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九世:童话镇里的渡渡鸟》 第593章 兔子洞 201X. XX. XX 在这样平淡而充实的闲逛中,时间悄然流逝。 终于,午餐过后,我们向王永辉告别,回到露西里号,踏上返程。 那位满足于现状的中年男人站在码头边,朝我们挥手,脸上的微笑中带着几分松了口气的意味。 虽然知道这个形容听上去有点出戏,但我还是得说——他那副模样,简直就像是在送走一群瘟神。 船缓缓驶离港口,阳光在甲板投下明亮的光影,粼粼波光随船身晃动,泛起柔和的金色涟漪。 我走在队伍最后,目光落在前方那五人一狼的背影上。 他们并肩而行,发丝被海风吹乱,身影被阳光拉长,迎着一切美好,在甲板上投下参差不齐的剪影。 他们的面庞被过于明亮的光线模糊了轮廓,看不清表情,既像是过曝的照片,又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一场……不愿让人醒来的梦。 . 在一位服务生的引领下,我和查理他们一起来到游轮中层的书咖,打算在这里度过最后的航程时光。 阳光透过落地窗半掩的窗帘洒落,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醇香和纸张的气息,那种混合的芬芳让人心旷神怡。 查理他们正围在吧台前点单,饶有兴趣地研究着菜单上的饮品和甜点,低声交谈间不时传来笑声。 我也凑上去看了一眼,注意到上面有薄荷巧克力拿铁、熔岩可可这类存在可可碱或咖啡因的饮品。 洛基肯定知道自己碰不得这些,查理现在是人类,也不用我操心——这么想着,我微微颔首,悄然退开。 在遗迹发生的事情后,他们似乎都默认了我不用进食的事,除了唐晓翼和洛基往我这边瞟了一眼,没人注意到我的离开。 我独自穿行在那些高耸的书架之间,指尖从一排排书脊之间轻轻划过,感受着凹凸不平的烫金字体和不同材质的封面带来的质感。 随着数字化工具的普及,印刷技术的进步,出版门槛降低,现代书籍的诞生比从前快了太多。 那些书架上的书,有些是我曾经翻阅过的,有些则完全陌生,连名字都没有听过。 在暖色灯光的映照下,琳琅满目的书籍泛着柔和的光晕,晃得人一时有些眼花缭乱。 忽然,我的目光停留在了一本熟悉的书脊上——《爱丽丝梦游仙境》。 心头微微一动,我停下脚步,伸出手,将它从书架上取下。 书并没有多厚,但是封皮质感很好,捧在掌心里,那份实实在在的重量莫名让人心安。 故事的主人公——小女孩爱丽丝,在追逐一只白兔时,无意间坠入了一个荒诞离奇的世界,开启了一场充满奇幻色彩的冒险。 而其中那个“兔子洞”的概念,早已超越了童话本身,成为了一种象征——日常生活中看似平常的某些事物,若是仔细探究,或许就会引领你通向一片隐藏的深渊。 视线从封面上那幅精美的插画上移开,我转头,抬眸望向窗外的海面。 远处的天空与波光粼粼的海面融为一体,形成一条模糊的界线,像是世界的尽头就在那里。 查理他们,或许也是像爱丽丝那样,不知不觉就跌入了某个看不见的“兔子洞”中。 而那只引领他们进入这个世界的“白兔”……是亚瑟。 那么,我呢? 指尖不自觉地触及脸上的面具,那冰冷光滑的触感让我意识到,自己也不过是这场荒诞剧中的一个角色而已。 只是,在这场旅途中,我究竟扮演着什么? 是那只故作矜持的渡渡鸟?是那只神秘莫测的柴郡猫?亦或是那些只会机械地执行命令的红心士兵? 又或者,我不过是同样被卷入其中的迷途之人——另一个“爱丽丝”,在命运的推动下,一步步向前、深入,直到无法回头? 就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一旦坠入这个“兔子洞”,恐怕远比想象中更难抽身。 即便是小说中的主角爱丽丝,也要在最后醒来时,才能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午后的梦境。 柴郡猫、红心王后、公爵夫人……那些古怪而离奇的角色,那些荒谬无厘头的事件,也都随着梦的结束而消散于无形。 但是现实中的“兔子洞”呢?它究竟通往何方?是否真有醒来的那一刻?那些坠入其中的人,又是否能够全身而退? 又或者……我们并不是掉入了“兔子洞”,而是亲手打开了一只不知该如何封印的“潘多拉魔盒”? 然而,这些想法太过阴暗沉重,似乎不适合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也不适合这场本应轻松愉快的旅程。 念及此处,我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 轻轻拂去封皮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我将那本《爱丽丝梦游仙境》抱在怀里。 轮船终有靠岸之时,梦境终有醒来之刻,那么——现实呢?我们呢? 但至少此刻,船未停,梦未醒,甚至……没有退路可言。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收回思绪,我转过身,穿过书架间的狭窄通道,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缓步走去。 . 我回到座位上坐好,将《爱丽丝梦游仙境》平摊在桌面上,刚读到爱丽丝掉进兔子洞的情节,便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接近。 唐晓翼走了过来,神情自若地扫了我一眼后,目光落在书页上,很快就从那须臾几行字间判断出了我拿的什么书。 他嘴角微微上扬,半是调侃半是挑衅道:“嚯,儿童文学。” “儿童文学怎么你了。”尽管知道没人能看到,但我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虽然《爱丽丝梦游仙境》确实是刘易斯·卡罗尔为友人之女编写的故事,但他可不仅仅是个童话作者。 作为牛津大学一位正儿八经的数学家,他还写出过诸如《平面代数几何教学大纲》、《欧几里得和他的现代对手》这类高深的数学着作。 更何况,《爱丽丝梦游仙境》中隐藏的逻辑谜题、悖论与对维多利亚时代社会的讽刺,远比表面看起来要复杂得多。 唐晓翼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似乎并不在意我的顶嘴,语气依旧懒懒的:“没什么,只是觉得挺适合你的。” 我无语地扯了扯嘴角,腹诽道:呵,在某种程度上也挺适合你们的。 显然,那句关于儿童文学的评论,不过是唐晓翼随口丢出的一个引子。 真正的问题紧随其后——“回到丘枫港后,你要去哪里?” 喜欢查理九世:童话镇里的渡渡鸟请大家收藏:()查理九世:童话镇里的渡渡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94章 诽谤 201X. XX. XX 我故意不去看唐晓翼,漫不经心地翻动着书页,假装并未因为他方才那个问题而产生半点情绪波动。 却能清楚地感知到,那探究的目光始终落在我身上,像是在耐心等待着某个不小心泄露的破绽。 我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回家啊,不然我还能去哪里?” 明明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回答,唐晓翼却没有接话,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尽管他不再追问,可这看似随意的一句话,早已巧妙地将在场其他几人的注意力引了过来。 果然,下一秒,查理他们全都按捺不住好奇心探头过来,开始对我问东问西。 从我居住的地方,到我所拥有的能力,再到我们以后有没有机会再见面……问题接二连三地抛来,成为焦点的感觉让我有些不适。 我下意识地往椅背上靠了靠,微妙地拉开了与他们的距离,语气也随之冷淡下来:“无可奉告。” 简单干脆的四个字,让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查理他们一愣,原本张开的嘴巴僵在半空忘记合上,似乎是没想到我会拒绝得如此彻底。 我垂下眼帘,不去看他们脸上逐渐浮现的失落与疑惑,将心头翻涌的几分愧疚强行压下。 随即,我语气淡漠地补充了一句:“无论是我,还是……他们,都和你们并无关系。” 我刻意加重了“关系”二字的语气,好让他们能够意识到,自己在这个舞台上的“局外人”身份——最好,也一直停留在局外。 既然唐晓翼没有对他们摊牌的意思,那我自然不会主动挑明。 至少目前,我还不想让他们知晓自己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对他们来说,知道得越少,或许也就越安全。 至于埃克斯和世界冒险协会……希望我之前的态度与警告,能够让他们明白点分寸。 查理几人面面相觑,显然有些不知所措,想要找个话题来缓和尴尬的气氛,一时间却无从下口。 唐晓翼站在一旁,大概是对这群被自己当枪使的小孩没能撬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感到遗憾,眼底闪过一丝无奈的情绪。 他或许已经从剩下的那只藏银耳环中,察觉到了查理他们对我的重要性,所以现在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试探。 沉默片刻,唐晓翼才再次开口:“如果你不赶时间的话,不知等会下船后你有没有兴趣再去一个地方?” 联想到昨晚的通话,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埃克斯他们,想见我一面。 可我既不想去,也不想他就着这件事纠缠太多,便随口敷衍了一句:“再说吧。” 唐晓翼微微挑眉,显然已经明白了我的态度——这不是拒绝,却也绝非答应。 他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悠然自得地端起茶碟上的红茶,轻啜了一口。 然而,还没等我松一口气,唐晓翼就状若云淡风轻地话锋一转:“对了,派洛特说你不喜欢吃鱼,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顿了顿,他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补了一句:“我家洛基吃的鱼,说不定都比你多。” 我:“……” 无故被突然点名的洛基:“……” 这什么鬼发言?! 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不喜欢吃鱼了? 那只笨蛋鹦鹉……一定是那家伙把当初的对话全都告诉唐晓翼了! 诽谤啊!这是赤裸裸的诽谤啊! 而且,洛基他再怎么说也是一只需要正常进食的狼!这和我能一样吗?! 甚至不需要抬头,都能想象得到唐晓翼那副“我就看你怎么反驳”的欠揍笑容。 毫无疑问,这个混蛋是故意的。 他不能在查理他们面前暴露太多,只能借着这种无关紧要的话题找回场子,顺便报复我昨晚私藏藏银耳环的事。 可我不得不承认,这个幼稚的报复……确实很有效。 果不其然,查理几人的好奇心再次被这个话题点燃,他们像是嗅到了食物气味的鬣狗,瞬间围了上来—— “原来你……不喜欢吃鱼……那这两天……” “你怎么不说啊,这样我们也可以点些别的菜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你这么挑食,以后长不高怎么办?” “你不会偷偷把那些鱼都丢去喂派洛特了吧!难怪派洛特老喜欢跟着你!” “我不允许有人不懂得鱼的美味!” …… 场面一度失控。 几人七嘴八舌地给我科普着不吃鱼的种种“危害”,甚至连“挑食影响身高”这种老妈子级别的发言都搬了出来。 架势之专业,语气之严肃,态度之坚定,让人觉得他们不是一群十五六岁的初中生,而是一群专门研究鱼类营养学的专家。 至于我,也不是什么不速之客,而是某个因为挑食而濒临营养不良、急需改正饮食习惯的重点关注对象。 我被团团围住,看着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茫然。 明明……自己已经吃掉了那些食物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只不过,鉴于当时的场面实在过于惊悚,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拿出来作为解释的。 我试图搬出不喜欢吃鱼的派洛特作为挡箭牌,却被他们以“她只是只鹦鹉!”而一举驳回。 最终,我只能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彻底放弃了挣扎,点头附和着他们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 与此同时,趁着这场混乱,唐晓翼掩去唇角一抹得逞的笑意,悄然转过身,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敲击着什么。 不用想也知道,他是在给埃克斯发消息。 原本,我还想着等船靠岸后,像个普通人一样,和查理他们告别的。 但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恐怕是行不通了。 . 没过多久,他们终于放过了我,各自回到座位,重新沉浸在这个午后的宁静中。 书咖里弥漫着浅淡的咖啡香气,灯光温暖柔和,呈现出一种让人昏昏欲睡的慵懒氛围。 查理、虎鲨和扶幽有的靠在沙发上,有的趴在桌面上,呼吸绵长平稳,显然已经陷入浅眠。 婷大人百无聊赖地翻动着书页,尽管看起来还醒着,但目光已经失去了焦点。 望着这一幕,我知道时机到了。 没有合上那本《爱丽丝梦游仙境》,我小心翼翼地起身,免得打扰他们的安眠。 然而,就在我经过唐晓翼时,他突然睁开眼,沉声问:“你要去哪?” 面对这个假寐的混蛋,我并没有感到多少意外,自然地低声道:“我去趟厕所。” 对于这个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好用的借口,唐晓翼没有阻拦,只是微微颔首,同时用眼神示意洛基跟上我。 我走在前方,能感受到身后那道如影随形的注视,却并未回头。 很快,我来到了卫生间门前,伸手推开那扇带有磨砂玻璃制成的门。 回首望去,洛基已经静静地蹲坐在门外,用那双冰蓝色的狼眸注视着我,像在确认我没有搞任何小动作。 我与他四目相对,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缓缓地关上门。 透过逐渐变窄的缝隙,能看见那道雪白的身影被一点点被压扁,直至彻底消失在视野之外。 “咔哒” 门锁扣上的声音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代替了某句未曾出口的“再见”。 喜欢查理九世:童话镇里的渡渡鸟请大家收藏:()查理九世:童话镇里的渡渡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95章 “合作” 201X. XX. XX 我刚从现实返回巴别塔,就察觉到了玄子的气息从某个房间里传来。 这并不是工作室的方向,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我顺手摘下面具收好,推开门,语气轻松地宣布:“我回来了——” 果不其然,房间里除了玄子,还有少女形态的希珀尔。 在那只白毛狐狸的服侍下,她正悠闲地享用着下午茶,神色一如既往地惬意。 氤氲的茶香伴随着淡淡的暖意在房间里弥漫,让我不自觉地放松了神经。 然而,今天的希珀尔却让我感觉与平常有些不同。 她穿了一身素白的高领汉服,衣摆垂落,袖口微收,除了头部之外,整个身体都被裹得严严实实。 虽然希珀尔平时是挺乐于尝试各种风格的服饰,但这身打扮……莫名让我觉得有些违和。 还没等我想明白这违和感的具体来由,希珀尔就已经转头望了过来,嘴角挂着那万年不变的浅笑:“舍得回来了?” 我在她对面坐下,半是调侃半是无奈道:“不回来的话,难道在那里和他们开会?” 毕竟,在局势更加明朗之前,我还不打算和以埃克斯为代表的世界冒险协会打太多交道——谁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呢? 见希珀尔神情淡然,我胆子大了些,故意开起了玩笑:“还是说,你希望我把那些人类也一并带回童话镇做客?” 话音未落,我便听见身前传来轻轻的一声“笃”——玄子将一杯热茶放在我面前。 我微微抬眼,只见那双夺目的金瞳微微眯起,锐利的目光透过氤氲的茶香水雾直射而来。 其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警告,无声提醒着我不要太过频繁地试探某些不该触碰的底线。 试探有了结果,我第一反应是想转移话题缓和气氛,可还没等开口,就感觉玄子忽然将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我能感觉到有一股外来的力量从接触的部位渗入,像一条吐着信子的小蛇,灵活地探查着我体内的情况。 没有从玄子身上察觉到任何敌意,我便也放松了警惕,没有阻拦他探查我状态的行为。 探查完毕,玄子收回力量,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你受伤了。” 还未等我完全消化这句话的含义,他的手指骤然收紧,宛如铁钳般锁住我的肩膀。 “嘶——疼疼疼——” 猝不及防的疼痛感顺着肩膀迅速蔓延,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龇牙咧嘴地挣脱开那只手。 我生气地瞪了玄子一眼:这只混蛋白毛狐狸,绝对是故意的! 玄子却不为所动,神色如常地收回手,金瞳中透着一丝似笑非笑的揶揄:“这边建议去找你的那位‘鸟妈妈’看一下。” 说完,他便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蓬松的白尾在身后微微摆动,平静得像是刚才压根就没有恶意使坏。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我一边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肩膀,一边毫不客气地吐槽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希珀尔旁观着这一切,浅抿一口杯中茶水,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忽然轻声问:“感觉如何?”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以为她在问我对玄子的“恶作剧”有何感想,旋即便反应过来,她问的其实是我在现实中的经历。 在认真思索片刻后,我才缓缓回答道:“如果不去关注某些东西的话,我玩得挺开心的。” 这是实话——可惜的是,那些暗流涌动的事件,自己又怎么可能装作视而不见呢? 目光无意间落在那杯热气腾腾的清茶上,我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报复的念头。 在玄子若有所觉的注视下,我伸手端起茶杯,一口气将新沏的茶水喝得干干净净。 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急速滑落,速度之快甚至没能让味蕾尝出半分苦意。 我举起已经空了的茶杯展示给玄子看,一挑眉毛,挑衅道:“苦的,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喝茶。” 玄子眸光微暗,金色的竖瞳浮现出一抹冷意,身后的尾巴不悦地摆动了两下。 但最终,在希珀尔面前,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冷地盯了我片刻,便移开了视线。 报复成功,我心满意足地无视了某只白毛狐狸的冷脸,将视线重新投向希珀尔。 深吸一口气,收敛起刚才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准备进入正题——那才是我回到这里的真正目的。 “话说,你为什么要把那玩意拱手相让?”我单刀直入地问道,“区区两个后裔,怎么搞得我像是对付不了一样。” 闻言,希珀尔微微一笑,轻声回应道:“有所求,则必然有所舍。” 被那种文言文的格式感染,我不自觉地顺着她的语气问了下去:“那敢问,你之所求,又为何物?” “为了合作。”希珀尔依旧保持着那抹浅淡的微笑,却吐露出了一个让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词语。 “‘合作’?”我一愣,下意识地重复了一次。 “什么东西居然有资格让你找来合作?”我不敢置信地追问,就连声音都控制不住地提高了几分。 “渡。”一旁的玄子忽然轻斥一声,语气中带着不满,明显对我一惊一乍的质疑与肆无忌惮的态度感到不悦。 可我没有理会他,目光依旧停留在希珀尔那张平静得几乎有些过分的脸上,固执地等待她的解释。 然而,希珀尔像是根本没有听到那个问题一样,悠然移开了视线,似乎外面的风景比起此刻的对话更有吸引力。 见希珀尔没有回应的意思,我索性直接开始整合已知信息:那能够将我无声无息拉入梦境中的神秘力量,希珀尔需要警觉的、能够改变剧本的存在,以及我在使用权柄后感受到的那种难以言说的不适…… 一丝冰冷的、无法言说的寒意缓缓爬上脊背,我的态度不自觉地软化,试探性地问道:“那玩意……真有这么厉害……?” 希珀尔不置可否,回应的语气意味深长:“回忆一下你那时的感受吧。” 喜欢查理九世:童话镇里的渡渡鸟请大家收藏:()查理九世:童话镇里的渡渡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96章 回避 201X. XX. XX 希珀尔又是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什么都不说明,只是轻描淡写地抛下谜题,让我自己去慢慢摸索。 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讪笑着试图蒙混过去:“大可不必……” 可即便嘴上这般抗拒,我心底却清楚,希珀尔向来言之有物,不会无的放矢。 最终,我还是没忍住,开始回忆那段难以言喻的经历。 那时的感受……剧痛如树根般自内而外蔓延,像是有什么妄图从我体内破壳而出。 周遭熟悉的景象、朝夕相处的伙伴,在混沌的幻觉中扭曲变形,化作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怪物,低语着不祥与敌意的絮语。 那种分不清现实与虚幻、无法信任自己感官的恐惧感,以及内心深处涌现的想要反抗、甚至毁灭眼前一切的暴虐冲动……确实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美好经历。 此时此刻,即便只是简单地进行回忆,它们也如同潮水般铺天盖地地涌来,压迫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好在这一次只是回忆而非亲身体验,而且我很清楚:起码在童话镇内,在希珀尔面前,自己是绝对安全的。 我猛地摇了摇头,强行将那些混乱的画面从脑海中甩开,做了个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室内茶香氤氲,那令人舒心的气息渐渐让我的思绪恢复清明,像是刚从一场噩梦中醒转。 我不确定这究竟是与查理类似的PTSD所产生的幻觉,还是那时在现实使用权柄后留下的后遗症。 作为一个并非现实生物的存在,按理来说,我不应该有神经调节失衡、内分泌紊乱之类的生理问题。 而且,我自认为自己的心理素质还算过硬,又结合玄子方才的说法——“你受伤了”——原因大概更可能是后者。 我扶着隐隐作痛的额角,尽可能平静地向希珀尔描述道:“出现了一些……可怕的幻觉,浑身也有一种说不清的不协调感。” “真要形容起来,就像是打游戏时键位突然被全部打乱,手脚不听使唤,想要移动却变成了攻击或者防御。” “不止如此,还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像是有什么在体内到处乱撞,甚至连我都暴躁得想揍人……” 说到这里,我转头看向一旁神色淡漠的玄子,指着他,忍不住皱眉问:“可是——为什么啊?我以前明明也见过玄子在现实使用能力,却从没出现这种情况。” 或许是方才回忆时激起的情绪尚未完全消散,又或是心中积压的疑惑太多,我甚至没能控制好自己的音量。 玄子抖了抖狐耳,金色的竖瞳微微眯起,冷光一闪而过,显然对我不讲礼貌的举止有些不耐。 但最终,他并未像往常那样出言讽刺,只是目光沉沉地审视着我,似乎也在等待一个解答。 希珀尔放下茶杯,伴随着一声轻磕响起,几乎见底的茶水在杯中荡起细微的涟漪。 这次,她选择了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原因之一,是因为你的对手是他们。” 所以,果然是与那两人所在的势力、所侍奉的“尊主”有关吗…… 现在还无法确认他们身后到底是不是世界冒险协会,甚至连这个可能性都在我与埃克斯的通话后有所降低。 难不成埃克斯当时说的是实话,他们……真的是鬼影迷踪的人? 那么——埃克斯到底怎么搞的,还能放那个组织的成员居然在外界蹦跶的这么开心? 不会是故意在我面前唱红白脸,好让我将注意力从世界冒险协会转移到另一个势力身上吧? 并且,我此前就怀疑这幻觉的出现,与体内那股能将我拉入梦境中的力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不像是巧合——起码就现在,那些后裔都位于现实世界,而我体内的那股力量也似乎源自于现实世界…… 我拼凑着这些零散的线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抬头问:“那有没有原因之二?” 希珀尔微微偏头,以一个优雅的手势示意玄子为自己续杯,却是对这第二个问题保持着近乎刻意的沉默。 一时之间,唯有茶水的汩汩声在房间内静静流淌,填补着我们对话间的空白。 我对于希珀尔这种选择性回答的态度早已见怪不怪——永远只会回应自己想回应的问题,而非你迫切想知道的答案。 我索性放弃了这个问题,转而从另一个角度切入:“那你的合作谈成了吗?” 毕竟,如若那位于现实的存在真的拥有着能够篡改剧本的位格,那么希珀尔有意找对方合作,倒也不无道理。 只是,向来不希望现实与童话镇之间出现太多牵扯的她,此番主动寻求合作,又到底所为何求呢? 可惜的是,对于这第三个问题,希珀尔仍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沉默,如同一座美丽冰冷的雕像,拒绝给出半点有价值的答案。 现在想想,相比于希珀尔这般滴水不漏的态度,自己当时对于唐晓翼还真是宽裕得过分啊,不仅爽快地回答了他最先抛出的几个问题,后面还另外又给出了三个问题的限制,好心得简直像是做慈善。 看看吧,在希珀尔面前,自己连一句明确的回应都难以得到。 正当我琢磨着现在应该从哪个角度切入,才有希望从希珀尔那里撬出更多信息时,眼角余光却见她突然起身。 这一动作过于突然,甚至给我一种匆忙的违和感——这在向来优雅从容的希珀尔身上实属罕见。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脑海中浮现出一连串疑问:希珀尔所谈的“合作”到底是什么性质?是平等的交换,还是某种权宜之计?她又是否从中得到了什么有利的筹码? 抑或是,谈判破裂,她被迫接受了某些不利条件?但是……这种被动的局面真的可能发生在希珀尔身上吗? 正当我还在思索可能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之时,希珀尔已经转过身去,如一片轻盈的白羽般缓缓飘向门口。 轻柔的声音从那个方向悠然传来:“你先去找伊西斯调理一下身体,然后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我会让乌尔德给你腾个位置的。”随即,希珀尔补充道,语调平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意味。 此刻,我无法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那素白的汉服勾勒出一道纤细而优雅的身形,背影却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疲惫与脆弱。 喜欢查理九世:童话镇里的渡渡鸟请大家收藏:()查理九世:童话镇里的渡渡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97章 软禁 201X. XX. XX 我下意识地跟随希珀尔起身,动作过于仓促,甚至带动茶杯在桌上发出一连串轻微刺耳的震颤声。 “啊?可是……”话语到此却戛然而止。 那一瞬间,我竟发现自己不知该如何接续这半句话,只能欲言又止地站在原地,像个无助的孩子。 原本,我还准备了许多问题,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追问——自己推测中那副面具的作用,“多多”之名暗含的意义,以及当时希珀尔所允诺的“机会”…… 然而,想要追问的一切疑惑,都在她那不容置疑的态度面前变得支离破碎,徒留无奈与困惑。 是啊,若是失去了图画本身,就算能拼凑再多的碎片,最终也不过得到一幅注定空白的拼图。 我能听出来,希珀尔这番话中的含义与之前截然不同——不再是之前默许我去现实中寻求答案,而是直接安排好了我接下来的行程,甚至连可以活动的范围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可是……查理他们怎么办? 若是世界冒险协会、或者其他什么不明势力再度找上他们,我被关在童话镇里,要怎么保护他们? 希珀尔似乎也察觉到了我心中的抗拒、焦躁与不安。 她站在门边,缓缓回过身,眼眸轻闭,脸上那抹微笑却比往常更显柔和,像是在有意安抚我的情绪。 然而这种异样的温柔,反而让我心头的担忧更甚:这一切……都太过反常了。 并非是说希珀尔不温柔,只是她对于情绪的理解向来与我有所偏差,不应该显得如此“善解人意”。 “不必担心,我会在适当的时刻唤你出来。” 希珀尔看起来仍旧是那样从容不迫,像是我方才察觉到的违和感只是急切之下的错觉。 “况且,即便是笼中之鸟,也能透过笼栏看到外面的世界,不是吗?”这是希珀尔离开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多年的相处让我自然而然地就能翻译出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她明确要我乖乖留在童话镇,但不会限制我利用权柄对于现实世界的窥视。 你可以看,但不可以触碰——就像在博物馆里,隔着玻璃欣赏那些美丽脆弱的艺术品一样。 我对这种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感觉并不陌生,却仍旧感到一丝苦涩的无力。 为什么? 希珀尔到底在顾忌什么?以至于改变自己一贯的作风,不再是当时那句“做你自己想做的事”? “适当的时刻”……这会和当时,她允诺给我的“机会”有关吗? 我沉默片刻,随即将探寻的目光投向另一边,试图从一直跟在希珀尔身旁的玄子那获取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然而,玄子只是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他金色的竖瞳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让我一时间竟分辨不清,那是警告、嘲弄、怜悯,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命运之轮在无声地转动,途经风沙之地,留下无数道令人难以捉摸的轨迹。 而我,不过是这巨大齿轮下的一粒微尘,被蒙蔽着双眼,被裹挟着前行,却始终不知终点为何。 “好自为之。” 寥寥四字,就这么轻飘飘地落下。 不等我再追问,玄子也转身离去,蓬松雪白的狐尾般轻盈地扫过门框,便彻底消失在门外。 偌大的房间重新归于寂静,早已冷却的茶香似乎开始缓缓下沉,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 我的视线落在那带着水渍的茶杯底,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温润的杯壁中被扭曲、拉长,像是幻觉中他们变成的的那些怪物。 那个扭曲的人形隔着光与影的距离与我对望,却始终无法跨过那道无形而遥不可及的屏障。 抬眸望去,只见那扇门并未随着希珀尔与玄子的离去而关闭,反而大大方方地敞开着。 门外的景象也并非我来时经过的长廊,而是洒满阳光的大地,是巴别塔的外界。 金色的光芒明亮而温暖,却带着刺痛双眼的力量,让我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 门,就静静地立在那里。 那既像是无言的邀请,也像是无声的催促,等待着我作出决定——迈出下一步,或是选择驻留原地。 我站在空寂的房间内,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翻涌的疑虑与难以平息的心绪尽数压回心底。 无论如何,接下来该去伊西斯那里了。 . 不出所料,查理此时已经坐在一间僻静的咖啡馆里,和埃克斯以及亚瑟交谈。 西斜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们身上,将一行人的侧影拉得很长,如同被命运拉扯的一群提线木偶。 如果我当时没有果断地选择从船上直接离开,现在大概已经和他们撞个正着了吧。 只是……与埃克斯公然对峙,和现在被软禁在童话镇之间,究竟哪个结果更好,我也说不清就对了。 只能寄希望于希珀尔之前所提到的那个“适当的时刻”,真能如她所言那般“适当”了。 此时此刻,他们正在推理我究竟是如何从那个封闭的卫生间内逃离的。 尽管查理一行人曾见识过我那远超常人的能力,但从小到大积累的经验,还是促使他们试图进行逻辑至上的本格推理。 然而,他们很快就排除了暗道、隐身衣,以及工作人员破门而入时溜出去等所有看似合理的可能性。 无路可走之下,埃克斯转而问唐晓翼:“不知晓翼你是否还记得你发过来的那些照片?” 由于我对世界冒险协会始终心存戒备,所以在回来的时候,所有可能留下痕迹的东西——包括我的影像、与埃克斯的通话,甚至唐晓翼趁我不备拔下的那根毛发——都已经被我顺手抹去。 毕竟,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出现在他们面前。 不如就这样,让我成为只留存在寥寥几人记忆中的幽灵吧。 在埃克斯问出那个问题后,唐晓翼并没有给他好脸色,冷声道:“如果我没记错,照片我只发给了亚瑟。” 亚瑟则有些歉意地笑了笑,打圆场道:“是我擅自把那些照片发给埃克斯的,晓翼要怪就怪我吧。” 唐晓翼轻哼一声,目光从这两个外表与真实年龄大相径庭的老家伙身上移开,显然不想再多说什么。 喜欢查理九世:童话镇里的渡渡鸟请大家收藏:()查理九世:童话镇里的渡渡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98章 木牌 201X. XX. XX 我现在已经完全可以确定:唐晓翼对那一切确实毫不知情,他真的只是把这次旅行当作一场普通的度假而已。 毕竟,不同于我一直怀疑的埃克斯与亚瑟,唐晓翼绝不可能知晓我在离开后还能窥探到现实的这件事。 先不说他并不擅长演戏,那份毫不掩饰的担心与愤怒,也绝不是伪装能做到的程度。 