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涅斐勒在心中冷笑。自己的造物不听自己话了，要因为别人家的小孩跟自己闹脾气了，最重要的是，这招来矛盾的小麻烦鬼还得他主要照看。人一辈子要是过成他这样，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头皮传来疼痛。涅斐勒低下头，看着懵懂无知的罪魁祸首。嗯——看起来，哪怕这孩子是悬锋的王子，在心智成熟前也只是个调皮捣蛋的惹祸精。
“别拽我头发了。”涅斐勒试图从迈德漠斯小小的手里抢回自己的头发。但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他的力气居然只比迈德漠斯大那么一点儿，刚刚好差一点才能夺回头发的控制权。
涅斐勒面无表情道：“……「剑士」，帮我把这截头发割掉。”
宝剑的锋芒破空而至，精准地切断了被孩童抓在手中的银白卷发。
剑士并非离去，而是单膝跪地停在涅斐勒面前，似是在询问他是否需要一点帮助。
涅斐勒嗖地伸手，将怀里叫做迈德漠斯的幼小生命递向剑士。
剑士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接过。但方才还在咯咯笑着，拽缰绳般拽着涅斐勒头发的孩子却呆呆地看着手心断掉的银发，挣扎着哭泣起来。
涅斐勒低声骂了一句佩拉斯粗口，强挤出耐心将迈德漠斯藏回了斗篷下。
但这样下去不是个事。涅斐勒看向待命的剑士，“帮我找点能哄小孩的东西来。”
剑士消失在原地，周围是随着剑光闪烁满天飞扬的荧蓝花瓣。几秒钟后，它捧着从河畔就地采来的花束，送到了涅斐勒面前。
“我很怀疑这东西有没有用。”涅斐勒直言道，但他还是腾出一只手接过了花。
“你喜不喜欢这个，迈德漠斯？”
涅斐勒把花束拿在迈德漠斯眼前晃来晃去，但他并没有收获一个破涕为笑的（并且不再对他的头发感兴趣的）小王子，反而在他开始这么做后不久，迈德漠斯开始止不住地打起了喷嚏。
使者倒吸一口凉气。他慢慢意识到，孩童就是这样的一种生物，不懂权衡利弊，也不懂妥协。它们只会在得到满足后微笑，在得不到满足时哭个不停。
让它们乖乖听话是行不通的，它们只会遵循自己的感觉行动，无论这会给人添多少麻烦。但正因如此，它们的感受一定是真实的。如果一个孩子开始哭泣，那一定是因为它又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了。
“……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涅斐勒开始犯愁，就算知道了哄小孩的规律也还是无济于事，他还得搞清楚迈德漠斯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剑士也凑过来，在涅斐勒点头后，用那双机械手灵活地做出各种动物的造型。
但没有用，哭声依旧在河畔响彻。
“行了，知道你不会说话了！稍微安静一点吧！”涅斐勒皱着眉，试图给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讲理：“冥界不是你们悬锋的宫殿，没有床，没有点心，连食物都没有。到底想要什么，你直接告诉我不行吗！”
很快，涅斐勒意识到了自己做的事到底有多么蠢。他沉默，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孩。
涅斐勒低下头，闭了闭眼，用自己的额头轻轻贴了贴迈德漠斯的额头。
“不管你想要什么，我只有这个。”涅斐勒移开额头，睁开眼，轻轻对迈德漠斯说。
“连我都要可怜你了，小家伙。明明出生时还是王子，现在却连乞丐的儿子都不如，没吃没喝，没地方住，还只能跟我这个一点都不喜欢你的大人生活在一起。”
“……”
伸手摸了摸迈德漠斯奇美拉幼崽般毛茸茸的金发，涅斐勒陷入了沉默。
如果他的另一半记忆还在，是不是就能在记忆中看见追随他的佩拉斯人将自己的孩子抱给他看的画面？也许那对父母在期待眼前的大祭司为他们的孩子带去天空泰坦的祝福，好让他们的孩子能成长为一个健康、聪慧、虔诚的人。
