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璩一清那么说时，柏桃竹所有的情绪刹那间消失不见，眼前这个一本正经摆清白脸的男人再次成了她记忆中那副“可恨”的样子。
这人根本就是披着虎皮的狐狸，看似是威震四方的淡漠大佬，其实肚子里全是坏水。
也不知道方得韬是信了还是没信，他哭笑不得道：“小柏，快坐下吧，璩老师不爱看这些。”
领导的话让柏桃竹心中的窘迫更甚，可以预见的，如果她不走，未来每一次见璩一清都会被他这样羞辱。
——是的，在柏桃竹看来这就是羞辱。
如果两人是朋友关系，也许这还像个玩笑，可他们根本就是只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现在更是社会地位完全不对等的甲乙方，她甚至不够格做他的乙方。
如果他们在拍电视剧，她这会儿的台词一定是“虽然我身份卑微但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你这样侮辱我实在有失涵养”，可生活不是剧本，她一句过分的话都不能说出口，委屈与懊恼全都要打碎牙齿和血吞。
她没背景没资历，在璩一清这种人面前叫板都不配。
璩一清不动声色地瞅着柏桃竹，在看到她紧紧抓着袖子的纤细手指后，收回视线，抬了抬手，淡声道：“坐吧。”
方得韬看过来，柏桃竹只好顺着他的意思重新坐回座位上。
一切好像没发生过一样，方得韬重新跟璩一清就着刚才的话题聊了起来。
说到酒，他又顺势提到：“上次在答柯时听说他们家有时候常有麦卡伦SMW25年？我估摸着一般都是您过去才特地拿出来招待的吧。”
璩一清轻描淡写道：“不了解，反正有就喝没有就不喝。”
那酒的价格在他们看来也就那么回事儿，不过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已经算收藏佳品了。
方得韬笑了笑，璩一清这种人去酒吧喝酒哪轮得到他订座订酒，知道他要去自然就有人上赶着帮忙准备。
两人就这么聊着，说到早上他们去拜访雷教授的事情时，方得韬顺带提了提琉宝斋即将开展的巡回征集。
“我们这次在津市跟热河都有征集活动，您如果有空就过来转转，都是跟当地博物馆合作，还会交换一些特殊展物。”
方得韬说的很随意，因为璩一清这人出身优越，有时候很龟毛。你太捧着他了他反而懒得搭理你，当然也不能跟哥们儿似的和他交往，毕竟在他眼里绝大多数人都够不上做他朋友。
原本下意识想答“知道了”，可话在嘴边一转，璩一清顿了顿，转而吐出一个字：“好。”
他看了眼貌似认真倾听实则灵魂出窍的柏桃竹，嘴角一弯，悠悠翘起二郎腿。
方得韬没想到璩一清会说好，作为销售最重要的就是学会在客户面前打蛇随棍上，瞅准时机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立刻笑道：“要是您来，这两个征集点我就给您安排成前后站点，这样您也不来回折腾，怎么样？”
璩一清微微抬眉看了眼笑吟吟的方得韬，沉吟良久。
半晌，他道：“可以是可以，只是……”
方得韬立刻机灵递话：“您说，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一定给您达成。”
钱不是问题这种话都不用讲，人家不在意这个，当然他们也不会少给。
璩一清摆出一副十分头疼的模样，阖眼捏了捏鼻梁，状态疲惫道：“只是我最近事情太多，不仅店里面的工作间搞得乱七八糟，工作室的书房也因为找资料弄得乱七八糟，加上好几个事情堆着，实在腾不出来时间做别的。要是有个稍微懂行的人能给帮帮忙就好了。”
他不耐的叹了口气，看起来非常烦闷。
方得韬顿时脸上挂笑：“这个好说，我自认功底不错，您愿意的话就由我来给您帮点小忙。”
闻言，璩一清满面不赞同：“你日理万机，弄这些杂事干嘛？不过……我也觉得你们拍卖行人才辈出，应该有人能胜任这份差事。”
他也没看谁，端起茶杯吹了吹，悠闲品了口茶。
人话都说到这份上，方得韬哪还不懂。
他回过头看了眼柏桃竹，眼中露出询问：你可以吗？
柏桃竹本以为方得韬会直接答应下来，没想到他先询问了自己的意思。
但她也知道，如果她不答应，璩一清多半也不会需要公司别人来。他店里伙计这么多，哪个不比她这个半吊子强？
因为领导的爱护与对这份工作的不舍，最终，柏桃竹在脸上挂起艰难的笑容：“璩老师，您看我行吗？”
璩一清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圈，又问：“专业储备怎么样？”
柏桃竹抿唇：“略通皮毛。”
璩一清笑了：“刚不是说雷教授都夸你聪明吗？”
“他老人家只是和我推荐了他们专业的研究生。”
“这难道不算一种认可吗，他总不会见谁都让人家考他们的研究生吧。”
璩一清嘴角翘着，一句句怼这姑娘的摆烂式回答。
柏桃竹只好闭嘴。
见状，璩一清满意了，他缓缓摇着扇子：“这样，我考你一个问题，你要是答对了，接下来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了。
“答不对的话，我也懒得再找别人，就自己慢慢来吧。你们那边，我可能也就没什么时间去了。”
“璩老师，小柏才入行没几个月……”
方得韬没想到璩一清这么认真，居然还要出题为难人。他隐晦地看了眼柏桃竹，有些担忧。
“基础而已。”璩一清说。
柏桃竹硬着头皮道：“璩老师，您请说。”
果不其然，一个熟悉的题目从男人口中吐出：
“花鸟画在魏晋南北朝的作品中有出现吗？”
方得韬：？
他以为会出论述题，结果出了道判断题？