也就是当年我们太年轻,没有及时察觉到唐晓翼话语中的破绽,才会被他轻而易举地耍得团团转。 就在这时,埃克斯突然站起身,郑重其事地向对面的唐晓翼等人深深鞠了一躬。 “让你们就这么毫无准备地前往那个遗迹,确实是我的疏忽。”他语气诚恳,眼神中透着一丝自责,“我在这件事上向你们致以最真挚的歉意。” 埃克斯的低姿态让我一时愣住——自己刚才走了会儿神,难道不小心错过了什么关键情节?怎么剧情一下子快进到了“躬酱精神”? 埃克斯缓缓直起身来,继续沉声道:“我们之前也派人前往过那个遗迹,但是我们当时只确认了那个遗迹属于哪个文明,并没有发现里面存在任何危险。” “就算是那个被称为‘兽’的未知生物,我们这边也未曾有过它们的观测记录。” 也就在埃克斯提及“兽”这个词时,我的心头微微一动,隐隐有些疑惑。 我记得自己当时对唐晓翼说的明明是“虚兽”,怎么现在他们口中却只剩下了“兽”这个字? 唐晓翼没理由在这种专有名词上做手脚,难不成他当时从我口中听到的就只有这个字? 我略作回忆:当时自己刚击退虚兽,虽然不协调感还没那么严重,但仍在分心警惕着那两位打算黄雀在后的后裔,说不定真有可能一不小心嘴瓢。 可与此同时,我也无法排除另一种可能性——如果我没有说错,那么问题又出在了哪里? 是唐晓翼听错了?可同样在场的查理几人,甚至是听力最敏锐的洛基都没有纠正这个称呼。 难不成,是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听清楚这个词? 那种信息被扭曲、被过滤的感觉,以至于根本无法传达的感觉——我对此并不感到陌生。 只是,这次我不再是接受信息的那一方,而成了提供信息的那一方。 曾经,在那场与现实相关的梦境中,裴晓飞状若正常地说出口的一串字符,即便我再怎么屏息凝神、竭力去听,都无法听清。 而那串字符——■■■■,正是梦境中我监护人的名字。 在我的推测中,希珀尔在梦境中所对应的,正是那个角色,而那串字符或许与她的真名息息相关。 尽管在我之后的探问中,她始终坚持自己只是“希珀尔”——那个她亲自为自己取的名字。 念及此处,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我脑海中轰然炸响,让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 而在另一边,谈话仍在继续。 只是如今,场上的氛围似乎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不同于此前刻意引导查理他们前往那个遗迹的态度,在了解了遗迹中的实际情况后,埃克斯与亚瑟竟开始试图阻止他们继续深入。 至于阻止的理由,则是“未知”与“危险”——“无论是兽和渡,还是鬼影迷踪的出手,都是我们所未曾预料到的。” 只是,正如我对查理一行人的了解那般,他们并没有因此退却,反而追问得更紧。 无奈之下,埃克斯坦白道:“鬼影迷踪也在追寻着那个文明的泡影,那俩人有很大概率是他们的人。” 这与他之前透露给我的信息一致,态度之诚恳让我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不是伪装得太好的谎言。 我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吐槽:鬼影迷踪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看见口黑锅扣他们头上就好了,真是超级背锅王。 与此同时,埃克斯开始向查理他们述说自己第一次接触那个文明的经历。 那是四年前,他受邀前往一处遗迹,并在那里发现了一串疑似与幻想生物有关的兽牙项链。 然而,还不等与埃克斯仔细查看,同行的另一名人类却突然夺走了那串项链,转身向丛林深处狂奔而去。 当埃克斯再次见到那人时,对方已经失去了生命——从他对尸体伤口与撕裂痕迹的描述来看,死因应当是虚兽的啃噬。 在那具尸体旁边,埃克斯重新拾起了那串兽牙项链。 同时,他还注意到那人身上的鬼影迷踪纹身,以及一块刻有花朵图案的木牌。 说到鬼影迷踪的纹身,其实我一直都觉得有点奇怪。 从简先生到汉森市长,再到这个身份不明的亡者,鬼影迷踪的成员大部分都有纹身。 虽然这看上去像是某种象征性的归属感,但这样一来,他们是不是就不能考公了啊? 不过……作为一群法外狂徒,都有案底了,因为纹身而不能考公看起来反倒成了其中那件最小的事。 虽然好像也没人说鬼影迷踪的成员一定要纹身……自己要不要干脆找个时间,问问他们曾经的老大——埃克斯呢? 咳咳,一不小心把话题扯远了…… 言归正传,还是那块刻着花朵图案的木牌让我有些在意——不对,是非常在意。 虚兽的啃噬连骨头都能腐蚀,而这块木牌竟能在当事人死亡后完好无损,最后还被埃克斯重新捡起,这本身就足够奇怪。 更别说,埃克斯此时还特意提到了它。 它的作用会是什么——身份象征、组织标志、对我的干扰信息,还是那个文明内部的信物? 我几乎是本能地否定了最后一个猜想。 已知那群人类的力量的来源是幻想生物,而在他们的记录中——例如当时的那些壁画,这些力量通常以羽毛的形态展现。 假设埃克斯此刻提供的信息属实,那么这块木牌显然不太可能与希珀尔有关。 更何况,“花朵”与“木牌”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是植物的一部分。 其中,花朵是植物的生殖器官,木牌则来自于茎部——植物的营养器官。 这个联想让我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十几年前,我和玄子前往现实扫墓时,临走前遭遇的那场袭击。 那些形似“根茎”的扭曲存在,会不会就与这块木牌存在着某些关联呢? 喜欢查理九世:童话镇里的渡渡鸟请大家收藏:()查理九世:童话镇里的渡渡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99章 鲸鱼 201X. XX. XX 其实,关于那块木牌,还有一点令我在意的地方。 假设埃克斯的描述属实,那么当时那个携带木牌的、来自鬼影迷踪的人类,极有可能是那些曾获得幻想生物赐福的后裔之一。 人类总是会对不可知的伟力心存畏惧与景仰,也因此,他们理所当然地将给予他们力量的幻想生物奉为神明,奉上祭祀与祈祷。 然而,在我成为代理人之后,那些曾经“赐福”他们的幻想生物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在希珀尔沉睡后随意前往现实世界。 至于希珀尔,则始终保持着沉默,从未对这些虔诚的膜拜给予任何回应,甚至有意将童话镇与现实完全隔绝,从而赋予我“代理人”的身份。 长此以往,若那些人类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彻底沉默的存在,那么,他们是否会将目光转向另一位能够回应的存在? 或许,那块木牌上象征花朵的符号,正是指向这样一个存在——一个愿意回应、甚至主动回应的存在。 比如遗迹中那两名后裔口中的“尊主”,比如希珀尔需要警惕的对象,又比如……那个有能力篡改剧本的存在。 天啊,我要面对的……该不会就是这玩意吧? . “可是渡……与那两个人曾大打出手过……” 另一边,扶幽突然提及了我的名字,将我从混乱的推测中拉回了现实。 埃克斯冷静的声音紧随其后:“他应该不是鬼影迷踪的人,但他同样也不是浮空城的人。”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当然明白其中的意味——即使我没有表现出明确的敌意,甚至主动配合交流,但在他们眼中,我依旧是一个难以评估、且无法掌控的变数。 换句话说,埃克斯希望能进一步了解我,即便彼此之间无法完全信任,也想要达成一个能够合作的局面。 我又何尝不是呢? 如果不是那场梦境中的遭遇,身为曾经的友人,我又何尝愿意与他对立,以最恶意的角度去揣测他的一举一动? 与此同时,埃克斯再次向查理几人抛出了橄榄枝:“如果你们后面还对这个文明感兴趣的话,就到浮空城来吧,这里也许会有你们想要的答案。” 唐晓翼闻言,眉头一皱,冷冷地盯住埃克斯,语气中透着抗拒与怀疑:“即便是渡也曾经说过,这与他们没有关系。” 对查理几人之外的所有人来说,这句话明显是一句彼此心照不宣的谎言,一时间却无人挑明。 在无法明言当晚那通通话,以及透露更多相关信息的前提下,局面再一次陷入了僵持。 埃克斯有意引导他们深入探索那个文明,而查理一行人也没有掩饰自己的兴趣,跃跃欲试地想要挖掘更多。 在知晓遗迹中发生的事情后,亚瑟的立场开始动摇,似乎有意劝阻埃克斯不要操之过急。 至于唐晓翼与洛基,作为曾经被蒙在鼓里的那一方,他的态度自始至终都很明确——不愿再让他们涉足这些充满未知与危险的领域。 可即便如此,我心里也隐隐察觉到,唐晓翼的坚持恐怕终将徒劳。 毕竟,从小学时便与我有交集的查理他们,身上所沾染的气息、命运所发生的扭曲程度,就已经注定了他们注定无法置身事外。 而和我相处时长最久的爸爸妈妈……无论埃克斯到底是不是利用那所谓的人际关系进行确定,他都一定确认了他们的适格者身份。 至于埃克斯为什么最终选择找上的是查理他们,而非“墨小侠”的父母,我能想到的最大可能,便是那张与我几乎一样的面孔,以及查理如今彻底改变的身份了。 换言之,在所有人中,查理是最特殊的那个存在。 就在埃克斯试图再次说明他们此前对于那个文明的探索都是“安全”的时——我几乎可以肯定其中有希珀尔的干预——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亚瑟刚刚收到消息,莱勒港附近海域发现了一头死去的座头鲸。 从身上的伤口来看,它绝非搁浅或自然死亡,而是被虚兽活活啃噬至死。 我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这头鲸鱼的死亡,十有八九与那两位后裔脱不了干系。 或许它只是恰巧经过,又或许是被那两人所拥有的力量召唤,在虚兽的追杀中充当了一道临时的挡箭牌。 但无论如何,此刻的它都已经死去,成为了这场纷争中最无辜的牺牲者。 亚瑟获得的情报中并未提及那两位的踪迹——要么他们的尸体沉入了海底,要么就是成功带着那颗被称为“银羽之晶”的水晶球逃离了。 以希珀尔前不久的反应来看,大概率是后者——只是他们所谓的“合作”究竟有何结果,尚且不得而知。 这场意外的死亡显然打乱了埃克斯的节奏。 我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丝慌乱,压低声音对亚瑟道:“确实和我当时见到的很像……” 亚瑟同样压低了声音回应:“即便如此,你还要让他们参与与天幕族相关的探索吗?” 埃克斯沉默着,似乎在斟酌,又似乎无从作答。 “天幕族”……原来他们给这个曾受到幻想生物赐福的人类群体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这个称呼从某个角度来说确实很合适——我不禁好奇,他们究竟是从何得出这个名称的? . 在看到那头座头鲸的惨状后,唐晓翼终于忍无可忍,冷冷地讥讽了埃克斯几句,转身与洛基一同离开。 只是我注意到,在经过埃克斯身后的那一瞬间,他的手指很不安分地擦过埃克斯卫衣的兜帽,轻巧地在衣褶中藏下了一枚藏银耳环。 目睹唐晓翼这一招“故技重施”,我不禁回想起自己与埃克斯通话的那个晚上,心里涌起一阵复杂怪异的情绪。 唐老大啊唐老大,埃克斯可不是盏省油的灯,你难道就不怕重蹈覆辙,又丢一枚藏银耳环吗? 不对,等等……作为捡走了其中一枚的家伙,我怎么还替他心疼起来了? 念及此处,我忍不住略带心虚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衣袋里“拾”的那枚藏银耳环。 指腹传来到那冰冷的金属触感——还在,那就好。 喜欢查理九世:童话镇里的渡渡鸟请大家收藏:()查理九世:童话镇里的渡渡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00章 回望 201X. XX. XX 言归正传,此时我可以确定的是,尽管唐晓翼的生气不是装出来的,但他明显有自己的想法与打算。 待唐晓翼走远,亚瑟似是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想借此机会把查理他们的“局外人”身份挑明:“也许晓翼说得没错,这确实和你们没有关系。” 是啊,其实就连我也希望他们能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不要再踏入这场浑水。 然而,亚瑟的退让并没有得到查理他们的理解,反倒引来了更强烈的抵触。 婷大人更是毫不客气地搬出了自己身为班长的威严:“既然把我们拉入这个事件是由你们一手策划的,那么你们为何要在这时临阵脱逃?覆水难收这个道理你们也都懂的吧?” 不愧是婷大人,直截了当的一番质问,既犀利又不留情面,让老成的亚瑟和埃克斯一时间都无言以对。 最终,或许是意识到再继续推脱也无济于事,埃克斯勉强同意让查理他们前往浮空城查询资料——毕竟“有所了解并非坏事”。 此外,他又特意补充了一句:“对于这个文明的研究,还是交给浮空城就好。” 这种试图将查理几人往外撇清的态度,明显与最初积极引导他们前往遗迹、探索这个文明的做法相矛盾。 是因为遗迹中发生的那一系列事件,以及不久前那条死去的鲸鱼,让他们意识到将查理等人牵扯其中的风险过高? 还是说,他其实是在演戏,给不在场的唐晓翼……甚至是给我看? 念及此处,我不自觉地移开视线,转而望向唐晓翼那边。 此刻,他正和洛基坐在不远处的一辆出租车里,通过藏银耳环的窃听功能,默默监听着埃克斯等人的对话。 以埃克斯此前一直都没有掩饰自己目的的坦诚而言,他应该没有刻意演戏,画蛇添足的必要。 但在无法彻底排除埃克斯的嫌疑之前,我仍然不禁怀疑——他是否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标? 毕竟,查理他们已经开始对这个文明产生兴趣,并主动提出进一步探索的想法。 若真是如此,现在的他只需稍稍放松钓线,摆出一副“好前辈”的姿态,以便维持表面的信任与合作,便也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这些勾心斗角的揣测一环一环套一环,着实复杂得让人心累。 我也真的好希望,埃克斯不是那个居心叵测的幕后黑手啊…… . 交谈结束后,查理几人搭乘亚瑟的专车,一个接一个地被送回家。 这辆车正是他们前往度假时所乘坐的那辆,只是如今车上少了唐晓翼和洛基,多了一个埃克斯。 沉默笼罩着整个车厢,压抑的氛围与最初出发时的轻松愉悦截然不同。 不过,说是“少了”唐晓翼和洛基,其实并不完全准确。 毕竟那一人一狼此刻正坐在他们不远处中的一辆出租车里,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可惜的是,这位出租车司机显然没有多少跟踪经验,只是照着唐晓翼的吩咐“跟紧前面那辆车”,毫无遮掩自身踪迹的意识。 也正因为如此,没过多久,埃克斯便敏锐地察觉到有辆车在尾随他们。 他若无其事地转头,目光透过后挡风玻璃在车流间缓缓游移,最终停留在那辆出租车后座一团蓬松的白色毛发上。 哪怕试图借助驾驶座遮掩自身,那头体型过于庞大的基奈山狼王依旧显眼得像一座发光的灯塔,无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确认了“熟人”的身份后,埃克斯无声地朝亚瑟递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 但在查理他们面前,两人心照不宣地选择了保持沉默,没有揭穿唐晓翼那破绽百出的“跟踪游戏”。 至于查理他们,这两天的度假与探险,再加上不久前接收到的复杂信息,显然已经让他们身心俱疲。 坐在车内的每个人都显得有些恹恹的,各自消化着这些转变,偶尔才低声交谈几句,交换彼此的猜想与忧虑。 埃克斯和亚瑟安静地倾听着他们的讨论,只在谈及自身的时候补充几句,更多时候还是保持着事不关己般的沉默。 . 与埃克斯和亚瑟告别后,查理最后一个下车,独自走在阳光洒满的街道上。 他的步伐从最初的沉重缓慢逐渐变得轻快活泼,肩膀放松了许多,就连表情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凝重,像是要故意做出一副无忧无虑、乐观开朗的模样,好让等待在家里的爸爸妈妈安心。 我默默地注视着查理蹦蹦跳跳地来到家门前,看着他从背包里掏出钥匙,准备打开那扇熟悉的门。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他的动作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只见查理若有所感地转过头,目光扫向身后的街道。 灿烂的阳光倾泻而下,将他黑色的发丝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澄澈的眼眸如同被蜜浸透的琥珀。 那个名为“查理”的少年站在门口,那样美好的景象像是一张被时光浸染的旧照片,不真实得让人担心会一触即碎。 那一刻,我竟然有种荒谬的错觉——隔着两个世界,我们的视线交汇了。 我几乎屏住了呼吸,心头涌上一股复杂而温暖的情绪,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查理,你看见我了吗? 然而,现实终究是冷静而残酷的,奇迹并没有如我所愿地发生。 查理迟疑地张望片刻,没能在家门前那条熟悉的街道上发现任何异样。 他疑惑地挠了挠头,似乎对自己的疑神疑鬼感到好笑,唇角轻轻勾起一道自嘲的弧度。 很快,查理便收回视线,转头将钥匙插入锁孔,打开那扇熟悉的门,一步跨进屋内。 伴随着一声欢快的“我回来啦——”,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也像是拒绝了我继续窥探的目光。 我轻轻摁了摁额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中浮上一阵无法言说的疲惫与失落。 同时,我也清楚:查理这边应该不会再有特殊的情况发生了。 于是,我强迫自己收回视线,看向埃克斯与亚瑟的方向。 喜欢查理九世:童话镇里的渡渡鸟请大家收藏:()查理九世:童话镇里的渡渡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01章 约见 201X. XX. XX 此时,埃克斯正低声打着电话。 由于是中途才将注意力转向这边,我没能完全听完这通对话。 但从后来的那些词句中,我能够大致推测出其中的内容:他已经确认了查理几人特殊的“适格者”身份,正向世界冒险协会申请增派人手,以便更好地保护他们。 即便无法完全信任这种“保护”的真实意图,但我心中还是有些好奇——那些即将派来的保护人员中,会不会有那个文明的后裔呢? 申请进展得很顺利。 当电话那头传来肯定的回复时,埃克斯微微松了口气,紧绷的眉宇随之舒展了几分。 挂断电话后,他不动声色地将食指轻轻抵在唇前,朝亚瑟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随即,埃克斯伸手向身后兜帽中摸去,果不其然从里面捏出了一枚小巧的藏银耳环——同时,也是窃听装置。 他若有所思地把玩着藏银耳环,摩挲着上面精致的纹路,突然对它轻咳了一声。 “晓翼,如果想知道更多的话……”埃克斯稍作停顿,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道玩味的弧度,“今晚九点,浮空城的星轨公园见。” “我想,那个地方你应该不陌生。”话音落下,埃克斯便随手将藏银耳环塞进了衣兜里。 他抬眼,目光与对面那双大海般深邃的蓝眸短暂交汇了一瞬。 亚瑟心领神会,抬手在面前的车载系统上轻点几下,打开了信号屏蔽器。 随即,他朝司机下达指令:“甩掉他们。” 几乎是在同时,这辆低调奢华的轿车猛地加速,高性能的引擎发出如野兽般低沉的咆哮。 伴随着车流中几道不满的鸣笛声和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专车完成了几个漂亮而果断的变道,消失在了一片嘈杂的车水马龙中。 没过多久,那辆尾随的出租车缓缓停在了路边。 唐晓翼拉开车门走下车,望着专车消失的方向,微微眯起眼睛,脸上浮现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摩挲着下巴,轻声喃喃:“今晚九点,星轨公园?这只老狐狸……倒是很会挑地方,也很会挑时间。” 洛基在唐晓翼身旁甩了甩浑身雪白的毛发,活动着因为长时间缩在对他而言过于狭小的车厢空间而略显僵硬的关节。 他望着那个方向发出一阵低沉而不满的呜咽,似乎对那两人在识破后故意甩开他们的应对颇有微词。 “别急。”唐晓翼伸手给洛基顺了顺毛,“既然人家盛情邀请,我们自然要准时赴约。” 就在这时,隔着副驾驶座,出租车司机小心翼翼地伸头望了过来。 他神情犹豫地看了看唐晓翼,又瞥了眼另一边体型硕大的洛基,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司机试探性地开口,声音微颤:“那个……先生,您看这个订单……” 我猜,情况也许是这样的——乘客备注上是写了会带宠物没错,可谁能想到“宠物”是一头这么大的基奈山狼啊?! 虽然以司机的眼力,不一定能看出来这就是早已在二十世纪初期灭绝的基奈山狼就对了。 唐晓翼这才回过神来,垂眸扫了一眼手机屏幕,随手朝司机晃了晃:“放心,宠物友好,五星好评。” 他顿了顿,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外加小费。” . “今晚九点,浮空城的星轨公园吗……”我低声重复了一遍方才获得的信息,打算趁那个时候再围观。 随即,我转过头,将目光投向一直静静坐在我身旁、耐心等待的伊西斯。 检查身体的时候需要保持气息平稳,不能动用权柄窥探现实——可现实的事件尚未结束,而权柄又没有回放的功能。 也因此,在权衡之下,我还是选择将检查身体的事情暂且搁置,先看完那边的情况再说。 我收敛起纷乱的思绪,朝伊西斯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抱歉,让你久等了。” “无妨,”她缓缓摇了摇头,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真是完全没有一点头绪呢。”我苦笑着揉了揉太阳穴。 “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一切究竟是如何发展到这个地步的,不知道那两个后裔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又去了哪里,也看不透埃克斯的真实立场……” 话音未落,我忽然意识到伊西斯或许并不知道“埃克斯”是谁,想着应该先和她解释一下。 于是我斟酌着词句,简要地介绍道:“我刚刚提到的埃克斯,原本是世界冒险协会的上一任会长雷欧·忒修斯,后来……”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伊西斯竟自然而然地接上了我的话:“后来借助不完整的逆生长技术返老还童,成为了埃克斯·忒修斯,并在浮空城事件后的职业破谜者颁奖典礼上,宣布解散鬼影迷踪。” 尽管和我原本打算介绍的内容并不完全一样,但已经足以说明她对此的了解程度了。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不由得困惑地挠了挠头:“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伊西斯轻笑了一声,随即抬起手,指尖在半空轻轻一握,便有一张报纸凭空出现。 她轻轻展开报纸,恰到好处地遮住半边脸庞,只露出一双湖水般清澈的眼眸。 “渡,你忘记了吗?”伊西斯温和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虽然我们无法离开童话镇,但还是能从各种媒介上了解现实中发生的事情。” “……也是。”我懊恼地挠了挠头——自己确实差点忘了这一点。 也就在这时,我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伊西斯手中翻开的那一页报纸上。 头版上赫然印着当时颁奖典礼的画面,而DODO冒险队——我们几个作为和埃克斯一同解决了浮空城事件的关键人物,就站在画面的C位,沐浴在辉煌的聚光灯下。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伊西斯将报纸稍稍拿远了一些。 她先是低头看了一眼照片,随后抬眸望向我,眉眼微弯,轻声赞叹道:“墨小侠……你和你的朋友们,真的很了不起呢。” 她的语气很自然,没有刻意的夸赞,甚至带着点母亲看着孩子成长时的欣慰与自豪。 喜欢查理九世:童话镇里的渡渡鸟请大家收藏:()查理九世:童话镇里的渡渡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02章 覆盖 201X. XX. XX 我愣了一下,随即才意识到——伊西斯已经知道了我作为人类时的身份。 刹那间,我感到脸上一热,不禁有些局促地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对戳的食指上。 可即便如此,我仍然能感觉到伊西斯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就像很久以前看着我闹别扭时那样。 “你……你都知道了?”我干巴巴地挤出这句话,音量低得几乎听不见,“是希珀尔告诉你的?” 话刚出口,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脏骤然一紧:“不、不对!” 我几乎是扑到报纸前,指尖微颤地划过照片上的每一张熟悉的面孔,一遍遍确认着上面的内容。 墨小侠、尧婷婷、胡沙、扶幽、查理——四人一狗,正站在领奖台上,接受埃克斯的颁奖。 这张报纸的照片上——竟然存在着“墨小侠”的身影! 不仅如此,获奖名单上,也清楚地印着“墨小侠”这个名字,就像一切从未发生改变。 意识到这一点,我的呼吸一滞,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攥着报纸边缘的力道随之加重,几乎要将它揉碎。 随即,我猛地抬头望向伊西斯,声音在急切中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这张报纸是从哪里来的?” 像是早已预料到了我的惊讶与困惑,伊西斯不慌不忙地松开了手,完全将那张报纸交付于我。 随即,她抬手轻轻一晃,掌心间又浮现出一份几乎一模一样的报纸——但仅仅只是“几乎”。 伊西斯看了我一眼,便低垂下眼帘,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都是从图书馆找到的。” “但奇怪的是——”她似是随口一提般缓声道,“明明都是同一天出版的报纸,却有两个截然不同的版本呢……” 伊西斯意有所指的话语让我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心头浮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随着伊西斯纤长的指尖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报纸的日期上——确实是同一天。 我皱起眉头,接过她手中的另一张报纸,将两份报纸摊开放在桌上,仔细比对每一处细节。 日期相同,版次分毫不差,甚至连排版上微小的瑕疵、墨迹的深浅,都一模一样。 然而,在这样几乎完全一致的两份报纸上,却存在着一个理应不可能出现的“不同”。 我的目光缓缓下移,死死盯住头版彩页上的画面。 颁奖典礼都是在浮空城灯火辉煌的舞台上,投射的光影、背景布置,甚至连婷大人、虎鲨、扶幽他们的位置、动作、表情,都与另一张报纸毫无二致。 然而,站在墨小侠原本位置上的,却不是墨小侠。 那是一个黑发少年,眉目间洋溢着熟悉的灿烂笑意,年纪看起来与墨小侠无异。 他确实不是墨小侠——而是如今取代了墨小侠,成为了人类的查理。 心脏像是在一瞬间漏跳了一拍,我莫名感觉喉咙有些发紧。 情不自禁地咽下一口唾沫,随即,我将视线向彩照的另一侧挪去。 只见小狗查理九世原本所站的位置,赫然站着一只羽毛浅褐色的渡渡鸟。 它昂首挺胸,神态得意,脖子上挂着一枚闪闪发亮的荣誉探索者徽章。 这还是我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到他。 “多多” DODO冒险队如今的探索者,一只理应早已灭绝,却是不久前才在他们记忆中死去的渡渡鸟。 我早就知道的,除了名字外,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交换——身份,记忆,乃至于命运本身。 某个未明的存在篡改了剧本,使得本该在我离开后消失的“墨小侠”并未完全消失,而是以某种诡谲的方式残留在现实之中。 文字游戏般地,他的绰号“多多”被赋予了一只死去的渡渡鸟,而他的人类身份,则被查理接管。 现实世界里,无人察觉到这场交换的发生,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人类破谜者查理”和“渡渡鸟探索者多多”的存在,仿佛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然而……为什么? 为什么,在童话镇中,会同时存在两张同一天出版、内容却彼此矛盾的报纸? 换言之——为什么命运遭到扭曲前后的世界线,能够在童话镇内被同时观测到? 我抿紧唇,沉默地抬起手,将两张报纸举到光线下,缓缓地对齐重叠。 透过明亮的灯光,我看到一人一狗的身影,与另一张报纸上那一人一鸟的轮廓微妙地重合在了一起。 然而,与其他人能够严丝合缝对上的情况不同,他们的身影无法完全吻合。 两道影子在光线下交错,融合后的剪影扭曲而又怪异,以至于难以辨识原来的形状。 我望着这四道重叠的影子,忽然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缓缓升起,心头涌起一种沉重而微妙的顿悟。 此时此刻,这两条世界线,是并存的。 一条是墨多多仍然存在的世界线。 一条是“墨小侠”消失,身份与查理交换,并作为“多多”死去的世界线。 在排除了希珀尔的前提下,那个有能力篡改剧本的存在——他、她,抑或它——代词为何并不重要,唯有它是如何做到的,才值得深究。 我缓缓放下手,将两张报纸一上一下重叠在身前。 其中,“查理作为人类”的报纸覆盖于另一张上面,并在两张报纸中间刻意留出一段距离。 此时,光线会透过两张报纸的缝隙,在空气与底层报纸的界面上发生多次散射与反射。 如此一来,透射光被削弱,单凭肉眼已经难以像刚开始那样辨认出底层报纸上那一人一狗的身影。 我静静地盯着上层报纸的彩页,目光不自觉地移动,最终凝在那个笑容灿烂的黑发少年身上。 他神色自信地从埃克斯手中接过那枚职业破谜者徽章——作为所有人记忆中“理所当然”的破谜者查理。 可我心知肚明,他本来并非人类,而是覆盖在“墨小侠”之上,作为代替了那个身份的存在。 或许是这样的—— 那个存在并没有真正“篡改”过去,而是用另一条扭曲的世界线,强行覆盖了原本的世界线。 喜欢查理九世:童话镇里的渡渡鸟请大家收藏:()查理九世:童话镇里的渡渡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03章 观测 201X. XX. XX 它也似乎只能做到这一点——是覆盖,而非彻底消除。 否则,这两张报纸根本不可能同时存在,甚至……就连我自己都不会记得查理曾是小狗的事实。 现实中的人类,认知都在扭曲的逻辑下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个改变,甚至不会产生任何怀疑。 但童话镇不同。 它独立于现实之外,受到希珀尔的庇护——至少目前,那个存在的力量还无法影响到这里。 如果说,现实中的人类是一群游曳在河流中的鱼,他们的世界由水草、激流、同伴构成。 他们依循水流的方向生存,却始终不知水的存在。 那么在童话镇的我们,则是高飞于天际的鸟。 我们不仅能俯瞰流水中的鱼群,也能望见湛蓝的天空、洁白的流云。 也许正因如此,我们还有希望——寻找到那个改变了水流流向的始作俑者。 然而即便如此,我心中仍有一丝挥之不去的不安—— 那个覆盖了整个现实的“篡改”与“替换”,真的没有破绽吗? . 经典物理学认为,时间是连续的、单向流动的,无论宇宙中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件,它都均匀流逝。 可眼前的现实,却像是两条平行,且不该交汇的河流,被强行引导着,重叠在了同一条河道之上。 这条新构筑的河道在常人看来和以往无异,然而其中暗流汹涌,谁都不知道下一刻的流向。 我心头一动,微微屏息,随后朝着两张并未完全重叠的报纸轻轻吹出一口气。 纸张在气流的扰动下产生波动,又在压强差的作用下开始互相贴近,如同水面上漾起层层涟漪。 如果风再大一些呢?以至于让两张报纸彻底贴合在一起,失去间隙间光影的折射…… 那么,四道原本彼此不同的身影,是否会和最开始我对着灯光看到的那样……彻底重合? 到了那时,两条汹涌的河道相互碰撞,现实的逻辑是否会因此彻底崩塌? 一瞬间,我如遭雷击般浑身一震,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脊髓深处悄然攀升。 是啊……这样的状态,这种脆弱的平衡,终究是不稳定的。 更何况,那条世界线本就不该存在,是在外力的干涉下扭曲而成,并被强行覆盖在原本的现实之上的。 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之前——如果自己当初在自我介绍时,任由“多多”这个名字指向自己,会发生什么? 我会被这扭曲的世界认知为“多多”,作为那只早已在这条世界线中死去的渡渡鸟观测到。 而被观测到——即意味着我的存在会坍缩为与这条世界线一致的状态,意味着……死亡。 希珀尔当时给我的梣木面具,就如同“薛定谔的猫”实验中的黑箱,为我隔绝了这种即死的观测,让我得以作为“渡”而存活。 但是,如果被观测到的对象不是我,而是查理呢? 尽管现在看来,他在两条世界线中的状态都是存活,现实看起来也风平浪静。 然而,谁又能保证这种违背自然法则的平衡能够持续多久? 当被真正观测到时,“查理”究竟会坍缩成一个怎样的存在? 是现在的那个人类少年,还是我记忆中的小狗查理九世? 抑或,是某种更加扭曲异常的存在? 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我紧抓着两张报纸,“噌”地一下站起身,想也不想就朝门口走去。 可刚迈出两步,脑海中又响起希珀尔的命令——“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让我不得不生生顿住了脚步。 希珀尔是那样吩咐的没错,可我……又怎能心安理得地留在这片虚假的安宁中? 万一现实的世界线突然发生了新的波动,万一查理他们因此遭遇了不测,万一那是只要我在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两条相互冲突的指令在我脑海中如狮虎相斗般闹做一团,我紧皱眉头,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步。 忽然,一只温暖而柔软的手轻轻落在我的发顶,让我整个人顿时僵住。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对上伊西斯那双澄澈如湖水的眼眸。 我清晰地从中看见了自己此刻的模样——焦虑、不安,像是一叶被丢入湍流的小舟,在未知的激流中颠簸挣扎,始终找不到前行的方向。 