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好……”
“看完这集就要睡觉了，好不好？”
“冰淇淋只能再吃一口了，剩下的我帮你吃掉好不好？”
“还没退烧……哥哥今晚陪你睡好不好。”
从小到大，这样的话赵瑜明说过无数次，但以往那些“好不好”是听似商量实则没有留给她一丝拒绝的余地。
只是这次有些不一样了，这次是在祈求她，祈求她能够答应她。
南城的夏天潮湿黏腻又躁动，低沉的呜鸣声由远及近，不知哪条航线的飞机从屋外的天边驶过。
赵筱昭揪着被子的一角，低头望向赵瑜明。
他的身上已然换下了白天工作时的正装，取而代之的是他寻常的睡衣。
丝质的睡衣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锁骨与肌肉若隐若现。
赵筱昭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清晰地看见了那不被衣物遮盖住的锁骨。
再往上移去，他的喉结、面庞、随意耷拉在额上的发梢。
他仰着头，像是在祈求主人抚摸的小狗。
赵筱昭歪了歪头，噗嗤笑了一声，“哥，你在说什么呢？”
赵瑜明僵在原地，眼睫的扇动在眼睑上投下阴影。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眼睛重新聚焦。
以往每次赵筱昭都回避他提起他们之间的隔阂。
说白了就是她不愿意原谅他，还在同他置气。
只是今晚的赵筱昭终于给他机会了。
赵瑜明从来都不是那种刻意回避问题的人，如果他现在不和赵筱昭说清楚，那他以后就很难找到这样合适机会和赵筱昭说明白。
其实他小时候反倒是个闷性子，是小小的赵筱昭带着他怎么变得开朗怎么变得自信。
那时的她明明还那么喜欢他的，甚至完全没有理由就喜欢他这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他知道，她的喜欢有至少八成是源于她那共情能力爆棚泛滥的同情心，他小时候过得太苦了，苦到他觉得他用所有的痛苦换来了与赵筱昭相识。
可是现在的小昭，为什么不能再可怜可怜他了。
“小昭。”他微微张唇，声音明显与之前有些许不同，似是带了些鼻音，“小昭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什么，我不懂呀。”赵筱昭回得很快，她单手撑在床上，朝他的方向倾斜。
“小昭，哥哥错了……”
赵筱昭低头看着仰着头的赵瑜明。
赵瑜明本就比自己大了两岁，哪怕刚接回赵家那时他还是瘦小的，但一直以来他都比自己要高。
赵筱昭其实已经不太记得初见时赵瑜明的模样了，只知道一直以来，哥哥在她这都是高大又强壮的形象。
所以赵瑜明同她说话时，总喜欢弯下腰，又或者索性半跪在她身前，让自己能与她平视，亦或者是仰视看着她。
就像现在这样，将自己摆在低位，带着卑微乞求的神态仰视着她。
赵筱昭抿了抿唇，心情莫名得感觉很畅快，她的食指有意无意地勾过他的手背，划过是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哥哥错在哪了？”
听到她的话，以及感觉到她的小动作，赵瑜明双手控制不住地交握。
“小昭，哥哥错在有事隐瞒着你，错在擅自选择离开你。我以后不会再瞒着你任何事了，哥哥也不会再离开你。”
赵筱昭眯起眼看着他，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被他娇纵习惯了，对赵瑜明也没多少脾气。
当初和他闹脾气就是因为他瞒着她做好出国交换留学的准备，以及他帮着父母隐瞒离婚的事。
可是在这之前，赵瑜明从来没有离开过赵筱昭，哪怕他早她一年念大学，每周他都要回几次家。
“只要小昭想，我随时随刻都能在你身边，你想要哥哥做什么都可以。小昭，不要再对我那么冷淡了，不要总是想要疏远我，好吗……”
赵瑜明说着，交握放在床沿边的双手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起来，他垂下头，不自咽了咽，喉结滚动。
外人眼里稳重的他只有面对小昭才会露出这样一面。
赵筱昭看着他的动作，她靠近用双手将赵瑜明的头抬起，食指被一抹温热洇湿。
“小，小昭。”
他的眼泪掉得很安静，又一滴泪砸在赵筱昭的手上。
赵瑜明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努力将眼泪与哽咽咽回去，只是他的呼吸还是不受控地乱了，指尖攥紧着自己的手背。
