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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团毛茸茸的球体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停在地面上,看不见那副永远带笑的脸,只有那根包裹在最外层的猫尾巴,勉强还能让人辨认出这团东西的真实身份。
“那么——”毛球内部传来闷闷的声音,“我亲爱的小疯子,请把耳朵借给猫用一用~”
“当你在镜子里,看见的不是自己的倒影,而是另一个人的眼睛时——”
包裹在外的猫尾巴忽然一颤,随即无声无息地向内凹陷,将整个猫球一分为二。
左半球开始顺时针旋转,右半球则逆时针旋转,不断试图逃离彼此。
最终,它们一高一低地悬浮于空中,如同两轮诡异的黑月,沿着已经构筑好的轨迹以相反方向旋转。
我本能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保持着最高度的警惕,却又忍不住向那切面内部偷窥了一眼。
然而映入眼帘的,并非想象之中的血肉与骨骼,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暗影。
黑得令人窒息,像是能吞噬掉世间的所有光线,连希望都无法逃脱。
“你会捂住谁的眼睛?”左边的半球低语,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是镜子里那个‘陌生人’的?”右边的半球接腔,语调诡谲恶意地上扬。
话音落下的瞬间,两轮“黑月”骤然加速。
它们以极快的速度绕行,带起的风压让周围的茅草齐刷刷伏倒,将我的发丝和衣角吹得凌乱不堪。
“还是……”
声音忽然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不再是来自那两个半球,而是来自整个空间。
空灵、遥远,如同宏大教堂中无人主持的祷告,如同整个世界都在共振发声。
“你自己这双——正在看着‘他’的眼睛?”
话音落地的瞬间,两轮“黑月”猛地在我面前对撞。
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没有湮灭产生的闪光,甚至没有戏剧化的特效。
它们就像两滴从不同方向飘来的黑水,在相遇的瞬间就迫不及待地交融一处。
然后——
“啪嗒”
一“滴”灰黑色的猫落在了草地上。
眨眼间,那只歪着脑袋、笑容诡异的柴郡猫又回来了。
一双翠绿色的竖瞳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像是个在等待夸奖的孩子。
“这个问题怎么样?够不够猫的风格?够不够让你做三天噩梦?”
我一时没有回应,只是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是啊……
我的眼睛,早就不再是原来的那双了。
我已经失去了它们太久太久,久到连它们到底是什么样都已经模糊不清。
这么一想,从镜子里看到一双完全陌生的眼睛,似乎也就没那么奇怪了。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说,现在的“我”,未必真的能认出当年的“我”。
不由自主地,我开始想象那样一个场景。
站在镜子前,想要确认自己的存在,却猛然发现镜中正在凝视着自己的,是一双完全陌生的眼睛。
那会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带着孩童般的好奇?还是冰冷且充满敌意的?
是寂静无波的空洞?还是饱含滔天恶意的深渊?
或许正是因为能够想象出太多种可能性,所以反而什么都想象不出来了。
而柴郡猫的问题是——“你会先捂住谁的眼睛?”
选项一:捂住自己的眼睛。
选项二:捂住镜子里那个“陌生人”的眼睛。
表面上看是一个简单至极的二选一,就像在问你喜欢猫还是喜欢狗一样简单。
然而,我并未急着给出自己的答案。
因为根据我对这只疯猫的了解程度,一个看似无害的问题背后,很可能埋藏着什么致命的陷阱。
如果选择捂住自己的眼睛,那就意味着,我认为问题的根源在于自己。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只要看不见,那么镜子里所谓的“陌生人”就等于不存在。
是“看见”这个动作本身出了问题,而不是那个被看见的存在有什么不妥。
可如果我反过来,选择捂住镜子里那双“陌生人”的眼睛呢?
那就等于承认了,镜中的那个“他”是真实的,是独立于我之外的存在。
他拥有自己的目光,独立的意识、甚至自己的意志,我必须将他当作“另一个人”来看待。
我突然意识到,柴郡猫的问题确实包含着一个陷阱。
它通过这种看似简单的提问方式,让我先入为主地接受了一个假设——“镜子里的眼睛”和“我的眼睛”是两个不同的存在。
可万一呢?
万一镜子里那双“陌生人”的眼睛,其实就是我自己的眼睛呢?
我之所以觉得它们陌生,仅仅是因为我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模样呢?
比如说,我多年前所做的那场梦。
梦里,在住院部洗手间的镜子前,我看到的,是一双完全正常的人类眼睛。
在那种情况下,无论我选择捂住哪一双眼睛,实际上捂住的都是同一双。
当然,这也不过是其中的一种可能。
也许,那双“陌生的眼睛”确实不属于我,而是来自于我体内潜藏的那股力量。
但如果真是那样——如果那玩意儿胆敢披着我的皮,在镜子里若无其事地对我眨眼睛……
那么,我的第一反应,绝对不会是纠结于要先捂住谁的眼睛这种无聊的哲学问题,更不会像个受惊的小女孩一样尖叫逃跑。
我会毫不犹豫地抄起手边任何能够抄起的东西——只用手也行,直接把那面该死的镜子砸个稀巴烂。
然后,我会想尽一切方法把那玩意从镜子里薅出来,揪着它的领子——如果它有领子的话——往死里打。
一直打到它跪在地上求饶,愿意老老实实把所有的真相都交代出来为止。
什么?不说?装可怜?哭?
哭也算时间的哦!
更何况……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凭什么非得被一只猫牵着鼻子走?
既然要回答这只疯猫的问题,就不能按照疯猫的规则出牌。
所以——
“到底是要捂住自己的眼睛,还是镜中人的眼睛呢?好难决定哦~”
我故意用食指轻点着自己的下巴,望向仙境那蓝得不真实的天空,装出一副为难纠结的模样。
忽然,我一拍掌,眼睛一亮:“有了!”
“只有小孩子才做选择题嘛,而我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
“所以,我为什么不能选择……”
我笑着看向柴郡猫,眯起眼睛,缓缓歪头,双手在胸前打了个大大的“x”。
“——全都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