可就在那片混沌之中,伊西斯的目光却柔和得像是能包容世间所有的负面情绪,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从而平静下来。 “渡,”她轻声唤道,安抚似的揉了揉我的头发,“有什么想法,不妨告诉我,不要把一切都埋在心里,好吗?” 我下意识地抿紧了唇,目光悄悄移开,不敢太久地注视那份温柔。 为了掩饰情绪,也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随手抖了抖手中的报纸。 纸张摩擦间发出一阵烦人的“沙沙”声,并未带来任何实质上的平静。 我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胸中翻涌的烦躁与不安:“是这样的……” 随即,我以那两份彼此冲突的报纸为线索,将自己关于“世界线遭到覆盖”的推测简要地向伊西斯陈述了一遍。 尽管思路因灵光乍现而显得有些混沌,但我还是希望这位古埃及的魔法之神能够理解我的意思,能够给我哪怕一点启示。 伊西斯静静听完,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这个推测确实很有道理,我也考虑过类似的可能性。” 可紧接着,她忽然微微歪了歪脑袋,眨了下眼睛:“不过……我有一件很好奇的事。” “比起直接套用现成的、‘平行宇宙’的理论,你为什么会如此坚信——” “那条世界线并不是原本就存在的‘另一种可能’,而是从现有的现实中,被人为篡改出来的呢?” 伊西斯的问题直击重点,让我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平行宇宙”这个概念我倒是不陌生——就像走在岔路口,往左走是一个世界,往右走又是另一个世界。 因为某个不同的选择,因为某个偶然的事件,因为某个微小的变量,就会分裂出无数个相似又不同的宇宙。 是啊,我为什么会一开始就排除了这个看似合理的可能性? 喜欢查理九世:童话镇里的渡渡鸟请大家收藏:()查理九世:童话镇里的渡渡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04章 平行 201X. XX. XX 为什么我会下意识地认定,那不是“自然发生的另一条世界线”,而是某种被扭曲出来的现实? “可能是因为……” 思索片刻后,我低声开口,边说边慢慢整理着思绪,语速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下来。 “我从一开始就确认了,那个取代我位置的人类……不是其他什么陌生的存在,而是——‘查理’。” 这个名字一出口,我的脑海中便浮现出这几天与他相处的画面:那熟悉的气息,那自信的语气,他看向我时信任而善意的目光,以及偶尔的几次犯贱…… 那是我熟悉、认得出的查理,那只曾经无数次带我们逃出险境的小狗,也是如今能与我并肩行走的人类。 “虽然我没法百分百确认他就是原来的查理,但从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来看……我愿意相信——那就是他。” 一股莫名的坚定涌上心头,我将手中的报纸摊平在桌面上,掌心按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上,感觉像是按住了一群不安分的蚂蚁。 我稍稍挺直了脊背,抬起眼,与伊西斯那双清澈如湖、深邃如渊的眸子对视。 “并且有一点我可以十分肯定——在这场‘扭曲’发生之前,查理在我们小队中的身份一直都是‘犬类探索者’,而不是现在这个‘人类破谜者’。” 我的目光在两张相似而不同的照片间来回穿梭,继续低声道:“不同的平行宇宙里,一切都应该源自某个明确的分歧点,并在此后进行合理演化。” “可你看这两条世界线——除了我和查理的身份对调,其他的细节几乎一模一样。” “这种‘仅有单一变量’的状态,比起自然形成的平行宇宙,更像是被人故意动了手脚。” 我轻捻着报纸边缘,感受着那真实的触感,继续道:“更何况,如果这真的是平行宇宙的一种体现,那理论上,分支就不该只有两条。” “可是你只能从图书馆拿出这两张报纸……也就是意味着,童话镇的我们所能观测到的,只有这两条。” 伊西斯沉吟片刻,才开口接道:“你的意思是——既然我们可以在童话镇中观测到两条不同的世界线,那么为什么不是三条、五条,甚至更多?” 我望着她,也点了点头,语气比刚才更为笃定:“所以我才觉得,它不是‘自然存在’,而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 伊西斯却轻轻摇了摇头:“可你想过吗?仅仅因为我们‘无法观测到’,就断定它们‘不存在’……这种推理,未免有些片面。” “平行宇宙,若如其名字所示,或许正是如平行线般永远彼此平行、互不干涉的存在。” “正因如此,在常规的观测手段下,我们或许永远都无法‘看见’它们——可这并不意味着它们不存在。” 我默默听着,思绪随着伊西斯的讲述翻涌。 “如果从这个角度出发,那我倒有一个假设。”伊西斯微微抬起下巴,看向前方,字字句句都缓慢而清晰。 “也许,确实存在某种力量,强行将两个本该平行、不相交的宇宙拉近,甚至进行了部分的缝合。” “也因此,我们才得以在‘童话镇’这个特殊的领域,同时观测到两条世界线中发生的事。” 我思索片刻,随即顺着这个推论接了下去:“既然你说那是平行宇宙,那照理说,这条世界线中也应该存在另一个‘童话镇’,另一个‘希珀尔’,或许还有另一个像我这个‘代理人’的存在。” “他们的位格足够高,理应能像我们一样观测到两条世界线的重叠,理应也会对这不同寻常的现象有所反应,甚至采取行动。” “可是为什么……”我微微一挑眉毛,反问道,“无论是在童话镇,还是在现实里,我都没发现其中的任何一个呢?” 伊西斯稍作沉吟,最终给出的仍是那个理性的回答:“即便如此,你依然没有任何足够有力的证据,能让我彻底相信,那些‘他们’并不存在。” 闻言,我却忍不住扬起嘴角,轻笑出声:“‘恶魔的证明’,是吗?伊西斯……你还真是狡猾呢。” “不过,若你开始用这种逻辑来为自己的立场辩护,那就说明——你其实已经意识到,自己也无法彻底说服我了。” 说着,我摊了摊手,坦然而无奈道:“当然,就目前而言,我同样没有让你彻底信服的把握就对了。” 这场对话看似是针锋相对,实际上却更像是一场冷静的推演。 我们都在整理已知信息与自己的思路,拆解对方的推测,试图让结果更接近真正的真相。 并且我也发现,自己内心那份最初的焦躁与混乱正逐渐沉淀下来,语气也不知不觉趋于平稳:“也许你并不知道——” “在此之前,希珀尔亲口命令我,要将‘银羽之晶’交给现实中那两位曾受幻想生物赐福过的人类后裔——他们似乎被埃克斯称作‘天幕族’。” “而在我从现实返回,与希珀尔短暂会面时,她提及了一个可能存在的‘合作对象’。” 我顿了顿,回忆起当时希珀尔话语中的微妙语气与刻意回避的沉默。 “虽然希珀尔并没有明说,但从当时的语境中,我基本可以确定——” “那指向的绝不是某个与她拥有高度共识的‘另一个自己’,而更像是存在于现实之中,与她位格相近,具有独立意志的某个个体。” 在我将这番证据拍下后,伊西斯的反应格外安静。 她轻轻眨了眨眼,朱唇微动,却没有立刻作出回应。 这样的反应恰恰印证了一个事实:这些内容,是伊西斯此前没有掌握的信息。 我则乘胜追击般继续道:“那我退一步,假设你的推论成立。” “假设这确实是两个因未知力量干涉而被强行拉近,所以才能被童话镇的我们而观测到的平行宇宙。” “那么它们合理的分歧点之一……就该落在我‘选择作为人类进入现实’的那个节点上,不是吗?” 喜欢查理九世:童话镇里的渡渡鸟请大家收藏:()查理九世:童话镇里的渡渡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05章 假设 201X. XX. XX 伊西斯微微颔首——沉默意味着默认。 我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摊开的报纸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墨小侠”的脸。 “如果当初……我没有做出那个决定,”我沉声继续道,“换言之,如果我没有选择成为人类,成为‘墨小侠’……” 幻想着那样的现实,我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那这条世界线上,理论上就会出现另一个人类,代替我完成降生。” “而他将会在自己十岁生日那天,迎来一只名叫‘查理九世’的小狗。” “他将会在那位探索者的引导下,踏上成为‘破谜者’的旅途。” 我顿了顿,将目光投向另一张报纸上那个笑得灿烂的黑发少年,目光沉静如水:“可问题……也正是出在这里。” “如果那个人类取代‘墨小侠’而降生,那他就不应该是和‘渡’面容一样的查理。” “同样的,那只作为他十岁生日礼物的‘探索者’,也绝不可能是一只名为‘多多’的渡渡鸟。” 话音方落,我猛地转头,恰好撞见伊西斯脸上凝重的表情。 她并未回应我的那番推测,只是静静地看着桌面上那两张摊开的报纸,令人看不透心中所想。 我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感觉喉咙微微发紧,不得不咽了一下,这才低声继续道:“又或者……我们不妨做出一个更大胆的假设。” “既然我们至今没有在这条世界线上观测到另一个童话镇的存在,那么……”我顿了顿,语气压得极低,“也许从一开始……这条世界线上,就根本不存在什么童话镇。” “既然没有童话镇,那么也就意味着没有‘希珀尔’,没有‘幻想生物’,更没有类似‘代理人’这样的存在。” “可即便如此,却依然有某个存在,不知通过怎样的方式,观测到了那本不属于这一宇宙的‘童话镇’。” “并且——出于某种目的,试图将两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世界线……强行缝合在了一起。” 我微微俯下身,指尖缓缓划过报纸表面,声音放得极低:“那么,问题就来了。” “在这样一个没有童话镇的世界里,现实中那些受到幻想生物赐福的人类,究竟是从哪来的?” 我顿了顿,声音更低了,甚至带上了一丝隐约的颤抖:“更重要的是——在那样的世界线上,原本的我……根本不可能进入童话镇。” “我会作为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只渡渡鸟,像我千千万万的同类一样,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悄然死去。” “死去”这个词脱口而出的瞬间,我感到自己的咽喉像是被什么沉重而冰冷的东西死死扼住,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 但我依然说了出来,无论那样的推测多么令人不安。 仅仅只是因为,这是推演中不可忽视的一环,是我无法逃避的可能性。 就在我陷入滞涩的停顿时,有什么柔和的、温热的触感轻轻落在了我的肩上。 我缓缓转过头,只见伊西斯正安静地站在我身旁,只是那样注视着我。 她的眼神清澈而柔和,眼底盈满了不加掩饰的关切。 那种关切不是出于同情,也不是怜悯,只是在告诉我:你不需要勉强自己。 我努力扯出一个还算像样的笑容,却不知这在伊西斯看来,是不是一种掩饰不住的苦涩与自嘲。 毕竟,她总是能轻易看穿我的伪装,察觉到我言语背后隐藏的恐惧。 我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重新归于冷静,然后抬起手,稳稳指向报纸上的某处。 确切而言,我指着的,正是那只高傲地挺起胸膛、像是在向整个世界宣告自己存在感的鸟类剪影。 “可奇怪的是,在这个不存在童话镇、也不应该存在我的现实中……偏偏,却出现了一只渡渡鸟。” “它的名字,叫‘多多’。” 提起那个名字的瞬间,有种熟悉而温暖的情绪在心中油然而生,让我忍不住微微扬起嘴角。 “而最巧合、也最不像巧合的是,这个名字……与我在现实时的绰号如出一辙——‘问题多多’。” “我并没有在现实中真正接触到这只已经死去的渡渡鸟,自然无需担心会出现互斥或者湮灭的问题。” 我稍作停顿,忍不住轻轻咽了一下:“可我……体验过它的存在。” “它确实能够指向我。”我望着那道剪影,目光有些发散,语气随之变得飘忽。 “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它就是我。” 话音落下,我伸手从虚空中取出那副由希珀尔亲手制作的梣木面具,将它展示给伊西斯看。 面具呈现出一种冷峻的苍白,中央涂布着一个符号——三个漆黑的实心圆,被黑线连接成一个倒置的三角。 那个简陋的符号却拥有着一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诡谲,像是凝视得久了,连灵魂都会被其所牵引、所蚕食。 我注视着面具的表面,低声道:“如果不是这幅面具起了作用,为我遮蔽了那个名字的指向……” “我几乎可以肯定,一旦我离开童话镇,进入现实……无论我是否愿意,都将不可避免地被观测到,然后‘坍缩’成那只渡渡鸟此刻所呈现的状态——” 我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平静到近乎无情的语调吐出那个词:“死亡。” 毕竟,我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存在的可能性而已,不需要,也不打算附加任何多余的情感。 我并没有描绘自己所感知到的“死亡”到底是怎样的体验,因为那除了进一步印证那只死去的渡渡鸟确实能够“指向”我以外,对眼下的推论毫无帮助,反而会让伊西斯徒增不必要的担忧。 我只是平静地继续道:“但其实,在很久以前……久到在我尚未决定是否前往现实世界寻找答案的时候,我曾和玄子去过一趟现实。” “我当时前往现实的目的很单纯,仅仅是想要在世界灭绝动物墓地,为我曾经的同类们扫墓。” “可在出发前,玄子郑重告诉我:到了现实,不要轻易动用希珀尔的权柄,一切听他指示行动。” “我照做了。” 喜欢查理九世:童话镇里的渡渡鸟请大家收藏:()查理九世:童话镇里的渡渡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06章 真名 201X. XX. XX “除了最开始的那个要求外,玄子没再提出其他要求,我在现实中的行动也没有受到任何限制。” “整个过程都很顺利,”我轻声道,“然而,就在即将返回童话镇时,我们遭到了某个存在的伏击。” “对方并不是游离在现实的虚兽,也不属于幻想生物的范畴,却强大到连玄子都无法正面抗衡。” 我缓缓侧过头,目光落在房间另一侧米色的墙壁上。 恍惚间,墙壁似乎裂开了无数缝隙,漆黑的藤蔓自其中一点点蔓延出来。 它们扭曲着、虬结着、挣扎着,带着嘈杂的怨毒与恶意,想要将一切吞没。 我似乎也再次看见了那时的玄子。 黯淡的金瞳不再如往日那般锐利,扬起的笑容中带着几分陌生的释然。 “在不允许我动用权柄的前提下,玄子为了让我安全逃离,选择了牺牲自己。” 我注视着实际上空无一物的墙壁,说得很平静,就像在转述别人的故事,而非亲身的经历。 我只是在思考,玄子出发前提及、后来却遗忘了的那个“机会”,是否与希珀尔前不久许诺我的“机会”存在着某种关联。 . 此前,我从未对伊西斯提起过自己曾和玄子前往现实扫墓的那件事。 在回来后,我正式前往现实之前那一次的分别,是在她宫殿外的庭院里。 阳光正好,枝影斑驳。 她也很好,静静地坐在光与风之间。 那天的我并没有开口解释,也没向伊西斯寻求什么许可或期许,只是单纯地希望她能够陪陪我。 生命中总有像这样奇妙的存在——他们并不需要做什么,仅凭待在你身旁,就足以让世界的喧嚣为之止息,让茫然不定的灵魂找到安心的锚点。 而在动身前的最后一刻,我望着前方的道路,向身后的的伊西斯发问: “你会支持我吗?” 她没有犹豫,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只是轻轻推了推我,给出了那个我至今仍记得的回答: “去做你想做的事,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 除此之外,我们没有说什么。 没有承诺,亦无告别。 . 短暂的回忆让我有些出神,可我很快就回过神来,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回眼前的推演。 我摩挲着下巴,轻声道:“我怀疑……当时伏击我和玄子的那些东西,与如今这个扭曲现实、甚至具备与希珀尔相近位格的那个存在相关。” 我沉吟片刻,随即自顾自地接话道:“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如果它真的是我此刻所推测的那个存在,如果在那个两条平行宇宙——其中之一不存在童话镇——的背景下,那么至少在十五年前,它就已经在我们这条世界线上了。” “或者说……那时的世界线,已经开始重叠,只是我们还未察觉。” 我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掌心那副梣木面具上。 那枚又希珀尔亲手绘制的符号简陋而古怪,既像是注视着我的深渊,又像是整个宇宙的缩影。 我试图回忆起自己在面对那个存在时的感受。 我记得恐惧,记得惊慌,记得精神的错乱与几近本能的求生欲,记得玄子最后那句漠然的“杀了我”…… 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那天晨光极好,温柔地洒在湿润的草地与冰冷的墓碑上。 几只喜鹊落在墓地不远处的平地上,头一歪一歪地啼鸣着,好奇地望着我这个趴在墓碑上小憩的“人类”。 如果不是那些扭曲的根须骤然撕裂了这份宁静,如果不是自己不得不亲手杀死了玄子…… 那么,一切都很好。 “暂且不论后面发生的事情……” 我低声喃喃着,抬起手,将梣木面具缓缓戴在脸上。 借着突如其来的黑暗遮蔽住眼中的情绪,我的声音也沉了下来:“既然那时希珀尔尚未苏醒,那么这副能替我屏蔽指向、抵御观测的梣木面具也不该存在。” “可事实是,当我完全暴露在现实中时,我并没有感受到另一条世界线上,那只本应因为未能踏入童话镇、最终死在过去的‘世界上最后一只渡渡鸟’。” “换句话说,它当时并没有指向我,甚至……可能并不存在。” 我摘下面具,深吸一口气,稍微适应了一下重新变得明亮的环境,目光落在伊西斯身上。 “你也知道,在许多神话体系中,‘真名’从来都不只是一个简单的称谓。” “它往往被视为个体存在本质的象征,与身份、力量,乃至命运紧密相连。” “有个古老的说法认为:一旦某人知晓了你的真名,便能借此改变、操控、甚至摧毁你。” 伊西斯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显然,这位古埃及的魔法之神同意了这一观点。 我看着她,继续道:“就比如,据说在古埃及神话中,你不仅知晓着数百万位神明和精灵的真名与特性,还……” 话刚说到一半,我突然察觉到伊西斯的神情悄然一变,目光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我心头微动,几乎立刻便明白了:她已经猜到了我接下来想要说什么。 尽管伊西斯一直在我面前表现得如同慈母般从容而温和,耐心又关怀,似乎愿意接纳我的一切困惑与疲惫。 但我清楚,那不过是她愿意展现给我的一面。 稍微了解过埃及神话的人都知道,伊西斯从来都不是一位毫无棱角的神明。 她聪明、果断、耐心,并且富有野心,在中世纪欧洲也被人们尊为女巫宗师。 我记得那个故事。 那时,她的父亲——太阳神“拉”——每日乘坐黄金之舟巡游天地。 伊西斯蓄谋已久,利用拉神的唾液与泥土混合,化作一条毒蛇,藏在他必经之路的阴影里。 蛇在拉神经过时悄然发动袭击,剧毒自伤口涌入神血,痛楚如潮水般蔓延至四肢百骸。 众神对拉神的痛楚束手无策,唯有求助于他的女儿——那位智慧与魔法并重的女神。 于是,伊西斯来了。 她开出了唯一的“解药”:唯有知晓拉神的“真名”,方能调动足以解除蛇毒的神力。 否则,无药可医。 喜欢查理九世:童话镇里的渡渡鸟请大家收藏:()查理九世:童话镇里的渡渡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07章 点 201x. xx. xx 拉神当然明白自己的“真名”意味着什么。 那是太阳、秩序、造物、伟力的象征,是他作为“拉”的本源,却也是一旦交出便永远无法收回的权柄。 然而,神明也是会痛的。 最终,在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中,拉神妥协了。 于是,伊西斯治愈了他。 可与此同时,伊西斯也接过了属于拉神的力量与权柄,成为众神中最接近“全能”的存在之一。 只是……伊西斯也因此付出了一点看似微不足道的代价。 从那一刻起,所有神明都知道她是聪慧的神,也知道她是危险的神。 他们愿意依赖她的智慧与魔法,却不再轻易将自己的心事托付于她耳畔。 我想,那段历史,伊西斯大概并不希望我在她面前直接提起。 幻想生物最无奈的点,大概就是如此吧。 不论是否愿意、不论是否承认,他们过去的经历、曾有过的想法与行为,都会被忠实地记录在某处。 那也许会被时间的尘埃所掩盖,但只要有人愿意去找、去看、去追问,就再也不是秘密。 而我,恰好是那个愿意翻阅的人。 可这并不是出于什么揭露或指控的目的,不是为了打破伊西斯在我面前所营造出的温和而理性的形象,更不是动摇我对她至始至终的信任。 只是恰好想到了这件事,恰好觉得它可以作为一个合适的例子,帮助我继续眼下的这场推演。 正如我也知晓,作为一位果决清醒的神明,伊西斯并不是对自己过去的选择感到后悔,只是不希望我将这件事摆在目前讨论的重心,将她与“危险”挂上等号。 更何况,就算我真的将这件事摆在台面上,伊西斯也不会真正动怒。 她大概只会轻叹一声,眼底流露出几分无可奈何,然后平静地承认这一切。 心念电转间,我终究还是开了口。 不过我刻意将语气放缓了些,措辞也尽量委婉含蓄:“你曾经用计,从太阳神拉的口中套出他的真名,从而掌控了他至高无上的神力。” 话音落下,伊西斯沉默了片刻。 她没有否认,也没有辩解,只是垂下眼帘,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刻,她的动作带着几分释然与怀念,少见地显得有些脆弱和人性化。 比起那个故事可能引发的忌惮与距离感,这样的伊西斯反倒让我感受到一种奇妙的亲近感。 我忍不住轻轻一笑,轻松而玩味道:“我想,你应该能理解,为什么我现在如此在意这个问题。” “在童话镇,我的名字与身份是‘渡’——这一点,我已经亲口向希珀尔确认过了。” 我顿了顿,忽然想起自己在梦境中曾直接告诉雷欧博士自己的真名的经历,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 虽然当时的我正急于寻找梦境的突破口,也没有多加思考,但现在回想起来……那样的举动确实显得过于轻率了些。 不过……记得自己刚从梦境中醒来时,手腕上的病人识别带上就已经清清楚楚地写着“渡,14岁”这样的信息。 既然我当时的身份就是这个名字,那么在与雷欧博士见面时,就算我没有主动开口,凭对方在梦境中的社会地位,之后想要调查“我是谁”大概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我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过多纠结那件已经在梦境中发生的事。 “后来,为了寻找许多悬而未决的问题的答案——当然,也包括那场梦境——我不得不在现实中作为人类度过了十五年,只为接续上梦境带来的命运。” “真正进入现实后,我获得了‘墨小侠’这个被记录在人类户籍上的名字与身份。” “此外,我还多了一个被朋友们调侃、但其实也挺贴切的绰号——‘问题多多’。” “这三个名字,它们都可以指向我,自然也能在某种意义上,作为我的‘真名’。” “我在现实里生活了十五年,但那个存在究竟筹谋了多长时间……我不知道,也无从追溯。” 我稍微停顿,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但凭借当前已知信息,我应该能推断出,它的目的——童话镇的存在,以及它真正动手的时间点。” “那就是,在我即将满十五岁、与查理作最后的告别、离开现实、回到童话镇的那个瞬间。” “在那个瞬间,按照希珀尔原本的剧本,‘墨小侠’顺利接续上了属于‘渡’的命运,从此注定与现实世界的他们再无交集。” “这也意味着,现实中将不再存在‘墨小侠’,以及任何与他有关的痕迹。” 我顿了顿,语气变得愈加低沉,同时带上了几分愧疚:“理论上,这不会对查理的身份产生任何影响。 “然而,正是这一瞬间的波动,却意外地创造了这条世界线最为脆弱的瞬间。” “虽然在人类的感知中转瞬即逝,可那对于一个蓄谋已久的高位格存在而言……足够了。” 我将梣木面具轻轻递给伊西斯,随即重新拿起那两张报纸,一上一下地叠放在空中。 纸张之间隔着空气与光影,因此尽管它们位置对齐,也依旧无法透过最上面那张看到下方的影像。 我注视着两张报纸之间空出的距离,点点头,喃喃自语着:“对,没错……应该就是像这样。” 没有重复之前所讲的推论,我将那两张报纸轻放回桌面,指尖微微用力将它们重新对齐。 就着纸张相互摩擦所发出的沙沙声,我继续推测道:“应该就是在那一瞬间,它出手了。” “它利用那三个可以指向我的名字,将它们与查理的命运完成了某种形式上的交换。” “随即,在‘我’离开现实、彻底脱离人类身份的那个节点,同时也是这条世界线最为脆弱、最容易被篡改的时刻,它将这个交换的‘结果’——一条彻底扭曲的世界线,强行覆盖在了原本的现实之上。” “所以,当我在十五年后重新回到童话镇,再一次把目光投向现实时……” 第608章 三角 201x.xx.xx 我轻轻闭上双眼,脑海中随之浮现出那天夜里查理的睡颜。 他睡得很安稳,像是一切如常,像是这个世界从未发生过任何改变。 “我所看到的,正是那个已经取代了我的位置,成为‘人类破谜者’的查理。” “作为理所当然的‘查理’,他正是报纸中那位在浮空城接受颁奖的人类少年。” 我缓缓睁开眼,略微放缓了语气:“而在接下来的探索中,我才逐渐意识到,‘墨小侠’确实已经消失了……” “可我的身份并没有随之被彻底抹除,反而以一种诡谲的方式残留下来,成了那只名为‘多多’的渡渡鸟。” “而在我那些伙伴们的记忆中,‘多多’……是他们破谜小队那位早已死去的探索者。” “但他的死亡时间,并非渡渡鸟被人类正式确认完全灭绝的1681年,而是在几个月前——我想,那大概对应着原本世界线中,我记忆全盘复苏的时间段。” “而且前往现实的那天夜晚,当我在船上经历幻觉时,查理也正在遭受晕船带来的痛苦——然后,我们相遇了。” “这是否变相说明了,作为身份发生改变的二者,我们之间存在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呢?” “至于我为什么在最初进入现实时,并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那只死去的‘渡渡鸟多多’指向的是我……” 我微微侧目,视线落在如今伊西斯手上的那副梣木面具:“我想,应该是因为这副面具。” “北欧神话中的世界树就是一棵庞大到贯穿宇宙的梣木,而这副梣木面具……更是由希珀尔亲手刻制。” 我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缓缓道:“我怀疑,它的遮蔽能力,可能并不是单向的。” “它确实为我屏蔽了现实世界的观测,避免了我在第一次跨入现实的那一瞬间就坍缩、死亡的命运。” “可与此同时,它似乎也影响了我的感知。” “正因如此,我才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那只叫做‘多多’的渡渡鸟,其实是在指向我自己。” “不过,这也不能怪它。”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到底,还是利大于弊的。” “起码,它让我活着迈出了第一步,没有以那种不堪入目而又莫名其妙的方式直接死在查理他们面前。” 我长长吐出一口气,缓了缓神,继续道:“在经历了最开始的那段小插曲后,我和他们相处得渐渐自然起来。” “那时我想着,或许可以开个玩笑,拉近些彼此之间的距离。” “于是我一时冲动,在自我介绍时几乎脱口而出,让他们叫我‘多多’。” 说到这里,我轻轻一顿,眸色微暗:“现在想来,在那个瞬间,我差点就主动承认了那个名字与自己之间的联系。” “可它却顺着这一丝命运的连接……找了上来。” “所幸,当时的我还戴着这副面具。”我伸手轻轻抚摸着那副梣木面具,声音稍缓。 “而我也在话出口的最后一刻察觉到了那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于是及时咽了回去。”“否则……”我并没有继续往下说。 我静静地望着那副面具,忽然觉得那黑色的符号像一双倒映宇宙的眼睛,正默然回望着我。 不知怎的,我忽然开始想象自己戴着这副面具的模样。 白天看着都挺有些瘆人,更别说是在昏暗的夜晚了。 难怪那晚查理一眼看见我,吓得整只狗……不,现在是整个人,都快变成了站不稳的软脚虾。 至于唐晓翼……那家伙本来就戒备心重,一直防备着我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除了怀疑我是不是鬼影迷踪的人,他后来说不定还在警惕我是什么邪教组织跑出来的狂信徒。 可说来也怪,在我对这个怪异的符号提出质疑时,这副面具的真正制作者希珀尔,居然显得……有点困惑。 那个反应完全不像是在掩饰什么,更像是真心实意地认为人类的脸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但其实,就连我自己也曾经在幻觉中,亲眼看到查理他们的脸变成了这副模样。 不过,那终归只是幻觉。 正如在司法领域,精神病人发作状态下的证词无法采纳那样,我也不打算拿自己当时的幻觉当成实锤去推理。 可哪怕这么告诉自己了,我心里还是对此耿耿于怀,忍不住开口道:“话说回来……” “虽然看希珀尔的意思,她觉得人类的脸就该长那样……但这个符号真的没有别的意义吗?” 我没看伊西斯的表情,只是自顾自地分析着:“从几何结构来看,三角形是最稳定的平面图形,古往今来都被视为平衡、和谐、秩序的象征。” “可偏偏,我面具上的那个三角是一个倒三角,看起来摇摇欲坠,反而失去了‘平衡’的意义。” “更何况,它还不是一个纯粹的倒三角,每个角都作为一个实心圆的圆心而存在……” 我说着,忽然灵光一闪,话锋一转:“三条边、三个角、三个圆心……三种指向。” 我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道:“我如今有三个名字……‘渡’,‘墨小侠’,‘多多’。” “这……这是在象征‘三位一体’吗?”说完这句话,我自己都愣了一下。 “可象征’三位一体‘的符号,应该是正三角才对吧?” “就像基督教中的‘全视之眼’那样,自上而下俯瞰万物。” “不过……我记得好像也存在着倒三角形的变体,但那样的象征大多都不太好……” 我挠了挠头,又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有些迟疑地补充道:“而且希珀尔曾经说过,‘渡’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 “这样的话,包括我们之前所讨论的那三个名字在内,那我其实就有四个名字了。” “可当时我问希珀尔,自己本来叫什么……她只是说:‘既然你选择了这个名字,那么原来的名字就不复存在了。’” 我眨了眨眼,目光定在面具上的那个符号上,发了会儿呆。 第609章 结论 201x.xx.xx 那个诡异的黑色符号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在注视着我,却比希珀尔还要沉默,像是一个永远不会回应的深渊。 “是啊……一个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也不承认的名字,它真的,还有指向我的资格吗?” 这句几近呢喃的话语,比起试图与伊西斯讨论什么,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而且,既然这条推测所具有的线索不太完整,那应该……还可以从其他的角度去考虑。 我心头微微一动,索性重新调整了推理的角度:“如果换个方向来看的话呢?” “从结构上看……这三个实心圆的位置,分别对应的是……” 说着,我抬起手,隔空将面具上的那个倒三角符号往自己脸上比划。 指尖触碰到了三个位置——双眼和嘴。 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我喉咙骤然一紧,感觉像是有股寒意自内而外地攀爬上来,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说起来,由于希珀尔的惩罚,我曾经确实有过一段……‘没有眼睛,也无法开口说话’的时间。” “黑洞一样的空间,黑洞一样的虚无……会和这个符号有关系吗?” 伊西斯没有出声,只是轻轻地握了握我的手。 这个再细微不过的动作,却让我心中某根绷紧的弦忽然放松了一点。 我盯着面具上的符号,眉头紧皱,想从那个看似简单的图案里再挖掘出一丝线索,可脑海里却愈发空荡。 什么都没有了。 “稳定”、“名字”、“三位一体”、“眼球”……所有的灵感都开始变得虚无,在我的沉默间悄然溜走。 终于,我叹了口气,略感疲惫地摇了摇头,无奈地摊开双手:“算了……” 我勉强扯了扯嘴角,望向伊西斯:“希珀尔所看到的世界,她的逻辑、价值观……究竟是什么样的,又有谁知道呢?” “更何况,既然她不属于除了天幕族外、人类现有神话体系中的任何一位神明,甚至不在幻想生物的范畴内,那么我拿如今所能参考的信息套在她身上,实在是……“ 我顿了顿,沉吟片刻,这才找到了一个相对合适的词,不由轻叹一声:“无异于缘木求鱼。” 承认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后,我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就目前而言,似乎没有什么值得讨论的点了。 至于那些本就没有依据的探讨,再拿来深入细究,也不过是浪费时间。 重新梳理了一遍思路后,我稍微直起身子,语气平静地总结道:“总而言之,我至今为止的判断,依旧没有发生改变。” 我的目光落在桌面那两张早已重叠在一起的报纸上:“那个存在——” “它并不是来自某个未曾诞生童话镇的平行世界,也不是单纯地将两个平行世界线强行拉近、拼接在一起。”“那是一个蓄谋已久的计划:交换、并扭曲了我与查理的命运。” “结果如我们所见——‘墨小侠’从这条世界线上彻底消失,‘小狗查理九世’成为了‘人类查理’,而‘渡渡鸟多多’……则死去了。” “然后,它又借助世界冒险协会之手,将我曾经的朋友尽数卷入这场篡改好的剧本中。” 我低下头,指尖不自觉地在报纸旁的桌面敲了敲,“咚、咚”的声音在这片寂静中格外清晰。 我没有再纠结于自己因幻觉而被迫暴露在查理他们面前的事。 毕竟,连希珀尔都亲口承认了,我之所以会出现“幻觉”,原因之一是“对手是他们”。 在某种程度上,这也变相说明:即便没有那次意外,那个存在也会找到别的方式,把我逼上它设定好的舞台,把我送入明亮的聚光灯下。 想到这里,我沉声道:“如今,我在童话镇内的身份是希珀尔的代理人。” “虽然我仍旧拥有着很大限度的自由,但归根结底,‘代理’意味着我需要遵循希珀尔的意志行动。” 虽然,到现在我也完全猜不透,那家伙究竟在想些什么就是了。 这句带着点怨气和困惑的念头终究只是在心底转了一圈,又被我用理性默默压了回去。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抬起眼,再次平静地望向伊西斯:“既然我已经被卷入了这场精心布置的布局,既然希珀尔没有阻拦我的行动……” 稍作停顿,我略一偏头,望向窗外的天色。 