“哥。”赵筱昭抹了抹他脸上的泪痕，昏黄的灯光也无法掩饰住赵瑜明眼眶的湿濡与红润，“不，不要哭了。”
“小昭不要，不要再抛下我了。”
他爸爸妈妈抛下他了，相依为命的爷爷奶奶也抛下他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一个血亲了。
尽管赵筱昭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但他早就把她当成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了，他不能再被抛弃了。
“小昭，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赵瑜明的双颊被赵筱昭捧起，目光迫不得已落在她的脸上。
她眨眨眼，咬着唇似是在思虑着要说些什么，屋内只听得见赵瑜明呼吸的声音。
“我，我还需要时间。”她看着他依旧无法克制颤抖的手，“而且我也没有抛弃哥哥呀。”
赵筱昭看着他砸在自己手背上的泪珠，手轻轻一颤，圆滚的液体滑落留下一道水痕。
“小昭的意思是愿意和我和好了吗？”
赵筱昭又眨了眨眼，她撇开头，轻飘飘地落下一句：“需要看你表现。”
到底是同一屋檐下的一家人，赵瑜明知道，赵筱昭或许也只是不想两个人关系变得太僵，又或许是她自己也生不了那么久的气，所以才终于愿意稍稍退让了。
“好，哥哥不会再让你不开心了。小昭想要什么都可以和我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哥哥都会答应你的。”赵瑜明脸侧贴近她的掌心，尚未干涸的泪水将自己的脸与她温柔的掌心一同洇湿。
赵筱昭似是被她的泪水灼烧了，她下意识地抽开了手，却被赵瑜明摁住了自己的手背，将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
“小昭，我们一起去刷牙，然后我在这看着你睡着，或者想听我给你讲故事吗？”
赵筱昭抬起狐疑的眉眼，穿上拖鞋下了床把赵瑜明拽了起来推着他走到房间门口。
“哥，我都多大了，不要把我当小朋友，还有男女有别，你要注意分寸，怎么可以大晚上在女孩的房间待着。”
“小昭……”
还没等赵瑜明说完话，赵筱昭就把房间门关上，还没过几秒，门突然又打开了，赵筱昭把门打开了，把刚刚自己喝过牛奶的玻璃杯塞到赵瑜明手里，随后砰地一下又将门关上了。
“小昭，记得刷牙。”
赵瑜明垂下头看着手里的玻璃杯，意识到自己刚刚兴奋过头了，小昭不过只是说了一句要看他表现，他就得意忘形到以为自己和赵筱昭已经回到以前最亲近时的关系了。
“知道了。”房间内依旧不冷不热的声音传出，赵瑜明站在房间门口，直到听不到任何声音之后才离开。
赵筱昭抿了抿自己刷过牙后冒着清香的嘴唇，看着被自己紧闭着的门，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床上倒头就睡了过去。
……
往后的一周里，赵瑜明感觉到小昭似乎没有那么刻意地疏远他了。
至少在吃饭的时候会接受他给她夹来的饭菜，会在晚上和他一起去散步，会和他一起去公司参观了解最近的业务。
只是赵瑜明总觉得还是有些奇怪，明明已经在努力亲近了，但那层无法打开的纱窗依旧隔在两人之间。
但也比之前冷着他时好一些，毕竟他和小昭也有两年的时间没有生活在一起，总归也会有些生疏的，赵瑜明如此自我安慰着。
不过赵筱昭丝毫不在意这些，毕竟无论发生什么事，她最在意的只有她自己，至于所谓地和赵瑜明和好，不过也只是维持着普通的家人关系，更多时候还是赵瑜明在主动。
为了增加和小昭相处的时间，无论工作再忙，赵瑜明也必须抽出时间和小昭吃饭。
晚饭过后，赵瑜明坐在一旁看着她在和父母通话。
反正也没什么秘密，所以赵筱昭也没有回避地在赵瑜明面前打电话。
父母还在出差，每天都会给赵筱昭打电话，不过她每次回答的话术都没有变，就连语气也算不上多热忱，甚至每句都会客气地用尊称“您”来称呼他们。
没说多久，电话便被挂掉了。
赵筱昭伸了个懒腰，扭头看向赵瑜明，“哥，有事？”
“嗯。”赵瑜明垂下头，
“小昭，我后天要去出差，应该不到一周就能忙完这个工作，忙完了我马上回南城，工作上的事恰好也能喘一口气了，小昭不是说自己最近想去玩吗，哥陪你去玩，好不好？”
赵筱昭才忙完学业的事，工作的事到也不用着急，她打算先休息两个月调整精神状态。
回国一周，她也已经在家里躺了一周了，嘴里说着想要旅游，也一直没去玩。
