”鸣儿说,“我也想和你去汴京,看你口中的繁盛,在你铺子坐坐,煮一壶茶小憩半晌。可无奈肩有职责。”
葛婶一时没有接话,半晌又问:“那我这糕点生意和你有关吗?或者说和这珠子有关吗?”
“一半一半吧。”鸣儿笑笑,“你本就格外优秀,再加上从小刻苦钻研,不愁做不起来。那珠子只是让你稍加顺遂,一些可有可无的运气罢了。”
葛婶了然。
“但现在这珠子其实与你而言没什么用了。”鸣儿托着下巴,“我把生死簿给改了,你这寿命不是灵珠给续的,是崔钰给添的。”
“你倒还自豪的很,我若不是亲眼所见,断不敢相信那是你能做出的事情。”葛婶点点她的鼻子,“把我吓得不轻。”
鸣儿没说话,只是抿嘴笑了起来,眉眼微垂,掩着一池春水。
“你想过后面如何应对吗?”木白开口,“你大闹阴律司,又滥用仙术私自篡改生死簿,罪名不小。”
葛婶一脸震惊:“你怎么会知道的如此清楚?难道你也?”
“他是个小神仙,比我厉害不少。”鸣儿帮忙解释,“你也是厉害,出去一圈还捡回来个神仙和一个孤魂。”
“孤魂?”葛婶看着江月。
江月倒是没解释什么,就是一个劲地嘿嘿直笑,她怕她一点头,好不容易活过来的老奶奶又掘过去。
“该怎么就怎么。”鸣儿看着木白,“我自知犯了大罪,哪怕是修为全被散去也不后悔,只希望能留我一条性命,以求让她肉身不坏。”
木白没再说些什么。
“所以我为什么会把以前之事全部忘记?”葛婶歪着头问。
“这珠子认主,它认定之人不会有任何反应。但若是强行将其灌入他人之中,便会有强烈的反噬,过往记忆尽数散去。”鸣儿耐心解释道,“我当初是用灵力给你硬灌进去的,你体内有我的灵力不至于完全丧失记忆,但在大火之前的事情你忘个七七八八是正常现象。”
葛婶拉着她的手深深叹了口气,正打算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外突然乌云压顶,风云四起。
木白拉紧江月,低声说道:“等下你尽量别出声,有人问话我会替你回答。”
旁边鸣儿见状,走到门边朝外面探了探身,回到床边轻抚葛婶脸颊:“等下你别怕,若是觉得困了就好好睡一觉,等醒了就没事了。”
“怎么了?”江月扯着木白的袖子站在身后,任他拉着自己。
“他们要来了。”木白说。
10. 鹿仙受罚
俗话说的好,该来的躲不掉,况且鸣儿也没打算躲。
只见没了胡子的崔钰跟在拿着板笏的仙官身后走进院子。他本就浓眉大眼,留胡子原是为了镇住各路鬼怪,让自己看起来更吓人些,这阴差阳错没了胡子,倒显得有几分清秀。
“此处鹿仙,出来领罚。”仙官站在院里。
江月趴在窗边往外瞧,只见仙官一身白衣手持黑色笏牌,神情严肃:“你要不躲躲?”
“躲不掉的。”鸣儿笑了笑,站起来整理好衣服,弯腰给葛婶塞塞被角,“不用担心,我去去就回,你在家等等我。”
葛婶没说话,只是皱着眉目送她出去。
“你留在屋里,我出去看看。”木白对江月说。
只见木白出了房间跟仙官说了几句,众人便向后山走去。
江月回过头看看葛婶,葛婶也看看江月,一老一小,一阴一阳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彼此。
“葛婶,您别见怪。”江月先开口,向葛婶行了个礼,“我们不是有意骗您的,只是我俩身份特殊实在不好直接说出来,只得用些法术维持身形,但我们是真心实意想帮您,这个没有半点虚假。”
葛婶也不知道是理解了还是没理解,反正是靠在床头愣了半天也没说话。
江月不知道要怎么继续下去,看了屋子一圈,决定去厨房晃一圈看看有没有水果能给葛婶洗一个。
她拿着一盘在水盆里搓了搓的水果过来时,葛婶还是刚刚的姿势。
“婶,吃个水果吧。”江月凑上去。
葛婶冲她笑了一下拿起一个苹果,刚放到嘴边又放下:“你说,鸣儿不会有事吧?”