伊西斯似乎有意将她领域内的时间与现实保持成一致,暮色正沉,将庭院青翠的绿意染上了一层灰蓝。 我估了估时间,声音低了些:“那也就意味着,童话镇这个原本中立、几乎不愿与现实产生瓜葛的领域,也已经不可避免地,被牵扯进了这场命运的舞台。” “而从这一刻起……那个存在,终于能够顺势推进它的计划了。” 这些话说得平静克制,听来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可事实上,我心里却很清楚:哪怕冠以“代理人”的名义,哪怕得到了希珀尔的默许,哪怕保有着极高的自由度,自己也不过是一枚摆上棋盘的棋子罢了。 推理抵达终点,我却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反倒在心理上感觉更为疲惫。 伊西斯并没有立刻回应我的结论。 她持握着那副梣木面具,略微发散的目光落在报纸上,似乎还沉浸在我方才的推理中。 见离唐晓翼和埃克斯他们会面的时间尚早,我便也不急着催促。 我安静地等待在一旁,也望着那张报纸,脑海中不自觉地开始回顾整段推理。 表面上看,整段推理层层递进,似乎条理清晰,逻辑线索也能够做到彼此咬合。 可我自己明白,这样的推论不仅过于冗杂,其中还掺杂了不少“想当然”的成分。 如果希珀尔能不那么“谜语人”,或许一切都能顺利许多……但她偏偏选择了沉默与回避。 既然如此,作为“当事人”的我要想追求真相,除了小心翼翼地“想当然”,凭借现有的零散信息与直觉一点点拼凑出一个大致的轮廓外……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第610章 误解 201x. xx. xx 正当我又希珀尔模棱两可的态度感到一阵心累时,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伊西斯动了。 她低垂着眼帘,长而浓密的睫羽在精致的脸庞上投落一层细碎的阴影,巧妙地掩住了她此刻的情绪。 她缓缓伸出手,指尖掠过梣木面具正中央的符号——那个由三个漆黑的实心圆连起的倒三角。 那样的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既像是在抚摸着一只安睡的幼兽,又像是在试图从那个冰冷的符号中祈求某个未解的真相。 终于,伊西斯缓缓抬起了眼眸。 那一瞬间,她望向我的眼神如同夜色之下悄然泛起涟漪的湖水,既清澈宁静,又深邃无底。 “关于这副面具上的符号……”伊西斯的语气中却透着一股难得的迟疑与歉意。 “实话说,哪怕是我,也完全无法读懂殿下可能为它所赋予的含义。” “但如果……从现有的神秘学体系出发,或许,我可以补充一点。” 我心头微微一动,立刻追问:“什么?” 伊西斯轻轻抬手,在空中虚画出一个倒三角的轮廓:“在炼金术的符号系统中,倒三角是‘水’的象征。” 闻言,我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随即直接怔在了原地。 是啊……自己思索的太多,也太复杂,反倒遗漏了最基础的知识。 又或许,是我在潜意识中就有意回避了这个答案。 “水”…… 这个词语带给我的第一印象并非是常人所想的柔美与宁静,反而是一段最为可怕的回忆。 即使只是因为伊西斯一句补充所引发的联想,但那种深不见底的窒息感仍旧像是从遥远的弱水下缓缓攀升而来,不动声色地绕紧了我的喉咙。 在当初那件事之后,作为忤逆了希珀尔的代理人,我曾被她沉溺于名为“弱水”的深渊。 无法呼吸,无力挣扎,连存在本身也像是被那样的深渊彻底吞噬——却始终无法死去,也无法解脱。 我不由得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只觉胸腔一阵发紧,自己的心跳声在耳畔咚咚作响。 我怔怔地低下头,目光落在伊西斯掌心静静躺着那副的梣木面具上。 那三个黑色的孔洞替代了双眼与嘴部而存在,那简单的倒三角符号在炼金术中是“水”的象征。 一切都能与我曾经的经历对上,也能够与我曾经感受过的、“渡渡鸟多多”的死状有所联系…… 一个大胆而看似合理的推测在脑海中如电光石火般迸发:难不成,这副面具之所以能遮蔽现实对我的“观测”,是因为它替我承受了那段应由我来承担的命运与因果? 念及此处,我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起当初向希珀尔提出要求的场景。 “能不能让它更像人一些?”我这么说,“至少该有鼻子眼睛吧?” 那时的我,只是觉得那张纯白、无口无眼的面具太过诡异,想让希珀尔制作出一副不会吓到人的人皮面具。 在沉吟片刻,她略作调整,却只是给面具上添了这个简单怪异的符号。 而在我对此提出质疑后,希珀尔微微歪了歪脑袋,露出一种近似“困惑”的表情。 “既然渡认为这并非人类的模样……” 之后,她望向当时也在场的玄子,客观地征询他认为我的异议是否合理。 那只白毛狐狸当即低眉顺眼地恭敬回应:“您的创造从未有错,人类确实是这般模样。” 他又转头看向我,那双夺目的金瞳中掺杂着惯常的揶揄与不屑:“只是——我们亲爱的代理人殿下恐怕是审美太过贫瘠,无法领会其中深意罢了。” 那时的我被玄子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态度给气笑了,反倒不再计较那奇怪的图案。 我当时的想法也很单纯:只要自己不被查理他们看见,那它究竟是不是一张人皮面具,长得像不像人类,符不符合什么正常审美,也就无关紧要了。 只是现在,回想起来…… 尽管希珀尔当时确实表现出某种程度的“困惑”,可她产生困惑的原因,似乎并非我当时以为的那样。 更何况……从头到尾,希珀尔都没有真正开口说过,她认知中的“人类”究竟该是什么模样。 至于我为什么会产生“希珀尔会认为人类就长这样”这样的误解,是因为……玄子的引导。 他的语气、用词、神态,包括那句说得格外顺口的“您的创造从未有错”,无一不在有意无意引开我的注意力。 实际上,如果按照希珀尔原本的态度,这副面具根本根本就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图案。 即便只是一张空无一物的白板,它也依旧能够起到如今我推测的遮蔽观测、隔绝指向的作用。 那倒三角与三个黑色的实心圆,不过是希珀尔为了回应我的期待,而加上的一个她认为“合适”的符号罢了。 所以她才会在我提出异议之后感到困惑:她明明已经“调整过了”,明明已经“更像人了”,为什么我还是不满意? 希珀尔当时是真的在困惑,而非敷衍。 但是——这像个鬼的人啊! 我现实的身份才被某个未知存在利用名字篡改得面目全非,想着回到童话镇稍微调整一下状态,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那对主仆用文字游戏耍的团团转。 这哪门子的地狱笑话…… 思绪翻涌间,我忽然感到掌中一沉,一股温热的触感随即从指尖传来。 那是梣木的触感——那副由希珀尔亲手刻制的面具,被重新放回了我手中。 可相较于印象中那种冰冷光滑的质地,此刻的它却多了几分被他人体温烘托过的温厚,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我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抬起头。 伊西斯静静地站在我对面,放在面具上的手并未收回,目光也仍旧落在我身上。 那双湖泊般的眼睛干净澄澈,映着我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盈满不加掩饰的担忧与关切。 视线交汇之际,她微扬嘴角,温暖纤细的指尖在我掌背上轻轻握了握。 第611章 支点 201x. xx. xx “殿下的意思与安排,又有谁能真正领会呢?”伊西斯缓缓开口,带着一丝轻叹。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也许……祂当时确实什么都没想。” “就如你方才所说的那样:祂只是看见人类是这个模样,于是便照着做了这副面具。” “能为你遮蔽观测、隔绝指向,仅此而已。” 伊西斯说的如此平静、理所当然,却好像在我脑袋上重重敲了一闷棍。 我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攫住了喉咙,将所有话语都哽在喉中。 我能解释什么呢? 是告诉她“你理解错了”?还是说“希珀尔其实不是这个意思”? 可转念一想,我自己都未必清楚那个“意思”究竟是什么。 正如玄子的引导让我误解了希珀尔的意思那样,伊西斯……也在无意间被我带偏了…… 她太信任我了,信任到没有怀疑我说的每一个字是否经得起推敲考证。 而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向来无法被我用语言蒙骗、甚至一个眼神就能轻易读懂我全部心思的伊西斯,这一次……居然看错了。 与其说我此刻满脑子都是再度沉入弱水的恐惧,不如说我巴不得现在立刻冲出去,把某只白毛狐狸从工作室里揪出来。 我甚至想直接把这副面具砸他脑袋上,咬着牙质问道:“Look in my eyes!tell me — why?你再说一遍,人类长这鬼样子?” 可最终,我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因为伊西斯正看着我——我太清楚她的眼神代表什么了。 那不是否定,不是怜悯,只是愿意静静地等待我把话说完,好在我崩溃之时,第一时间及时接住我的下坠。 然而,事到如今,自己疑似被耍了这件事,已经说不出口了…… 所以,我选择了沉默。 察觉到我的神色始终未见缓和,伊西斯垂下眼帘,收回了注视着我的目光。 看起来,她像是在认真回想我们方才的每一句话,像是在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我看着伊西斯那副比我还要紧张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却又忍不住心生内疚。 “伊西斯,”我轻轻叹了口气,勉强勾起一个笑容,尽量放轻语气,“我没事,真的。” “只是……我在想,如果真的如你所说,希珀尔在当初什么都没有想,只是为了迎合我的期待,而随手在面具上画出了这样一个简单的符号。” “可我却像个自作聪明的笨蛋,一次次地去揣测她的用意,试图把一个本来可能只是‘随手为之’的举动,拼出一个看似合乎逻辑的解释……” “那我现在的样子,会不会显得……既可笑,又狼狈呢?”声音带着颤音,越说越低,直至微不可闻。 伊西斯静静地听着,既没有露出讶异之色,也没有急于否定或安慰。 听完,她只是轻声问了一句:“但你的推理,是有逻辑的,不是吗?” 我怔了一下,有些迟疑,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已经足够了。”伊西斯注视着我,神情仍旧温柔,却比方才多了一分笃定。 “我们和殿下不一样……我们需要逻辑,追问答案,却不是因为逻辑本身就等同于答案。” 她稍作停顿,像是斟酌着措辞,随即缓声接道:“而是因为,在面对那些我们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的事物时,我们需要一个支点。” “哪怕只是一个勉强成立的解释……也都能帮助我们抵御混乱,抵御虚无。” “‘混乱’、‘虚无’?”我被伊西斯话语中的这两个词给吸引了注意力,不由轻声重复了一遍。 “那是什么?” “就像在某些世界观下,人类在窥见所谓‘真理’之后,因无法理解而走向疯狂与灭亡……是那种感觉吗?” 伊西斯闻言,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轻轻地笑了笑。 那份笑意中既无否定,也无逃避——同样,也没有为我详细解释的意思。 她缓缓继续道:“当你试图用自己的认知,去理解一个与你完全不同的存在,那本身就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就算你最终所推测出来的并不是真正的答案……那也不代表——你试图寻找答案这件事,是错误的。” 听着她的话,我忽然有些恍惚。 像是有人在心头最深处轻轻拨了一根原本死结的弦,使它得以松开,震颤出一阵悠扬的回音。 我低下头,视线缓缓落回掌中的梣木面具上。 它仍旧安静地躺在那里,白得近乎虚无,中央那个倒三角符号依旧清晰。 尽管这个符号看起来很简单,可我却记得在希珀尔将面具戴在脸上时,那仿佛化身成整个宇宙的模样。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简单的倒三角符号,脑海中却不知为何,浮现起希珀尔当初将这副面具递交给我时,那句平静到淡漠的话语: “它的意义……并不在于我如何解释,而在于你如何去理解。” 是啊……如今想来,希珀尔虽然从未真正解释什么,却也从未对我撒谎。 她大抵是不觉得自己需要解释,甚至不在乎这在别人看来会不会是一个谜题,会不会去破解。 我却被玄子的巧言引导着,被自己构建的逻辑困住了方向,却忘了在一次次看似“合理”的推论前,忘了问一句:这一切,真的需要解释吗? 希珀尔明明在一开始就给了我答案,我却像是个在无边星海下仰望的孩子,忍不住去赋予那些星象轨道以意义,试图从中读出命运的轨迹、指向与安排。 可赋予这一切意义的,终究是我自己。 那或许并非希珀尔的本意——实际上,她没有深意,却也没有恶意。 又或者,我如今这番看似“可能更接近真相”的揣测,本身依旧是错的。 也许希珀尔确实怀着极尽恶趣味的心思,在面具上落下了这样的一个符号。 她在默默等待我日后发觉、追问、崩溃,然后对我露出一副饶有兴致、仿佛在说“你终于发现了啊”的神情。 第612章 “可爱” 201x. xx. xx 又是一番兜兜转转……然而,希珀尔到底怎么想的,又有谁真的说得准? 可就算这一切推论最终全都错了,哪怕我只是在原地踏步,依然有一个存在,会默默陪在我身旁—— 不催促、不纠正、不评判,只是静静地等着我说出每一个猜想,帮助我把心里的乱麻一点点理顺。 对我来说,这份陪伴,这份信任,就已经足够了。 感受着面具上那尚未来得及散尽的余温,我最后看了它一眼,才小心翼翼地收好。 随后,我抬起头,看向那个始终在我身旁,默默守候着我的生灵。 为了回应这样的感情,我向她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 “我想明白了,“我坦然道,”谢谢你,伊西斯。” 话音落下,像是有风轻轻掠过这个房间,将凝滞的空气吹得重新流动起来。 伊西斯眼中的色彩也随之变化,原本的澄澈此刻荡漾出几分柔和的笑意。 “话说回来,有关你原先关于“世界线”的那些推论……” 她微微歪头,嘴角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不动声色地将偏离的话题引回原点。 “我得承认,至少就目前而言,我确实找不到足够有力的反证去推翻。” 她顿了顿,也坦然道:“你已经说服我了。” 这句认输之语很是轻快,却如同一个落下的木槌,为这场漫长且纷乱的推演敲下一个定音。 我也顺势笑了笑,为了缓解刚才那过于沉重的氛围,调侃道:“也不奇怪啦,毕竟我可是亲自戴着那副面具前往现实,实打实体验了两条世界线之间的差异,还和希珀尔有过直接的交流。” “相较之下,你只能通过翻阅图书馆中的资料来获得现实中的信息,本身就已经在情报上处于绝对的劣势了。” 闻言,伊西斯脸上笑意更深了一分,却并没有反驳,像是默认了我的让步。 轻松的氛围中,我的笑意却忽然淡了些,语气一转:“不过——” 我注视着伊西斯的双眼,刻意将语气放缓,却依旧清晰:“在这整件事上,其实……我还得再向你表达一次谢意。” “如果不是你提前发现、并替我整理出那些异常的细节,如果不是你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我最初推理中的盲区,又愿意花那么多时间陪我反复推演……” 说到这里,我苦笑了一下,摊开双手,无奈地摇了摇头:“恐怕直到现在,我还在凭借那点朦胧的直觉,硬生生蒙出一套自以为是的结论。” “不仅根本无法捋清其中的逻辑,甚至……”我轻叹一声,“可能又不知道钻到那个牛角尖里了。” 我顿了顿,随即自顾自地接话道:“当然,虽然现在的推理逻辑链看起来相对完整,但归根结底,它们还是建立在我目前掌握的有限情报上,其中仍旧存在着很多难以经得起推敲的细节。” “所以,你完全可以保留自己的看法。” “也欢迎你在任何时候提出质疑,甚至彻底推翻我之前的猜想。” “毕竟——” 我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放轻了声音:“至少就现在,我们谁都无法看到那被层层隐藏的、真正的真相。” 伊西斯没有立即回应,只是抬起手,轻轻地落在我的肩头上。 她的动作不轻不重,无声,却已经是最直接也最诚恳的回应。 我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抬手覆上伊西斯的手背。 掌心传来的温度熟悉而温暖,既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慰藉,又像是值得托付的依靠。 不知为何,我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嘴角,顺势故作轻松地换了个话题:“说真的,伊西斯,我其实还有件事特别想知道。” “如果不是希珀尔事先告诉……那你是不是就是通过那两份内容彼此矛盾的报纸,才推测出我曾经的‘人类’身份的?” 伊西斯不是希珀尔,她不该是那种总是留下只言片语,然后让我独自在迷宫里兜兜转转的存在……对吧? 果不其然,在听完我的提问后,伊西斯先是愣了一瞬,接着便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 正当我心想“果然如此”时,却见她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其实啊……” “作为那场身份交换的当事者之一,我也曾认真怀疑过,你会不会是那只叫‘查理’的可爱小狗。” “……哈?”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脑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敲了一下,直接空白了一瞬。 可、可爱?谁??那只疯狗太郎??? 我严重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幻听了。 下一秒,脑海中已经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查理平日里那副“可爱”的模样—— 啊不对,不能说“可爱”,应该说是桀骜不驯到欠揍的程度。 动不动就嫌弃地瞥我一眼,一副“我不说话只是懒得跟你计较”的模样,简直像是我无缘无故欠了他三百万还死不认账似的。 我一把抽出桌面上那张有着小狗查理的报纸,仔细打量起来:这家伙浑身上下哪一点能和“可爱”沾上边啦?! 不对,等等…… 冷静下来仔细想想,真要说“可爱”的话,那家伙确实不是一点没有。 只不过,这种“可爱”是有前提条件的。 比如,对象得是女性——而且必须是他认定的“美女”。 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只要对方对查理而言颜值在线,他就能立刻从一只桀骜不驯的贱狗,摇身变成一只温文尔雅的“贵族狗”。 妈妈、婷大人、黑猫贝斯特、莉丝姐姐……回忆里,查理那家伙在这些人与动物面前简直判若两狗,嘴脸总是能比平时温顺十倍。 这么说的话…… 我拿着报纸,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转向伊西斯,悄悄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先不说那如同雕像般精致完美的外貌,单是举手投足间温柔得仿佛能融化一切的气质,就已经足够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亲近之意。 嗯…… 以查理那只色狗的标准来看,毫无疑问,伊西斯绝对会是他连夜磨爪子,洗毛香喷喷前来讨好,并加倍展现“贵族气质”的对象之一。 第613章 打断 201x. xx. xx 这么一想,伊西斯口中的“可爱”,极有可能就是那只疯狗太郎在媒体报纸上努力营造出来的公众形象。 这当初着实让我头疼了好一段时间:明明是爷爷送来的十岁生日礼物,怎么到了我手上,就成了一只贪吃、好色、还格外会装的疯狗太郎? 最气人的是,它不仅耍赖时理直气壮,装乖时也能比谁都无辜。 每次到最后,妈妈都是会嫌我太大惊小怪,在赏我一个爆栗后,抱着偷笑的查理翩然离去。 稍作溯源,“查理九世”的祖先,正是曾作为埃克斯探索者的那只“查理”。 据说那是一只“经过千挑万选、血统极佳的贵族狗”,陪传奇冒险家雷欧·忒修斯经历了无数大大小小的冒险。 还记得当时在浮空城的时候,埃克斯曾向我们夸赞:作为查理的后代,“查理九世”无疑也遗传了那样的优秀基因。 也因此,我现在忍不住想问一句:这所谓的“优秀基因”,是不是……连“好色”这项也算进去了? 咳咳,好像话题一不小心跑偏了…… 不过说到底,瑕不掩瑜——作为我们dodo冒险队的探索者,查理确实称职。 不管他平时多嘴欠、事多、戏多、臭屁、爱嘚瑟,但在关键时刻,从来没有掉过链子。 如果不是查理的果断与机警,以及那丰富的知识储备量,我们也不会在他的引领下破解一个又一个的谜境。 而且,说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自从查理变成人之后,至少就目前的相处经验来看,虽然他的观察力依旧敏锐,但我暂时还没有发现他保留有那种“好色”的毛病。 也不是难以理解的一件事。 毕竟,现在查理不仅被改变了记忆,还顺带承接了“墨小侠”的人际关系,以及来自他人的目光与期望。 在这种背景下,如果他还敢像以前那样一看见美女就卖萌装乖,再顺带做个花花公子般的皇家绅士礼…… 那画面实在太美,光是想一想,就让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背后一阵发凉。 我甚至已经能想象出婷大人他们无奈至极的目光,还有唐晓翼面无表情地指挥洛基咬住查理的后衣领,嫌弃地把他从浮空城丢下去。 咚一声落下,狗的尊严碎成渣。 脑海中那些凭空幻想出来的离谱画面不受控制地向前推进,最后让我不得不无奈地扬起了嘴角,顺带摇了摇头。 可是—— 我还是有些在意。 不,准确来说,是非常在意。 伊西斯不但差点把那只疯狗太郎认成我,居然还用“可爱”这个词来形容他! 那么,问题来了。 自己到底要不要在伊西斯面前揭穿那只疯狗太郎的伪装,让她不要被那副“乖巧”的模样骗得晕头转向? 就在我准备在脑海中挑几条有代表性的证据供伊西斯参考时,突然—— “啪!” 只觉手上的报纸陡然一震,清脆的声响瞬间在寂静的房间内炸开,将我从那堆混乱的设想中惊回现实。 我心跳一滞,猛地回过神来,条件反射般抬起头,看向伊西斯的方向。 只见她正安静地站在对面,微微眯起眼睛,那双向来温柔而澄澈的眼睛里此时藏着一丝明目张胆的笑意。 眼角余光中还能瞥见,那纤细的手指微微屈起,指尖停留在报纸的边缘。 我却忽然有些不太确定——伊西斯方才那一下,是弹在了报纸上,还是……准确无误地弹在了我神游天外的脑壳上。 似乎完全没察觉到我此时微妙的神色,伊西斯自然地伸直手指,轻轻点了点报纸上的某处:“但一想到你在当时那场梦境中的身份是人类……” 说着,她又慢条斯理地补充道:“再加上现在那只叫‘多多’的渡渡鸟,其实怎么看都更像是在指向你。” “所以你就推测出来了?”我无奈地扶额,还没完全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神来。 伊西斯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微微一歪脑袋,笑意不减地看着我。 她的目光罕见地带着几分朋友间的戏谑,像是在说“我全都知道哦”。 被伊西斯这样看着,我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一时有些语塞。 脑海里刚才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此刻反倒变得越发鲜活,让我顿觉耳根一热。 我忍不住移开目光,低下头,假装认真地整理起那两张快被我们来回比对过无数遍的报纸。 不看她,绝对不能再看了。 生怕再盯久一点,我就会忍不住冲动,试图在那双似乎总是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前掩饰自己的尴尬,开始幼稚地为自己找补。 不过话说回来,玩笑归玩笑,暂且收起方才对某只疯狗太郎的非议——虽然那些设想在我看来再真实不过,我不得不承认,伊西斯的推理确实符合逻辑。 更何况,不用说我也知道,伊西斯之所以提起那个“误认”,并非真的像普通人类那样被查理“乖巧”的模样轻易骗得晕头转向。 她是刻意在用这样轻松诙谐的方式调节气氛,好让我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心中的焦虑得到缓解。 意识到这一点,我也没再纠结自己方才那些莫名其妙的心虚与小情绪,很快就重新调整好了状态。 我重新抬头看向伊西斯,认真地开口答谢道:“谢谢你能把这些告诉我。” 伊西斯湖水般澄澈的眼眸中荡漾着温和的笑意:“如果这一切对你来说真的有所帮助,那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那样的语气中没有半分居功自傲的姿态,就像是她从头到尾都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值得夸耀的事。 只是理所当然地陪伴着我,倾听、分析,然后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给予支持。 可即便有伊西斯在身旁,我心底的不安仍旧没有完全消散。 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低声问道:“那么……除了报纸上的那些,还有其他类似的矛盾信息吗?” “我想要了解在这条世界线遭到篡改后,查理和那只‘渡渡鸟多多’的经历,到底和我记忆中有多少出入。” “要是我能够尽早掌握这些变化的规律,或许也能更好地判断,这条扭曲的世界线到底是如何被构建的。” 第614章 妥协 201x. xx. xx “而且……虽然查理其实真的,一点都不可爱……” 话音刚落,我突然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糟了,说话没过脑子。 捏着报纸边缘的手指力道突然不受控制地收紧,将纸张表面揉出一圈花般难看的褶皱。 “不对不对,我是说……”我连忙用力摇了摇脑袋。 我故意不去看伊西斯,抢在她回应前自顾自地接上:“虽然查理现在看起来并无大碍,但我很担心他。” “如果哪一天,这两条世界线真的开始坍缩……现在的查理,会变成什么样?” 说完这句话,我本能地屏住呼吸,抬起头,安静等待着伊西斯的回应。 我本以为这个问题会像先前的那些推理一样,引发新一轮的讨论。 可出乎意料的是,伊西斯只是静静地看了我一眼,随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样的沉默,让我清晰地意识到,她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我还来不及多想,下一刻,就有一双温暖的手伸了过来,按住了我的肩膀。 伊西斯的力道出乎意料的坚定,轻而易举地就将我缓缓按回了沙发上。 坐回去的瞬间,我下意识抬起头,不知所措地与她视线相交。 只见伊西斯微敛了嘴角原本挂着的笑意,抬起手,为我轻轻理了理领口。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却毫无商量的余地:“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是先把伤养好。” 我张了张嘴,有些不甘地想要争辩:“可是……” “没有可是。”伊西斯轻声打断了我。 “既然殿下都已经给了你这段‘好好休息’的时间,你又何必对自己步步紧逼?” 我一时语塞。 虽然心里清楚伊西斯说的没错,但细想之下,又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我从未怀疑过希珀尔有自己的安排,只是……查理等人的安危,她真的有放在心上吗? 念及此处,我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天在遗迹中的场景。 被伤痛刺激到的我胆大包天,居然敢在希珀尔有所命令的前提下,以那两名后裔的性命为筹码,要挟她拿东西来换。 希珀尔也确实回应了——给了我一份所谓的、虚无缥缈的“机会”。 然而,当我用传音补充要求希珀尔“保证查理他们的安全时”,她沉默了。 作为希珀尔的代理人,我对那样的沉默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那不是不悦,不是犹豫,更不是什么权衡利弊中的迟疑……而是一种彻彻底底的回避。 就像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将这些人类纳入自己的考量范围内,无论他们是喜是悲,最终是死是活,都与她无关,自然也不重要。 可对我而言——他们很重要。 他们的欢笑与泪水,他们的安危与命运,他们的过往与将来……对我来说,那是我真正愿意珍视、想要保护的存在。 当时在遗迹内,我曾固执地想:即使希珀尔不答应也没关系,只要自己能保护好他们就行。 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如同笼中之鸟般被困在童话镇里,美名其曰“好好休息”,连现实都无法涉足。 那这样的自己,又能保护谁呢? …… 一只温暖的手忽然落在了我的头顶。 它轻轻地、温柔地拍了拍,节奏与力度都那样熟悉,将我从混乱的思绪中缓缓牵引了出来。 我抬起头,视线便直直撞进了伊西斯那双澄澈如湖水的眼睛中。 “放心吧。”她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却多了一份不容动摇的笃定。 “至少就现在,你的朋友们很安全。” “这不是偶然,而是你努力争取来的结果——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伊西斯稍作停顿,见我仍旧沉默不语,随即又轻声补充道:“更何况,若是等你回到现实后,你的朋友们发现你的状态不对……” “即使他们得以在你的守护下平安无恙,但他们一定会因此而担心你。” “你也不希望他们为你难过,对吧?” 语毕,伊西斯并未再等我开口,只是将一杯热气氤氲的牛奶悄无声息地推到我面前。 瓷杯与桌面碰撞的声音极轻,在安静的房间内却异常清晰,像是在我心头紧绷的弦上轻轻撩拨了一下。 此后,伊西斯没有再多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这样的态度,已经无声表明了一切。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不由得移开目光,低头望向那杯温度正好的牛奶。 热气在空气中升腾,氤氲出一圈圈朦胧的白雾,无声模糊了我的视线。 与此同时,那柔和而温暖的香气似乎勾起了某种遥远的、几乎被遗忘的记忆。 —— 在那些寒冷得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中,我也曾像现在这样,坐在伊西斯的面前。 明明身处在燃着壁炉的温暖房间内,被柔软的毛毯包裹,我却仍感彻骨冰寒。 就像是刚从无尽的深渊里拼命挣扎着爬出,浑身上下还在不断滴落着冰冷的水珠。 那时的伊西斯,从不会用无谓的质问与催促打破我脆弱的沉默。 她只会静静地递来一杯热牛奶,然后轻轻地握住我冷得发抖的双手。 温暖自她的掌心传导而来,悄无声息地在体内蔓延,似乎能够融化一切冰冷的恐惧与不安。 待稍微冷静下来一些后,我会用仍在颤抖的指尖握住她的手掌,在那柔软的掌心间一笔一划地写下那些混乱而支离破碎的梦境。 奇怪的是,即便无法看清任何事物,梦里光怪陆离的画面却依旧清晰,无法言语的超现实感混合着某种更为深沉的恐惧与绝望。 [水……无边无际……黑的像夜……冷得像冰……] [我不能浮起来……] [水里……有怪物……] [眼睛……很多眼睛……它们看见了我……] [声音……很多声音……它们在笑……] [嘴巴……很多嘴巴……它们说……] [它们知道我的名字……它们说我必须回去……] [它们伸出了手……很多手……] [缠住我的身体……把我往下拖——] …… 然而,伊西斯从未将这些当作一个孩子荒诞不经的幻想来敷衍安慰。 她只是轻声告诉我,她会一直陪着我,亲眼见证那些“怪物”究竟有多可怕。 她说:“如果它们敢来,我就让它们知道——欺负我的孩子,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615章 耳环 201x. xx. xx 即使多年过去,即便是现在,伊西斯依旧如此。 不问缘由,不问真伪,只是在我最茫然、最无助的时候,静静地陪伴着我。 . 终于,我垂下眼帘,轻轻吐出一口气。 眼前升腾的白雾在气流的扰动下慢慢失去了形状,如同一群色厉内荏的怪物,最终无力地消散在空气中。 伊西斯说的没错。 遗迹的事情刚刚告一段落,查理他们理应还处于一个短暂的缓冲期。 就像我之前判断的那样,新一轮的风暴应该不会那么快就来临。 至少现在,他们是安全的。 要是自己就这么任由情绪主导了理智,带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和混乱的心智冲回现实,先不说违背了希珀尔的命令,恐怕也只会让查理他们徒增担忧吧? 看来,除了希珀尔安排的“好好休息”外,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努力平复心绪。 随后,我抬头,朝伊西斯露出一个无奈而感激的笑:“你说的对……是我太操之过急了。” 见我能够冷静下来如此回应,伊西斯微微一笑,像给猫顺毛般轻轻揉了揉我的脑袋。 直到将我本就偏长的发丝揉得发蓬发乱,她欣赏片刻,似乎很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收回手去。 随手给自己捋了捋头发,我妥协地端起杯子,感受着那份透过瓷杯传来的热量,随后轻轻抿了一口。 醇厚温暖的奶香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像是能顺着喉咙流进心里,将那些躁动不安的担忧一点点熨平。 其实,我很想告诉伊西斯,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那个需要她天天牵着手、哄着喝牛奶、在噩梦中哭着醒来的孩子了。 尽管,我不得不承认,在这混沌的局势中,自己的确有些不知所措。 而这种被人关心、有所依靠的感觉,也并不让人讨厌。 . 在为我检查身体时,伊西斯的动作突然微微一顿。 她若有所思地轻蹙起眉头,目光落在我身上某处,明显是察觉到了什么异样。 迟疑片刻后,伊西斯低声开口:“你身上……有什么来自现实的物品。” 我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伊西斯指的是什么——是那枚我还没有归还给唐晓翼的耳环。 从现实回到童话镇后,自己直接就撞上了希珀尔,接着又被她打发到伊西斯这里。 一路奔忙,期间根本没时间静下来复盘之前发生的事情,几乎都快忘了那枚耳环的存在。 尽管前不久在观测现实时,我确实注意到了唐晓翼为了监听,又偷偷塞了一枚藏银耳环进埃克斯的兜帽。 