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他人指尖的温热触感令杭帆心下一惚,下个瞬间,汤汁残迹已在他脸侧斜斜画出一道长痕。
始作俑者收回了手,对自己神来之笔相当满意。
“完全就是猫胡子啊。”这位大师甚至还附上了对创作意图的解说。
小杭总监抽出纸巾,一边擦脸,一边面不改色地扔出四个掷地有声的字。
“——傻逼吧你?!”
把桌上的酒杯按顺序排好,岳一宛脸上依旧笑意吟吟的,也不知这是在乐个什么劲儿。
“言归正传。”
他清了清嗓子,好像有在试图找回一点为人师表的尊严,但显然效用不大。
“在这几支白葡萄酒中,虽然既有甜型也有干型,但它们无一例外地使用了同一种葡萄来进行酿造——petit manseng,通常被叫做‘小芒森葡萄’。”
将细长玻璃酒瓶递进杭帆手中,岳大师点了点酒标上的那行小字:“就是‘中法庄园小芒森甜白葡萄酒’里的这个小芒森。”
杭帆大感惊奇,“小芒森?能用来酿甜酒的葡萄,本身也应该是非常非常甜的吧?也同样可以用来酿出完全不甜、甚至酸味明显的干白吗?”
“而且‘小××’这个起名格式,嗯……”
小杭总监的职业病又犯了,这种熟悉的命名方式让他闻到了同行的味道:“实在很像是出自广告人或自媒体博主的手笔。”
岳一宛耸肩,“这确实是一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名字。”
“法语中,petit的意思就是‘小’,因为这种酿酒葡萄的果实与果串都很迷你。在熟透之后,它会散发出近似于芒果等热带水果那样甜蜜且‘过熟’的浓郁香气。所以,‘小’‘芒’森,在我看来近乎于信达雅。”
“而至于你刚才提到的第一个问题,非常好!这就是酿酒科学的入门级知识点了。嗯……我猜应该也是初中化学的考点之一?”
斯芸的首席酿酒师弯起了眼睛,循循善诱道:“让我们一起回忆一下,杭帆同学,糖发酵为酒精的化学式是什么样的?”
……这人怎么一副连哄带骗的语气,是在把我当小学生吗!
杭帆还没抗议出声,思考系统却已经尴尬地在脑子里开始了报错:呃,糖……?不好意思,糖的化学式是什么来着?
向文科生提问化学,这多少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但不要紧,那么些年的社畜生涯,小杭总监也不是白干的。
“发酵反应是吧,”某位优等生同学施展出了避重就轻大法,语气含糊地抹掉了这一过程中的所有细节:“就是……糖加酵母,然后给个适当温度,最后得到酒精与二氧化碳?”
如此糊弄式的做答并没能逃脱岳一宛的法眼。
只是此人突然大发慈悲,并没有像评卷老师那样追着细节不放,反倒把手一摆,道:“大差不差,姑且就算你答对好了。”
“言而总之,是‘糖’的存在让舌头感知到了甜味,而在葡萄果汁发酵成葡萄酒的这个过程中,糖会被酵母转化成酒精。如果一杯果汁在发酵前很甜,但在发酵结束后却一点甜味也没有,那就说明它的绝大多数糖分都已在发酵过程中被消耗殆尽,转而以酒精的形式存在于发酵后的液体里。”
“那么,”岳大师打了个响指,“如果在经历了发酵之后,它的液体尝起来依然很甜,这就意味着……?”
“意味着发酵过程提前结束了,还剩下许多糖没来得及被转化成酒精!”
小杭总监一拍大腿,深感于知识正像流水一样淌进了自己的脑子里。
“所以,所谓的干型葡萄酒,就是在发酵中尽可能地把糖分彻底转化成了酒精的类型?而甜型葡萄酒则正好相反,是在发酵结束后也尽量保留了糖分以维持‘甜味’的类型?”
岳一宛含笑点头。
“你确实可以这么理解。”他说,“在行业标准里,我们会通过实验室来测定来每一升酒液中的残留糖量。低于四克的葡萄酒称为干型,大于四克而小于十二克的成为半干型,大于十二克又小于五十克的称之为半甜型,大于四十五克或五十克的则称为甜型葡萄酒。”
眼看着杭帆在已经在手机备忘录上记下了全部的数据,酿酒师这才优哉游哉地晃起了食指,笑嘻嘻地补充说明道:“啊,当然,你不需要记得这些数字。因为每个国家的标准都会有些小小的不同。”
杭帆默默收起了手机,不欲与这人多做计较。
“同样的小芒森,既可以酿造甜白葡萄酒,也可以酿造干白葡萄酒……但既然是同一种葡萄,在开始发酵之前,这些用于酿造的果汁中也应该具有大致相同的含糖量。”
好学生不禁开始寻思:“含有更少的糖分,就意味着干型葡萄酒在发酵中比甜型葡萄酒产出了更多的酒精……那这样的按道理来说,‘海风莱’的酒精度数,是不是应该要比‘东方美人’等酒更高一些?”
“完全正确!”
岳一宛为他鼓掌,甚至有模有样地感慨了起来:“做你的老师可真是太有成就感了!”
