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壶酒馆里噼里啪啦地烧着火。
秦不赦把寒冷状态叠满,冻成一具冰雕的殊道长搁在长凳上,自己则在包袱里搜寻可以制作驱寒食品的材料。
殊无己直挺挺地躺在那里,浑身上下只有一双招子能动。别无他法,他只能盯着不断跳动的当前频道看。
善良的丘比:[惊讶][惊讶]
月影寒潭:大师兄!
善良的丘比:大师兄在跟谁2/5
七星海棠:我要跟大师兄合影!!
殊无己自然不知道他们说的大师兄是谁,直到穿着各色衣服的玩家围在他们桌前,像看展览一样盯着他们看,“咔嚓”“咔嚓”的照相声四起。
秦不赦浑若不觉,仿佛早就习惯了。
善良的丘比:大师兄称号太亮了,走到哪儿都那么显眼。
善良的丘比:[热吻]
秦不赦:“……”
殊无己就看着秦不赦默不作声地把头上那个浮夸至极的称号给撤下了,接着又在灶台前捣鼓了会儿,端回了一碗色泽诡异的汤。
殊无己抬了抬眼皮:“这是什么?”
“蝎子汤。”秦不赦说,“找了一下,暂时只有这个。”
殊道长的眉头皱了起来。
“知道你不食荤腥。”秦不赦安慰道,“没关系,这些蓝蝎十分歹毒,吃了它们,也算是让它们难得做一件好事。”
殊无己:“……”
秦不赦也没再问他,料定了他没意见似的把他的头微微托起来,旁若无人地舀起一勺蝎子汤送到他唇边。
殊无己拧着眉头把那浓稠的不明液体喝了下去,出乎意料,味道竟然鲜甜异常。
他平素喝汤不超过三口,秦不赦喂完三勺后,颇有默契地放下汤碗,开始给他剥碗里的蝎子肉。
此人手指修长灵活,剥蝎子跟剥虾一样熟练,先用甲背把漆黑的毒囊挑出去,拧着蝎尾,将晶莹洁白的肉挤出来,又如出一辙地喂进他嘴里。这肉味道比虾蟹更清甜,肉质也更紧实有弹性,吃了数枚后,他脏腑间突然火辣辣地暖和起来,那种极阴毒的寒意很快就被驱散了。
秦不赦见殊无己能坐起身来了,便停下了剥蝎子的手。
“想不到秦先生还会料理此物。”殊无己笑道。
“有人说,凡毒蛇出没之处,七步之内必有解药。”秦不赦道,“蓝蝎之毒入脏腑后无药可解,我就想这蝎肉或许可以药用也未可知。”
殊无己的动作一顿:“秦先生有熟人中了蓝蝎之毒?”
秦不赦没答话,只是点点头,手上又同时烫了两壶素酒,斟在面前的杯中,示意殊无己共饮。
殊无己举杯示意,热酒入腹,身上更是津津冒起细汗,倒是反观面前之人,从始至终清凉自若,冰天雪地里不见他冷,红炉烫酒也未见其热。
一阵暖风吹来,游戏里忽地发生了季节变换,窗外冰雪消融,紧跟着草长莺飞、百花齐放,漫山遍野的豌豆花如朝霞云雾般在晨雾中摇曳。
秦不赦招来小二,把蝎子的做法由煲汤换成煎炸。炸过的蝎子去了壳、尾针和毒囊,晶莹剔透的白肉缩水成虾尾状的弯月形,极其酥脆,落地可弹,用竹签串了下酒,堪为一绝。
殊无己有些恍神,他靠在椅背里,手里端着酒,第一次专注地、审视地看向秦不赦。
“怎么了?”秦不赦自然而然地问。
“你以前认识我?”殊无己道。否则怎么能伺候人伺候得如此熨贴?
秦不赦的动作略一停顿,接着他笑了起来:“认识啊。你是殊无己么。”
殊无己:“……”
殊无己:“算了。”
“一会儿辰时钟响,脚夫王六会带你进主线第一章。”秦不赦换了个话题,“这些剧情我都走过了,没法跟你一起。不过,有一点我不得不再跟你提一嘴。”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殊无己抬起头。
“——别随便让自己死了。”秦不赦的声音中透着几分冷峻。
“你说过,”殊无己蹙眉道,“如果修为归零,在现实中也会死去。可当真?”
“不能排除这个可能。”秦不赦道。
“为什么?”
