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多数人眼里，上巳节官府出动衙役就是虚惊一场。最多有在现场受伤之人埋怨几句倒霉，商贩为损失的货品暗地里咒骂，原本准备了充足的货物准备卖到夜深，如此只能自己抱回去赶明儿便宜出手。
忍不住要说上两句的还有文人雅士，本来都安排好了晚上的活动，新填的词捂了好几天就等着这天亮相的，结果幻想破灭。更有那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好不容易借着热闹的时机约好了，准备诉一诉衷肠，也一棒子打飞了。
还好锦衣卫到杭州的消息也很快就传了出来，茶楼的说书人才不敢编排这雷声大雨点小的官府行为，否则早不知道被编排成什么样了。
抱怨归抱怨，过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
这天早上，林昊谦用过早餐来找林夫人，林老爷已经去书房了。
当初林夫人离开苏州时再三要林昊谦在三月初三前赶到杭州，林昊谦想尽办法在初二晚上赶到了，想着母亲应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可是昨天他一直被父亲拉着外出，后来全家都在，母亲没说什么，他也没找到机会问。昨天父亲都好奇地询问他母亲让他这么急地赶来是何原因，所以今天便来请示一下，看母亲有什么吩咐。
但母亲看起来不像有事的样子，她看起来精神不错，而且很高兴，好像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个时辰来。
“有事吗昊谦？能多睡会儿就多睡会儿。”
“我没事，母亲让我三月初三前赶到，可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办？”
“嗨，我不是想着上巳节年轻人都出来走动嘛，让你别错过机会多结交结交朋友，以后别总跟着你父亲，他那群人都多大岁数了，你得为你的终身大事考虑，总不可能没有入眼的姑娘吧，哎呀昊谦，你该不会是......我听说有个春意楼——”
“母亲——”林昊谦都被气笑了。他母亲吧，有时候想事情喜欢顺着一根筋深挖，刨不刨到根儿不好说，反正很容易就惊世骇俗了。说到自己都不信，就这还敢说出来。
“母亲放心，我很正常，我也会娶妻生子，只是这事急不得，缘分还没到。”
“到十五了我去庙里拜拜，反正我已经张罗着给你说亲了，你岁数不小了。”
林昊谦只能笑着点头。他对母亲的话多是顺从，不管转身他是不是按照母亲的要求去做，当面他从不争辩，母亲咋说他咋听。
“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去忙了。”在苏州紧急处理了很多事，又马不停蹄往杭州赶，昨天又不得歇息，就为母亲千篇不变的催婚，他多久没睡个囫囵觉了，真的累了。
但，没事就好，没事真好。他愿意把自己套在绳索上，像耕地的牛，弓起身，埋下头，拉着这个家努力地往前走，就为了平安无事，一个家，无事就好。
“昊谦，你父亲把书院的事情交给你，苏叔叔那边是启墨，以后你就多跟启墨这些年轻人在一起，知道吗？”
“我今天哪也不去，回去收拾收拾书房，然后好好吃一顿，午后再好好睡一觉，然后晚上约启墨喝酒，怎么样？”
“好着呢，快去吧快去吧，去休息。”林夫人催着。她不要她的儿子老气横秋，她的长子从小就耀眼，这几年刻意收敛着光芒，她真希望快点有个好姑娘出现，陪着他，不要让他一年年暗淡下去。
其实，她没有说实话，她让昊谦快快赶来纯属自私，她怕三月初三的宴请有事发生，她怕家里生出变故。林老爷对她的隐瞒让她早就不敢再放心地依赖，所以她需要昊谦在身边，真有什么龌龊嫌隙，昊谦会为她做主。
昊谦走后，林夫人叫人去唤秋水，昨天大少爷又带来了不少行李，秋水正在对私库的单子，听闻夫人叫她立刻过去，她忽然有种不安的预感，也没跟二小姐说，就只跟忆棉交代了一下，便匆匆去了。
夫人正在逗鹦鹉。这鹦鹉是林昊泽买的，他来苏州的路上救了一只鸽子，回来给鸽子养好伤后便放飞了，谁知几天工夫还生出感情了，愣是买了一只鹦鹉回来，林夫人觉得有趣，便让他提过来，自己先稀罕几天。
秋水问了安，林夫人净了净手，叫她进屋说话。
“秋水，你该回去成亲了。”坐下后，林夫人端起桌上的茶，亲切地说。
秋水站在堂屋中央，果然如她所想一般。
秋水不是卖身到林家的奴仆，她爹娘在世，还有一姐一弟，家境虽不富裕，但还算勤劳和睦，没有到需要卖女儿的地步。