“只要说出前半句,你就能自己推导出后半句,这让我感觉自己可真是厉害啊!……嗯?难不成,我其实还挺有教书天赋的?”
这我很难评。
杭总监一脸的冷漠。
“唉,话说回来,小芒森真是一个很不错的品种。”
转着手里的酒瓶,斯芸的首席酿酒师继续说道。
“你知道吗?这是一种原产自法国西南沿海的葡萄,每棵藤上能结出的果实并不太多,在种植过程中却又需要额外的大量修剪工作,所以它并没能跻身进世界主流的酿酒葡萄品种中去。可美人不就应该是这样的吗?需要你投入更多的心力与爱护,才能够绽放出最闪耀动人的光彩。”
甜酒的细长瓶身在岳一宛手中晃动,像是身姿纤细的佳丽,在琥珀色灯光下与英俊的酿酒师跳起摇摆舞。
“啊,可恶!想起来就生气!明明是最能表现中国土地独特气质的有趣品种,那群喜欢保守安全牌的家伙却不让我去尝试,啧!”
话锋一转,岳大师骤然捏紧了手里的瓶子,好像这样就能隔空掐死某个和他做对的人似的。
一提到那些他想干却不能干的事情,这人就几乎忘记了杭帆的存在。酿酒师不仅在手背上爆出了青筋,嘴里还一个劲的嘀嘀咕咕道:“给我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要种它个一两个百亩的小芒森!嗯……择日不如撞日,我看要不就从今年开始吧……要不先从好邻居的田里薅点来给我也行?”
很难分辨这到底是工作理想还是犯罪计划。
杭总监向来以“没有感情的打工仔”自居,实在无意窃听岳一宛与高层们的神仙打架故事——他可还有一大堆被前同事给删成空白的斯芸酒庄社媒账号要打理呢!
于是他瞅准时机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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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来,礼貌地问了一句:“那,我们的今天课就上到这里?”
自顾自地沉浸在“痛失小芒森”的失意里,岳大师似乎没听见自家心腹爱徒的问话。
杭帆叹着气,拿过桌上那些餐盘与酒杯,将残汤剩饭们都给倾倒了个干净之后,又顺手都给塞进了洗碗机。
“喂?岳老师,岳大师?你还活着吗?”小杭总监在他那便宜导师的眼前伸出五指:“我真的得走了。今天是周四,得在六点前提交本周的周报。”
周报这种东西,虽然写了也没有屁用,但不写就会被扣钱。
而杭帆决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眨了眨眼睛,岳一宛的目光重又回到了杭帆身上。
酿酒师潦草地点了下头——酿酒师也会需要写周报吗?杭帆并不清楚。但如果在自己抓耳挠腮地写这些狗屎玩意的同时,岳一宛却压根不用受这苦的话,杭总监宁愿一辈子也别知道这份残酷真相的存在——然后,他捉住了杭帆的五指,将还剩下大半瓶甜蜜酒液的“东方美人”塞进了对方的手中。
“我猜你会需要这个的。”
岳一宛冲他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
“在应付工作的时候。”
——是那种同事发现你假借“抽根烟”的名义逃出了办公室,却坐在路边便利店里玩了整整半小时手机时会露出的那种“我懂你”的微笑。
鬼使神差地,杭帆问他:“你也会有这种时候?”
——明明是在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却发现自己痛苦得干不下去,不用外力来麻痹自己就压根无法继续生活的时候?
“当然。”岳一宛说。
他的语气直率得像是在陈述世界真理,也不知是不是又回忆起了与自己失之交臂的小芒森葡萄:“要是不在开会前预先来上一杯,我实在是很难控制自己往某些人脸上狂吐口水的冲动。”
这次,杭帆不得不高高举起酒瓶以示赞同。
事实证明,在预判工作这件事到底能给人带来何等程度的惊吓上,岳一宛确实很有先见之明。
那一天,当窗外的太阳将将落进群山背面之后,杭帆终于写完了接手酒庄账号运营的初版企划书,又踩着死线把胡编乱造的周报给提交进了系统里。
今天的工作就做到这里吧,小杭总监心态安详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明天的困难,就都留给明天的我再解决。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得把从行政那里领来的新设备都给好好“处理”一下。毕竟,某位前同事留下的照片着实不堪入目,杭帆可没有留着那些玩意儿慢慢品鉴的爱好。
都怪万恶的智能系统,一经解锁,就自动显示出了先前未能来得及关闭的相册界面。
杭帆心不在焉地移开了视线,试图随手给这些照片都点上全选——刚刚提交完周报的松懈心情,让他一时忘记了还有“恢复出厂设置”这回事。
那张“热情奔放”的照片,就是被这样误触点开的。
好死不死,这还是一张录进了声音的实况照片。
在眼睛看清照片里那人的动作之前,杭总监的耳朵已经清晰无误地听见了一个名字。
一个沉溺在欲望浪涛中的,用妩媚男声喊出的,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一宛……岳一宛!”
现在,杭帆是真的觉得自己需要狠狠地来上一杯。
还得是最大最满的一杯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