贯白拂去符纸的碎屑，眼中情绪晦暗不明，衣角处沾有点点尘灰，难得换副表情凝视她。
顿时，厅堂静到飞鸟凌空之音可闻，祝余摊回太师椅中，心有余悸地咽下茶水，说不出话来。
晚秋儿遑遑起身，不可思议地看向白衔光与张归远离去的方向，惊得呆立原地也不知问祝余究竟如何回事。
半晌，祝余才拿起个绿豆糕填进嘴里，坚定地直视一眼贯白，又看看静止的晚秋儿，没个正形:“你们说，让他们赔多少灵石合适？”
“关系好就一千灵石。”
贯白顺势接上她的话题，认真思索一番，给了一个准数。
“是不是有点过分，不如让他们留下上品生骨丹。”
晚秋儿顶着两人温和的目光讪讪开口，丝毫不顾及上品生骨丹万金难求。
祝余给了她肯定的眼神，咽下大块的绿豆糕。
绿豆糕细腻绵软，轻轻一抿如同雪花般融化，馥郁的绿豆香带有清甜的暖意，混着茶水冲淡内心的慌错。软烂的内馅肆意弥漫清香，舌尖仿佛被云彩相拥般丝滑甜软。
内心阴霾一扫而空。
她起身扫去身上肆意游荡的糊味，束好原先歪倚的黑发，又是一副笑语盈盈的好面相。
“那就和他们好好谈谈。没五颗上品生骨丹这事算不完。”
语罢，大摇大摆踏向隔间内。
晚秋儿看着祝余生龙活虎走进去，一脸不解地望向贯白。
贯白却一脸习以为常，吩咐道：“去前台候着就好，她有自己的主意。”
不等晚秋儿应下，他转身离开美食店，仿佛刚刚冲刺而来慌慌张张的人不是他。
她略感无奈，坐下身后的木椅。
按照祝余的说法，秘境的入口随意出现，也不知道能带回什么人来。
昨日似乎带来十多人，生意应是不错的，她身为小小的接待员，还是要做好美食店外随时掉落食客的准备。
这不，正念叨食客，就有人从天而降，迷迷糊糊地望向桃花林，口中满是“桃花源记”。
她上前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温和地说：“小友，欢迎来到浮生美食店！”
-
“多少？五颗生骨丹？！！”
白衔光骨扇收起，难以置信，意欲倒地不起。
剑修向来贫穷，他也不例外。虽说凌霄宗有钱，可每个月下发的灵石根本不够疗养宝剑，更别提他还有个宝贝徒弟。
委屈了他不要紧，但不能委屈了薛旭的那把宝剑。
天生剑骨，他这辈子只见过两人拥有。
这大好的天赋，怎能轻易放弃！
“师弟，你怎么看这事？”
他没钱，但他师弟有钱，堂堂大名鼎鼎的符修，总不能掏不出简简单单的上品丹药吧！
况且那天雷符是他放的，他出丹药也合理。
张归远听后耸耸胡须，默默后退一步。
他有钱，但没丹药，他的丹药全被白衔光借走送给他那宝贝徒弟炼体去了：“一万灵石，不打价。”
“张兄大气，也不枉我这筑基白白受下化神雷符。”
祝余听到“一万灵石”那张白净小脸快笑烂了，储物袋一取一收，别提多高兴了。
二人见到祝余这幅模样，心里一阵惶恐。
虽然他们早早猜到她近日缺钱,专门前来送灵石的，但一见到她笑得奸诈就觉得他们被坑到净身出户。
还是看美食店的美食更舒坦。
白衔光松散地坐在灰白木椅上，嘴角含笑，看着手中灵板里熟悉的美食，愈发高兴。
瞧瞧，九九成稀罕物！
“祝余你真是个天才，这些菜我念叨了足足三百年之久，总算能吃上了。”
“师弟你快看看，有没有想吃的，师兄我今天给你露一手，让你知道什么是厨神！”
他快速翻动灵板的界面，眼中死去的光芒再次闪现，乐不开支。
水煮鱼、麻婆豆腐、东坡肘子、回锅肉、毛血旺……
“你最好能吃完，敢浪费我就把菜全塞你嘴里面。”祝余听着一声接一声添入菜单的声响，冷不丁开口。
听到祝余满是寒意的声音，白衔光顿了顿，深吸口气，默默减去菜单里数不胜数的菜品。
最终只留下两道凉菜四道热菜一道热汤三道甜点，总计十颗灵石。
“能打包否？”
“……放心吧少爷，满足您所有合理需求。”
“能买食材否？”
“……调料不送呢，少爷。”
张归远点点头，认真盘算起食材的携带问题。
灵石是不成问题的，可若是被宗门长老发现又少不了讥讽批评。
他虽不知白衔光和祝余来自怎样的世界，但他们的美食定是严选，光看灵板上的图片就极有说服力。
那食材上的蔬菜看着生吃也不错，尤其是莲藕与西红柿。
图片里一个白洁似雪一个艳红似火，想必味道也不差。
清算食材，凉菜里糖拌西红柿的西红柿与口水鸡的鸡肉加起来五颗灵石，热菜里蒜蓉粉丝虾的河虾、可乐鸭的肉鸭、麻婆豆腐的豆腐共十颗灵石，汤品里莲藕乌鸡汤的莲藕与乌鸡需七颗灵石，甜点中拔丝地瓜的红薯、南瓜糯米饭里的南瓜、椰蓉奶糕所需的的牛奶总七颗灵石，总共二十四颗灵石。