这事儿江月哪知道啊,但她还是点点头:“不会有事的,葛婶放心。”
江月看着她把苹果吃下去,又坐在床尾学着往日里丫鬟给她捏腿的样子,在她腿上一通乱捏。
大约傍晚时分,一声“吱呀”推门声响起。
原本捏腿的江月不知何时趴在葛婶旁边睡着了,身上还盖着杯子。
“江月,葛婶?”熟悉的生意在床边响起,“我带了饭菜回来,起来吧。”
来人是正是木白,他手里拎着个食盒,轻声细语。
葛婶被他喊醒,睁眼第一句话便是:“鸣儿呢?她怎么样了?”
“她...”木白看了刚做起来的江月一眼,“她还好,只是今天可能不回来了。”
“他们会把她怎么样吗?”葛婶又追问。
“我...”木白不擅撒谎,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只好实话实说。“她犯了大罪,但念在她认错态度诚恳配合,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她怕是要被剜灵根除仙籍,贬至人间了。”木白说。
葛婶对这些根本没有概念,她生在人间长在人间,理解不了没了仙根没了灵力会怎么样,更理解不了所谓的“贬”字。
木白似看出葛婶的疑惑:“这意味着她过往百年的努力修炼全部白费,日后没有仙力维持凡人磨样,会变回原身,寿命也同寻常山鹿一样。”
“变,变回原身?”刚站起来的葛婶一屁股坐回床上。
陪伴了她近三十年的人,最终又变回了一头鹿?
“那她还能回来吗?大概时候?”江月问木白。
“能回来。”木白打开食盒,将如意团圆粥和几碟小菜放在桌上,又朝江月使了个眼色,“快则明日,慢则后日,看她恢复的程度吧。”
江月了然,扶着葛婶道:“很快就回来了,所以婶婶你一定要养好自己的身体,不辜负鸣姐姐这一番努力,等她回来团圆。”
葛婶看着桌前的“如意团圆粥”,此粥只有汴京城内的酒楼才有,心知木白此行买粥的心意,只得拿起汤匙吃起来。
然心有挂念,食不知味。
翌日,葛婶自晨起便坐在院中,前些时日的小灰狗又跑来,看葛婶不理它,自己在院里抓虫追鸡取乐。
中午朱家得知鸣儿外出,送来些饭菜,葛婶勉强自己吃下些许,便又坐回院中顶着院门。
傍晚,借着最后一缕山后日光,一只白鹿从远处摇摇晃晃走来,身影由小变大。
“鸣儿?”葛婶走到院门边,“你是不是鸣儿?”
白鹿闻言加快步子,在葛婶手上用脸轻蹭几下。
葛婶瞬间泪眼朦胧,她蹲下来抱住白鹿,轻声呜咽。
江月站在里屋没去打扰,看着眼前此景,鼻头也微微泛酸。
白鹿刚受刑罚,仙骨尽削,一路走走停停,无比虚弱。
木白上前将一人一鹿带进里屋,点好灯,静静地看着他们。
夜幕将至,山林间尽数暗色,唯村里小屋灯一盏。灯下老妇垂泪,白鹿眉眼湿润,二者紧紧相拥。
片刻,葛婶擦擦眼泪,看向木白:“神仙大人,老朽想请您帮我办件事。”
“您说。”木白起身。
“帮我将体内的灵珠取出来吧。”葛婶摸摸白鹿的头,“我能有今日的成果离不开它的帮助,可事到如今,就只想和鸣儿一起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安度晚年。它与我已经无用,留在我这儿也是浪费,不如取出来交予旁人去做更有用的事。”
木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叹一口气,将葛婶扶回床上躺好。待葛婶睡着,口中默念一声,一颗金色光球便从葛婶胸口渐渐浮出。
他上前拿了光球,金光在手心消散,一颗琥珀色的珠子停在手心。
江月凑上前细瞧,只见小小一颗之中宛如有浩瀚星海,金沙流转。
“真好看。”江月说,“我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珠子,里面还会动。”
木白将东西收好,转身在房里取出纸笔写下一封书信,压在砚台下,转身又朝葛婶念了些听不懂的句子。
待他事毕,一直在旁边站着的白鹿走过来蹭了蹭他,屈其前蹄俯身行了一礼。
“日后多保重。”木白后退一步,弯腰拱手,说完便看向江月,“我们走吧。”
“就这么走了吗?”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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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向正熟睡的葛婶,“她没事了吗?”
