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
雪鸢每日就在青芜山上跟着泠夫人学各种奇术，对于其它的事情，都不是很上心。
比如吃饭。
她跟着山下人和泠夫人辨认了几种能吃的野菜，每日饿了就摘一点煮了吃了。
曾经也在山下捉过几条鱼，烤了吃，最后嫌鱼刺麻烦，就再也没有吃过鱼，平日吃饭也愈加敷衍起来。
而她的老师泠夫人更是个不拘小节的人，自己也吃得十分随意，所以就没有管过雪鸢这方面，只要她没把自己弄饿死就行。
这一天，雪鸢正用自己自制的歪歪扭扭的木筷子，夹着煮熟的野菜吃，突然听到一个充满怒气的声音。
“你！”
雪鸢茫然地转过头，就见一个身着紫色粗布衣，背着背篓，比她看上去大两三岁的女孩，站在离她两三米外的样子，细眉紧蹙，一副已经忍了她很久的样子。
“你，你！”见雪鸢转过身来看她，她便好似暗自鼓足了勇气一样，噔噔噔跑上前来，对着雪鸢一口气说道：“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每天吃得这么差？我看了你好几天了！明明衣服穿得好好的，却偏偏老是捡些野菜吃，捉了鱼又扔回去，米饭也不吃，肉也不吃，这样长期下去怎么行呢！”
“人是要吃米饭和肉的！”紫衣女孩叉腰说道。
“麻烦。”蹲在地上的雪鸢回道，说完感觉自己这两个字有点太简略太不礼貌了，于是挠了挠脸，补充道，“感觉做饭有点麻烦。”
“煮个米饭能有多麻烦呢……”紫衣女孩声音缓了下来，语气里都是疑惑。
她解下腰上的布带，把扣在上面的一个小木盒子拿了下来，揭开盖子送到雪鸢面前：“喏，我这里还有一个饭团，你可以先拿去吃了。”
雪鸢本来觉得自己不应该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也不应该无功不受禄，可是吃了很多天野菜的自己，一看到那白花花的饭团，脑子里就只剩下香喷喷的大米饭了，低头瓮声瓮气地说了句“谢谢”，就拿过来吃了。
紫衣女孩倒也没有觉得这一幕很唐突，她蹲在雪鸢旁边，托着脑袋看雪鸢啃自己做的饭团。
待雪鸢吃完之后，她就把饭盒收好，系回自己的腰间。
一来二去，紫衣女孩倒是经常来山上采药或者砍柴的时候，遇到雪鸢，然后就把自己饭盒里的东西给她吃。
里面有饭团，也有时候有一些新鲜的虾和其它绿色菜，被焯水煮熟了，淋了自己做的酱汁放进去。
雪鸢见紫衣女孩饭盒日渐塞得满满当当的，一点都没有她吃过的痕迹，一看就是上山专门寻了自己来给自己吃的，就想要拒绝，但会被紫衣女孩“也就多做一个小孩的饭的程度，没什么”的话给搪塞回去。
雪鸢想了想，拿出钱给紫衣女孩，算作饭钱，对方也不怎么收。
偶尔收一次，下了山之后，会去镇子上买铺子里做得精致的糕点回来，第二天早上热一下，带到青芜山上，和雪鸢坐在太阳下面，分着吃。
泠夫人发现了给雪鸢带饭的这个姑娘，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偶尔碰见两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叮嘱两人天气热饭馊了就不要吃，还有就是叮嘱雪鸢别玩着玩着搞出山火。
“我叫小芋，你以后叫我小芋姐姐就行了。”在有一次雪鸢问紫衣女孩名字的时候，她是这么回答的。
她也确实比雪鸢大三岁。
“嗯，小芋姐姐。”雪鸢一边吃着新鲜的沾了酱汁的鱼片，一边点头应道。
这是小芋早上在山下捉了，回家蒸出来的鱼，她知道雪鸢不喜欢鱼刺，于是提前把鱼刺都处理了，做成鱼片再装进饭盒里的。
“你每天都在山上干啥呀，修行吗？”小芋歪着脑袋看正在嚼鱼片的说自己叫阿乘的妹妹，问道。
“对，修行，练奇术。”雪鸢如实回道。
她每天在山里搞这些奇术，让树叶反重力飘起来又落下，凭空让木枝碎裂，想瞒是瞒不过去的。
对天天送饭的小芋姐姐，她也不想瞒。
“哇。”小芋眨巴着眼睛，圆圆的眼睛里满是羡慕，“听说奇术也是要有天赋才可以练的，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是练不出奇术来的。”
“听说有一种奇术，可以让人飞起来，是吗？”
雪鸢这时已经吃完，把盖子盖上，饭盒还给小芋。
她掸了掸身上的灰，站起来道：“对，我就会这种。”
“哇……”
小芋还没惊叹完，就听见这位小妹妹又说道：“你抱着我，我可以带你一起飞。”
小芋咬着下嘴唇，眼睛冒起光来，然后走到雪鸢跟前，踮起脚抱住她脖子。
雪鸢长得比平常女孩都高一点，她不踮起脚没法够到这位小妹妹的脖子。
“抱紧一点，不然待会会容易掉下去。”雪鸢嘱咐道。
“哦哦好。”小芋又踮着脚往前走了一点，抱紧了她的脖子。
三阶音术·风托我起。
音浪自虚空而来，一阵接着一阵，在天地之气的运转中，变成了能完美托着两人上行的风。
