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舒以为自己回忆了很久,但现实不过是他沉默了半分钟,脑海中一瞬间出现了太多画面,尘封的记忆在通突如其来的电话中被迫打开,时光的灰尘呛得他百感交集。连舒将车窗完全打开,甚至想伸出头深吸一口气。
电话那边没有因为连舒的走神而停止,但情绪显然已经得到控制,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和祈求:“……连舒,阿姨以前情绪比较激动,可能在那时候对你造成了一些伤害,阿姨跟你道歉……明商,明商你应该还记得吧?他记得……连舒,明商他……去世了,你要不要来看看他?我请你来看看他……”
“他说他想见你最后一面,我当时就该去找你的,我没当回事……我没听他的话,你现在来见见他行不行,算阿姨求你……”
每个字打在他的耳膜上,力度不重,像是很轻很轻的几下敲门声,不管他乐不乐意,关于已经被他遗忘的东西都一股脑钻了进来。
十年,不是十天十个月,是整整十年,从高中时的某天下午,他和越明商分开,到现在接到这通电话,四舍五入凑个十年。
再刻骨的感情也经不起一个十年,更何况……连舒真心地去评价那段不太成熟的感情,它并不像影视或者小说里那样起起伏伏,磕磕绊绊,有情人爱得不分彼此最后遭遇外界的打击……反而它很是平淡。
感情里的酸甜苦辣恰到好处,没有任何一丝情绪能浓重得令他念念不忘十年。
是的,他跟越明商有过一段。
一段朋友之上、以恋人相称的关系。
连舒突然觉得车内的熏香味道过于刺鼻,他解开安全带揉了揉发胀的前额,开始控制不住地思考越明商为什么想见他。
平心而论,他和越明商在稚嫩的十八岁甚至都不懂如何是真的爱一个人。
越明商的性格说得好叫情绪跳跃,说得不好听就是阴晴不定,高兴起来笑嘻嘻怎么也赶不走,可要是生气……有那么几次,连舒都几乎忘记当初是什么缘故,两人冷战了两天。
越明商那厮和别人嬉皮笑脸勾肩搭背往教室外走,连舒头都没抬,可刚要起身接水,身体就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低头一瞧,才发现自己左脚运动鞋鞋带不知何时被人系在桌腿上打了个死结。
幼稚、中二得一言难尽。
而自己的性格缺陷也不少,连舒对自己没多厚的滤镜,因为从小堪比爱豆的表情管理,他免不了从嘴上找补失去的快乐。
说得好听点叫嘴毒,难听点叫嘴贱。
两人你系我鞋带我用胶水粘你课本,你撕我作业我课堂打小报告说你睡觉,谁看了不说一句两人水火不容?哪里能想到冷战过后双方又面无表情在桌子下手牵手。
连舒被零星的回忆逗笑,但很快眼底的笑意转瞬即逝。
当初指腹摩挲间产生的热度早已消散,越明商的表情是怎么样,自己当时的心跳是否如常……细微之处都早已被时间磨蚀。
连舒抿了抿嘴,连轴转的疲惫以另一种显眼的方式浮上来,他揉了揉发痛的前额,耳鸣过去,连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很抱歉听见这个消息……”
客套的话不经大脑就先蹦出来,他的声音平稳,表情也没有变化得特别厉害,只是内心免不了滋蔓出物是人非的惆怅。
“我可以……”连舒咽下“去看他”,理智就先堵截剩下的话。
项目今晚才谈好,他需要立刻敲定合同,确定下交接的人员名单,时间过于宝贵,不是他一张嘴就能延后的。连舒干咳几声,掌心撑在方向盘上,试图转移话题:“我……找时间……”
但是电话那头并没有回复,连舒这才感知到违和的安静。他看向屏幕,以为方才是短暂几秒的恍惚,现实却已经过去二十分钟,在看清通话结束时间时,连舒冷静的面孔终于有了龟裂。
他短促地笑了声,但很快,笑声就戛然而止,连舒抬起手,指腹蹭上嘴角,似乎也觉得刚才突兀的发笑很是古怪又不合时宜。
他坐得笔直,双眼直直望着前方,似乎想要启动车子,但是头颅先一步往左右两边看。
——我在看什么?