“无需担心,只是睡着了。”木白推着她往外走,“显形术时间所剩不多,我们也该走了,把时间留给她们吧。”
江月朝着门口走过去,一步三回头,眼神里多少夹着些担忧。
白鹿依旧俯身在地,它微垂双眼,目送两人离开。
出了村子二人没上官道,而是沿着后山小路打算直接穿过去。
江月爬至山腰,找一处石头歇脚:“怎么感觉这身体不如前几日,没走几步就累的不行。”
“因为显性术要到了。”木白也差不多,坐在她旁边,“这身体是暂借,随着法力消散体力状况也会越来越差,待法力尽数耗尽,也就是回归真身之时。”
江月点点头,又道:“你刚刚取了灵珠为什么又施了一法?是助她安睡还是...?”
“那是忘忧术。”木白说,“忘忧术本是常用于消去忧愁记忆,使人余悦保人快乐之用。但葛婶近日所遇之事忧愁大于开心,所以用此术可让她将这些事情基本忘个七七八八。”
江月不解,皱着眉头问:“为什么要让她忘掉?忘掉了这些,那她不就不知道白鹿是鸣儿了,也不知道是鸣儿救的她了吗?”
“此事正是鸣儿所托。”木白看她眉间紧皱,抬手想将其揉开,可心知不妥便半路作罢。
“什么意思?”江月惊讶,“为什么啊?”
“昨日跟仙官走时,鸣儿在受罚前和我说的。”木白叹了口气,“凡人本不该知晓仙界太多,更何况她说事已至此,怕葛婶日后心生愧疚,看到它白鹿真身就伤心。”
江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抬头对着天连连叹气。
“那你刚刚在桌子上写的是什么?”江月又问,“刚刚鸣儿也在,我没好意思翻看。”
“其实也无妨。”木白道,“因为那信也是她让我写的。”
木白于她细细道来,光影流转,月上竹梢,忽有一阵风起,挟着木白诉说书信之声卷一席竹叶飞去。
竹叶随风飘至山下,落在葛婶院子中央。
风从窗吹进屋内,惊起纸张飘荡。
葛氏:
见字如面。
多日前听闻汴京有一人寻我多年,今日办事路过此地,向人问了你的住所,贸然上门打扰。然不巧,所到之时夜色已浓,而我心中之事紧急,无法在此地久留,不得已用此法与你相言。
当年之事已过去许久,那时我正值弱冠,胆大力强,随父亲母亲行至此处,调皮溜出来在山上一处洞穴玩耍,突见山下火光四起,便在火势滔天之前倾身相助,火海缭绕,救出你时你已昏睡。
少年心净,我思来想去只得将你暂且安置在洞穴之中,待你苏醒自寻下山之路回家。
而当年弱冠今日古稀,几年前偶得一白鹿,此鹿颇有灵气,便一直带在身侧。今日将其留于此处与你为伴,以表对你多年来苦寻心意之感激。
昔日光阴已是虚往,当下所存才是正相。愿你我日后皆可安康。
11.阴宅驿站
江月和木白离开村子之时已是深夜,那晚天降偌雪,漫山遍野皆是纯白,点点雪花落在鼻尖,掀起心中半抹凄凉。
没了显形术的二人走的很慢,沿着官道继续一路向西。
夜深人静,官道上没有半个人影。
“我趁现在喊一下司徒。”木白取下腰间的玉佩,刺破手指朝上面滴了滴血,又将其放在地方用树枝画了个阵。
“我...要不要回避一下?”江月想起上次司徒来时的表情。
“不用。这届司徒是出了名的不爱管闲事,只做分内事,其他的一概不管。”木白把破了的手指头往嘴里一塞,找块大石头坐了上去,“来坐会儿啊,他估计没那么快。”
“诶,小柏树。”江月在木白身边坐下,拿胳膊戳戳他,“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一定要让葛婶知道此事?不知道也不是件坏事吧,或许鸣儿现在还能作为人和她一起生活。”
“我们既然答应了她寻人,那就理应将人寻到,这是我的职责也是义务。”木白盘起腿,“葛婶寿命本就所剩不多,是我们的出现已经救了她一次,即便我们不来,鸣儿也还是会下去救人,这是她们的命数。”
江月一时间竟无言以对,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身边真就是坐了一块木头,人如其名。