“不知道,暂时只是推测。一般修为没那么容易归零。”秦不赦干脆地说,“或许和某个人的什么目的有关——这事我会去查,你别管。”他看了殊无己一眼,露出了一个颇为遗憾的表情:“你现在派不上什么用场。”
殊无己:“……”
“在副本战斗中死掉也会掉修为,但是掉得很少,没什么危险。”秦不赦凉凉地说,“但是遇到江湖仇杀,就不一定了。”
“贫道乃方外之人,必不会轻易结怨。”殊无己试图辩解。
然后他看到秦不赦眉头一跳,嘴角压着,似乎在忍笑。
这人确实欠收拾。他确信。
“我自然信你。”秦老板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尽可能体面地说,“你只要闭嘴不说话,没有人会主动来打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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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无己再次被传送进主线剧情中。
他没有回到三清观,而是出现在一家拥挤的药铺中,抬头一看,匾额上书三个大字“永济堂”。
“你醒啦?”一旁的小厮殷切地看着他,“昨天看到你晕倒在路边,杨大夫就把您捡回来了,怎么着,屁股还痛不痛?”
殊无己:“?”
“嗳,你看你头发眉毛都白了,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小厮推了他一下,“我们这铺子平均每天看四五十个个三清观的屁股,好家伙,你们掌门到底是什么变态啊。”
“我没事。”殊无己快速地坐了起来,打住了对方滔滔不绝的话头,“掌门自有苦衷。”
“行吧。”小厮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背,“你师姐给你留了一封信在这里,你先看看吧。”
殊无己接过信笺,缓缓展开:
师弟亲启:
见字如晤。
你身上带伤,脚程不便,我等奉师尊之命先行一步,前往五岳派为秦长老报丧请罪,再暗中查探掌门之死的真相。你且安心养伤,待伤势稍缓,再循路赶来会合。
此行凶险未卜,望你谨慎行事,勿要逞强。
师姐孙望尘
殊无己盯着落款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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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沉默片刻。
他记得孙望尘这个徒弟。这孩子天资平平,不太引人注目,他当时收她入门也是因为……
是了,是因为他的好徒弟纪望春纠集徒子徒孙,三番五次捉弄那个女孩。
彼时他下令狠罚了纪望春,要将他逐出门外,但纪望春一哭二闹三上吊,八十九岁的苍发祖母要一头碰死在他脚下的玉阶上,他实在嫌烦,又破天荒地发了次善心,才又给了纪望春一次机会,同时把孙望尘收为亲传弟子,倾心相授,既叫她能自保,又给纪望春添些不痛快。
纪望春倒是乖觉,挨了顿狠的后洗心革面,从此对孙望尘极尽疼宠,二人化干戈为玉帛,后来也算是成了一段兄妹情深的佳话。
殊无己向来不在乎小辈间的打打闹闹,然而此时置身其中,才缓缓品出不对劲来。
如果这游戏剧情也与当年相类似的话……孙望尘就要死在五岳派了。
“倒茶。”他忽然说。
小厮:“啊?”
他脸色微冷,吓得那小厮连忙提着茶壶冲上来给他泡茶,惊慌失措间热水泼了他一袖子,他眉头一跳,小厮忍不住连连道歉。
“无碍。”他道,声音里略带歉意,“我只是习惯了。”
小厮这才反应过来,嘀嘀咕咕地说,不知道还以为你是三清掌门呢。
殊无己叹了口气。
“五岳派秦掌门的死,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他放缓了声音,温声问。
“哎唷,这可不敢不知道啊。”小厮听到有八卦,马上就来了劲,“这五岳派啊,是江湖至尊,五大门派都受五岳掌门令统一调度……”
“我怎么不知此事?”殊无己皱了皱眉。
小厮稀奇道:“你又不是三清掌门,你凭啥就得知道?”
殊无己无奈地摇摇头。
“前些日子,上面,”小厮指了指天花板,压低了声音,“我是说,钦天监,得到了一条密信,说有大凶之物现世,影响国运,故施法镇压后送到了五岳秦掌门处——要知道,这天地下功夫最高的两个人,一个在北,是五岳掌门秦万恩,一个在南,是三清道长殊无己,殊无己一向不管俗世、人嫌狗厌,这事儿自然就落到了秦掌门的手里。”
殊无己:“然后他就死了?”
小厮猛一拍大腿:“可不是吗?他在得到那‘大凶之物’后,忧惧多日,闭门不出。几个月后,有人发现秦掌门吊死在了自家的房梁上……那传闻可恶心了,说是他全身上下都同被烈火焚烧过的焦尸一般,舌头伸得老长老长,要不是他刺了五岳掌门令的那块皮肤没烧干净,谁能认得出那是他呀?”
殊无己忽然放下了茶杯。
“怎么了?”小厮吓了一跳。
“这事儿我似是听说过。”殊无己冷声道。
“那咋了?”小厮不解,“这么大的事儿,流传这么广,听过也不奇怪吧!”
殊无己摇了摇头。
他拂袖站起,示意小厮不必再说。
他岂止听说过。
灵霄太虚高圣帝尊,受烈焰暴死于九霄之上,浑身上下唯余额头一块青莲刺印的皮肤尚存。
这是他身败名裂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