“二十四颗灵石？！”
白衔光眉头紧锁，像见到什么鬼怪般大惊失色，喃喃道：“竟如此便宜，太让我陌生了。”
祝余撇撇嘴，拉开餐桌旁的木椅随意安稳坐下：“你要心里有所亏欠就再转我一百灵石，少在那里飙戏，看见就眼疼。”
说罢她瞥向周围，仿佛见到什么腌臜东西，可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继续说：“白大厨，我蹭口饭。”
“少爷，您没意见吧。”
她笑嘻嘻地转向张归远，看清楚对方脸上的嫌弃，格外高兴。
尤其是那副想要骂人但因自身素质过高说不出什么重话的憋屈样，看得人心满意足。
“就知道少爷心善，多谢少爷赏赐。”
她口中满是“少爷”长“少爷”短，自两人初识他慷慨解囊这个称呼就没变过。
虽说是他解了祝余燃眉之急不满祝余唤他“小友”，强行让她改成“少爷”，可毕竟当时年少，他也没想到祝余喊上了瘾，从此没再改过口。
除了他满嘴红胡须一气之下让她改口“老红”。
他恨当年自己莫名其妙地在乎称谓，倘若像个淡人也不会丢脸丢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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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修仙界。
那次修士大比，他被祝余追得满场飞，祝余御剑飞行，一遍躲避爆破符一遍呼唤他“少爷”。
“少爷”因此一炮而红，成了他终身摆脱不掉的噩梦。
“少爷别气了，我这还有正事要说。”
“说！”
他捋顺扎脸的胡须，脸色浓黑。
祝余收起没个正行的笑，正襟危坐，缓缓开口：“我那位小接待生身上沾了死城气息，细看还能找出魇兽毛发，可把我吓坏了。”
“晚秋儿？！”
“嗯哼。”
她右臂搭上餐桌，手指轻敲桌面，黧黑的双目生出凝重。
二百年前，禅宗出了个天才，天生能识万物造化，佛经更是过目不忘，年纪轻轻悟出苍生道奥妙，年仅二十踏入化神。
当年何其风光无限，无数修士造访求道，天下好友数不胜数，似乎连天道都格外爱惜他，渡劫天雷都不舍得劈他。
她曾见过这个度满金光的人。
那时她刚被天雷劈个半死，重回筑基，那人就静静看着她爬起来鄙视苍天，满含笑意为她疗伤。
她被雷劈地像个黑炭，都辨不清是人是鬼，他却毫不嫌弃。
“你心繁杂，多情难辨，理不清苍生。”
他为自己修好破碎的经络，只留下一句话缓缓离去。
她也曾想去感谢这位天生佛子，可等她闭关出来却听到佛子堕魔的消息。
真是罕见，他那种通识万物之人竟也有化不开的心魔，甚至为此走火入魔。
禅宗率先讨伐堕魔之人，可全全陨落他所在城池，随后一茬又一茬的宗门弟子前赴后继，均死于非命。
他以城池为法阵，以枉死修士的魂魄为祭品，抽干了天道轮回下的气运。
没谁知道他想做什么，可再不阻止他整个修仙界将毁之一旦。
他当时已是大乘仙人，各族修士最为出挑的几位舍生取义，拼死毁了那座吸食血肉的死城，拦下他的步伐。
而她那群小辈，彻底斩断封死这座先辈陨身魂魄作血的城池，几乎所有人丢了半条命。
他杀了太多人，也杀了自己的良知，濒死前回忆往日种种，竟笑出了声。
谁都不清楚他为何笑，只是那笑格外凄厉，啼血般嘶哑。
他说自己为苍生，可自己又屠尽苍生，满步皆错。
死后，他化作魇兽，随死城一同封印。
祝余未赴前沿，远赴前沿的前辈们都没回来，只留下一个个衣冠冢。
孰对孰错都不重要了，死的伤的太多，苍生均是刍狗。
她看着宗门内零丁的师兄师妹，又瞥向那些身居高位却已熄灭的命灯，又想起佛子的那句话。
他是在对自己说吗？
她不想知道。
“这可不好办，死城事关重大，早早通知长老掌门为妙。”
张归远红胡须拧做一团，满脸愁容。
祝余轻笑几声，语气却掺入几丝沉重：“我已通知我们天玄宗掌门，想他们定已经去道盟商讨对策了。
当年那么大阵仗，哪怕是封印开了也不该是有人进入，通道都被我们切段了，最大可能是成个独立秘境。”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