察觉到自己反常的刹那,连舒又不悦地蹙眉,紧绷的肩头刻意松缓下来,准备启动车子按照原定的路线行驶。
他开过几个十字路口,空白了几分钟的脑子终于开始缓缓思考。
话说回来,阿姨之后又说些什么来着?他怎么什么也没听见?
“怎么就这么死了……”
看着倒数的红灯他怔然出声。
当红灯转绿,连舒才在后车的鸣笛声中重新启动,但是一低头发现安全带忘记系上,他自嘲地笑笑,才摸上按扣,身侧就传来车胎与地面剧烈摩擦的尖啸声!
连舒不过才抬头,还没来得及看清侧方朝他倾轧而来的黑影是个什么东西,车窗玻璃碎片就已经漫天飞舞——巨大的撞击让他本能地弓起身体,安全气囊嘭地一声弹出来!很快,雪白的气囊表面就有暗红的血色绽落。
世界被人短暂地按下消音键。
一切声音在急速地逃窜,比疼痛先赶来的,是一种全身浸泡在温暖的舒适,这让他整晚都浮在眉宇的倦态瞬间消弭,让人忍不住就一直这样闭着眼睛沉溺在这种温暖中,直到声音重现出现。
“啊啊啊啊啊——”
“车里有人!先救人!”
“叫救护车!”
“我靠!撞上现场了……”
连舒努力睁开眼睛,但是血液从眼睫滴落,他眨了眨干痛不适的双眼,那一刻,世界好似有了变化,路人的尖叫阶梯式的消失,鸣笛转变为更……更嘈杂的喧哗。
“竖子尔敢!”
伴随着虎啸般的怒吼,连舒清楚地体验到明显的失重。
扑通!
宛如一只被利箭射下的鸟雀,他从高处狠狠摔下,尘埃四起!匍匐在地上的连舒猛地咳出一口鲜血,血沫顿时糊住眼睛。他感受到眼皮似有千斤重,意识混沌间,却能清晰听见四周此起彼伏的嘀咕声。
“姜青这一手,真是糟糕透顶,明知宗主长老们在场,却还是脑袋发昏下狠手。宗门弟子决斗谁不是点到即止,他却冲着要别人的命去——”
“要说他得手了还好,结果呢,反被人一掌打趴下,也不知仙尊是怎么看上此等品性低劣之人!”
“你瞧,大长老被气成什么样了,胡子都止不住乱飘!也是姜青没得手,不然大长老看好的苗子就要折在这里,就算他姜青仗着自己是仙尊唯一的弟子,此次也不会落得好下场……”
……
连舒费力地睁开眼睛,周遭是溅起的尘埃,碎石滚落,网状裂缝至他身下的台面蔓延。比武台上空,巨大的半透明金色钟罩散发着淡淡莹光,场上暴动的灵气和杀招余韵根本波及不到场外的弟子。
而台上,数道裂缝将比武台分成几块,滚滚烟尘还未散尽,但修士眼力极好,众人能清楚看见台上绿衫之人仍旧不甘地在地上如蝼蚁般费力挣扎。
戏谑、冷嘲热讽中,偶尔夹杂几股痛惜怜悯的目光。
“咳咳、咳咳咳……”没能厘清现状的连舒,被吸入的灰尘呛出几口血沫,他还以为自己是在车祸现场,没能透过尘埃看见四周,所以并未见到底下一派神色傲然的年轻修士,以及看完全程的、坐于高座的几位大能。
罗遇双手背在身后,尽管体内灵气所剩无几,面色也未露出丝毫疲惫。他的视线从已经无法对他造成威胁的姜青身上收回,抬起头颅望向上方。
十位长老各分为两列围坐,黑袍黑玉冠,此刻逼近主座的大长老因为自己弟子差点惨遭毒手气急攻心站起身来,骂了一句,待罗遇非但没有受伤还当场突破小境界,怒色才勉强压制住,冷哼一声挥袖坐下。
“今日也是罗遇这小子恰好突破,不然……哼!姜青所作所为,按宗门法规,该鞭刑三百以儆效尤!”