“你拿着这个吧。”木白看了她一眼,从怀里将灵珠取出,“鸣儿说这东西可保人魂魄不散,我无法保证时时刻刻在你身边,以防万一,你带在身上吧。”
江月觉得他说的有理接过灵珠仔细瞧起来,珠内别有洞天,金沙流转:“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啊。”
木白笑着点头,正欲再开口说几句什么只见玉佩旁突升云雾,缭绕间一个戴高冠的身形渐现。
“司徒大人。”木白赶忙跳下站好,拱手作揖,“葛清鸣儿之事已毕,还请司徒帮小仙算一算功德。”
这届司徒都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老狐狸身子一转,侧朝江月,撸了一把胡子,直接闭起眼恰着手指头算起来。
江月索性也不凑这个热闹,坐在石头上晃脚,被撕破的裙摆随着动作在夜风里轻舞,鞋上的梅花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好了。”司徒算的热火朝天,恨不得十个指头不够用还得脱了鞋把脚趾头一起算进去,他在本上画了几笔,“这个数。”
木白凑上去,刚看了一眼就皱起眉:“就这么点儿?”
“已经不少了。”司徒在纸上拿手指点点,“你就只是因为答应她的心愿组织她自尽而已,最后人也不是你救的,是鸣儿。”
木白点点头,确实是这个理儿:“离升下一仙阶还远吗?”
“还差点儿。”司徒见事已做完,头也没回地转身就走,又是一阵烟雾腾起,木白在原地拱手相送。
待人走烟消,江月也跳下来,指指刚被木白捡起来的玉佩:“你这是什么法术?”
“这个啊。”玉佩上鲜血已散,他将东西收起来,“这玉佩除了可自由进出险境以外,还可请部分官差。其实本只需将玉佩放置阵法之中即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法子在我身上就是不行,必须在玉佩上滴血才能请他们出来。”
“那我这个呢?”江月拿起自己腰间的那块汉白玉佩。
“估计不行吧。”木白低头瞧,“你这上面都没名字。”
“好吧。”江月耸耸肩:“那走吧?”
冬季日头升的晚,天边鱼肚还未破晓之际,便有一行走镖的队伍沿着官道走。
“我知道前面有个驿站。”走在最后面的镖头打了个哈欠,提着精神往前喊,“弟兄们都走了一天一夜了,咱们也都歇歇脚。再加把劲儿!”
一众趟子手欢呼起来,卯着劲往前走。
江月二人走得慢,没多久镖队便赶超上来。再往前走不过半里,着实看见一个门前挂着灯笼的驿站。
这驿站呈“之”字形分布,前厅供人吃饭饮茶,后厅是客房供人住宿,中间是一排斜着的马棚,供不同大小的车马停放。
驿站常年不歇,无论日夜,无论行人是白日还是夜晚总能找到人应。
江月走进前厅时方才镖队一行人刚卸了车马在店里吃饭,他俩倒是不用吃喝,原本是打算找张空椅子稍作休息便继续启程。
“欸你们听说了吗?”一个趟子手端着茶杯饮一口热茶,“葛记据说换当家的了。”
“是啊。”另一个趟子手挑起一筷子面,“我前几天去给我闺女买点心,也听见店里的人说了。”
“好像是说葛婶不干,回老家了。”镖头补了一句,“要不我说人家能把生意干这么大呢,胸怀不一样,今儿早上出来的时候还听一个雇主说葛婶刚捐了座书院。”
“好家伙,这么有钱,书院说捐就捐。”吃面的趟子手鼓着腮帮,“那书院叫什么?什么要求?我看看我家娃能不能去念。”
“叫...叫什么鹿什么,哦!鹿鸣书院。”镖头啃着馒头,“而且不限男女,不限家世,也不限来路,只要愿意念书都尽量收。先生的费用葛记全包。”
江月原本正坐着发呆,心里寻思要不要也吃点儿,虽然不饿但当了这么多年的人,吃了这么多年的饭,这突然一下不吃不喝还真感觉缺了点什么。
正想着要吃面还是吃馒头的时候,听到镖头此言。她转头看了眼往外看的木白,只见那人嘴角勾着不易察觉的弧度。
江月也笑了,眉眼弯弯,心情好。
“那就来碗面吧!”她转头笑着对木白说,“咱们也点碗面吧,好久没吃东西了,想吃!”