但那时,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的对话内容上,只是随手摸了摸耳环,在没有发现异常状况的前提下,根本无暇顾及它的情况。 现在回过神来,当真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自己一直带着这枚来自现实的物品在幻想生物横行的童话镇中活动,却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哪怕是感知敏锐的伊西斯,也直到方才为我仔细检查身体状况时,才察觉到它的存在。 心头微微一动,我将手伸进衣袋,指腹随即触碰到那熟悉的冰冷触感。 藏银耳环仍安静地躺在那里,无事发生。 这让我稍稍松了口气,随即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来。 可就在下一刻,我忽然发现,它的表面此时竟然覆盖着一层透明的薄膜。 如果不是房间内明亮的光线,我都差点没看见那微弱的、如水波般流动的粼光。 我捏着耳环,稍作感知,便立刻明白了这层膜的来历——是希珀尔加上去的。 毫无疑问,这道屏障的作用是将这枚来自现实的耳环与童话镇彻底隔绝。 以希珀尔的位格,要在我这位代理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附加这道屏障,甚至直接湮灭这枚耳环,不过是举手之劳。 真正让我在意的,从来不是希珀尔“能否做到”,而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因为希珀尔觉得,这枚藏银耳环……出了什么问题吗? 我若有所思地把玩着这枚小巧的耳饰,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那些精致复杂的花纹。 藏银其实就是“白铜”的别称,一般由三成银与七成铜组成,在西藏地区的工艺饰品中相当常见。 若不论它精巧的内部结构,或它可能对唐晓翼所具备的纪念意义,这枚耳环似乎并无特别之处。 它对于童话镇的特殊之处,或许唯有一点——来自现实。 毕竟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看起来更合理的解释。 沉吟片刻,我抬眼看向伊西斯:“伊西斯,你说……如果把现实的物品带入童话镇,会发生什么?” 伊西斯微微一怔,若有所思的目光略显飘忽,看起来像是在她悠久的记忆中仔细翻找。 片刻后,伊西斯轻轻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这个……我倒是不太清楚。” 她顿了顿,稍稍垂下眼帘,又补充了一句:“不如说……从来没有哪个生灵真正做到过。” 隐隐感觉有种不安在心头滋长,我下意识地追问道:“为什么?” 伊西斯的目光落在我耳环上,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像是在权衡措辞。 最终,她只是微微一笑,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温和:“关于这点……待会儿再讨论吧。” 伊西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现在更重要的,还是先把你的身体状况检查完。” 我本能地想要再追问几句,却在对上伊西斯不容置疑的眼神后止住了话头。 “好吧……”我妥协般地叹了口气,勉强压下心头未完的疑问。 低头看去,那枚来自现实、来自唐晓翼的藏银耳环依旧静静地躺在掌心,泛着如波纹般奇异的光泽。 除却那由希珀尔亲自附加上的屏障外,耳环本身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可我心里清楚,它的存在已经对伊西斯的检查造成了某种干扰。 否则她也不会选择直接中断检查,转而对我提及此事。 第616章 破碎 201x. xx. xx 将耳环继续留在身上,固然能够让我安心,却有可能干扰接下来的检查。 可若就这么随手搁置在一旁,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像是……不小心就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 现在该如何处置这枚来自现实的藏银耳环?我看着它,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纠结片刻后,我决定将选择权交给一个比我更理智、更专业、也更值得信赖的生灵。 我抬眼望向伊西斯,试探性地问道:“这枚耳环……是不是会影响到你的检查?” 伊西斯并未急着回应,而是垂眸静静凝视了那枚耳环数秒,似乎是在辨别气息上的波动。 终于,她的眼神微微一动,温声道:“毕竟是来自现实的物品……更何况,它表面还覆着殿下亲自加持的屏障。” 伊西斯说得轻描淡写,我却从她那刻意放缓的语调中听出几分小心与谨慎。 “它的存在,确实……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我对你身体状况的判断。” 说完,伊西斯微微侧身,从一旁的架子上取出一个精致的台座,稳稳置于桌面。 伊西斯微微扬起嘴角,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放在这上面就好。” “放心吧,”她似乎早已预见我的迟疑,“再怎么说这里也是我的领域。” “只要你不打算把它亲手扔掉,它就没有凭空消失的理由。” 我望着伊西斯那笃定而令人安心的神情,微微一愣。 随即,我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说得好像……做核磁共振时不让带金属似的。” 闻言,伊西斯微微挑起眉梢,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像是在说“比喻不错”。 相视一笑后,我轻轻呼了口气,感觉心底那份不安悄然散去了些。 终于,我伸手,小心翼翼地将耳环放在了桌面的台座中央。 然而,就在我指尖彻底离开它的那一刻,异变骤然发生。 “啪” 是一道极轻的破裂声,却在这片寂静中炸裂得异常清晰。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包覆在耳环表面的屏障猛然一震,荡开一圈圈细密而凌乱的涟漪。 那一刻,我的呼吸陡然一滞,心脏也随之猛地一缩。 才被驱散的不安卷土重来,仿佛所有不祥的预感都在这一瞬间悉数应验。 整个世界像是故意在这一刻放慢了脚步,嘲弄地将整个过程慢镜头般展现在我面前。 下一瞬间,那层屏障如阳光下肥皂泡般,轻盈而无声地崩解了。 无数细碎的光羽在空中翻飞、旋转,像是纸钱燃尽前的最后一缕灰烬,最终化作纯粹的能量回归童话镇。 也就在屏障完全崩碎,耳环完全暴露的刹那,我敏锐地察觉到—— 周围原本平静的气息,突然剧烈地躁动起来! 像海浪,像触须,像饥饿已久的野兽,它们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迫不及待地朝着那枚耳环猛扑而下,争先恐后地撕扯着那点与童话镇格格不入的“异物”。 那些气息是无形的,可藏银耳环表面缓缓升起那一缕缕黑雾却清晰可见。 黑雾悄无声息地在空气中蔓延,却带着某种彻骨的恶意,让我不由得联想到了现实中那些过于活跃的虚兽。 原本精致繁复的藏银花纹在黑雾中缓缓扭曲,线条模糊成一团,看不出任何原本应有的形状。 而就在这一刻,我似乎听到了藏银耳环的声音。 它在哭泣,在挣扎,在求助……它说,它不想死。 再这样下去,它会被童话镇吞噬,彻底消失! 还不等理智做出明确的判断,身体便已先一步动了起来。 我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那枚耳环! “嗞——!” 刹那间,刺痛如电流般窜过掌纹,狠狠地钻入了神经! 那不是金属应有的冰凉,却也不是来自火焰的炽热,而是一种撕裂感与灼烧感交织在一起的痛楚,像是有什么正试图从我的掌心生生碾过去。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在我手中正面碰撞,一方贪婪地想要一切纳为己有,一方负隅抵抗着被吞噬同化的命运。 它们以藏银耳环为眼,在我的掌心激烈地撕扯、碰撞、缠斗,构筑起一场微型的风暴。 无暇顾及掌心传来的痛楚,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迅速调动权柄,试图复刻刚才所见的那层屏障结构。 不能让它就这样崩坏在我面前! 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再度将这枚耳环再次与童话镇隔开! . 我所构筑出的屏障,最终总算是勉强成形了。 仅凭方才那短暂感知得来的印象,就注定了我编织出的屏障远远不及希珀尔般精细完美。 不同于那能够完全贴合耳环表面的结构,它有些滑稽地鼓成了一个略显臃肿的半透明球体。 真要形容的话,比起所谓的“屏障”,它更像动画片中鱼儿吐出的那种圆滚滚的气泡。 但至少,它能够作为应急的处理,阻止藏银耳环继续暴露在童话镇的环境中。 在耳环重新被屏障包裹后,黑烟不再无休止地升腾,异变暂时止息。 藏银耳环归于沉寂,花纹也恢复了清晰的姿态,从外表看起来没有任何损坏。 见状,我终于缓缓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掌心传来的阵阵灼痛。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覆了上来。 伊西斯安静地握住我的手,垂下眸子,眉头微微蹙起。 顺着她的视线,我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掌心已是一片通红,掺杂着深色的焦痕,像是刚被火舌舔舐过一般。 我故作轻松地蜷了蜷手指:“放心吧,一点小伤而已,我没事。” 可伊西斯没有回应这番轻描淡写的说辞,而是轻轻拉住我想要缩回去的手,沉默地为我疗伤。 柔和的光芒自她的指尖流淌而出,生命的气息如春风般拂过掌心,悄然修复着方才能量风暴带来的伤痕。 见我掌心中的伤势明显有所好转,伊西斯才低声自责道:“抱歉……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明明你来到这里是为了疗伤,却反倒因我的疏忽出现这种异常状况,让你旧伤未愈,再添新伤。” 第617章 修复 201x.xx.xx 尽管我的掌心已经恢复如初,可伊西斯望向它的眼神里,仍残留着一抹难以掩饰的懊悔。 这副带着歉意的神情在她身上实属罕见,让我不由得怔了怔。 为了打消伊西斯心中的芥蒂,我反手轻轻握住她还停留在我指间的那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都说‘没事’了,”我故作轻松地安慰道,“更何况还有你在,真的一点都不疼。” 说着,我抬起另一只手,炫耀似地晃了晃手中的球体:“看,我成功了!” 话音未落,我自己就先笑了出来,只是这笑意中带着点苦涩的自嘲。 “虽然吧……外形确实比原来希珀尔的那个差远了,但至少,它能用。” 伊西斯先是认真地看了我一眼,像是在认真确认我真的没有勉强自己。 片刻后,她的眉宇稍稍舒展,随即将目光转向我手中那个半透明的球体。 伊西斯忽然平静开口:“挺可爱的。” 心头微微一动,鬼使神差地,我忍不住问了一句:“那……比查理可爱吗?” 伊西斯愣了愣,显然没料到我的思维如此跳脱,会在这种气氛下抛出这样一个无厘头的问题。 但反应过来后,她只是轻轻一挑眉梢,点了点头,眼中多了一分我熟悉的无奈与纵容。 “嗯。” 那声音轻飘飘的,听起来像是在哄小孩,却如羽毛般在我心头轻轻撩拨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连心情都莫名好上了不少。 伊西斯又看向球体屏障,依旧没去贸然触碰,只是静静审视着那沉浮其中的耳环。 “屏障之所以会崩解,是因为它的能量来源已经断了……”她微蹙着眉,喃喃自语地分析着。 “难道是我刚才哪一步判断出了偏差,才导致了这种突发状况吗?” 我也望向那枚耳环,缓缓摇了摇头,自责道:“不,是我太大意了。” “我没注意到……原本希珀尔构筑的那层屏障,其实并非一个独立的结构,而是依赖‘权柄’维持的。” 稍作停顿,我抬起眼,补充道:“也就是说,它最好能一直与我保持接触。” 伊西斯眼神微微一动,敏锐地捕捉到了我话中的关键字:“‘最好’……?” 我轻轻点头:“对。” 我斟酌着措辞,想尽量用简洁易懂的方式解释自己感受到的信息。 “简单来说,如果这层屏障始终与我保持接触,哪怕我不主动去操控它,权柄的力量也会自然地流入其中,维持它的存在,就像是动植物自然而然、持续不断的呼吸。” “而一旦离开我……” 我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将那颗圆滚滚的屏障小心翼翼地放入伊西斯的掌心。 “就像是这样。” 伊西斯接过的瞬间,手指微微一顿,明显是感知到了能量流动的变化。我察觉到了她的反应,轻轻一笑:“能感觉得到,对吧?” “这层屏障离开了我,也就等于断开了与权柄之间最直接的联系。” “虽然残留的能量暂时足以维持它的结构,但还是会开始缓慢地流失。” “就像是一个不断漏气的气球,如果得不到及时的补充,最终会完全瘪下去——就像刚才那样。” 说到这里,我调动权柄的力量,隔空朝那枚球体轻轻一点。 一道无形的力量自我的指尖延伸而出,顺从地跟随着我的指引注入屏障。 球体的表面随之泛起一层温润的波光,像是湖面上被风吹起的涟漪。 我静静地观察了片刻,直到完全验证自己的猜想,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果然……这屏障可以在不直接接触的情况下,从我这里接收权柄的能量。” 我抬眼看向伊西斯,补充道:“当然,如果在一开始编织的时候注入更多的能量,把屏障做得厚一些,也可以延长它独立存在的时间。” 可随即,我轻叹一声,话锋一转:“可只要是脱离了我的接触,再怎么维持,终归需要我分心去照看它。” “与其这样,不如就老老实实地把它带在身上,好省去不必要的麻烦。” 话音方落,伊西斯就似乎已经预料到了我的打算,主动伸出手,将屏障球体递向我。 我抬眼与她对视,笑了笑,没说什么,直接接过了那枚小球。 指尖与它接触的刹那,权柄的力量便如水流般迅速流淌而去,修复着原本正在悄然溃散的空缺。 只见那原本略显暗淡的表面随之微微一震,重新泛起润泽的光,结构也恢复了原来的稳定。 我低头打量着它,无奈道:“希珀尔编织的那层屏障确实完美,不仅能够完全贴合耳环的形状,还将能量的消耗压缩到了几乎令人感知不到的水平。” “就像我最初完全没有察觉到希珀尔动手那样,这道屏障的能量波动实在是太微弱了,以至于我下意识将它当成了周遭环境中正常的气息波动,一点异样都没察觉到……” 回忆那道屏障复杂而精妙至极的结构,我忍不住低低叹了一口气。 “而它唯一的缺陷……也是太薄了。” “薄到只是在我松手、暂时失去权柄供能的那一瞬间,它就彻底崩解了。” 尽管口头上说是“缺陷”,我心里其实很清楚,这样的评价多少带着点“鸡蛋里挑骨头”的意味。 即便事先看过那样的结构,我也只能粗略地复现出一个臃肿、耗能还高上不少的仿制版本。 也罢,往好点的方向想,虽然这个“泡泡”没那么精致,但至少能让我随时感知它的能量波动,也方便监测它的状态。 沉默片刻后,伊西斯有些迟疑地开口:“要不……在接下来的检查过程中,你还是自己拿着它吧。” “毕竟,相比于没有殿下权柄的我,你对它的情况更为了解。” “而在此之前,也从未有哪个生灵真正将现实的物品带入童话镇。” 尽管伊西斯没再说下去,我却能够理解她的言外之意,也能够理解她的担忧。 对于我们,甚至是童话镇而言,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例外’,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第618章 刻板印象 201x.xx.xx 我没有立即回应伊西斯的建议,只是低下头,望着手中这颗乍看无害的藏银耳环。 它此刻安静地躺在我的掌心,被一层略显臃肿却稳定的球体屏障包裹着。 屏障表面波光粼粼,在柔和的光下折射出几分虹彩,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就在不久前,那道屏障曾经彻底破碎。 这枚耳环曾暴露在童话镇内,被狂躁的气息撕扯着,差一点就彻底损坏。 然而,考虑片刻后,我抬眼看向伊西斯,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有办法,也有把握维持这道屏障的稳定。” “哪怕只能维持一段时间,也足够撑过接下来的检查了。” 我深吸了口气,认真继续道:“既然你之前说检查时需要确保气息平稳,而这枚耳环上的气息又会干扰判断,那我自然会尽力配合。” “毕竟,我也是真的希望……能让身体尽快恢复到原本该有的状态。” 说到这里,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随之带上了几分自责:“而且,如果当时我能再谨慎一点,早一些察觉到屏障的性质,也许就不会发生刚才那种状况了。” 伊西斯却没有因为我的让步而露出轻松的神色,神情反倒变得更加复杂了些。 她眉头微蹙,似乎是在思索、回忆着什么,在衡量该说些什么。 终于,伊西斯缓缓开口:“方才的我高估了殿下屏障的安全性,应该先将对应的情报告诉你才对。” 现在说其实也不算迟……我本想这么安慰伊西斯。 可刚才那突如其来的能量风暴,以及这枚差点损坏的耳环,让我无法轻易将那句话说出口。 而这份动摇与心虚,伊西斯会看出来的,并且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我也不打算再辩解或反驳些什么,只是安静地等待她说下去。 伊西斯注视着屏障中的那枚藏银耳环,目光却像是穿过了它,投向了某个遥远的过去。 她轻声回忆道:“我们确实曾尝试过将现实的物品带入童话镇,也确实如我之前所言,从来没有哪个生灵真正做到过。” “因为即便能够在我们的庇护下跨越边界,它们都在进入童话镇的瞬间彻底损坏、湮灭了——无一例外。” 伊西斯的语气很温和,却让我感到胸口一紧,像是有什么用力握了握心脏。 “所以——” 她重新看向我,缓缓指尖抬起,轻轻点向那枚悬浮在球形屏障中的藏银耳环。 “若你刚才再迟一步……你朋友留下的东西,恐怕也会像它们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尽管早已有所预料,可当这句话从伊西斯口中明确地说出时,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手指,将球体握得更牢了一些。 明明能清晰感知到权柄在平稳地维持着屏障,没有丝毫会脱离我掌控的迹象。 可不知为何,那本该令人安心的波动,此时却给了我一种脆弱不堪的错觉。就像是稍有不慎,它便会连同其中的耳环一同破碎、泯灭,化作难以抓握的细沙,从指缝间悄然滑落,彻底失去踪影。 伊西斯垂下眼帘,自言自语般补充道:“难怪……从来没有哪个生灵真正成功地将现实的物品带入童话镇,原来是需要殿下的权柄才能暂时维系它们的存在。” “我原本以为,既然你能将它顺利带进来,那就说明已经得到了殿下的默许,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却没想到……就连屏障也需要权柄一直维持,才不至于崩溃。” 听完这番话,我也苦中作乐般扯了扯嘴角:“今天,我也算是跟着你一起长见识了。” 听完伊西斯的总结,我也苦中作乐般扯了扯嘴角:“谁不是呢?” 我一边说着,一边深吸了口气,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暗自梳理思绪。 自己在童话镇内无需担心权柄的消耗,而就目前而言,只要稍加留心,这层粗糙如气泡般的屏障便没有理由再次崩解。 可即便如此,我看着那枚无辜悬浮在屏障内的藏银耳环,眉头仍旧没有舒展。 并非杞人忧天,而是——“也不知道……它还能不能用。” “这枚藏银耳环……怎么说呢,对于唐晓翼而言,大概也算是很重要的‘宝贝’了。” 我叹了口气,低声道:“要是让他知道,它因为我的大意而差点毁在童话镇……” 话语戛然而止,余下的已经被我自己咽了回去。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依据对唐晓翼的了解,我的脑海中很快浮现出一个非常刻板印象的画面—— 唐晓翼站在我面前,背光而立,脸庞隐没在阴影之中,完全看不清表情。 笔挺的身形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像是一道来自深渊的剪影。 他拿着一本便携的小本子,在上面飞快地书写着什么,笔尖与纸页摩擦发出怪异的沙沙声。 尽管看不见,可我几乎可以断言,那本子上绝对记着一笔笔属于我的“黑账”。 片刻后,他动作一顿,缓缓合上本子,抬眼,居高临下地看向我。 那一瞬间,唐晓翼的神情终于清晰了些,却更令人背脊发凉。 他的眼眸幽深,嘴角微微扬起,勾出一个意味深长却毫无温度的笑容。 嗯……一个标准的唐式阴笑。 我甚至已经脑补出,他会用什么样的语气说:“别急,我会好好记着的。” “至于你,墨多多小朋友——乖乖等着就好。” 仿佛真有声音在耳边响起,让我顿感脊背生寒,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可很快,我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心情顿时变得微妙复杂起来。 不对啊……唐晓翼现在根本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对他而言,我既不是那只早已死去的“渡渡鸟多多”,也不是“墨多多”——甚至连“墨小侠”这个名字,在他记忆中都只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对他而言,我只是“渡”——一个实力强大、目的不明却相对友善的不速之客。 这样一来,别说差点了,就算自己真的损坏了这枚耳环,唐晓翼再怎么不满,再怎么暗搓搓地想秋后算账,恐怕也只能憋着。 第619章 转化 201x. xx. xx 真是讽刺啊……这个无法相认的身份,如今竟意外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保护伞。 可说到底,比起这份“不被识破”的安全感,我其实更希望唐晓翼能好好站在我面前,用他那一贯刻薄的语气毫不留情地把我骂上一顿,把所有迟早要算的账都清清楚楚地摆到我面前。 只要他站在那里,只要他认得我,我都会心甘情愿地面对。 但现在……自己连被追责的资格都失去了。 我垂下眼帘,苦笑着摇了摇头,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一一埋回心底。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落在我肩头。 思绪被突然拉回现实,我不由得微微一怔,随即抬眼望去。 是伊西斯。 她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温柔,眼神沉静,像是能够轻易映出我此刻混乱的心绪。 伊西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 “我刚刚顺便检查过了,那枚藏银耳环内部的微型电路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理论上,只要你朋友像以前那样重新通电,它依旧可以正常运作。” 听她这么说,我原本惴惴不安的心终于落下了些。 可随即,另一个潜在的问题在脑海中浮现,让我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即便能够“正常运作”,即便看起来“完好无损”,也并不意味着“毫无异变”。 在那短暂的暴露里,又有谁能断言,它真的没有发生某种不可逆的改变呢? 喉咙莫名发紧,我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随即小心翼翼地感知起屏障内部那枚耳环的状态。 很快,我便明白了:情况,不容我存有侥幸心理。 它确实……已经不再是原本的那枚藏银耳环了。 我沉默良久,最终低声道出一个不愿承认的事实:“它已经沾染了童话镇的气息。” “如果就这样还给唐晓翼……会不会因此招来虚兽?会不会反而害了他?” 不知不觉间,我将声音压得更低了,比起小心翼翼地和伊西斯商量,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样一来,我真的……还能放心把它还回去吗?” 话及此处,一股难以言喻的懊悔悄然从心底缓缓漫上来。 如果……如果我当时没有和唐晓翼别扭,没有因为一时的执拗而放弃那次将耳环交还的机会。 如果不是因为担心世界冒险协会的埋伏,我也不会在最后关头选择提前离开,仓促得连身上带了什么都忘记确认。 如果不是伊西斯在为我检查身体时敏锐地察觉到异常,提醒我将那枚藏银耳环取出…… 如果自己在最初面对那层屏障时能更加谨慎,稍稍花些时间去探查它的性质,哪怕只是稍微地留心一下,也许都能避免现在的状况。 可惜,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就像那个本该自然完成、没有遗憾的告别,如今回想起来,便也成了一桩难以释怀的事。 我轻轻叹了口气,指尖轻轻摩挲着屏障的表面,天真地想要借这个动作抹去藏银耳环上的气息。 然而,就在这时,伊西斯开口了:“渡。” 我下意识抬起头,迎上那双如湖泊般澄澈通透的双眼。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她轻声道,“但……事已至此,覆水难收。” “我知道。”我低低地应了一声,嘴角勉强扯出一点苦笑,像是在嘲笑自己的无能为力。 然而下一刻,伊西斯却忽然话锋一转,语气随之带上了几分慎重:“不过,我有一个办法——或者说,一个‘理论上’可行的方案。” 闻言,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追问道:“你有办法……抹除耳环上残留的童话镇气息?” “不,不是你理解中的那种净化。”伊西斯缓缓摇了摇头,“那种思路行不通。” 她的视线落在那枚藏银耳环上,明亮的眼中映着屏障上那微弱的虹彩光泽。 “因为从本质上说,童话镇的气息之于它并非污染,而是一种根本上的改变。” “所以,你不可能把它‘还原’,就像你不可能将燃过的灰烬重新拼凑成原本的薪柴。” 我心头微微一动,却没有急于插话,而是静静地看着伊西斯,耐心等待她把话说完。 伊西斯伸出手,指尖在空中轻轻一顿,像是在隔空触碰屏障中的藏银耳环。 “但是——”她缓缓开口,目光落回我身上,“你与我们这些被人类幻想所塑造的生灵不一样。” “你能够将这枚藏银耳环从现实带入童话镇,你是殿下的代理人,你拥有着祂所赐予的权柄。” 她停顿了一下,抬眼望向窗外那片暗沉的天幕,若有所思道:“既然无法将那股气息剥离,那么我们不如换一个方向,试着将它转化、甚至……利用它。” 我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是说,我可以仿照幻想生物为现实中的人类或物品‘赐福’的原理,借助权柄,将残留的气息转化为一种能够在现实中生效的、驱赶虚兽的咒式。” 伊西斯微微颔首,嘴角浮现出一丝肯定的微笑:“没错。” “就像某些特定的气味会驱赶蚁群,如果你能够达成类似的转化,那么那么它对于虚兽而言,就不再是吸引,而是排斥。” 我沉吟着,没有立刻回应。 是啊……从“理论上”看,这确实是个可行的方向。 可最终,我还是摇了摇头,无奈道:“尽管我手握权柄……但我终究不是希珀尔。” “我没法像她那样对虚兽有天然的威慑力,也无法以她的名义直接回收它们。” 我看着掌心安静悬浮的耳环,略带失落地补充道:“也正因如此,希珀尔索性不再让作为代理人的我承担‘回收虚兽’的职责。” 话音刚落,伊西斯却忽然微微侧过脸,以一种耐人寻味的目光,安静地看了我一眼。 “那……”她看上去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开口。 “你有没有深入思考过,为什么你身为殿下的代理人,手握权柄,却无法直接被虚兽所认可?” 第620章 认可 201x. xx. xx 伊西斯那个问题抛出得毫无征兆,让我不由得一怔。 思索片刻后,我摊开手,无奈地笑了笑:“这个啊……大概是因为我只是一介‘代理人’,而非希珀尔本尊吧。” “甚至从头到尾,希珀尔只问过我能不能回收虚兽,却从未告诉过我该‘怎么做’。” “说不定在她眼中,‘拥有权柄’本身就等同于‘能够做到’,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回收虚兽’这件事。” “至于我应该怎么做,又为什么做不到,就根本不是她需要关心、打算解释的事。” 伊西斯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那双本就澄澈的眸子此刻若有微波荡漾。 我看着她,心头忽然一动,顺势追问:“不过我倒是有点好奇,你刚刚说我‘无法被虚兽所认可’,而不是我能力不足之类的……” “可我记得玄子他们之前跟我说过,虚兽是没有灵魂的幻想生物。” “既然它们没有灵魂,那又怎么会拥有‘认可’某个存在的能力?” 闻言,伊西斯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像是在认真斟酌着自己的措辞。 随即,她缓缓开口:“尽管我并非殿下,但在这个问题上,或许我可以与你探讨一二。” “正因为虚兽没有灵魂,也没有真名,所以它们不像我们这些幻想生物一样,需要依据人类的逻辑或设定来行事,同样,也无法利用某种手段强制束缚。” “它们只能依靠最原始、最纯粹的‘本能’去行动。” “而所谓的‘认可’,正是源自这种本能的趋向。” “只有当它们愿意接纳你的意志时,你才能驱使它们,引导它们回归童话镇。” 我挑了挑眉,半开玩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之前将虚兽胖揍一顿之后,它们不情不愿地听从我的引导回归,这也算是一种‘认可’?” “算,”出乎意料的是,伊西斯竟认真地点了点头,“因为我们做不到。” “做不到吗……”我沉吟一声,随即追问道,“那你们呢?” “作为幻想生物,你们以前在现实遇到虚兽的时候,又是如何与它们相处的?” 稍作回忆后,伊西斯回答道:“在现实中,虚兽的确会因为气息而接近我们。” “它们不会主动攻击我们,也不会把我们当成威胁。” “可那并不意味着它们‘认可’我们,仅仅是因为在它们看来,我们是‘同类’。” “同样的质地,同样的不属于现实,只不过,我们比它们多了‘灵魂’。” “那样的接近,正是出于‘本能’。” 说这话的时候,伊西斯垂着眼帘,浓密的睫羽在脸颊投下一层浅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那一抹若有若无的落寞。 见状,我轻轻握了握伊西斯的手,指尖传来的温热与柔软让我心头微微一动。 我忍不住问道:“那那些在现实中受到幻想生物‘赐福’、或者沾染了你们气息的人类呢?” “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算不算是也成了你们和虚兽的‘同类’呢?哪怕只是半吊子的同类?” 不等伊西斯回应,我自顾自地分析着:“能够吸引虚兽这一点确实符合,可相比起你们,他们还会被虚兽伤害……这是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我晃了晃手中那颗包裹着藏银耳环的球体,“就像这枚耳环一样,虽然已经沾染了童话镇的气息,可它本身仍旧属于现实的物质。” “因为不具备与虚兽安全接触的条件,所以才会受到侵蚀、损伤……是这样吗?” 伊西斯抬起眼,看着我,缓缓点头:“这是一个可行的推测。” 她略作停顿,随即又补充道:“不过……就我过往的经验来看,那些受到‘赐福’的人类,在接触虚兽时不仅容易受伤,还会激发虚兽更强烈的反应。” “或许相比于单纯的接近,那才是伤害发生的真正原因。” 我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不久之前,那些尾随在婷大人身后的虚兽。 在利用权柄将它们击溃后,我从它们体内感知到了一种强烈的情绪,夹杂着扭曲的执念与难以言喻的愤怒。 我略有些迟疑地开口:“会不会是因为气息上的‘不纯粹’?” “被吸引而至的虚兽本能地认为那些人类并不是‘真正的同类’,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所以才会伤害、甚至追杀他们。” 伊西斯微微偏过头,比喻道:“就像某些野兽,会吞掉自己窝里带着异味的幼崽一样?” “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那么在这一点上,我的想法与你差不多。” 空气沉寂了几秒。 “对了。”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其实,我也曾在现实中尝试过类似的做法。” “模仿‘赐福’的原理,用依附气息的方式,引诱虚兽去追逐两位天幕族的后裔。” “尽管那个决策显得相当仓促,而且是我第一次尝试那样做,可根据后来在大海上残留的虚兽气息,以及那头死去的座头鲸来看,我应该是……成功了。” “既然我已经证明自己可以做到这件事……”我顿了顿,缓缓吐出一口气,试图捋清脑海中的思路。 “尽管童话镇的气息一直以来都被视作能够吸引虚兽的标记,但我是希珀尔的代理人,拥有她的权柄。” “尽管我并不像希珀尔那样能够直接命令虚兽,但在用权柄打服它们之后,还是能够得到‘认可’的。” “而这枚沾染了气息的藏银耳环……” 我抬起头,将目光从藏银耳环上移开,转而与伊西斯对视。 我认真道:“虽然现在我还不能保证一定成功,但你说的确实是一条‘理论上可行’的路径。” “我会另找时间,亲自试一试的。” “这样一来,我也就能放心把这枚耳环还给唐晓翼了。” 闻言,伊西斯的神态并无多大变化,像是早就预见了这一幕,也从未对我的决定心存疑虑。 “好的,”她温声道,“我相信你会成功的。” 获得了这样一句简短的回应,望着那始终沉静如水般的目光,不知为何,我的心就忽然安定了许多。 第621章 退路 201x. xx. xx 尽管在伊西斯的启发下,我勉强找到了一条理论上可行的通路。 但冷静下来细想,我很清楚,自己还是无法忽略那个尝试失败的可能。 不过—— “乐观点说,起码就目前而言,希珀尔还醒着,我也有对付虚兽的能力。” “这么一想,这局面……倒也算不上多糟糕。” 我低声分析着现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那枚包裹着耳环的屏障。 “只是希珀尔……” ”她也真是的,无论是关于‘回收虚兽’,还是那层屏障的性质,一点都没向我透露……” “这种令人头疼的行事方式,这种似乎永远无法掌握主动权的处境,无论多少次都很难让人习惯啊……” 没错,那不是“解释”,不是“告知”,更谈不上“教导”,而是一种微妙的“默许”。 只要你能自己悟出来,她不会阻止;哪怕悟不出来,悟错了,也无所谓。 即使“好心”透露点什么,也不会说明白,只会留下一堆更加让人头疼的谜语。 至于合理与否,只取决于她是否愿意这么做,而不是别人能不能接受。 归根结底,希珀尔大概并不觉得自己需要让我理解她的意图。 她在乎的,仅仅是结果——而不是过程。 一提到希珀尔我就莫名来气,可即便想要再多抱怨几句,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毕竟作为当事人的那位,对此要么毫不在意,要么根本不屑辩解,想来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只会给人带来一拳打在空气上的无力感。 