鞭刑,是以抽灵鞭执行,凡间鞭的是肉|身,而修士,则是抽的神魂。三百鞭下去,别说是此时身受重伤、金丹破损的姜青,就是完好无损的修士也能被三百鞭抽得境界下落根基不稳。
神魂受损最难修养弥补,大长老虽然是为自己弟子出头,可这刑罚对姜青也算不上严厉,毕竟看在玄明的份上,大长老也不敢直说将人轰出宗门。
“鞭三百啊……”
一声呢喃使得在场众人都下意识噤声,底下刚才不忿的弟子面色一紧,都忍不住看向上方和宗主同坐主位的玄明仙尊。
百年前宗主为寻机遇突破元婴下山历练,与邪修一战不敌,差点魂识都被绞杀,好在路过的玄明随手相助。
修真之人多重视因果,于是宗主腾出宗门主峰之一的雪乌峰让玄明暂居。玄明虽不过五百余岁,但修为已达化神圆满,只差半步便能踏入渡劫期,真真正正成为整个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强者。
后来玄明常住于此,和宗主结为兄弟,宗主甚至见玄明潜质惊人,一度欲将巽衍宗交付于他,可玄明婉拒直言不愿理尘俗之事,但松口可作挂名客卿。于是在新一轮弟子上山时,不久前才突破至渡劫期的玄明现身大殿。
他通身威压敛于体内,百无聊赖垂眸扫过恭敬垂手的弟子时,神态遽然一变!爆发的灵气使得立在他身侧的宗主面色凝重,本能运转功法抵抗一视同仁的威压,可还是喉头腥甜。
“玄明……”
他不解地转头看向身侧,可余光却只见翻飞的衣角。玄明身形如风,瞬间便从主位出现在底下一个资质平平的散修身边。
宗主惊疑不定,还未来得及细问,就听见玄明一声急促又惊喜的:“连舒?!”
*
时至今日,当时玄明口中的“连舒”是谁无人知晓,只是那个弟子运道极好,一跃成为玄明亲定的弟子,也是今日嫉恨同门狠下杀手却反被打成重伤的姜青。
宗主抬手捋着胡须,可惜地看着下面还在挣扎起身的姜青:“金丹破损,境界下落至炼气,根基受损,若没有极品九转复灵丹,就算重新修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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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达不到最初的高度,也算是自作自受……姜青虽有错,但好在除他外无人受伤,反倒是有性命威胁的罗遇趁此突破,鞭三百太过。”
“他现在与凡人也无两样,别说鞭三百,就是一鞭,那口气也能被鞭得烟消云散。罢了,玄明,你看怎么处置为好?”
被问询的人坐在宗主身边,今日各尊者出席宗门大比,也是为检验自己弟子这段时间修炼进展,谁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收尾。
玄明通身白袍,和周遭或蓄胡或白发丛生的长老宗主相比他极为年轻,身形瘦削高挑,袖口及衣摆处以金银线作仙鹤祥云边,长发被一根简朴的玉簪束起,分明是极为寡淡的着装,可也压不住眉宇间的恣意。
和宗主长老们脊背挺直相较,他的坐姿也透着几分懒散,丝毫没有对座下弟子身受重伤的关切。
场中尘埃落下,废墟碎石中央躺着的人暴露在所有人眼中。往日被姜青瞧不起的弟子冷漠看着,也有嘲笑,但更多是目光复杂地摇头。
这人是废了。
连舒统统看不见,因为自己快痛死了。
他的十指扣着地面,掌心按着石粒用尽全力试图起身,可才堪堪抬起头,腹部就被动作牵扯出一股从灵魂迸发的疼痛。
连舒敏锐地感知到那里有一股温热的东西在不断逸散,他不知道那是金丹破损,锤炼的灵气哗哗流散四周,只本能地抬手抚上丹田处,声音嘶哑地唤人:“救——”
他以为自己喊得大声,可身边石块的滚动声都比他的求救动静大。
连舒又咳出一口血水,铁锈味从鼻腔占据喉咙,而就在此时,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清晰得仿佛有人蹲在他的身侧凑近问他:“姜青,你可知错?”