既不会太缓，也不会太疾。
小芋紧闭着眼睛，呼吸急促，脸颊上有冷汗析出。
感觉到雪鸢放在她腰上的手松开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山顶上，人也顺势走了下来。
“哇！原来山上的景色是这样的！阿乘你也太厉害了吧！”小芋站在山上，眺望山下的景色。
无论是镇子上的铺子，还是山下的小溪树木，此刻都像棋子一样，散落在尘世间。
她以前无论是采药砍柴，还是上来找雪鸢，都只能行进到山腰的位置，再往上就会很危险，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青芜山的山顶上。
“也……也没有很厉害啦。”
雪鸢挠了挠脸，据泠夫人说，大部分会奇术的人其实都会生风的音术。
但她还是忍不住偷偷移目，去瞧小芋姐姐脸上的神色。
山顶的风景她已经看了成千上万次，都看腻了。
但是小芋这样发自内心的真诚的欣喜，她却是第一次看到。
小芋在山顶上看了好久好久，直到天色开始变暗，她才恋恋不舍地把头放在雪鸢的肩上，请雪鸢把她再带下山去。
后来有一阵，小芋没有出现。
再后来，小芋再出现在雪鸢面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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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已经换了一套红艳艳的新衣服，垂下来的辫子也盘了起来。
“阿乘，我要嫁人了。”小芋声音有点低，但是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
雪鸢只觉得脑袋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一样，嗡嗡嗡的。
她仔细往小芋身上瞧去，发现小芋耳朵上戴了沉甸甸的金耳坠子，把小芋好看的耳朵都拉变形了。
时下男女通婚，男方会给女方金耳坠或者金手镯做聘礼，仿佛金耳坠越能把人耳朵拉变形，金手镯越能把人手腕戴变形，就越能展示男方的爱一样。
雪鸢只觉得很畸形。
也不管女方身体舒不舒服的。
小芋发现雪鸢在打量自己的耳坠，害羞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耳坠，鼓起勇气说道：“对方是我们古清王的弟弟，古贤王。他最近来古清国边境巡视，那天我晚上回去恰好在街上碰见他……然后他就决定纳我为妾了。”
青芜山地处古清国、吴忧国、周国三国交界处，小芋是古清国人，每天晚上回的是古清国边境的镇子，所以遇上古清王的弟弟，也不奇怪。
小芋又从身上掏出一个崭新的漆木盒子来，递到雪鸢的面前。
“我请镇子上的师傅打了一副新盒子送给你，我嫁人了之后，你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食材可以简单处理下，但别像以前那样吃得太单一了，来不及吃的话可以先放在饭盒里，等你练完闲了，再吃。”
雪鸢双手接过新饭盒，只见边角上还绘着一只芋头和一只雀鸟的形状。
小芋只知道她叫阿乘，不知道她叫雪鸢，却完美悟出了她名字里想要像鸟一样乘风而上的意思。
“谢谢。”雪鸢闷声答道。
交待完这位不爱好好吃饭的妹妹，小芋才安心离去。
一连数日，小芋没有再出现，就这样消失了。
她和雪鸢相处的那些日子，时常让雪鸢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一场幻觉，但每每看到那被自己保存得很好的漆木盒子，雪鸢才知道曾经青芜山上有个很爱管人吃饭的紫衣女孩。
雪鸢后来也没怎么好好吃饭，离开了小芋姐姐，她一下子被打回原形。
闷头练了好些日子的奇术，雪鸢没忍住，想下山去看小芋。
她怕小芋一个人在宅院里闷得无聊，那她就可以偷偷用音术再带小芋姐姐回青芜山上玩。
她于是凭着自己的记忆，一路摸索着找到了古清国的那个边境小镇。
古清国到底是上七国里的大国，边境小镇上人都熙熙攘攘的，商户里挤满了人，大家都在喝着茶聊着天。
“诶，你听说了吗，那个欧阳文的徒子，来我们这边来了。”
“就是那个主张吞并下七国，全归我们古清国管的老先生吗？听说了，这几天古贤王殿下还在招待他呢，和他聊得开心的不得了，说什么‘吾与汝甚投缘，烹妻妾以待之’，让下人把他从京城带来的平妻，和在这镇子上新纳的那些妾，都拉去蒸了，招待那位老先生哩。”
“我去，真不亏是古贤王，真是大手笔。”
雪鸢站在人群中央，听着周围人的话，只觉得浑身发冷。
时值夏日，她却如坠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