“好呀。”赵筱昭低头看着自己修剪到完美的指甲，“哥先忙工作呗，我的事又不着急。”
“小昭比工作更重要。”赵瑜明摸了摸她的头。
只是在他抬起手的那一瞬间，赵筱昭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分，随后僵在原地。
赵瑜明眼中一暗，装作什么都没察觉那样，还是像以前那样摸了摸她的头。
小时候的赵筱昭会因为一个人睡觉害怕揪着兔子娃娃跑到赵瑜明的房间要他陪着睡觉，小时候没有什么性别之分时，她还会因为哥哥看起来太好看了忍不住往他脸上亲两口。
但生疏了就真的生疏了，不是一时间就弥补修复。
赵瑜明抿着唇，努力地扯出那副温和的笑，好在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修补的……一定可以修补的。
赵筱昭打了个哈欠，自顾自地看电视，没有再说话。
等赵瑜明出差后，赵筱昭又觉得有些太无聊了，便时不时去找许代真玩，他们几个相熟的朋友都是吃货，每次说着去玩，都不是纸醉金迷花天酒地，而是去找各种各样的美食。
连着和许代真出去玩了几天，赵筱昭都吃胖了三斤。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每次常林也都在。
其实小时候赵筱昭就见过常林了，不过后来常家因为工作去了别的城市，便也没有再见过面。
他们这群人，有的天天负责吃吃喝喝，有的一样上班下班做父母公司的牛马，有的是死宅，如果不是因为吃也不想出门。
一来二去的，也不知道赵父赵母怎么知道赵筱昭和常林变得熟稔了，还特意打来了电话。
赵筱昭躺在沙发上，摆弄着许代真送给她的挂件娃娃，“一起吃过几顿饭，熟了点。”
“那小昭感觉常林人怎么样？”
赵筱昭抿着唇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爸爸妈妈不是那个意思，小昭别误会。爸妈只是好奇问问，不掺和你恋爱的事，你找一个自己喜欢且人品过得去的最重要。当然一辈子不谈也没关系，单身也好，自由自在的。”
“不过常林那孩子人还是不错的。”
“哦，确实还行。”赵筱昭打了个哈欠，她这话倒不是违心话，常林外貌性格都不错，不过她和他实在不熟，八字没一撇，更重要的是她自己也毫无画上那一撇的念头。
她抬头着天花板，忽地扯了个笑出来，“他人是挺好的呀，不过我们才认识多久啊，再进一步的话也要再熟悉熟悉吧。”
“小昭喜欢最重要，不用刻意想那些事。爸妈是不是管的太多了，小昭要是不想说的话我们就不聊这个了。”
“嗯，我要洗澡了，不聊了。”赵筱昭坐起身，结束了和父母的通话。
她看了眼日期，今天是赵瑜明出差的第五天。
赵筱昭摁了摁发胀的太阳穴，今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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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代真去爬了山，吹了些冷风，晚上回到家之后就感觉鼻子酸胀，喉咙也有些发痒，头也痛得受不了。
赵筱昭打了个喷嚏，掐指一算就知道自己要感冒了，洗完热水澡糊里糊涂地在家里药箱翻了点感冒药，胡乱地吃了点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但第二天她又和许代真他们去约饭了，直到傍晚准备回家的时候，许代真才发现赵筱昭发烧了。
许代真大惊小怪地搀扶着她，“完了完了，昭啊，你怎么发烧了，不舒服怎么不说一声。”
她太了解赵筱昭了，赵筱昭从小到大的身体都不错，但就是很容易发烧，每次一烧起来还都是直奔三十九度多的高烧，不仅如此，还很难退烧。
“那我们现在去医院吧。”常林主动提议。
他们都是开自己车来的，但赵筱昭才回国，在国外开习惯了，现在还没法适应在国内自驾，最近几天不是家里司机送她出来就是许代真开车来接她一起出去。
所以最后其他人先回家了，许代真的车让男友开着，许代真扶着赵筱昭坐上了常林的车。
等打完吊瓶再回到赵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许代真太困了在客房睡着了。
而常林还清醒着也还没走，他又探了探赵筱昭的温度，“筱昭，感觉怎么样？现在是低烧了，有没有感觉好受一些？”
赵筱昭摇摇头，“常林，好晚了，你要先回去吗？家里也有阿姨在，我可以让阿姨来照顾我。”