在她六七岁的时候，弟弟生了一场大病，家里生计变得艰难。刚好她家有亲戚在林家商铺做工，人品还算稳重，便说林老爷林夫人向来慈善，家里正招丫鬟。但是她爹娘舍不得把女儿卖掉，亲戚又说可以签长工，一次性给足银两，然后做工去抵，到期了就可以回家。
作为穷人家的孩子，秋水已经懂事，爹娘不肯卖掉她她已觉得是莫大的幸运，假如拖下去弟弟病情恶化，需要更多银两的时候，可能卖进大户人家当丫鬟的钱都已经不够了，只能去回不了头的地方。所以她一口应承，迫不及待地就要跟着亲戚走。
一签签了十年，她进了林府，爹爹拿走了银子，弟弟的病看好了。既能拿银子去救命，又能免了一个孩子十年的吃穿用度，其实她父母根本没有纠结。
最幸运的是，她来的是林府，遇见的是二小姐。
二小姐才五岁，粉琢玉砌的小姑娘特别爱笑，秋水第一次见世上还有这么娇软的女孩，穿着漂亮的衣服，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好像画上的玉女小仙子，站在二小姐面前，她都不敢说话。
那时候林夫人要给二小姐分院子，让她和六岁的连云一同过去贴身伺候，说身边有同龄人陪着才能不孤单，掌事女使是林夫人身边的丫鬟，派过去先带带她们。
起先不觉得有什么，后来秋水才发现自己简直是被命运一再关照。放眼整个林府，主子身边的丫鬟全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只有她例外。像她一样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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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期的女仆，不是做院子里粗活就是在厨房绣织房等，总之全都不在主子跟前，也就是说不会得到重用。
秋水就像忆棉刚来时那样，一门心思地对二小姐好，恨不能一刻不停地多学多看多练。林家对她也好，十岁那年她成了二小姐的一等女使，这样的年龄在林府也是独一份，她一边心里自傲一边谨言慎行，尽全力看顾着二小姐，也看顾着整个院子。
也是从那时候起，林夫人开始给她发工钱，而且就按一等女使的月例发给她。按说她是不该有钱的，她也诚惶诚恐地去找过夫人，但是夫人说她做得好，加钱是应该的，再说二小姐连奶妈都没有，没个上岁数的人指点着，全靠秋水肯学，都是她自己给自己挣来的，让她不必多想。
而且夫人还告诉她，她的月例银子是夫人自己出的钱，不走府里的帐，所以别人都不知道。秋水还以为夫人是怕别的奴仆说闲话，谁知夫人提点她说不要告诉家里，就自己攒着，到时候出去了多少都是个傍身。
秋水对夫人从此感激涕零，尤其是她姐成亲时，夫人还赐给她家不少东西，说是秋水表现好，夫人高兴。秋水从来没回过家，但是家人每年能按规定来探视一次，秋水从未给过他们银两，只是给些布料、吃食，但这些也是寻常家庭难得一见的。
俗话说宁娶大户奴，不娶小家女，秋水的能力和见识跟她的原生家庭早已不是一个阶层，所以秋水一家对秋水也是百般善待，一有机会就说她好，说她是家里的宝。
秋水十五岁后，她母亲特意来求见夫人，问问家里可不可以给秋水找亲事，夫人没说什么，只说这种事她自可去问秋水。
事后秋水来求夫人帮她想想办法，她这么多年不在家，与家人的感情说不上亲厚，关键是自己的性情喜好她的家人未必清楚，怕就怕他们自作主张给她定下一门亲事，可就什么都晚了。
林夫人说，秋水有父母在，他们张罗自己孩子的婚事天经地义，她总不能不许人家给闺女寻婆家。
秋水无奈，林夫人的话句句有理，她一无所有，也不知道能拿什么去求，正心灰意冷，林夫人却说让她且等几日，缓缓心。
几天后，她的那个亲戚让自己婆娘过来找她，说有一个客户，有个小铺面操持着，家境还算殷实，只有一个独子，人很本份，一心想找个能干的娘子，好一起把这个家撑起来。亲戚已经把秋水的情况同这家人说了，人家稍打听了打听满意得不得了，她就赶紧来问问秋水愿不愿意。
秋水家在乡下，父母能够得着的人家基本上都是差不多的，她下面有个弟弟，父母不会容许她太久，何况这样的人家属实难得。
再说，林夫人从中费心安排，更是求都求不来的恩典。
她父母觉得这个姑娘生得真是运气好，不但旺家旺自己，以后定也能旺夫旺财。
两家很快订了亲，并且约定，秋水期满，立即成亲。
眼看这日子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