算了，想这些也没有用。涅斐勒看了看奇迹般停止哭泣的迈德漠斯，小心翼翼地把他递到剑士怀中——用墨忒斯的记忆制造的剑士在抱孩子的姿势上比他标准多了，真不明白迈德漠斯为什么不肯被它抱一会——涅斐勒薅下那捧花束的花，双手将它们攥成一团，神迹的力量很快使花朵的形态发生了改变。
看着手心用冥界的花朵重塑的葡萄，涅斐勒做好心理准备，在剑士的陪伴里试探着吞下一颗。
“……呕！”虽然是葡萄，但是好酸！
好啊，好啊。涅斐勒气极反笑。本来就够倒霉的，现在就连葡萄都要和他作对吗？
涅斐勒挡开剑士的手和它臂弯里的迈德漠斯。
“绝对是材料的问题！这个知识点我从塞勒苏斯那里学过，我知道该怎么做！”涅斐勒捏爆了手中的葡萄，“我再试一次，你先在旁边看着，别来插手！”
一次，这次葡萄变成苦的了。
“……再来！”
两次，葡萄变甜了，但硬得硌牙。
“……再试一次。”
三次，葡萄只剩下葡萄皮了，如一张干瘪的垃圾袋般挂在葡萄籽的周围。
“你先看着他，我再试最后一次！”
在冥界，时间的流逝是难以把握的。但对于此刻和葡萄较上劲的使者来说，这也许是个不错的现象。
当当！
甜——葡——萄——
大约尝试几十次后，涅斐勒得意一笑。
“区区葡萄而已，这回搞定了，快过来尝尝。”
但剑士只是看着涅斐勒，隔着机械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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罩仿佛在问：欸？我吃葡萄？真的假的？
“不好意思。”涅斐勒手掌半握放在嘴边咳了咳，“忘记你没有这个功能了——那就换个人吧，我们三个里唯一的活人。”
是的，唯一的活人。在涅斐勒、涅斐勒的使魔和那位小王子中，只有后者是存在呼吸、饥饿与脉搏的活人。
剑士将葡萄切碎，切成类似果羹的糊状物落进涅斐勒随手塑造的碗里。
“来试试？麻烦的小殿下？不吃东西的话一不小心饿死怎么办。”涅斐勒发誓这疑似诅咒的话真的只是关心。
看着迈德漠斯没有拒绝，乖乖地吃掉这简陋的食物，涅斐勒终于能大胆呼吸了。
涅斐勒呼出一口气，终于散去烦躁，用指尖慢慢擦去迈德漠斯脸颊上的葡萄汁。
“注意点形象吧，小殿下。”涅斐勒说。
虽然要一个孩子注意形象有点苛刻了，但是作为王子不这么要求又不太合适。
涅斐勒在河边洗净双手，和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剑士大眼瞪小眼。
“真辛苦，是吧？”涅斐勒看着眼前澄澈的河流说。
“我真好奇那些无法使用神迹的普通父母是用什么把一群像这样的麻烦小孩养活的。”
用耐心、理解、关怀、和爱——以及一些必要时恰到好处的忍让。如果剑士能够说话，涅斐勒大概会从拥有墨忒斯一部分意志的剑士口中得到这种回答。
“……”涅斐勒站起身，若无其事道：“既然如此，帮我计时。时间差不多了就提醒我准备东西。顺便，去附近找找有没有更合适的材料，人类的孩子在这个年纪不能只摄入水果的营养。”
剑士呆愣了一下，直到涅斐勒忍无可忍般回头对它说：“看我干什么，我能像你那样几个呼吸就跑出去几千米吗？”
剑士发现察觉到了什么。但它只是体贴地承载起这份不伤人的扭捏，前往远方。
这下，涅斐勒终于不用再面对第三人的注视了。
“你这个麻烦鬼，我在你这个年纪时可比你听话多了。”涅斐勒说着，低下头，在怀里的小脑袋上弹了一个有点痛的脑瓜崩。
小小的迈德漠斯呆了一下，盯着使者的脸，露出孩童特有的软软的笑。
于是，涅斐勒认输了。
“……唉。就当是我在替你母亲照顾你，等你长大了就立刻离我远远的，记住了吗？”
涅斐勒掐着鼻梁说。他作为使者，有自己的使命与方向，没有理由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羁绊止步太久；而这孩子，则是悬锋城预言中的灭国之君，身虽年幼，却能漂泊冥河而不死。他的身上缠绕着悬锋人几千年的命数与抹不去的血气。
分别已是注定。但不是今天，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