“没关系，你要是介意我在你家的话，我，我现在也可以马上离开。”
“没有没有，只是怕麻烦你。”赵筱昭摆摆手，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好一些了。”
“我们小时候也认识，虽然肯定没有你和你哥哥熟悉，但也算得上是早就认识的朋友了，不用那么客气。”常林笑道，给她打了杯热水，“代真太累了先睡一会儿，我就先照看你吧，反正我也还不困。”
“嗯，好，谢谢了。”赵筱昭笑着点了点头。
夜漫漫，赵筱昭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常林什么时候离开了，也许他有和自己告别，但赵筱昭实在是有些昏沉沉的，可能都忘记晚上发生的一些事了。
她只知道自己吃过药之后很快就睡了过去，因为反反复复发烧，同样地，反反复复发热退烧，晚上好像有人一直将她抱起擦汗。
赵筱昭下意思地揪住对方的衣袖，靠在他的臂膀上。
“小昭……”赵瑜明紧锁着眉头，抱着她的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几乎是连轴转回了南城，因为小昭发烧了，更多是因为常林……
昨天他接到了赵父赵母的电话，让他找人查常林。
赵瑜明才知道赵筱昭最近和常林走得很近，更可怕的是常林这人确实没什么很大的缺点，无论相貌家世和性格似乎都和小昭很相称。
就连父母也在期待着小昭能和常林更熟稔一些。
赵瑜明之前没有把常林放在心上，是因为小昭本身就不是个喜欢和异性.交际的人，所以他并不会担心有哪个男人能从天而降获取赵筱昭的芳心。
但现在一切开始脱离他的掌控，直到晚上他在监控里看见常林回了赵家，和赵筱昭已然不是刚刚相识的那种生疏。
他看着常林将手背抵在小昭的额头上，看着他扶起她喂她喝药，又看着他坐在她身边时刻为她准备好热毛巾，听到两人聊天时熟稔的语气。
赵瑜明才意识到不对，他终于想明白为什么依旧觉得小昭和他有一层看不见又无法穿过的隔阂了。
因为小昭现在只把他当成普通的亲人，只维持着寻常亲人该有的分寸。
可是他们以前的关系比这样普通的家人还要更亲近些的，如果不是要等她成年，他们或许早就不是哥哥和妹妹的关系。
就连以前的父母，也默认小昭以后会和他在一起，所以从小到大，他们不是把他当成儿子，而是女婿，是能分担小昭苦恼、照顾小昭的童养夫。
现在他被小昭抛弃了，也被父母抛弃了。
赵瑜明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南城。
而赵筱昭却晕乎到完全不知道现在在照顾她的不是其他人，而是她的哥哥，
她真的抛弃他了……这个想法像毒蛇一样缠绕到他的脖颈上，绞得他近乎无法呼吸，未知的恐慌钻进赵瑜明的心脏。
赵瑜明无法想象着看见赵筱昭向“男友”介绍他是她的哥哥。
更无法想象赵筱昭与其他人结婚时的场景，而他作为新娘的哥哥还要上台祝福他们。
光是这样想想他都恶心到胃痛，赵瑜明捂着腹部，绞痛与反胃感让他额头冒着冷汗，他控制不住低声呢喃着：“妹妹。”
深夜的寂静被赵瑜明沉重的呼吸声充填。
赵筱昭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已然天光大亮，只是屋内的窗户彻底被遮光帘遮住，屋内略有些昏暗。
她眼皮累得完全睁不开，眼睛泛着浓浓困意。在床上又挣扎了好一番，赵筱昭的视线才彻底变得清晰起来。
身下的床垫舒适依旧，熟悉的被子安好地盖在自己身上。
赵筱昭习惯性地将头埋在被子里想要嗅一嗅，却忽地发觉被子上的气味似是有些不同寻常。
她猛地坐起身，后知后觉发现身下的床和被子与家里的是一样的款式，但整个房间的样貌却不一样。
赵筱昭猛地坐起身，看着屋内的摆设，她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她在主家的房间。
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东西，她眯起眼睛才看清那些都是照片——全是她的照片，准确来说是她和赵瑜明从小到大的合照。
她在游乐园抱着他亲了一口脸蛋的照片，幼儿园搞活动时的照片，还有无数艺术照，去旅游时穿着当地特色服饰的合照，成人礼时合照……
赵筱昭还没彻底退烧，身上还泛着热意，她有些晕乎乎地看那些陌生又熟悉的照片。
房间的门口悄然露出了一个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