至于我,再怎么气,也改变不了事实;再怎么熟悉,也免不了心累。 收回那些杂乱的念头,我重新把注意力落回手中的藏银耳环上。 权柄在自然而然地补充着屏障的损耗,能量的流动很稳定,即便暂时离体也不必担心会直接崩解。 但正是这次意外,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过去的某个设想,并果断将它从备选中彻底划除。 是的,我曾设想过一条极端的退路。 如果有一天,现实世界彻底失控。 如果那一天,连希珀尔也无能为力。 那么,我是否可以将查理他们,连同其他重要的人,一起带回这个现实之外的港湾避难? 至少……能够让他们活下来。 然而,希珀尔始终模棱两可的态度,再加上今天这场猝不及防的意外,已经共同给了我一个清晰无比的答案。 那样的计划,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而已,幼稚得近乎可笑。 童话镇,终究无法完整无缺地接纳来自现实世界的存在。 别说是有血有肉、拥有独立意志的人类了,就连这枚小小的藏银耳环,仅仅只是在失去保护短短的一瞬间,便足以引发如此剧烈的排斥与异变。 如果不是我及时利用权柄干预,它也只是又一缕被童话镇吞噬殆尽的尘埃。 甚至就连现实中那些受到了‘赐福’,稍微沾染了些许气息的人类,哪怕他们是无辜的,都能因此成为虚兽本能追杀的目标。 因为在虚兽的感知中,那些人类驳杂了两种气息,本质上却仍属于现实的一部分,而非“同类”。 幻想生物的“赐福”并非祝福,它带来的,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诅咒。 而那些怪物没有灵魂,不懂怜悯,也不会留情。 哪怕我能像现在这样,为耳环构筑屏障,勉强维持它的存在,那又如何呢? 换言之,即便我真的侥幸将查理他们带了进来,就算我能为他们逐一构筑屏障,又能改变什么? 幻想生物可以依凭自身意志幻化出种种事物——阳光、氧气、流水、丰饶的食物与温暖的居所…… 可那样的阳光,那样的食物,那样的空气……真的能够养活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类吗? 没有先例,亦无人知晓。 或许,希珀尔知道。 但向她求证,从一开始,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至少,自有记录以来,从现实踏入童话镇并得以“存活”的个体,仅有一个—— “世界上最后一只渡渡鸟” 我。 可即便是我,又能算得上是真正的“活着”吗? 毕竟,尽管没有完整的记忆,但我很清楚,自己很可能早在踏入童话镇之前,便已在现实中悄无声息地死去。 而如今的我,不过是希珀尔钦定的代理人,拥有着她赋予的权柄,却扮演着某个连自己都不知晓的角色。 甚至,在经历了这一切,站在了原本无法抵达的位置,知晓了太多原本无法知晓的事后,拥有了原本做梦都无法触及的力量…… 我却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只是那只“渡渡鸟”。 ……也罢。 比起考虑这枚耳环中的处理方法,比起纠结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我眼下更该思考的,或许是一个更加残酷的问题。 如果,现实世界真的走向了终局。 如果,那个无法挽回、无法逃脱的结局真的降临。 那么,到那时,我还能为查理他们,为所有我想守护的人,找到什么退路? 念及此处,一阵彻骨的寒意悄然自脊椎蔓延而上,冰冷得像来自无底的弱水。 我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手背传来伊西斯掌心那温暖的触感,贴心地将一切躁动不安的思绪无声抚平。 是啊,既然童话镇无法成为查理他们最后的避难所,那么,我唯一能做的…… 便是在现实的棋局尚未彻底崩坏之前,竭尽所能地守住那些重要的一切。 我安静地反握住伊西斯的手,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房间一侧。 在那片映着柔和光影的米白色墙壁上,我似乎看见了希珀尔离去时那道模糊的背影。 那短暂却又无法忽视的匆忙,那近乎强硬的干预,那微妙违和的情绪起伏…… 然而我知道的,希珀尔从不是个会轻举妄动的存在,甚至连情绪的表露都稀罕可贵。 种种细微的迹象交叠在一起,似乎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同一个事实——现实的那个存在,确实危险到了足以让她动容的地步。 第622章 治疗 201x. xx. xx 那是不是在某种程度上表明,如果局势真的严重到足以影响童话镇,那么希珀尔绝不会袖手旁观? 而她此刻的沉默,或许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准备。 更何况,那天,在遗迹之中,希珀尔曾亲口承诺过。 她说,会给我一个“机会”。 机会。 仅仅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可一旦念及,就好像有什么轻轻挠了一下我的心脏。 那是一种类似于拆开礼物前,那种紧张与期待交织在一起的悸动。 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安静下来,让人不自觉地忘记了呼吸,耳畔唯余心脏砰砰作响的回声。 那究竟会是怎样的一个“机会”? 它会以怎样的方式,在怎样的时机,降临到我面前? 更重要的是,当它真正到来时,我是否已经做好了准备去迎接它,去使用它? 希珀尔向来不喜欢多做解释,甚至连提示都看心情给。 但至少,这一次,她对我亲口许下了承诺。 哪怕那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口头承诺,但在她那里,也意味着某种不可轻易违背的誓约。 至少,这不会是像拼夕夕永远差0.01%的砍一刀那样,看似近在咫尺,实则是远在天边、永远无法抵达的彼岸。 只要我能撑到那个“机会”真正降临,只要我能在局势彻底失控之前,守住该守护的一切…… 想到这里,我缓缓收紧了手指,握住了那枚晶莹剔透的泡泡屏障。 掌心传来的触感真实而微凉,像是久经漂流的人终于攀上了一块坚不可摧的礁石。 是的,我该专注于眼前。 不是去忧虑那些遥远、不可控的变数,而是牢牢抓住此刻尚能掌握的现实。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那些纷乱的思绪,集中精神运转权柄,将能量一层层地编织进那略显粗糙的屏障结构内。 柔和的光芒在掌心绽放,屏障表面荡漾出细密圆润的波纹,模糊的光影在其间晃出淡淡的虹彩。 随着能量的注入,屏障逐渐变得厚实而稳定,直至足以在失去权柄供能的条件下维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确实,在某种程度上,量变能够弥补质变上的缺憾。 如同对待最脆弱的珍宝般,我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个临时加固的屏障,将它轻轻安放回了伊西斯为我准备好的台座之上。 等待片刻,确认一切无碍后,我才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伊西斯身上。 她始终安静地注视着我,那双澄澈而深邃的眼眸中,清晰地映着我的影子。 其中交织着复杂的情绪——欣慰、忧虑……或许还有其他无法言明的更多。 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既然伊西斯选择了不去开口,我便也不会选择去追问。 我沉默片刻,最终轻声开口道:“继续吧。” 自己必须尽快恢复到最佳状态。 只有这样,我才能在回到现实之后,真正守护好他们。 也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心去追寻那个至今仍纠缠着自己的答案。 . 并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在意的事情再次发生。 接下来的检查出奇地顺利,顺利得让我怀疑方才那一连串的波折都是幻觉 终于,在某次调整结束之后,伊西斯轻轻闭上眼睛,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即便不去刻意感知,也能够感受到她属于生命女神的那份力量正如潮水般缓缓褪去,归于某个不可见的深海。 当伊西斯重新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我有些期待地问道:“检查结束了吗?” 伊西斯点了点头:“是的。” 她微微扬起唇角,尽管那笑容依旧温暖,却掩不住眼底那几分细微的疲惫。 在我拿回台座上的泡泡屏障后,伊西斯才温声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闻言,我立刻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认真感受着身体的变化。 片刻之后,我斟酌着措辞,半开玩笑道:“感觉比刚才更神清气爽了一点?” 说着,我踮起脚尖,抬手假装在头顶认真地比划着高度:“大概能一蹦三尺高……” “不对,说不定直接从这里跳到巴别塔塔顶都没问题呢。” 伊西斯闻言,弯了弯眼眸,脸上浮现出一丝似笑非笑的了然神情。 她自然而然地接口道:“除了精神状态稍有改善,其他方面的变化其实并不明显,对吧?” 被她一语道破那些故作轻松的客套话,我不禁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应道:“嗯……差不多。” 伊西斯轻叹一声,随即耐心地解释:“那股力量在你体内造成的,主要是暗伤。” “好比一块橡胶自内部开始破损,尽管外表看似完好无损,但内部早已遍布细密的裂纹。” “得益于橡胶本身的高弹性,即使表面受力变形,短时间内也不会暴露出深层的损伤。” “可一旦在一段时间内反复受力,或者突然遭遇高强度的冲击——” 她顿了顿,目光微沉,语气随之变得更为严肃认真:“那些藏在深处的裂缝便会迅速扩散,蔓延开来。” “直到在某一瞬间,直到那些裂纹终于突破表层,整个主体就会被它们彻底撕裂。” 伊西斯的比喻并不让人难以理解,甚至可以说带着几分警示的冰冷意味。 在那样的描述下,我仿佛已经能够感受到自己体内遍布了无数细小的裂纹。 它们如蚂蚁般在血肉与骨骼之间缓慢地爬行着,不时发出细微脆弱的呻吟声。 那种怪异的瘙痒与哀叹几乎清晰可辨,让我心底一阵阵发毛,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随即不安地抱住自己。 并非是不信任伊西斯的医术,只是想要亲自确认:自己并没有像某块可怜的橡胶那样碎成一地。 终于,我松了口气,低声咕哝道:“原来有这么可怕啊……我还以为是自己的恢复能力特别强呢。” 伊西斯微微一笑:“橡胶确实有一定的自我修复能力,但及时的修复与辅助,也是不可或缺的。” 闻言,我识趣地点了点头,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与来自伊西斯的好意:“也是……” 第623章 简单 201x. xx. xx 伊西斯轻轻抬手,掌心浮现出几缕温润柔和的微光,浓郁的生命气息悄然间流转往复。 她注视着我,温和的目光中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嗔怪:“之前那部分暗伤,我已经处理好了。” “只是你今后在现实中行动时,恐怕要更加节制一些,不要轻易给那股力量可乘之机。” 这一次,不再有任何玩笑的意思,我认真地应道:“我明白了。” 尽管,就连我也不清楚,在那未知而危险的现实世界中,自己又能否做到真正的“节制”。 空气短暂地陷入了沉默。 等待片刻,见伊西斯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我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追问道:“既然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是那股力量造成的……那这次,你有探查到它的存在吗?” 伊西斯微微蹙眉,似乎在努力回忆方才的探查过程。 可最终,她仍旧无奈地摇了摇头,略带自责地轻叹了一声。 “没有,就像以前一样,我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回答不出所料,我忍不住苦笑了一声:“那它藏得也太好了吧……” “要是让它去参加躲猫猫比赛,说不定直接拿下冠军都不是什么难事。” 伊西斯微扬嘴角——这个略显孩子气的打趣,明显让气氛稍微松弛了些。 我则趁机比较道:“不过嘛……和在现实中相比,我在这里使用权柄的时候,感觉一直都很顺利,之后也没有任何不适。” 伊西斯很快就给出了合理的解释:“毕竟这里是童话镇,是殿下的领域。” “尤其是在祂仍然醒着的时候,那股力量自然是不敢轻举妄动。” 我摩挲着光滑的屏障,轻轻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而你们作为纯粹的幻想生物,体内本身就没有那股力量的侵蚀,又在进入童话镇后接受了希珀尔的固化……” 伊西斯自然地接续道:“所以,只要不触及殿下的底线,即便在现实中使用能力,也不会受到太大的限制。” “确实……”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默默斟酌词句的同时,指尖无意识地在屏障上敲了敲。 随即,我顺势将话题引向了更深一层:“记得之前刚从现实归来时,我曾就这个问题专门向希珀尔询问过。” “她当时给出的其中一个原因是——‘你的对手是他们’。” 我垂下眼帘,轻声重复着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他们’……” 起初,我下意识地以为,希珀尔指的是遗迹中与我们对峙的那两位天幕族后裔。 然而细想之下,区区两个个体的范畴,未免太过狭隘局限。 “并不是特指那两个曾受‘赐福’的人类,而是他们现在所归属的那个势力。” 话音落下,空气又凝滞了片刻。 伊西斯静静注视着我,良久,才轻声开口道:“关于那个有能力扭曲出另一条世界线的势力,你有什么猜想吗?” 我抬眼看向她,谨慎地压低了声音:“我体内那股力量,恐怕……就与那个势力脱不了干系。” 说到这里,我不自然地顿了顿。 尽管至今仍无法完全排除“世界冒险协会”与那股势力之间存在直接联系的可能性,但我并不打算在此刻贸然提出。 我不希望自己的推测影响到伊西斯的判断,不希望让她先入为主。 所以,我压下那些纷杂的思绪,话锋一转:“不过,这样一来,就有一点看起来很矛盾了。” “天幕族的力量,来源于幻想生物的‘赐福’——这一点已经确凿无疑。” “而那股潜藏在我体内的力量……却大概率,属于现实的范畴。”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他们的位置,似乎有些颠倒了呢。” 话音刚落,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落在了我的头顶。 伊西斯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脑袋:“但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不是吗?” 我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才低声回应:“也许吧。” 并没有在立场问题上过多纠缠,我很快将话题扯了回来:“言归正传,根据我目前掌握的情报推测——”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所谓的‘天幕族’,不仅没有在希珀尔沉睡期间被虚兽彻底灭绝,反而得到了现实某位高位存在的庇护。” “并且,他们似乎也并不打算就此沉寂,反而正在蠢蠢欲动,甚至想要进一步对童话镇出手。”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沉声继续道:“将查理他们引诱进那片充斥着虚兽的危险遗迹,逼迫我这位代理人现身……这一系列行动,就是最好的例子。” 伊西斯静静听完我的推测,没有急着评价什么,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片刻后,她抬眸,温声问道:“既然你说这是‘原因之一’……那么,又是否有‘原因之二’呢?” 明明这个问题近乎理所应当,我却忍不住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仰头望向天花板,两手一摊:“这个啊……希珀尔没说。” “至于我嘛……当然猜不到啦。” 伊西斯微微一愣,随即忍俊不禁地抬手轻掩唇角,笑意在眼底悄然晕开。 她轻轻点头,不再追问:“我明白了。” 我们相视一笑,明显都对某位那一贯让人无可奈何的作风心照不宣。 笑归笑,正事还是得继续。 我稍稍收敛了笑意,认真地问道:“那么,关于以上这些情报和推测,你有什么想要补充的,或者,有什么新的想法吗?” 伊西斯托着下巴,微微歪了歪脑袋,像是在思索:“或许……” “殿下的逻辑之所以常常让人觉得难以捉摸,往往不是因为太复杂。” “而是因为——过于简单。” 我一愣,眨了眨眼睛,有些意外地重复道:“‘简单’?怎么个‘简单’法?” 伊西斯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微微一笑:“关于那个‘原因之二’,或许可以试着换个角度去找找规律。” 她轻轻抬起手,修长的食指在空气中缓慢地划出一个个小而完美的圆弧。 那始终不定的指向,恍然间让我联想到了被孩子们拿来玩“东西南北”的虫蛹。 第624章 指代 201x. xx. xx 我静静地、近乎茫然地注视着伊西斯那仿佛带着某种仪式感的动作。 不知不觉间,心脏竟也被那指尖所牵动,随着圆弧形的轨迹而收缩舒张。 “简化来讲,‘原因之一’是‘他们’。”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似水,却隐约带上了些循循善诱的味道。 “那么,‘原因之二’——或许,也只是一个简单的指代。” “比如说,‘我’。” 话音未落,伊西斯转着圈的手指微微一顿,指尖缓缓下移。 “又比如说——” 下一瞬,她的指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轻轻点向我的胸口。 “你。” 那一指很轻巧,却像是直接敲在了我的心上,震颤发出的回音让人无处可逃。 我怔怔地抬眼看向伊西斯,只见她依旧维持着一贯温和得体的微笑。 可此刻,那双澄澈的眼眸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只剩下令人无法直视的认真与凝重。 如同一场无声的审判,最终落下的,唯有无可辩驳的结果。 一瞬间,我的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莫名生出一种无名的慌乱与战栗。 被那修长的指尖隔空指着,我喉咙发紧,不由咽了口唾沫。 我微微后仰,狼狈而无措地抬手,失去目标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你’……‘我’……?” 我结结巴巴地重复着那两个字,屈着食指指了指伊西斯,又有些笨拙地转而指了指自己,像是在确认某种自己也无法真正理解的事物。 “抱歉,伊西斯……”我勉强挤出一个干涩的笑容,“我没太听懂你的意思。” 闻言,伊西斯垂下眼帘,轻轻地笑了一下。 一笑之间,她眼中的锋芒悄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温柔。 “不。” 伊西斯轻轻握住我发颤的手指,如同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将它温柔地按回我的膝上。 “尽管在童话镇内,我算是位格较高的一位女神。” “但实际上……” 她稍作停顿,浓密的睫羽随之微微一颤,掩住了眼眸中波动的情绪。 “我并没有真正参与进这场局中的资格。” 这一刻,伊西斯那近乎自嘲无奈的推脱,让我想起了某只不在场的白毛狐狸。 那个即便在童话镇内也鲜有生灵敢轻易招惹的存在,在面对现实那个未知而巨大的威胁时,却也只能被动地带着我逃窜,如同一只无处藏身的普通狐狸。 如果换作是伊西斯呢? 尽管主观上不愿去深思,但理智已经冷静迅速地给出了一个令人心悸的答案。 即便是她,大概也不会比玄子好到哪里去。 甚至,很可能会因为我,再次承受一次死亡的痛苦。 更何况,玄子在回来之后…… “不过啊——” 忽有一道柔和的声音打断了我渐远的回忆,连带着绷紧的神经都微微一松。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看过去。 只见伊西斯微笑着眨了眨眼睛,温暖的掌心顺势沿着我的手指轻轻拂过。 “能够像现在这样,为你疗伤,陪你一起讨论局势,偶尔还能给你一些微不足道的启发……”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伊西斯的语调温和自然,就像是在讲述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这几乎要让我怀疑,方才那令人透不过气的压迫感只是自己神经过敏的错觉。 也不知为何,我忽然感觉耳尖一阵火热。 慌乱之下,我赶紧别过脸去,支支吾吾地低声道:“谢……谢谢……” 伊西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低低笑了一声。 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她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我发烫的脑袋。 很快,伊西斯就收敛了笑意,语气也恢复了平静:“也就是说——” “这里的‘我’所指的并非是‘伊西斯’,而是殿下。” 我很快反应过来,顺着她的话追问道:“你的意思是,‘原因之二’,可能是指我,或者……希珀尔?” “也许吧,”伊西斯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缓缓摇了摇头,“但终究,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推测罢了。” 但即便只是推测,也不妨碍被我利用来分析现状:“照这个说法,我在现实中使用权柄,导致体内那股力量反噬自己,‘原因之二’则可能是希珀尔。” “那股力量属于现实的范畴,而‘他们’目前又在觊觎童话镇……” 我自言自语地分析着:“这样听起来,似乎也说得过去。” 我轻轻摩挲着那个包裹着藏银耳环的泡泡屏障,不自觉便联想到了最初那个完美的屏障。 “毕竟,希珀尔可是童话镇的主宰,被觊觎……几乎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我身上,除了拥有着她赋予的权柄外,能有什么值得被觊觎的地方呢?” 话音落下,偌大个房间里一时安静得只剩下我与伊西斯彼此的呼吸声。 “不对。” 突然间,我反驳了自己。 “仔细想想,其实我自己身上的问题也不算少,比如……” 正当我蹙着眉头,打算细数自己身上那些令人在意的异常时,伊西斯突然抬手打断了我。 我一愣,不解地望向她:“怎么了吗?” 伊西斯微微一笑,温声道:“我认为,殿下之所以不明说,其实自有考量。” “或许,在现在这个阶段,过早去纠结、去追问、去知晓某些事情……只会弊大于利。” 心底某处似乎被这番话轻轻按了一下,带来一种微妙的顿悟。 我怔怔地看着伊西斯,片刻后,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 “那不就是‘没有必要’嘛……”我妥协地耸了耸肩,“我知道了啦……” 也罢,现在掌握的信息确实不多,再多思虑也不过是徒增烦恼,钻牛角尖。 我叹了口气,顺势伸了个懒腰,想借此把蠢蠢欲动的好奇心一并压下去。 睁开眼时,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了什么——窗外已经浓稠如墨的夜色。 “准备九点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我心头猛然一凛,条件反射般坐直了身体。 我看向伊西斯,急切道:“唐晓翼要和埃克斯他们见面了!” “我想把他们的会面投影出来,你可以和我一起分析一下吗?” 伊西斯的眼眸微微一凝,没有多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第625章 夜会 201x. xx. xx 夜,九点整,浮空城的星轨公园内。 洛基驮着唐晓翼,从林间小径深处的阴影里缓步而出。 狼王雪白的毛发在夜风里微微浮动,在漫天星辉下竟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威严。 不过—— 虽然洛基的体型已经远远超出了基奈山狼的平均范畴,甚至大得有些夸张,但我还是忽然想到了一句老话——“铜头铁骨豆腐腰”。 这句话的大意是:狼的腰是它们全身最脆弱、也最不耐负重的部分。 我默默看了一眼狼背上那位一脸不高兴的“酷哥”,又看看那只始终不吭声的“代步工具”。 一个长着两条腿的大活人,没事就骑在狼背上装酷,以前或许还可以解释为病号体力不支,但现在……真不是在变相虐待动物吗?! 我突然对洛基的忍耐力肃然起敬——不仅是对唐晓翼人品的包容度,还是对他体重的承受力。 算了,反正洛基自己都没说什么,这大概也不是该由我来操心的事。 寒暄并没有持续太久。 埃克斯随手一抛,将唐晓翼之前偷偷“寄存”在他那的藏银耳环物归原主。 亚瑟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第一时间便察觉出了些不对劲。 他问:“怎么少了一只?” 唐晓翼一脸风轻云淡,语气却隐隐带着点心疼:“被某人捏碎丢海里了呗。” 闻言,我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极其疑惑的“哈?”。 我低头看看掌心那枚静静沉浮于泡泡屏障中的耳环,很认真地回忆了片刻。 都怪埃克斯,气的我当时攥紧了拳头,确实想捏碎点什么泄泄愤…… 但我能发誓,我当时捏的真不是耳环,只是船上的金属栏杆! 可能是后头我把栏杆修好了,唐晓翼又找不到耳环,就自动脑补了那种画面。 所以……我到底给唐晓翼留下了多恶毒的印象? 归根结底,其实是因为他自己才是干得出这种事的人吧! 我看向旁边的伊西斯,眨巴眨巴眼睛,试图露出一个无辜得不能再无辜的表情,表明自己真的是被这个黑心人类冤枉了。 伊西斯微微扬起嘴角,回以一个“看破不说破”的温柔微笑。 好的,她已经判我无罪了。 那这么一来,再加唐晓翼自己都默认我将藏银耳环捏碎丢海里了,我是不是可以考虑干脆不还了? 罢了罢了,我再怎么说也是一位高风亮节的代理人,面对这种情况,当然得大人有大量,不计小人过…… . 另一边,唐晓翼正式向埃克斯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他希望自己能以dodo冒险队的引导者兼适格者的身份,加入关于天幕族的研究项目。 虽然唐晓翼一向吊儿郎当嘴上不饶人,说出那串头衔时竟意外的严肃认真,以至于让我感觉“这人确实是正经干活的”。 然而,埃克斯显然并不打算顺着这个节奏走下去。 他轻轻一挑眉毛,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你就这么有把握自己是适格者?” 一句话,不仅轻飘飘地敲打了一下唐晓翼,还瞬间将节奏掰了回来。 总而言之,接下来是一番槽点颇多的论证,包括但不限于唐晓翼本人对自己是个“对一切一无所知之人”的强烈控诉,将自己比作“浮空城闲人”或者“小孩保姆”时毫无包袱的自嘲,面对埃克斯一本正经地开玩笑时那副“啊?”的震惊脸,以及围观的洛基和亚瑟投来“你真信了?”的复杂目光…… 甚至就连埃克斯自己,也差点没绷住脸上的表情。 他别过目光,若无其事地低声承认了这个事实:“你确实是适格者之一。” 尽管整个过程有点像什么打压后辈的服从性测试,但结果还算靠谱。 至少能让唐晓翼勉强靠着“尊老爱幼”的做人底线,死死压住自己想给这位前任世界冒险协会会长级别的权威人士一拳招呼过去的冲动。 总而言之,唐晓翼如愿获得了浏览天幕族相关资料的查阅权限。 在与埃克斯两人简单告别后,他便拉上洛基,马不停蹄地赶往资料室。 熬夜对人类当然不是什么好事。 但不管怎么说,比起五年前那个被渐冻症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家伙,现在的唐晓翼起码还有力气和关心他身体的亚瑟抬杠。 . 会面时间不长,所透露出的信息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我收回注视投影的视线,转头看向身旁的伊西斯:“你有看出些什么吗?” 她没有立刻作答,视线仍停留在那方缓缓播放着的投影画面中。 画面里,与唐晓翼告别后,亚瑟与埃克斯并肩行走在公园的小径上。 他们没有交谈,也没有任何眼神交流,沉默得甚至好像刚刚那番谈话从未发生过。 两人的脚步不急不缓,灯光将他们的背影在地面上拉得很长很长,不断交错又分离。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宁静,既像是某种无需多言的默契,又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疏离。 亦或者,像是某场默剧谢幕后的终曲画面。 许久之后,伊西斯终于轻声开口:“他们都是你的朋友吗?” 我稍作犹豫,还是点了点头:“确切来说,他们是‘墨小侠’和‘查理’的朋友。” 我朝投影上那位金发少年的身影抬了抬下巴,顺口补充道:“这位是亚瑟。” “别看外表看起来像是十几岁的少年,实际上他可是亚特兰蒂斯的人鱼。” “同时,还是如今大西洋上的‘百岁船王’。” 听我这么介绍,伊西斯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之色,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会,她像是随口一提:“唐晓翼很关心你们。” “关心得甚至直接请求埃克斯,尽可能不要将你的朋友牵扯进来。” 伊西斯的语气分外温和,却在字句之间隐约透出一丝不容忽视的锋芒。 “向一个心思深沉的他者,主动暴露自己的软肋,从来都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我闻言,不由苦笑了一下:“你说得对。” “但是……也许是因为曾经失去过,所以现在才会格外珍惜。” 第626章 质疑 201x. xx. xx 对于我的那个回答,伊西斯不置可否。 她只是顺势一转话锋,轻声补充道:“但同时,他也是个执着于追寻真相的人类。” 我点点头,神情复杂地应了一声:“嗯。” “我只能说……这大概是每一个合格的‘破谜者’都会有的死毛病吧。” “虽然不能轻易地用对错去评判……但说实话,我还是希望他们别再查下去了。” 话说到这里,我忽然觉得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发涩得难受。 不自觉地,我抬起手揉了揉眉心,低声补了一句:“只是这种希望,在别人看来……是不是显得很自私?” 伊西斯没有直接回应。 她只是像往常那样抬起手,轻轻揉了揉我的脑袋,掌心的温暖令人安心。 过了几秒,伊西斯忽然问道:“适格者是什么?” 我稍微愣了一下,很快低声答道:“应该是埃克斯所认为的,那些‘有资格接触天幕文明的人类吧。” 顿了顿,我又略带迟疑地补充了一句:“尽管我并不完全清楚,他对‘适格者’的筛选机制到底是什么样的。” “但他曾经跟我说过:适格者之间存在某种关联。” “也正是因为这种‘关联’,他才顺藤摸瓜地找上了查理他们。” 我抬眼望向投影画面中那两道缓缓远去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 我的声音低了几分:“确实……这十五年来,他们都曾和‘墨小侠’产生过交集。” “而在这条被人为篡改的世界线里,他们的命运也都或多或少出现了扭曲。” “除此之外,埃克斯还告诉我,这段时间,我家附近总有不明身份的人徘徊,似乎早就盯上了查理他们。” 话一出口,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表述似乎不够准确,不得不停下来稍加解释:“当然,在埃克斯眼中,那是查理的家,不是我的。” 注意到伊西斯朝自己投来的关切目光,我向她回以一个轻松的微笑,示意自己没事。 “总之,那件事直接促使他做出了决定:提前引诱他们去调查遗迹,从而确认他们的适格者身份。” 说到这里,我低头,看向掌心中那枚沉浮于泡泡屏障之中的藏银耳环。 我抚摸着屏障光滑的表面,继续道:“只是,有一件事我始终耿耿于怀。” “严格来说,天幕族的后裔——比如我在遗迹中遇到的那两位人类,他们其实也拥有接触天幕文明的资格。” “他们的祖先曾与幻想生物接触,接受了所谓的‘赐福’,染上了童话镇的气息……” “正因如此,他们无法摆脱虚兽的追猎,也早已无法回归正常的人类社会。” “在某种意义上,这种命运和查理他们的处境,其实非常相似。” 我抬起头,看向伊西斯:“所以——” “如果那两个后裔真的是埃克斯的人,那还好说;” “可如果他们并不隶属于世界冒险协会……那我就不得不开始怀疑了——” “埃克斯筛选出来的这个‘适格者群体’,真的可靠吗?” 我并不是因为对埃克斯抱有偏见,而在咄咄逼人地质疑他这个人本身。 我质疑的,是他的判断方式,是他是否真的足够了解那些“适格者”。 以及……他是否真的理解,他现在试图触碰的那个世界,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不是反对人类探索未知,只是直觉告诉我,人类最好还是离希珀尔这种存在越远越好。 那是一个人类从未真正涉足,甚至可能永远都无法准备好完全理解的领域。 伊西斯微微颔首,显然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你之前怀疑那两名后裔出自世界冒险协会?” 我点点头,坦率地应道:“是的,我之前确实这么想的。” 随即却略微垂下眼帘,缓缓吐出一口气:“但现在……我没那么肯定了。” “毕竟,就我目前所见,埃克斯对于天幕族,以及幻想生物的理解程度……” 我咬了咬牙,还是把那句话说了出来:“说实话,有些过于肤浅了。” “我总觉得,这并不太像是希珀尔口中所说的‘他们’。” 由于那场梦境带来的阴影,再加“小心驶得万年船”的谨慎心理,我一直都对埃克斯有所提防。 只是现在回头看,那份自以为理性的防备,会不会才正是“他们”刻意诱导出的结果? 他们想让我怀疑埃克斯,远离世界冒险协会,于是我顺理成章地落入了这个陷阱—— 那么,我过去那些一厢情愿的猜测,那些因为不信任而产生的焦虑,又算什么? 算我厉害呗。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把那些无谓的情绪通通按了下去。 至少,如果能确认埃克斯没有站在我的对立面,那也不失为一个好消息。 我收回纷乱的思绪,抖擞精神,顺势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那么,关于埃克斯和亚瑟,你对他们的第一印象如何?” 