每个字都很和缓,可细听却有种淡淡的幸灾乐祸。
连舒的身体难以置信地紧绷,脑子急速运转,这个声音于他而言既陌生又熟悉。陌生在太久没有听过,以至于被他曾短暂遗忘;熟悉在只需要轻促的腔调,遗忘的部分就瞬间被补充完整——
【连舒,你说我俩一个倒数第一一个倒数第二,咱们这样下去还有未来吗?】
高中时的越明商胆大包天,熄灯后熟门熟路跑到隔壁连舒的宿舍,掀起床帘就钻了进去,恰巧碰见连舒坐在床上支着脑袋一脸凝重的盯着手上刚发下来的试卷,他伸长脖子和上面吝啬的分数打了个照面,霎时忍俊不禁问道。
连舒沉凝的视线终于从分数转落在越明商笑嘻嘻的脸上,脸色柔和少许,掌心却盖在越明商的脸上,用力将人往外推:【滚蛋!指不定十年、二十年之后的同学聚会,我开着迈巴赫你骑着自行车,我们在饭店门口碰面,你自惭形秽狼狈离开。】
【说错了吧。】两人谈恋爱都是偷摸谈的,越明商也像连舒一样压低声音,头发被人揉得一团乱,顶着鸡窝头踩在防滑条上就是不下去,【我家可是家族企业,开迈巴赫的不该是我吗?】
【行,那你开着迈巴赫,顶着啤酒肚摸着地中海,看见我自惭形秽狼狈离开。】
越明商不笑了:【连舒,你人缘差不是没道理。】
【什么?】连舒佯装惊诧,【你爱我没道理?】
越明商面无表情地缩回头,扯上床帘挡住连舒那张有些欠揍的脸:【神经病!】
越明商说话有个明显的特点,无论高兴还是生气,情绪上头时尾音总是能带点明显的上扬,跟唱戏似的。
记忆中罕见的几次争吵,连舒都因为听着听着笑出声而激恶战况,怒火攻心的越明商直接揪住他领子——往小树林里拽。
当然,他们很纯洁。
越明商气狠,松开腰间的校服外套丢在地上,故意显露胳膊上的肌肉,拳头撞他肩膀:“咱们吵归吵,你别笑!”
连舒后背抵靠在树干上,笑得更欠抽:“怎么,笑起来就不像他了?”
越明商:“…………”
脾气都不太好的两人在谈恋爱这方面都颇为默契的难为情,最后也就拽着领子雄赳赳进去,冷脸牵着手出来。
……
熟悉的声线消失的瞬间,连舒不可置信地霍然抬头。
按理说,比武台离高台主位大概百米远,以正常人的视觉,根本不可能将人看得一清二楚,可连舒却看见了!
一股巨大的痒意逼近喉结,连舒不知不觉握紧双手,支起的身体摇摇晃晃,几乎下一秒就会趴下,但这霎那,咳嗽声变成了惊愕不确定的疑惑:“越明商?!”
他五官没有太大的变化,眼睛大且圆,此时故作高深眯起眼时卧蚕明显。
但是……他不是死了吗?
连舒的脑子又进入新一轮宕机。
巨大的疑惑令连舒有一秒忘记了身体的痛楚,忍不住虚着眼睛试图看得更仔细,对上与自己相差无几震惊的眼神,连舒嘴唇微动,还想说什么,视野却逐渐发黑。
只是在晕倒前,他还是听见了那声和回忆中重叠的呼唤——
“连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