他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然后垂头抿了口茶。
嗯，好茶。
柏桃竹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惊惶，轻声答：“虽然基本没有主题画作，但确实有出现。”
毫无疑问，璩一清只想让柏桃竹亲口承认她所谓的老师，说的是错的。
那天在酒吧她虽然承认了他说的对，但她随后而来的“规劝”却一定让璩一清感到不爽了。
不出所料，璩一清点了点头，道：“马马虎虎，也行，就你了。”
看璩一清终于满意，方得韬也放松下来。
有璩一清坐镇的征集，不说最后成绩如何，放在整个圈子都是一件值得关注的事情。
毕竟他之前从未给哪个拍卖行坐镇过征集现场。
征集来的某些物件他愿意赏脸鉴定，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方得韬笑道：“能跟在璩老师身边学习是件可遇不可求的好事，你一定要静下心来好好观察，璩老师平时都是怎么精益求精地工作的。”
明明是打杂，他却说是在学习，无形中又捧了璩一清一把。
柏桃竹心如死灰：“方总您放心，我一定好好跟着老师学习，公司那边的事情也不会耽误的。”
方得韬很是满意。
可璩一却摆出一副谅解的样子：“你放心，我尽量在下班时间和周末找你，不会耽误你的工作。”
柏桃竹：？
她真的想骂人了。
可惜再多脏话也只能藏在心底，表面上，她还是要表现出感谢。
好在方得韬是个好领导，主动替她说话：“小柏目前的工作就是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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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集，在哪里都能进行，您有需要可以在工作日找她。小姑娘学校离这边远，太晚回宿舍不太安全，还请您理解一下。”
璩一清跟方得韬也算熟人了，知道这人平时就是这副愿意替别人着想的中央空调样。
伙计上来添了茶，璩一清慵懒地靠回椅背，手边热茶升起袅袅白雾，模糊了他黑沉沉的眸子，只听他漫不经心道：“也成，怎么联系。”
柏桃竹将自己的电话写在伙计递来的纸上，每个数字都写的标准认真，最后再落下她的名字。
璩一清接过纸看了一眼，随手放在桌边。
没过多时，璩一清便开始赶人了。
平时璩一清见人能有一个小时就不错了，今天方得韬已经满足。
走之前，璩一清对柏桃竹道：“待会儿我还有事，明早九点前你到这边。”
他平静淡漠的脸上，柏桃竹愣是看出了“趾高气扬”四个大字。
“好的，璩老师。”她憋屈答应。
-
从懿轩楼出来后重新见到直射下来的日光，柏桃竹竟然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两人一齐往停车的地方走着，气氛有些沉默。城隍庙一如既往的热闹，他们还在路边看到了一个道士打扮的人，正在帮路人算卦。
他闭眼摇头，满面痛惜：“您印堂发黑，这是有血光之灾啊。”
“什么，真人您可一定要为我化解此灾啊！”
走过那个道士后，柏桃竹抿了抿唇，好半晌，终于是鼓起勇气，开口道：“方总……您可能看出来了，我，我先前不认识璩老师的时候，得罪过他。”
沉默被打破，方得韬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我以为你没打算和我说。”
“抱歉，”柏桃竹垂头挪步，“璩老师是您一直努力维系的重要客户，今天却因为我给他留下坏印象了。”
方得韬声音温和：“你觉得他很不喜欢你？”
柏桃竹抬头：“我知道自己没那么重要，也许他厌恶我，也许他只是存心戏弄我，但我都会摆正自己的位置，不给您和公司添麻烦。”
方得韬笑了笑，没再说话。
-
翌日一早，柏桃竹提前半个小时来到了懿轩楼门口。
这个点儿街面上不少店门都没开，万幸懿轩楼的大门没有落锁。
柏桃竹站在门前给自己心理建设了半天，经过一整晚的冷静，她觉得璩一清既然能让她过来，说明事情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五分钟后，她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正在打扫卫生的伙计看见她毫不惊讶，把她领去会客厅，道：“您在这儿稍等等，老板昨晚睡得晚，得一会儿才能起呢。”
谢过伙计，柏桃竹静坐了一阵，翻开包里的书认真阅读起来，同时做做笔记。
一个小时后，见璩一清还没起床，她便按自己平时上班的节奏，打开手机邮箱查看邮件。
邮箱里躺了几封新的邮件，前两封一看物件背景跟大致图片，就能判断出来不是真货。
到第三封时，柏桃竹犹豫起来。
这是一幅山水画，作者是五代画师许泉。许泉以花鸟画闻名，柏桃竹虽然知道他也善画山水人物，但没见过实物，很难判断。
但从画风来看，这的确很像许泉作品。
“犹豫什么？这不是一眼假吗。”
这时，璩一清懒散喑哑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柏桃竹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男人一身棉麻睡衣，睡眼惺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像是触电般倏地收回视线。
——这人怎么在店里都不好好穿衣服啊！
扣子系好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