伊西斯闻言,轻轻偏了偏头,像是在回想方才的场景。 她微微眯起眼睛,眸光中蕴着一丝锋芒:“他们都是聪明人。” 顿了顿,伊西斯又强调似的补了一句:“尤其,是埃克斯。”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很轻,不带任何情绪与褒贬,只是某种冷静而精准的评判。 “从目前的表现来看,我只能说,他们对唐晓翼,还有你那些朋友,态度偏友好。” 伊西斯的嘴角缓缓扬起一道微不可察的弧度,像是某种意味不明的笑。 “而在可以选择的前提下,我并不排斥与聪明人共事。” 我听懂了这句话中的涵义:那是一种有条件的认可,也是一种保留的警觉。 所以,我点点头:“嗯,我明白了。” 沉默片刻后,我再次主动开口:“还有一件事……我不确定你在现实中时有没有注意到。” “现实世界里的一些谜境——包括亚瑟,还有这座浮空城本身,它们的气息与幻想生物有些类似。” “尽管由于缺乏足够的信息,我无法判断这些气息是否会吸引虚兽的注意。” “但根据我以往和亚瑟,以及另一只不死鸟安卡的接触经验来看,他们似乎并不知道虚兽的存在。” 第627章 资料 201x. xx. xx 闻言,伊西斯沉思片刻,最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她带着几分歉意开口:“抱歉,我并没有相关的印象。” “也许是因为我对气息的感知没有你那么敏锐,即便真的遇见了类似的气息,也只当作是其他幻想生物,或是天幕族的气息。” 我摇了摇头:“这并不值得抱歉。” “毕竟我的感知,是建立在希珀尔赋予的权柄之上。” “至于那些只靠本能行事的虚兽,在这方面的直觉反而可能比你们更为敏锐。” “总之,”我下结论道,“那种气息确实对我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干扰。” “如果不能实地探查,我就无法确认浮空城内的人群是否存在其他异常。” “或许……这正达到了‘他们’想要引导的结果之一。” 伊西斯轻轻挑眉,追问道:“只是感知上有干扰?那视觉层面有异常吗?” 我稍作回忆,却忽然想到自己现在的这双眼睛……其实是希珀尔给的。 一个谜语人给的眼睛,谁知道她会不会在里面动什么手脚? 于是,我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起码就现在,我还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那就先去看看唐晓翼在做什么吧。”伊西斯温声提议道。 “至少今晚,恐怕也无法再从埃克斯与亚瑟那里获取更多了。” 我顺着伊西斯的视线看向投影,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很有道理。 不同于某位目前还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两位“老人家”看起来相当疲惫,应该不打算再谈论天幕文明的相关事宜,而是准备直接回去休息了。 “好。” 我应了一声,随即催动权柄,将投影切换至唐晓翼目前所在的位置。 此时此刻,他正与洛基一起,坐在浮空城宽敞明亮的资料室内。 一人一狼面前的长桌上摆满了纸质文件,看上去已经是能找到的所有资料。 唐晓翼整个人埋首于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中,罕见地眉头紧蹙。 他反复翻看着,不时长叹一声,看起来并未找到什么明确的突破口。 洛基则安静地伏坐在一旁,利用自动翻页器一页页浏览着文件,似乎已经习惯了陪唐晓翼熬夜。 看到这一幕,我心头微微一动。 以前的天幕族由于离群索居,也没有留下正式的称谓,所以只能在少部分书籍里找到些不知真假的只言片语。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们被世界冒险协会正式确立为调查目标,并赋予了一个明确的称呼。 这意味着,他们已经成为了一个可以被索引的存在。 既然如此,唐晓翼当前所翻阅的、这些现实中记录下来的文字资料,我如今是否能够利用“天幕族”这一关键词,在童话镇的图书馆内检索到呢? 我立刻将这个想法告诉了伊西斯。 略一沉吟后,她便点头认可了我的想法。 我没有多说废话,直接远程检索起了图书馆的数据库。 结果并没有让我失望。 很快,我便将目前能够找到的所有天幕族相关资料统统调取了出来。 光是粗略从资料数量来看,甚至比唐晓翼那边桌上所摆的还要多上一些。 有了这些资料,说不定我就能对天幕族,埃克斯对适格者的筛选机制,以及他的立场多一些了解了。 不必我多说,看到我翻开第一份资料后,伊西斯也自然地伸手拿起了一份,默默翻阅起来。 与那些令人着迷的探险小说不同,这些考古记录没有什么千折百转的剧情,全是干巴巴的学术文书。 内容大多是系统地记录和分析考古发掘或调查的过程、发现和结论,通篇看去,都是专业得不能再专业的术语。 对以往的我来说,这种东西看一眼都觉得头疼,如今却不得不强打精神仔细翻阅。 没读多久,我就感觉上面的字枯燥得像是一群蚂蚁,成群结队地在眼前乱爬,令我一阵头晕眼花。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强打精神熬夜翻阅这种东西的普通人类,唐晓翼会露出那种表情,也实在是情有可原。 但不管过程如何煎熬,一通翻阅下来,我还是勉勉强强整理出了一些值得注意的信息。 根据浮空城这边所能检索到的报告来看,那些疑似归属“天幕文明”的遗迹,分布范围相当广泛,涵盖了全球多个区域。 而令人在意的是,世界冒险协会发现这些遗迹的时间,基本都集中在近五年内。 如同春雨悄然降临后的山野,短时间内从地底疯狂钻出了无数笋尖,带着某种“刻意为之”的意味。 除此之外,只有那些近年发掘的项目,在“参与者”一栏中,才特别划分出了“适格者”与“非适格者”。 我扫了一眼“非适格者”那一栏,基本都是我完全不认识的名字,有些还是一长串晦涩难读的外国姓名。 当目光移动至“适格者”那一栏时,我的眉头不由轻轻皱了起来。 某个导演了温泉乡事件,后来又为了埃克斯选择背叛鬼影迷踪的家伙,自然不用多说。 爱德华……这个初见于玛雅度假村,浑身缠满了绷带的透明怪人,至今仍让我印象深刻。 如果我没记错,在浮空城事件后,他被埃克斯收编进了某家生物公司,后来还在山阴镇的阴阳魔草事件中帮助过我们。 毫无疑问,他们目前都归属于世界冒险协会,而且,曾与“墨小侠”——也就是“我”产生过交集。 看来,埃克斯之前跟我提到的“通过人际关联判断适格者身份”的筛选逻辑,并非随口胡扯。 只是……在那一串所谓“适格者”的名单中,也同样存在一些对我而言完全陌生的名字。 尽管我努力回忆了一下,却还是没办法确定他们是否曾与“墨小侠”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短暂交会过。 毕竟我们dodo冒险队经常趁着放假四处旅游探险,浮空城也来来回回不知道跑了多少趟,我不可能将每一个接触过的人都记得一清二楚。 当然,也不排除其他的可能:比如埃克斯的筛选机制出了问题,抑或,某些更让人担忧的深层原因…… 到底是哪一种,我暂时无法下定论,只能看之后有没有机会亲自核实了。 第628章 检索 201x. xx. xx 随着资料的进一步翻阅,又有一项内容引起了我的注意。 在那些遗迹的发掘背景资料中,除了常规的定位方式——诸如历史文献线索、地貌结构分析,又或是群众在野外偶然的发现之外,还有一个出现频率相对较高的来源。 匿名信件。 起初看到这个词时,我并没有太过在意。 毕竟,以世界冒险协会的影响力,每天收到的匿名来信少说也能堆成一座山。 再说我们dodo冒险队,自从成为职业破谜者,在校园里混出点名气后,也早已习惯了每个月收到十来封匿名委托、挑战信,甚至是某些莫名其妙的威胁。 但当这个看似寻常的事件作为发现遗迹的直接线索,频繁出现在这些学术性的描述中,我的神经不由自主地绷紧了些。 [本次调查起始于一次异常简洁的匿名邮寄。信件于201x年xx月xx日由本协会驻四煌市前台签收,未署寄信人姓名,亦未附寄发地信息,信封采用标准信函格式,纸张为常见A4型复印纸,未见特殊纹理或指纹残留。] [本次遗址的初步线索来源为世界冒险协会公众邮箱于201x年xx月xx日所接收的一封匿名邮件。发件人为一串无意义的乱码字符,发件服务器经技术追踪后确认来自某公共匿名代理节点,无法追溯具体来源。] [本项目最初的调查源于一封寄送至协会总部、无寄件人信息的纸质信件。信件封口使用廉价红蜡,无任何可识别的印章或纹样痕迹。] …… 那一刻,我仿佛在这些枯燥而毫无感情的文字背后,看见了一只隐形的手,悄然拨动着命运的轮盘。 它从不亲自现身,却总会在某个恰到好处的时机,送来一封言简意赅的匿名信。 一封封信件,如同无数在黑暗中悄然垂落、闪着微光的蛛丝。 它们诱使着那些心怀好奇的人类,一寸一寸地向某个深不见底的高处攀缘。 而与之对应的是,这五年来,那些如雨后春笋般接连冒出的天幕族遗迹。 这一切太过规律,太过整齐,以至于无法被称作偶然。 我不由得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都是出自“他们”之手? 只是,若那只幕后之手真是“他们”,那他们为何不直接找上“墨小侠”? 而是选择了另一条迂回缓慢的路径,花费五年的时间,耐心地在世界冒险协会面前,一笔一画地描摹出天幕文明的轮廓? 五年。 说长不长,说短也绝不算短。 而偏偏就是在五年前,我第一次与世界冒险协会之间,产生了真正意义上的联系。 那一年,在“查理九世”的引导下,我和伙伴们第一次以“破谜者”的身份,踏足了那个充满未知的世界。 也是那一年,我第一次见到了世界冒险协会的前任会长、鬼影迷踪的创始人——埃克斯。 一个节点,几度重合。 我隐隐察觉到,或许不仅是我在等待某个契机,“他们”……同样也在等待。 他们也在等待着某个时机的成熟,在等待着那个“十五年之期”的降临。 而这五年,正是被“他们”所利用,在我身边悄然布下一张天罗地网的时间。 更甚者,这五年,大概率只是目前所浮出水面的冰山一角。 若是将我曾经经历过的那场梦境,以及那股自始至终在我体内潜伏的力量一并纳入考虑范畴…… 那么,鬼影迷踪也好,世界冒险协会也罢,又或者是某个至今未曾显露真容的势力…… “他们”所编织的这张“网”,起始的时间点,恐怕远比我所能设想的,还要更早,更远,更深不可测。 . 在某种难以言喻的隐忧之中,我意外地有了其他的发现。 我不仅成功从图书馆调取出了世界冒险协会对天幕族遗迹的正式考古报告,还翻出了一系列不公开的资料——归档的视频录影、未经整理的实地笔记,甚至是私人日志。 当在一堆规整印刷的文本中,突然翻出几页明显是手写的字迹时,我整个人都怔了几秒。 不过,联想到自己很久前在图书馆胡乱翻阅的经历,我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确实,只要信息曾以某种形式在现实中被记录过,那么理论上,它就有机会在图书馆内被翻出来。 虽然在一般情况下,除开那些有名气的出版物,大多数信息都会被淹没在信息的洪流中,不知猴年马月才会被某个闲得发慌的幻想生物捞出来。 但这一次不一样。 我是带着明确的目的,在浮空城的范围内,以“天幕族”与“天幕文明”为关键词进行检索,并对无关的巧合信息进行了过滤。 而即便如此,我还是感觉自己翻出的资料比唐晓翼那边多出了一大截。 或许正是因为,这里的资料包含了他以目前权限所接触不到的部分。 过去的我对此并无太多实感,可现在细想,这种几乎能将一切真实存在过的信息复现的能力,着实称得上是“犯规”。 暂时不去深究希珀尔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至少现在,这些信息能为我所用即可。 . 心头微微一动,我略一检索,便从那堆手写文件中抽出了一本分量不轻的笔记本。 是那种厚实的牛皮封面,外壳边角已经磨得发白起毛,皮质也失去了原本的油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些粗糙的质感。 从种种细节上看,很显然,这东西曾被它的主人反复翻阅、长期携带。 我盯着封皮上那个固定用的磁吸扣,喉头发紧,默默咽下一口唾沫。 小心翼翼地,我用指尖蹭了蹭扣带边缘——并没有蹭开它。 但是,不知怎的,我居然……心虚了。 倒也不是那种被人当场抓包的小偷似的心虚,而是一种介于愧疚与好奇之间的、不小心窥探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的拧巴感。 毕竟——这是埃克斯的日记。 哪怕它不是现实中的原件,但里面所记录的信息,可都是真实存在过的,是由埃克斯亲笔写下的。 而也正是因为其中出现了“天幕文明”的关键词,它才能被我检索到。 第629章 日记 201x. xx. xx 指尖已经悬在了日记封面的磁吸扣上,我盯着那饱经岁月洗礼的封皮,却迟迟没有翻开它的勇气。 脑海里反倒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起来。 埃克斯是谁? 世界冒险协会的前任会长,鬼影迷踪的创始人,学识渊博的科学家,同时也是曾在无数谜境中来去自如的传奇冒险家。 在成为破谜者之后,我曾无数次在各种正式与非正式的场合听人提起他。 他的名字像是某个璀璨的太阳,被“睿智”“冷静”“无畏”之类的云朵层层托举,高悬在我们这些后辈的头顶之上。 当我真正与他并肩作战之后,我才明白,那些看似浮夸的词句,其实也未尝能将他的真实描述清楚。 可现在,那样一个存在的私人日记,就这样安静地躺在我手中。 这种感觉说不出的诡异陌生。 以至于让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留下这些文字,给未来的某人阅读的。 毕竟,说真的—— 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这荒谬的念头一闪而过,让我突然没绷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笑声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完了。 “有什么发现吗?”果不其然,伊西斯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她抬头看向我,眉眼之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与关切。 “没什么。” 我连忙压下嘴角,努力让表情看起来严肃些,假装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 “只是刚刚……突然想起一件高兴的事。” 伊西斯安静地垂下眼帘,视线落在我手中那本还未被翻开的日记上。 “你看到哪了?” 我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选择实话实说:“其实……我还没开始看。” 我低头,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封皮:“因为,这是埃克斯的日记。”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注意到伊西斯的眼神微不可察地变了一下。 可随后,她只是轻轻点头,平静道:“我明白了。” “既然你会将它取出来,就说明,你相信里面藏着对我们有用的信息。” 我点点头,语气却带上了几分玩笑般的不确定:“理论上是这样的……” “可是你在害怕。”伊西斯注视着我,清澈如湖泊般的眼眸不起波澜。 “我?”尽管有些疑惑,但我还是下意识地笑了笑,“我能害怕什么啊?” “你在怕,里面的内容,可能会推翻你对埃克斯的认知。” 伊西斯的声音很轻柔,没有刻意强调什么,每个字却都像钉子那样笃定。 我沉默了,笑意也渐渐从脸上消退。 “也许吧。”我低声承认了自己的脆弱。 听到这句话,伊西斯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笑意中不带任何评判。 “你不必急着读。” 她重新低头,将注意力落回手中的资料上。 翻动纸张时发出的沙沙声很平稳,在寂静的房间内听起来格外清晰。 “既然它能等到现在,自然也不在乎再多等一会儿。” 语毕,伊西斯没再多言。 可我明白,她该说的,其实都已经说了。 你与他之间的事,我不会插手,但别忘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我忽然意识到,伊西斯知道我在犹豫什么,甚至比我自己还要清楚。 可那薄薄的一页纸,终究还是得翻开的。 我将日记本轻轻放在桌上,闭上眼,双手合十,做了一个深长的呼吸。 抱歉了,埃克斯。 我在心里,郑重地向那个不在场,甚至不会知晓我做了这件事的人说道。 而后,一字一顿地,我对自己低语: 别矫情了,渡。 你已经不是那个还在幻想“冒险”是什么模样的小孩了。 你不是在缅怀过去,也不是在窥探秘密。 你是在查资料,是在寻找答案。 你只是在做,一名破谜者该做的事。 花费了一些时间,强行将那些无谓的情绪压下,为接下来的调查做好准备。 再度睁开眼,我终于伸手,“啪嗒”一声,稳稳地打开了日记本的磁吸扣。 我没有从第一页开始读。 而是,直接翻到了那个关键词第一次被提及的地方。 “天幕” . 201x年xx月xx日,晴 地点:—— 今天的风很干燥。 我们在遗迹外沿北侧的高地扎营,本意是明日一早便能顺坡向下进入新的勘探区域,结果半夜被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沙尘惊扰,醒了。 起初只是睁眼望着营帐顶上不动的阴影,一动不动地躺着。 后来不知不觉地,又睡着了。 然后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许许多多“人类”,却没有任何熟悉的面孔。 所有人都穿着某种灰白色的粗麻衣,像被驱赶的羊群。 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甚至无法确定他们是否真的“活着”。 我跟着他们行走在荒原上。 无人说话,唯有脚步声震得我耳膜发疼。 我试图问,但喉咙干哑如被封住了一般。 我想停下,可双腿不受控制地向前迈步。 没有原因,也没有选择,仿佛行走已经成了生命中唯一的职责。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一生。 北极星。 我忽然想,我需要北极星。 于是我抬起头。 天空,不是天空。 我看见了祂。 不是星辰,也不是云海,而是一张巨大的天幕。 祂没有明确的色彩,却无边无际地悬浮在天际之上,安静地垂落下来。 祂安静地笼罩在我们之上。 那不是压迫,也不是庇护,只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在场。 而我们所有人,包括我,追随着祂,都在祂之下行走,却从未真正抬头。 像培养皿里的微生物,像被观测的蝼蚁。 惊醒时,我出了一身冷汗。 没有惊扰不远处打着鼾的勘探员,我钻出了睡袋,轻步离开帐篷。 帐篷外星光稀薄,远山轮廓模糊不清,下方是我们今天准备勘察的遗迹。 我喝了一口冰冷的水,试图让自己恢复清醒。 然而眼前似乎仍浮现出梦中那无声的人潮,耳边仍回响着那嘈杂的脚步。 更难忘的是,抬起头时,所仰望到的那道“天幕”。 我不记得它的模样,却记得那种既超越语言、又压倒一切秩序的感受。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某种启示,还是最近翻阅古文明资料过多而产生的幻觉。 但我已经有所决定,为这个仍无定名的文明体系命名—— 天幕文明。 并非是因其高高在上,而是因为祂庞大、无声、始终笼罩于我们之上。 至于我们,也不过是行走在天幕之下的渺小存在罢了。 第630章 天幕 201x. xx. xx 阅读完那一篇日记,我终于明白了,埃克斯为何会将那个获得幻想生物“赐福”的人类族群,命名为“天幕”。 对他们而言,所谓“赐福”,在最初或许确实是一种荣耀,是与众不同的标志,是掌控一切的力量。 在希珀尔醒着的时候,他们或许会凭借赐福带来的能力在人类社会呼风唤雨。 当然,也不排除只是偷偷摸摸地隐藏在普通人类之中,过着平静的日子。 但一旦希珀尔陷入周期性的沉睡,平静的掩饰便如沙丘般土崩瓦解。 只凭本能行动的虚兽像嗅到血腥味的野兽一般,不断追猎着那些异类。 被赐福的人类从此成为弱小的猎物,一旦被死死咬住,就再无逃脱的可能。 无论如何,从此以后,他们再也无法回到所谓“正常”的生活里了。 唯一的生路,便是抱团取暖,在危机四伏的大地上,找到一位愿意伸出庇护之手的存在—— 无论是幻想生物,还是她,亦或某位同样有能力庇护他们的未知存在。 也正因此,我开始怀疑:那场梦,也许并非纯粹的梦境。 它的确荒诞,但未必虚构,而是以梦的形式,还原了某种真实的往事。 梦中的埃克斯,混入了那支尚未被命名为“天幕族”的队伍之中。 他与他们一同跋涉在荒芜大地上,身披沙尘,像是被游狼驱赶的羊群。 他们不言语,也无力反抗,只是一往无前地走着。 就好像,只要不停地走下去,就能走到奇迹降临的地方。 可他们终究迷失了方向。 于是,埃克斯抬起头。 与那群人类不同,他所需要的,是一颗能为他指引方向的北极星。 想到这里,我也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可映入眼帘的,却并不是夜空,也不是星辰,而是一片米白色的天花板。 精致的水晶吊灯静静悬挂其下,随着我视线的移动,折射出一片七彩的芒。 我轻轻低下头,忍不住无奈地笑了。 我知道那是谁。 希珀尔。 她游荡在地球之外,悬浮于宇宙之中。 清醒的时候,她不允许幻想生物离开童话镇,也从不干涉人类的选择与命运。 她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地面上发生的点点滴滴——如同梦中的那片“天幕”。 于是那些得了赐福、却再也无法回头的人们,只能在大地上兜兜转转。 永远行走,永远逃亡,没有方向,亦没有终点。 沉默如被整个世界抛弃的一群魂灵,徒劳如不断搬运滚石的西西弗斯。 在梦中,他们从未真正抬起头。 也许是因为他们仍然相信,前方还有路。 也许是因为他们未曾意识到,自己早已身处于那温柔而冷漠的“天幕”之下。 在梦中,唯一抬起头的,是埃克斯。 所以,他看见了那片沉默的天幕,看见了那位注视着一切的存在。 他把那一瞬间的震撼,深深铭刻入自己的意识深处。 所以,在醒来之后,他不假思索地,以此为整个文明命名。 “天幕文明” 我无法判断,那样的梦境究竟是希珀尔有意为之,还是遗迹中的物品影响了埃克斯,亦或只是纯粹的巧合。 但我必须承认,在某种意义上,没有比这个名字更贴切的了。 流亡者追寻“天幕”,仰望者目击“天幕”,沉默者即为“天幕”。 . 将资料大致翻阅了一遍后,我停下手,与伊西斯开始讨论目前掌握的信息。 我向她简要说明了我对“适格者”与“非适格者”的推测,以及埃克斯以那场梦境为契机,为那群获得赐福的人类命名的故事。 安静耐心地我讲完后,伊西斯提到了另一件,在她看来“有趣”的事。 天幕族,似乎非常擅长“入乡随俗”。 为了方便讲解,伊西斯具现出了现实的世界地图,标上了各个遗迹的位置。 她告诉我:在不同地区出土的天幕族遗迹中,所发现的文字几乎都不一样。 这种“不一样”并非是语言的快速更迭,而是来自每个地区不同的语言结构与符号系统。 每到达一个新的地区,天幕族会学习、理解、适应那些陌生的文字,并将它们融合进自己的语言之中。 这也意味着,考古者只需掌握当地的古文字,就有机会破译天幕族留下的信息。 而除此之外,遗迹中的物品摆放方式,也多以当地的习俗为准。 为了进一步印证这一点,伊西斯特意调阅出了关于埃及地区的遗迹资料。 随着她指尖轻轻一拨,那些清晰的遗迹彩照便乖顺地浮起,环绕在我身前。 在其中一幅照片上,我看见了一具用细亚麻布层层包裹的木乃伊,布料上写满了圣书体的祷词。 在安置木乃伊的石棺四周,整齐排列着猫、蛇、鹰等动物的木乃伊,看起来有种诡异的神圣感。 “他们并不只是单纯的模仿。”伊西斯轻声评价道。 “或许是因为曾亲眼见识过真正的‘神明’,他们成了比当地人还要虔诚的信徒。” 说完,伊西斯轻轻抬手,在世界地图上逐一标注出各处遗迹推测的建立年代。 当所有坐标经她之手被连接成线,显现出一条条杂乱的轨迹。 不同于人类傍水而居的聚落规律,这些线条如毛线团般杂乱无章、纠缠不清。 因为他们追逐的,并非土地,也非水源。 他们所追寻的,是幻想生物的气息,是能够庇护他们免受虚兽追杀的存在。 然而,他们并不会飞。 所以,即便他们有能力占卜到童话镇之所在,也只能绕着地表不断绕圈,踏上已知而重复的路。 “真是一场荒诞的朝圣。”我忍不住形容道。 “直到信徒油尽灯枯,他们所信仰的神明却仍旧沉默无言。” 伊西斯没有回应。 我们共同注视着那幅被线条纠缠住的地图,都沉默了下来。 曾经耗费多少时间、生命所走出的道路,如今铺展开来,也不过是一道道卷曲混乱的线条罢了。 甚至,就连起点与终点的边界也无法分辨。 也不知过了多久,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我与伊西斯发出了一声无力的轻叹。 第631章 适格 201x. xx. xx 在有些压抑的氛围中,伊西斯很忽然抬手轻挥。 我们眼前那勾勒出杂乱线条的世界地图便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件件自遗迹中出土的器物复刻品。 她从中挑出一张面无表情的黄金面具,指腹缓缓摩挲着其表面起伏的花纹,仿佛还能感受到上面残留的温度与气息。 伊西斯轻声开口:“他们会在遗迹里,留下被自身血液浸染过的器具。” “浮空城的学者推测,这些器具拥有某种祭祀或占卜的功能,用于寻找前路。” “这确实是其中之一,”伊西斯微微一顿,“但并不是最主要的用途。” 我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猜测,但还是安静地等待她说下去。 “这些器具的主要用途,有两个。” “其一是利用上面沾染的气息引开虚兽,尽力保障自身的安全。” “其二,则是为了纳入新鲜的血液。” 我适时发出疑问:“引开虚兽我能理解,但‘纳入新鲜的血液’是什么意思?” 伊西斯注视着我,耐心解释道:“也就是说,如果有新的个体获得了赐福,那么他们便能够凭自身的感知,循着器具中残留的气息找到这些遗迹。” “进入遗迹后,阅读前人留下的信息,他就能追上那支从未真正停下的队伍。” 我沉默了一瞬,随即开口:“可万一……那人到达遗迹的同时,虚兽也循着气息追来了呢?” “那他就只能赌,”伊西斯语气未曾起伏,“自己的运气没那么差了。” 言下之意,便是:若是赌输了,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意识到这一点,我转而问道:“那你会选择帮助那些被虚兽追杀的人类吗?” 伊西斯抚摸着黄金面具,语气柔和,却事不关己:“如果碰巧遇见了,我会尽一份举手之劳。”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补上一句:“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成为那样的异类。” 我能够听懂伊西斯话语中那份微妙的言外之意。 幻想生物的力量会顺着血脉传递,有些人生来即被赐福,没有选择的余地。 而对于幻想生物而言,对他们施以援手是情分,袖手旁观是理所当然的本分。 用人类的价值体系去衡量他们的行为,苛责他们的冷血,是一件徒劳的事。 “我明白了。”所以,我只是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抬眼扫过桌上陈列的那些仿制出土文物,顺着思绪推测道:“所以,除了匿名信件外,世界冒险协会能够追踪到各处遗迹的位置,主要依赖的也是这些器具所承载的信息,对吧?” 伊西斯将黄金面具重新放在桌面上,摆正,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我随手拿起其中一只金属容器,看见它表面遍布着斑驳的锈迹,却掩盖不了那精细的打磨工艺。 我盯着容器外壁上的纹路看了好一会,只觉得莫名熟悉,却无论如何都拼不出具体的含义。 术业有专攻,看来破译信息这种工作,还是交给浮空城的解码专家们去做比较合适。 我稍微俯身,将容器倾斜,探头向内部望去,只见底部有一片深褐色的干涸血迹。 念及那大概对应着人类的血液,心中那莫名浮现的几分膈应,终究还是让我压下了直接伸手去抠的冲动。 我一边把玩着金属容器,一边回忆起不久前翻阅的那本日记,脑中浮现出那场荒诞梦境的描写。 “不过,就我目前粗略翻阅埃克斯的日记来看……” “他确实记录了不少关于‘天幕文明’的考察细节,可始终没有提到他曾与另一位高位存在发生过接触。” “唯一勉强能称得上‘启示’的部分,也就只有那场将整个文明命名的梦境了……” 我注视着容器口的边缘,微微眯起眼:“但从内容上来看,那场梦境,那张‘天幕’,多半是与希珀尔有关。” 说完,我将容器轻轻放回原位,调出浮空城数据库中那份我之前标记的文献。 “虽然没有在这些资料和日记中发现另一位高位存在的线索,但我至少解开了另一个困扰我许久的问题。” “那就是——埃克斯判断一个人类是否是‘适格者’的方法。” 我捻动纸页边缘,将那份标题略显繁复的研究文献翻开——《基于无意识选择行为的适格者筛选机制》。 “其实,这个测试方法非常简单。” “将一件从遗迹中出土的物品密封在某个容器里,然后让受试者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独自进入一个放满柜子的房间。” “没有引导,没有提示,没有提示他们要找什么,甚至不知道房间里藏着什么。” “若他第一次就准确地选中了那件物品——那么,就会进入第二轮实验。” “测试条件维持一致,布置相同。” “若是在第二次选择中,他们仍旧能再次选出那件唯一的文物……” 我抬眼看向伊西斯:“那么,他,就是适格者。” 伊西斯没有出声回应,只是垂眸阅读着那份资料,眼神若有所思。 一个自诩严谨理性的学者,却在他的研究中引入了这种近乎玄学的筛选机制。 这听起来几乎荒诞不经,像是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桥段。 可讽刺的是,它居然真的有效。 我将报告翻至下一页,扫过密密麻麻的实验记录,熟悉的名字接连映入眼帘。 “埃克斯·忒修斯、亚瑟·冯·蒙哥马利、西奥、爱德华……还有dr. mo。” 我的语气平静:“虽然通过这项测试的人极为稀少,但确实存在。” 我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几分:“而他们,确实都曾与‘墨小侠’接触过。” 但与此同时,通过这项试验的栏目中,也有让我感到陌生的名字——比如莉莉安·伯莎、罗兰·加西亚。 压下心生的几分不安与疑虑,我立即以图书馆为中转,从浮空城的数据库中调取了这两位的背景档案。 第632章 实验 201x. xx. xx 莉莉安,患有罕见的综合征型白化病,自幼体弱,却在大学期间展露出惊人的科研潜质。 在被大学导师推荐后,她顺理成章地进入了浮空城的研究机构——甚至早在“墨小侠”正式进入浮空城之前。 而罗兰,则是莉莉安的保姆兼助理,既负责照料后者的日常起居,也辅助她进行工作实验。 或许,她们确实曾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与“墨小侠”的人生轨迹发生交汇,命运在现在的世界线中发生扭曲。 换言之,这两人确实具备成为“适格者”的条件。 . 浮空城的适格者名单并不长,我很快便依照顺序,将自己感到陌生的名字逐一核查过去。 这些名字,大多来自浮空城的在职研究员、技术员乃至于外围项目的协调员。 他们的入职年份参差不齐,年龄背景、个人经历、工作内容也不尽相同。 但无一例外,他们都具备足够的理由,在某个时刻、某个场合与“墨小侠”发生接触。 然而,正因为这种逻辑显得过于顺理成章,才让我心中那点微妙的不安愈发沉重。 这些档案实在太干净了,干净得近乎刻意,就像是一张被反复擦拭过的玻璃,连尘埃与指纹都不愿停留。 这让我不由得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在这个世界上,唯有“适格者”,才配拥有与天幕文明接触的可能。 但,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我还记得,在遗迹深处,与我短暂交锋的那两个天幕族后裔。 尽管那一男一女将自己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之下,但我还是记住了他们的面容。 方才我已经反复确认过好几遍,浮空城的适格者名单里,根本没有这两个人。 天幕族的后裔拥有接触天幕文明遗物的资格,命运受到扭曲的适格者亦然。 尽管我可以当面分辨出这本质上不同的两类人群,但问题在于——我现在被关在童话镇里。 既没有足够的信息,又被浮空城干扰了感知,甚至连眼前所见都不一定能够信任…… 换言之,我根本无法确定埃克斯筛选出的这批"适格者"里,会不会混进了什么居心叵测之辈。 真是麻烦。 我记得埃克斯当时在电话里对我说,他找到查理他们是凭借所谓的"人际关系网"。 可这份报告里,我看到的全是玄学般的"无意识选择",压根没提什么“人际关系”。 原因也很简单,是因为那些关于"人际关系"的具体内容,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另一份报告里。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那叠文件——《基于人际关系网络的适格者筛选机制》。 不过眼下时间还算充裕,我决定还是按部就班,先把这份更早完成的研究报告和伊西斯讨论清楚再说。 我强迫自己收回视线,继续往下翻阅。 当目光扫到附录部分时,一个熟悉的名字不出所料地跳了出来。 唐晓翼。 与其他那些按部就班参与测试的实验对象不同,唐晓翼被判定为“适格者”的过程,完全可以用“意外”来形容,甚至说是“事故”也不为过。 这件事还要追溯到三年前。 那时的唐晓翼刚刚结束长达两年的疗养,准备回归正常的生活。 谁知天不遂人愿,他搭乘的航班在半路遭遇了一场当地罕见的沙尘暴。 也因此,飞机不得不临时改变航线,在附近一个小型机场紧急迫降。 如果故事到此为止,他和洛基不过是两位被天气耽搁的普通旅客,和什么“天幕文明”都八字还没一撇。 但偏偏问题就在于,唐晓翼从来就不是那种会老老实实坐着等通知的主儿。 究竟是天生神经过敏,还是闲得发慌,又或者是身为前破谜者加引导者那种“好奇心害死猫”的本能作祟…… 至于他当时脑子到底抽了哪根筋,我也说不太清。 总之,就在所有人都被风暴困在候机厅、焦躁地围在航班信息屏前等待信息更新时,这家伙居然鬼使神差地翻起了世界冒险协会的公共论坛。 我知道那个论坛,平时就发布些管理层人事变动、研究人员获奖之类的官方通告外,根本没几个人愿意搭理。 可唐晓翼当时还真就从这个无人问津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了一份考古相关的官方公告。 内容很简单,也很官方:他所在的机场附近,正有一处由世界冒险协会主持的遗迹发掘项目,现阶段仍处于初级考古阶段,不对外开放,相关工作人员请凭证入场。 我盯着这几行字反复看了好几遍,怎么看都觉得满篇写着四个大字——“闲人免进”。 可惜,唐晓翼当时不仅是个彻头彻尾的"闲人",还打心底里不吃这一套。 于是,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拉上洛基,一人一狼顶着漫天黄沙,径直朝遗迹方向闯了过去。 虽然最后被现场工作人员拦了下来,只是在遗迹外围晃了一圈,就心不甘情不愿地原路返回。 但从埃克斯的角度来看,这未免不是一次“基于无意识选择行为的适格者筛选实验”。 只不过别人的试验在一间封闭的房间里进行,唐晓翼的试验场却是整个风沙肆虐的世界。 