木白什么都没说,只是起身往后院走,片刻后,只见先前买竹叶糕的书生又出现了。
“小二。”木白喊,“一碗面,加个鸡蛋。”
“好嘞!”店小二毛巾一甩,“您稍等!”
不一会儿,热乎乎的面端了上来,木白坐在外侧,将筷子往碗正中间直挺挺一插,三秒后说:“可以了。”
只见墙角边一双筷子腾空挑起一把面,消失在虚无里。
好在是此时时辰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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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店小二忙着换班,除了搁老远的镖队店里也没什么人。
堂堂前千金,一碗鸡蛋面吃的她是心满意足。
木白喊新换上的小二来结账,银子刚放在桌上就见一穿着华贵的中年男子从后院进来。
“小二,来碗粥。”他坐在木白右手边一桌,“再来个鸡蛋。”
“好嘞,张爷!”小二接过木白手里的碎银,转身要走。
日出东方,越来越多的人从后院出来吃早餐,开始新的一天的奔波。
木白开始觉得奇怪,自他方才进来之时便觉得此处布局奇怪,前后院本是对称,中间偏偏一条斜着的马棚拦腰斩断,前厅正门对面一颗大柳树,中堂又有一处水井。
怎么看都不是风水吉祥之地。
可偏偏客人不断生意兴隆。
“小兄弟,这店开了多久了?”木白拉住店小二问道。
“五年多啦!”小二答,“咱家店生意好的很,方圆十里好几家都关门了,就咱开了这么久。而且在咱家住店,您都不用担心会有贼人来,这五年来从未发生过此事,不少商人镖队都愿意住咱家!”
木白歪了歪头,按理来说本不应当,凶煞之地怎会有如此顺遂之事。
他付了钱,带着江月在店前店后转了一圈,心中不解更甚。
“怎么了?”江月跟在身后,看他左瞧右瞧,又是摸下巴又是挫鼻子,“这儿有什么不对的吗?”
“有。”木白点点头,“不仅有,还颇有!”
“什么?”
“这地方邪门的很,我方才进来便觉得此地风水不好,刚刚这一圈转下来,倒是觉得更不好。”木白说,“几乎是精准踩了所有坏风水的结构,甚至有些东西的拜访和设计可以称为刻意破坏。”
“不至于吧,做生意的,不是最看重风水吗?”江月眨眨眼。
“我也觉得离谱的很。”木白点头,“按理来说,这么差的风水生意绝不会这么好,可他不仅没被影响,还开了五年之久!”
江月想了想:“那你说,这样的凶宅,你要是给化解了,会不会有功德拿?”
“会!”木白二话不说应下,“走!住店!”
显形的只有木白一人,又是一素衣书生磨样,便要了一间天字一号房。
拿了钥匙,跟着小二穿过中堂,只见水井上有一竹编盖,周遭长满野草青苔,冒着幽幽寒气。
到后厅客房,穿至顶楼,打开了此店最好的一间房。
说是天字一号,乡野间又能好到哪儿去,无非是东西齐全,干净整洁,有一小窗面向中堂。
木白转了一圈,只见这屋子的风水倒是没什么问题,极其正常。
就在二人收拾妥当之时,中堂的角落里一间不起眼的小屋被推开门,从里面走出来一位年约二八,身着一袭红衣,头戴钗花的貌美女郎。
这人正打着哈欠在院里伸懒腰,只见刚去前厅招呼生意的店小二突然大喊着跑回来:“老板娘!又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