真不愧是我当年以为自己没能救回来的麻烦人类,就连触发剧情的方式也如此特立独行。 只是这种"特立独行",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点就是了...... 虽然这场转机途中的小插曲虽然草草收场,可它所引发的连锁反应却一直持续到现在。 飞机刚在纽克市落地,唐晓翼还没来得及踏进唐人街42号的大门,连唐欣妹妹的面都没见上,就被埃克斯冷不丁一封电子offer截了胡。 所以,他来到了浮空城,成为了这里的研究人员。 通过研究报告附录和从浮空城调取的内部资料,我总算拼凑出了这位“失踪人口”这五年里具体的行踪。 两年疗养院,三年浮空城。 由于唐晓翼是在回程途中因为那次莫名其妙的"犯贱行为"才被埃克斯盯上的,所以按理说,他之前那段下落不明的时间,应该与我现在着重调查的“天幕文明”没什么关联。 第633章 空白 201x. xx. xx 可不知怎么的,还是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心,驱使着我,想要把他那两年的经历查个水落石出。 还没开始行动,心里就莫名其妙地泛起一阵心虚,跟之前偷看那位日记时的感觉简直如出一辙。 尽管就连我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担心被发现偷窥,还是在担心真发现了点什么我不该知道的东西。 我捏着那份附录文件,忍不住抬眼,悄悄地瞟向投影画面那边。 只见某位曾经满嘴跑火车,理直气壮地扬言“我还年轻——和某些保温杯里还要泡一把枸杞的老东西可不一样”的酷哥,现在却已经实打实地把整颗脑袋埋进了资料堆里。 注意,这可不是形容他在专心致志地查资料,而是物理意义上的“整颗脑袋埋了进去”。 头发散乱,呼吸平稳,肩膀松弛……除了姿势看起来不太雅观外,睡得那叫一个踏实。 我轻轻“啧”了一声,眼皮微微一跳,嘴角却不争气地往上翘了翘。 起码没当场猝死,不然这笔工伤死亡的账就该算埃克斯头上了。 正当我打算收回视线,权当没看见这令人忍不住想吐槽的睡姿时,却见一旁安静趴着的白影突然动了一下。 我心脏“咯噔”一下,连呼吸都跟着一顿。 完了,不会被发现了吧? 不过,事实证明我还是低估了权柄的保密性。 那头感官敏锐的白狼王并没有朝这边看来,只是抖了抖一身顺滑的白毛,随即起身,缓步走到唐晓翼身旁。 洛基低下头,鼻翼微动,认真地确认了一下唐晓翼此刻的状态。 接着,洛基就像一头叼小崽子的母狼那样,小心翼翼地叼住唐晓翼的后衣领,动作娴熟地把这摊快睡成烂泥的人类半拖半拽地挪到了沙发上。 大概是掌管平衡的前庭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劲,唐晓翼在移动过程中本能地挣扎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他半眯着眼,带着一点没睡醒的迷茫,先是打量了一圈陌生的视角,又看向不远处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资料。 一瞬间,唐晓翼的表情从三分凉薄三分讥笑四分漫不经心,飞速转化为了一副生无可恋的认命脸。 某位唐姓男子心累地发出一声怪叫般的叹息,闭上眼睛,毫无骨气地一头栽进沙发里。 所幸他早有先见之明,直接订了一间通宵自习室,现在倒也不用担心被值班的管理员催促收拾残局。 像是早就习惯了自家破谜者那副死鸭子嘴硬的德行,洛基默默叼起放在角落里的毛毯,熟练地替唐晓翼盖好。 那位罪魁祸首倒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扯了扯毯子的边角,打了个哈欠,梦游似地抬手拍了拍洛基的脑袋。 “今天够累的了……睡吧。”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听到这句话,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是啊,唐晓翼今天……不,准确来说,应该是昨天才刚刚从莱勒港回来。 除了在游轮上勉强眯了一会外,他昨天几乎一直都在警惕我这个不速之客,就没真正休息过。 作为一个生理机能偏弱、还不一定愿意按时吃饭睡觉的人类,能撑到现在,也是挺不容易的了。 想到这里,我莫名就有些愧疚,不由得默默叹了口气。 既是为了给某人留足私人空间,也是因为没什么值得继续窥探的,我没有再多看一眼,识趣地挥手关闭了投影。 眼看光影消散,我搓了搓手指,努力让自己重新集中注意力。 我打算查查,在与我们分别之后,这五年来,唐晓翼究竟经历了什么。 以“唐晓翼”为关键词进行检索。 图书馆,启动! 相关的记录与资料瞬间如潮水般涌来,一时间让我有些应接不暇。 从唐晓翼入职浮空城开始,每一次的职位变动、参与的各种大大小小的项目、申请的专利、获得的奖项等都清晰可查。 只是……再往前的两年,完全是一片空白。 离开尤加特拉希生命城之后,那段被称作“疗养期”的时间,什么都查不到。 就好像在那整整两年里,唐晓翼从人类社会里凭空蒸发了一样。 我目光有些复杂地盯着那片空白的年份坐标,心想唐晓翼当时是不是被外星人抓去做实验了。 正当我还在胡思乱想时,伊西斯忽然温声开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唐晓翼之前患的是渐冻症,对吧?”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作为一种全球公认的绝症,当出现了首例治愈者,你觉得医学界会有怎样的反响?” 我怔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会把他当成珍稀物种一样研究,对吧?” “是的,”伊西斯微微颔首,接着温和地提醒,“可他并不是普通的实验动物。” “他是一个法律意义上的人,拥有着完整的政治权利与隐私权。” 话说到这里,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我自然地接话道:“也就是说,只要他本人不愿意被公开身份,那即使真的参与了相关实验,所有信息也会被严格保密。” “正是如此。”伊西斯淡然一笑。 我轻轻“嗯”了一声,随即果断切换了检索方向。 在将搜索关键词改为“渐冻症”、“ALs”、“肌萎缩侧索硬化症”、“治愈案例”、“世界首例痊愈”这类医学术语后…… 果不其然,这次我搜到了许多篇刊载于各大权威医学期刊上的学术论文。 《突破世纪难题:渐冻症完全缓解病例首次报道》 《肌萎缩侧索硬化症罕见缓解个案分析及长期追踪观察》 《渐冻症治愈的可能性:首例自愈样本带来的新希望》 …… 标题一个比一个激动人心,像是在描述什么世所罕见的奇迹。 若不是学术格式上的严格限制,我几乎可以想象这些标题会像某些三流营销号那样,以一个抓人眼球的“震惊!”作为标题的开头。 可那确实称得上是“奇迹”,不是吗? 我默默想着,随手挑出最顶上的几篇论文,粗略地翻了翻摘要与前言。 第634章 五年 201x.xx.xx 确实如伊西斯所言,这些论文在描述那位神秘的“首例自愈个体”时,全都用了“匿名受试者A”、“研究对象t”这类笼统模糊的代称,连性别都没写出来。 但我压根不需要猜都知道他们指的是谁——某个翻资料翻到睡着,被自家宠物拖上沙发的二货嘛。 这种怪异的反差感不知怎的突然让我有些想笑,忍不住无声地笑了笑。 我强迫自己压下嘴角,收回那些胡乱发散的思绪,继续往下翻阅资料。 毕竟不是为了写自传而存在的,这些论文的重点并不在“唐晓翼”这个人身上,而是在“首例渐冻症完全痊愈者”这个标签上。 但即便如此,其中所透露出的研究细节,已经足以让我大致还原出他那“消失的两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总结起来,其实很简单。 在某个几乎与世隔绝的疗养院内,签署数不清的保密协议与授权条款,按部就班地接受检查、配合实验。 联想到埃克斯当年组建“鬼影迷踪”时,招揽的那群脑回路不太正常、理性到不近人情的科研疯子…… 如果说那群研究员在面对唐晓翼时,没有把他当作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我一点也不会感到意外。 或许对他们来说,唐晓翼不过是一件价值连城、不可复制的“医学奇迹”罢了。 一个曾被判了死刑的生命,如今不仅要面对自己活下来的荒谬事实,还不得不在陌生的环境中,与一群恨不得把他剖了的奇怪人类打交道。 ……光是想想就让人浑身发毛。 不过事已至此,我只能默默祈祷浮空城那边的动物福利还算过得去吧。 否则,我是真的不介意举报这些论文,甚至直接找上门去,让他们统统撤稿、进小黑屋喝茶。 当然,这些都还不是我现在查资料的重点。 其实到现在,我也没搞明白,当年自己究竟是怎么把唐晓翼从那座即将崩溃的尤加特拉希生命城里捞出来的。 只记得那个瞬间像是在一片混沌中挣扎,最终抓住了一根不知道能不能被成为“救命稻草”的东西。 可不管听起来多么不可思议,唐晓翼最终确实活了下来,甚至康复了。 而他之所以能痊愈,应该还是像爷爷说的那样,和尤加特拉希生命树有关。 只不过,它早在被唐晓翼亲手砍断中枢神经元后,彻底沉入了海龟岛的海底。 所以从根本上讲,这项研究从第一天起就注定了不会有结果。 除了刚开始借着“渐冻症首例痊愈者”的名声在社会上画画大饼,在医学界骗骗研究经费外,那帮科学家其实根本就没搞懂发生了什么。 两年转瞬即逝。 以“静养”为名,经历多少次实验,又配合了多少轮反复验证,却连一篇完整的成果论文都没发出来。 而这项计划的保密等级之高,也确实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我们拿着披露了些许只言片语的报纸去问埃克斯,他却只是不动声色地把一切糊弄过去。 在那段时间的日记中,埃克斯是这样写的: [这群孩子的权限还不够,现在说太多反而没意义。] [更何况,晓翼现在还在静养阶段。] [回来的时候,让他亲自给他们一个惊喜,不是更好吗?]只是没想到,当唐晓翼真正从那座封闭的疗养设施走出来后,埃克斯却因为[他是适格者],而彻底打消了告知我们的念头。 他不说,不是因为恶意,而是因为不想干预,是为了将主动权交到唐晓翼自己手中。 他只是想看一看,这位意料之外的适格者,究竟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浮空城从未出现过唐晓翼的幽灵居民,也始终没有注销他的私人账号。 但那时候的我们,却没有一个人问出口。 不是因为不在意,而是因为好像只要不问,不去戳穿那张半透明的窗户纸,我们就还能继续欺骗自己。 没有确切的死亡通报,也就意味着,没有彻底的告别。 只不过是下落不明,一如既往的“下落不明”。 我们假装着唐晓翼还“活着”,活在世界上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直到那场轰动一时的研究热潮彻底归于沉寂,那群顽固的科学家才不得不承认,自己搞不明白这项“医学奇迹”,搞不明白这个被判了缓刑的人类为什么能活下来。 于是,唐晓翼就像一只被用过便丢的小白鼠那样,被悄然“退役”。 终于,他离开了那些研究员,离开了那些冷冰冰的仪器,重新返回人类社会。 随后的三年,无论是浮空城的记录,还是埃克斯的日记,都再没提及浮空城对他设置了什么限制。 他是自由的,没有人阻止他回来。 可我们,却始终没等到一句“我回来了”。 所以说,这不仅是我们没有问出口的问题,也是他选择了不回答的问题。 也许是他真的觉得,那句“再见了,保重”一出口,自己在我们的世界中就已经死了。 也许他真心相信,在那两年空白的时间里,我们早已将他彻底遗忘。 又或者,他只是单纯觉得,自己这个将两年青春交付给一项无疾而终的实验、与社会脱节的“引导者”,已经没资格再回来引导我们。 我不知道这一切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但我现在知道的是,事实只有一个—— 在那漫长的三年里,唐晓翼,从未主动联系过我们一次。 直到我——不,准确而言,是查理——十五岁生日那天。 如果不是浮空城的安排,他大概也不会以“惊喜”的方式,突然送上门来。 可我猜,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五年过去,世界的变化确实很大,人也成长了。 可有些东西,我们从未真正忘记过。 还口口声声叫我们“笨蛋”呢,结果那个查资料查到睡着的家伙,自己才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吧。 ……不过,说真的。 五年前的那一刀,确实挺帅的。 第635章 诱试 201x.xx.xx 整理完唐晓翼这五年来的行踪,我不由得回想起投影关闭前他的模样。 虽然顶着一头鸡窝在资料间睡成一滩毫无形象的烂泥,但至少他还活着。 等到明天太阳再次升起,他还是一条活蹦乱跳、会跟长辈顶嘴的好汉。 直到这一刻,我才终于感觉到,心口那块悬了太久的石头,悄然滑落了下来。 我长呼出一口气,将那几篇曾引起舆论轰动、如今风头不再的医学期刊收好。 感情归感情,正事归正事——是时候回到那个该死的“适格者筛选机制”上了。 结合埃克斯在日记中的只言片语来看,在《基于无意识选择行为的适格者筛选机制》的结尾,他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一些东西。 他怀疑,那些通过筛选的“适格者”之间,可能存在着某种看不见的联系。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浮空城曾在社会范围内组织过一些小规模的试验。 只可惜,他们刚开始的运气不太好,没选到丘枫镇——某个最关键的地点。 结果自然是收效甚微,连统计样本都没多几个,更别提找规律、建立模型了。 经费打水漂,研究进展陷入停滞,研究团队成员对此自然意见不少,质疑声此起彼伏。 在多方压力及反复权衡之下,埃克斯不得不选择暂时中止实验。 那个时候的他,曾一度怀疑“适格者”所带有的特质,并非来自受试者本身,而来自于环境。 比如说,“浮空城”这样一个被归类为“谜境”,在天上漂浮的巨人族“诺亚方舟”。 然而,这个猜想并没有存活太久。 原因很简单:唐晓翼,出现了。 一个从未踏足过浮空城的人,一个人生硬生生被空白了两年的人,一个在“实验”过程中甚至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被测试的人。 正是这个人,偏偏精准无误地触发了所有判定条件,通过了适格者的筛选。 巧合到像上天给他开的一个玩笑,巧合到荒谬,荒谬到不像是巧合,而更像是某种注定。 当你无法证明某件事存在,你只能说“它可能不存在”;但一旦有了反例,哪怕只有一个,都意味着“它一定是错的”。 在草草为唐晓翼编辑好一封offer,匆忙发出之后,埃克斯沉默了很久。 可惜,这种沉默不是出于人道主义上的愧疚与动摇,而是出于发现意外样本的亢奋,以及另一个想法的形成。 不久之后,埃克斯做出了一个资源消耗不高,却足够大胆的决定。 调派当时驻守在纽克市的调查员,前往了唐人街42号——唐家的古董店。 不过,这一次,调查的目标并不是唐晓翼本人。 调查员绕过了某位“医学奇迹”,转而找上了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普通少女。 唐欣——一个被唐雪奶奶收养、与唐晓翼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妹妹”。 虽然习惯上是被叫做“妹妹”,但要真较起真来,作为唐雪奶奶的亲孙子,唐晓翼或许得叫唐欣一声“小姑妈”。 好吧,这点乱七八糟的辈分似乎也不是现在需要计较的问题。 言归正传。调查员在偌大的古董店内漫不经心地晃悠了几圈,随即便自然地跟看店的唐欣搭起话来。 他假装自己是一个需要完成心理课作业的高校生,以“趣味行为测试”为幌子,邀请唐欣帮助自己做个实验。 理由听起来多少有点突兀,却也不至于离谱得无法接受。 再加上,唐欣既不是那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也没有察觉到其中的猫腻。 于是,她欣然应下,在不知不觉间,顺利完成了整个实验流程。 结果毫无悬念——唐欣通过了测试,被判定为“适格者”。 我不知道唐晓翼的权限够不够翻到这份资料,但看他之前那副模样,估计是压根没看到。 换做我,肯定直接杀上浮空城,先不管三七二十一给埃克斯“梆梆”两拳,揍完再扯着他领子吼一句:“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真的,很难不生气。 就算先不提实验伦理以及技术层面的争议,仅从最基本的人之常情出发,背着当事人,拿他在意的人去做一个完全不通知、不解释、不反馈的“无意识实验”,哪怕再怎么声称“无害”,也确实该挨打。 最气人的是,这还不是他最后一次干这种事。 想当初,查理他们就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所谓的“生日礼物”引到了那片充斥着虚兽的遗迹内。 结果呢?不仅成功地把我逼了出来,还顺带引出了那两位天幕族的后裔。 不愧是“鬼影迷踪”的创始人,哪怕已经洗白了,那种“不择手段也要接近真相”的毛病还是一点没改。 甚至让我一度觉得,这种不愿向实验对象解释的行事风格,和某位很像。 . 尽管新增的样本仅仅只有唐欣一人,但埃克斯仍不肯放弃从中总结规律的打算。 唐欣也好,唐晓翼也罢,两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都姓“唐”。 唐家,一个历史悠久、底蕴丰厚的名门望族,在政商两界都枝繁叶茂。 可结合之前报告中所呈现的数据,埃克斯意识到:这应该不是势力所属的问题。 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找上唐家,而是悄然将实验范围扩大至整个唐人街。 测试依旧延续了之前那种简单粗暴到像开玩笑的形式: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完成一次以上的“选择”。 没有目的,没有提示和引导,更不会给予任何形式的结果反馈。 大多数参与者对此并未表现出太多警惕。 毕竟,扫码送礼、答题抽奖、体验问卷……这些无害又轻松的套路谁没见过? 更重要的是,它是免费的。 测试就这样在唐人街的街头巷尾悄然展开,人来人往,一切如常。 他们有说有笑地接受了测试,拿到礼品,然后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 他们大概只会心想自己运气还不错,却不知晓,自己的数据早已在悄无声息间被收集完毕。 毕竟,免费的,往往才是最贵的。 而“选择”本身,也从来就不是那么像看起来那么无害的事。 第636章 关系 201x. xx. xx 哪怕合格率并不算高,但唐人街范围内确实有那么一批人,在这场实验后被判定为了“适格者”。 而在对这批适格者的背景进行交叉比对后,研究员们意外发现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点。 他们都曾在五年前,或主动或被动地,卷入过同一件事。 那场曾在唐人街44号地下商场爆发的骚乱,由“鬼公主”殷灵一手挑起的—— “金丝嫁衣”事件。 . 抱着一种尝试的心态,埃克斯找上了当时尚在少年监管所中的殷灵。 他没有选择直接接触,只是以“特殊心理测验”的名义,在向监管所做了简单的报备后,让负责殷灵的心理辅导员主导进行了这项实验。 当时的殷灵,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在地下商城呼风唤雨、眼角含笑赏木偶戏的“鬼公主”了。 她被监管所的规矩与生活磨平了一些棱角,却也因此对监管所的一切都充满厌恶。 自然,也包括这种不明所以、莫名其妙的所谓“测试”。 殷灵懒得深想,懒得去理解这套测试背后的目的,更不打算乖乖配合。 她只是抱着一种“别烦我”的心态,想要尽快结束一切,回到自己清净的房间。 所以,她随手拉开了门口附近一个看起来最顺眼的木制柜子,没有看清编号,也没打算了解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结果自然无需多言——那正是唯一的那件目标物品。 第一次还勉强可以称之为“巧合”,那么第二次呢? 在浮空城的工作人员重新布置测试现场,更换藏物位置后,第二轮测试开始。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再怎么说也是曾叱咤唐人街44号地下商城的“鬼公主”,殷灵显然变得警惕了些。 这一次,她没有立即出手。 殷灵站在原地扫视了一圈,沉默半响后,并未再次选择就近的几个柜子,而是踏进了迷宫更深处的空间。 但最终,她仍旧毫无犹豫地伸手,拉开了那个唯一藏有目标物的柜门。 第二轮测试,再次命中。 . 实验结束后,心理辅导员将殷灵请回辅导室,两人相对而坐。 “能和我说说,你为什么选这个柜子吗?”心理辅导员笑容得体,语气柔和。 和往常一样,殷灵完全没有任何一点配合的诚意。 她将双臂抱在胸前,后背向椅背一靠,翘起二郎腿,懒洋洋地偏了偏脑袋。 “我想怎么选就怎么选,要你管?” 虽然这个回应一如既往地张扬跋扈,但我却注意到了某个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变化。 殷灵并未再以“本公主”自称。 或许是因为,她也意识到:那个曾经可以肆意妄为、视一切如草芥的“鬼公主”,早已在那个由金丝嫁衣筑起的王朝轰然崩塌之际,连同她的傲慢与轻狂,一并埋葬。 . 研究报告中写道:受试者在未提前获取任何背景信息的前提下,完成了两次“无意识选择行为”,结果命中率为百分之百。 换句话说,殷灵确确实实是个“适格者”。 哪怕她并未了解规则,也从未听闻过“天幕文明”四个字。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在实验中到底“选”了什么,又为什么会选它。 可殷灵就是选中了。 她的直觉,早已替她做出了这个命运般的选择。 而对于始终执着于寻找规律建立模型的埃克斯来说,这次的成功意义非凡。 他们首次通过位置、关系、过去的经历,反向推测并锁定了一个适格者。 这意味着,在有关“适格者”的研究上,他们似乎终于找对了方向。 又是一番兜兜转转。 终于,埃克斯将目光投向了那群同样参与了“金丝嫁衣”事件,并处在核心位置的孩子们—— dodo冒险队。 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贸然直接找上当时已经成为职业破谜者的查理几人。 他选择了一个更稳妥的方式:将实验重心放在那些生活在丘枫镇,日常活动与他们重叠度极高的普通居民身上。 形式依旧还是那个简单粗暴的套路,可相比于唐人街的时髦,这次的测试带上了些令人忍俊不禁的土味。 只需要扫码填写一份简单的“社区调查问卷”,再配合工作人员进入一间被刻意布置成迷宫般的场地,任取出柜子内的一件物品,就可以凭此免费领取鸡蛋、牛奶、大米、食用油等常规生活物资。 这看起来完全不像是由世界冒险协会设计的心理学实验,更像是丘枫镇居委会的宣传小组趁着节假日,搞的一次街头送温暖活动。 可是,正因为这粗陋的伪装过于完美,它的效果才出奇的好。 毕竟,居民们不了解天幕文明,甚至根本没有听说过“适格者”这三个字。 他们只知道鸡蛋可以做蛋羹,大米煮粥香,油能炒菜,牛奶补钙对身体好。 实打实的生活物资,对于小老百姓而言才是真正具备吸引力的奖品。 更何况,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鸡蛋。 你之所以对此不感兴趣,也只是因为还没遇到属于你的那份“鸡蛋”。 测试如预期那样顺利展开,如预期那样悄然完成。 人们提着获得的礼品,边走边聊着家长里短,笑着离开测试场所。 与此同时,埃克斯也获得了自己需要的实验数据。 翻开研究报告下一页,尽管心理上早已有所准备,我却仍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除去部分近几年搬来的外来人员,许多生活在查理等人活动范围内的居民,被判定为“适格者”。 尽管不是预想之中的全部,但这已经远远高出了浮空城以往的任何一次测试结果。 除此之外,浮空城研究团队也在重新分析浮空城早期“适格者”名单时,发现其中的成员或多或少都与查理几人存在联系。 这已经不能被解释为“偶然”。 正如柯南·道尔借福尔摩斯之口所言:“在排除所有可能性之后,剩下的无论多么不合乎情理,那就是真相。” 这群人并不是因为自身的特质,而是因为曾经接近过这群孩子,与其发生了联系,所以才成为了“适格者”,被赋予了接触天幕文明的资格。 于是,埃克斯第一次,在研究报告中郑重其事地提出了一个概念—— “关系网效应”。 第637章 网 201x. xx. xx “关系网效应” 并非心理暗示的结果,也无法归因于血缘、地理或文化,而是来自某种更为难以言说的、命运上的连结。 而这,也正是那份名为《基于人际关系所建立关系网的适格者筛选机制》研究报告最核心的部分。 报告中指出,天幕族的行事风格历来离群索居、飘忽不定,这也是他们与正常人类之间最大的不同。 因此,像丘枫镇这样人口密度较高、关系网络密集交错且稳定的集群社区,理论上不属于天幕文明的范畴。 然而,似乎是由于查理几人的存在,这里的适格者密度大得出奇。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埃克斯在个人日记中毫不掩饰自己的困惑,笔记。 他不明白,查理等人到底与天幕文明之间存在哪种具体的联系。 [是血缘吗?] [可查理他们,都是在本地出生、接受义务教育、每天按时写作业的普通人类中学生,顶多加上一只浮空城克隆实验室里孵出来的渡渡鸟多多,背景都很干净。] 我看着那行字,眼神不由得微微一凝。 原来在这条扭曲的世界线中,“渡渡鸟多多”同样是由浮空城培育出来的。 只不过和祖先为埃克斯那只查理的“查理九世”不同,这里用了另外一个词——“克隆”。 也对。 毕竟,渡渡鸟这种生物在现实世界早就灭绝,要想合理地出现在查理他们身边,除了克隆,似乎再没别的选项了。 这么说的话,说它是“世界上最后一只渡渡鸟”,也不算错。 强行按下那些翻涌而出的胡思乱想,我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回日记上。 埃克斯继续写道:[是信仰吗?] [一群在圣诞节照常上学、顶多考试前拜拜孔子的初中生,他们能信仰什么?] [是谜境吗?] [可根据目前的记录,被标记为与天幕文明相关的遗迹,他们一个都没踏进去过。] [还是说——] [在他们成为“适格者”之前,其实还存在着某个我们尚未发现的、真正的源头”?] 我忽然感觉心中忽然涌起一种被人盯上的不适感,后背一阵发凉。 哪怕在完全失去“墨小侠”相关记忆的前提下,埃克斯的直觉依旧恐怖得令人发指。 他并没有选择止步于表象,而是继续向更深处追问,甚至开始质疑查理等人并非“关系网效应”的中心。 幸运的是,就当时的记录来看,他并未真正决定向查理他们下手。 一方面,从丘枫镇获取的居民样本已经提供了极为宝贵的实验数据。 对“适格者”的研究而言,这已经足够构建出“关系网效应”模型,甚至指向了那个可能的“中心”。 另一方面,查理他们早已在丘枫镇安稳生活十余年,一直未曾引发任何实质性的异常。 更何况,此时正值他们需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阶段,不适合贸然介入实验。 至于唐晓翼,虽然早已被确认为适格者,并被顺利纳入浮空城的管理体系,心理测验也评估他能够适当知晓一些与天幕文明相关的信息。 但在埃克斯看来,那场导致飞机迫降、唐晓翼停留的沙尘暴,实在是太巧合了。 他担心,在原理尚不明确的情况下,让唐晓翼直接接触天幕文明相关的研究,可能会引发某些不可控的变数。 [哪怕仅仅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也不容忽视。] 所以,埃克斯最终做出了一个他自认为稳妥的选择:维持现状,不做进一步接触或介入。 他不再推动新的适格者筛选测试,而是转向对已知的适格者展开访谈。 然而,这项工作很快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局。 访谈策略、语言风格、提问顺序……无论他们如何调整优化,最终得到的回应都如出一辙。 “就是觉得那个柜子顺眼。”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选它。” “随手选的吧……应该?” “那件物品怎么了吗?” …… 他们在回答时的语气都很轻松,甚至还带着点无意识的玩笑意味。 他们的生活并未因此发生任何变化,没有后遗症,没有梦魇,更没有神谕或启示。 就像那些命中注定般的选择,对这些适格者而言仅仅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动作。 如此模糊的反馈,显然无法支撑起进一步的推理与验证。 除了一份来自巨人族时代遗留下来的浮空城神兽、不死鸟安卡的访谈记录。 在很久以前,安卡离开浮空城后,曾邂逅过一群气息古怪、形迹怪异的人类。 说不上是敌意,也非善意——至少在安卡眼中,他们并非普通人类。 正是那种异常引起了安卡的好奇,促使它决定跟随他们的脚步行动。 起初,在察觉到安卡的存在后,那些人类还曾对它顶礼膜拜。 但很快,他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安卡虽然特殊,却不是能够给予他们赐福的幻想生物,更不是他们要找的“那个存在”。 从那以后,他们不再膜拜安卡,也不驱逐它,只是无声地允许它跟随。 安卡无法理解他们的语言,也未曾参与过他们的交谈,因此能提供的信息有限。 但在安卡的总结中,他们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偶尔才与普通人类进行交易。 不知为何,他们总在夜晚启程,队伍中时常有人缺失,也有新人加入。 然后,直到某一时刻,那段旅程的终点到来了,来得悄然又迅猛。 安卡记不清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曾死亡过一次,于不久后涅盘重生。 而那群人类,自那之后就像从这个世界蒸发了一般,无影无踪。 我整理着这份记录,不难从中推断出:他们深夜的逃亡,以及安卡的死亡与重生,应该都与虚兽的追杀有关。 但在那个时间点上,埃克斯并未从我这里得知“兽”的存在,自然也无法得出对应的结论。 他所能做的,只是在日记中反复假设推敲那些人类如此怪异的行为究竟为何。 第638章 谜信 201x.xx.xx 梦境中的“天幕”给了埃克斯灵感,让他得以将假设延展至一个更广阔的层面。 他猜想,无论是遗迹的分布还是迁徙轨迹,都不是看似漫无目的的混乱。 他们在逃,同时也在找。 找的并不是现实中某一具体的地点,而是寻某个与自身不在同一平面,且持续移动的存在。 也许,是那张“天幕”本身。 不过,截至目前,即便是埃克斯,也尚未确定梦境中的“天幕”究竟在现实中映照着什么。 [它是一个尚未被现有技术观测到的实体?是一个抽象的观念?抑或是,一场尚未降临的未来?] 我合上日记本,深吸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与伊西斯交换了一个眼神。 在那短暂的对视中,我们都从彼此眼底读出了那个无需言说的答案。 我忍不住笑了笑:“不过嘛……以埃克斯的水准,想要推测出来,大概只是迟早的事吧。” 伊西斯闻言,淡淡道:“但在这件事上,知道得太多……对于人类而言,未必是什么好事。” 我耸耸肩,摊开双手,笑得有些苦涩:“你说得对。” “只是啊,人就是这样——越是知道得多,就越忍不住,想知道得更多。” 伊西斯沉默了。 没有反驳,也没有附和。 或许是因为,即便是她,也无法否认这一点。 . 尽管已经将重心从寻找“适格者之间的关联”上移开,但埃克斯始终没有松懈对于遗迹的探索。 毕竟,不同于靠直觉选物、一问三不知、回复含糊其辞的适格者们,那些分散在各地的遗迹反倒显得更“诚实”些。 从中出土的那些古物与文献,或多或少总能提供一些和“天幕文明”相关的线索,推动研究的进展。 但说到底,人类并不是精密到无需休息,也没有感情的机械装置。 在那些干巴巴的研究报告背后,也藏着些不为人知的小插曲、小情绪。 比如说,那些该死的匿名信件。 最初,这类信件出现在浮空城的研究部门邮箱中时,还算正经体面。 内容或隐晦或直白,却总能准确指向某些真实存在发遗迹,为研究工作带来突破性的进展。 可问题就在于,那只是“最开始”。 不知从哪一封开始,这种信件的数量开始激增,内容却愈发不靠谱起来。 什么“天上有人在渡劫”,“大水冲了龙王庙,庙里还剩个龙王”,“我家阳台长了株快顶到天上的豌豆”……荒谬得像是某人说的梦话。 偏偏这些看似胡说八道的内容,偶尔竟真有一两封信,莫名其妙地指中了某处未发现遗迹的坐标。 正如世界冒险协会破谜者的基本操作是解谜一样,浮空城的工作人员也对此深有体会,可谓是“爱之深恨之切”。 因此,无论信的内容多么滑稽,都不能当成垃圾广告轻易丢进碎纸机。 即便是埃克斯,也得耐着性子一封封地看、逐字逐句地剖析。 [你不能不看,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它就不能被忽视。] 拆开信封的那一刻,他一边能预见十有八九是恶作剧的可能,一边又必须小心翼翼地当回事。 尤其是当一支考察小队顶着水土不服、高原反应或者是恶劣的极端天气,带着设备千里迢迢地前往疑似遗址的坐标,却连一块石板都找不到时,那种被耍得团团转的憋屈怎么也咽不下去。就像是信件背后的那些人,在有意耍他们,拖延研究进度,然后乐的捧腹大笑一样。 事先声明,在浮空城收到这些信件的时候,我还规规矩矩地在学校上课,与此事绝无关联。 终于,也许是那一天的工作太累,也许是信上的语气实在太欠揍,埃克斯的耐心爆炸了。 他在日记纸上重重地点了几下,墨渍在笔尖晕开,像是某个无能狂怒的泄愤。 接着的是一句带着疲惫、夹杂着几分讥讽和无奈自嘲的话。 [他们当我们是什么?全球可飞的无聊冒险家?] 看到这,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等终于意识到那句牢骚到底是出自谁手后,我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 堂堂世界冒险协会前任会长,那个在旁人眼里始终温和克制、理智冷静的人类,内心戏居然丰富成这样。 不得不说,这反差感还挺有意思的。 我默默瞄了眼坐在一旁的伊西斯,想看看她有没有注意到这句话。 结果不出所料,伊西斯正盯着那一行字,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 片刻后,她抬眼看向我,嘴角微妙地扬了一下,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也好,懂的人自然懂,何必明说,大家心照不宣就好。 . 在检索关键词进行调取后,我面前的桌面上果然横七竖八地堆了一摞信件。 明知道这些信里大多数都是毫无价值的胡言乱语,可我还是鬼使神差般随手拿起一封,犹豫着要不要拆。 这种时候,倒是能理解埃克斯为什么能在日记里破防到那个地步了。 “唉……”我轻叹一声,认命似地拆开信封。 [尊敬的浮空城诸位研究员,抱歉又来叨扰你们繁忙的科研时光,只是实在忍不住。] [因为我听见有人唱歌,一边唱一边磨刀,说他要听听石头怎么喊救命。] …… [——一个不知梦从何来的旅人] 我翻来翻去地看了几次,始终搞不明白浮空城那群科研人员是怎么从这种像是溜大了的梦话中,推导出一个确切地点的。 “算了……” 终于,我放弃了思考,把信件原样丢回桌上。 正准备再放空大脑几秒,我的注意力忽然被伊西斯那边吸引了过去。 只见她正专注地读着一封信,眼神里透出难得的饶有兴致。 实在耐不住好奇,我凑过去,小声问:“看出什么了?” 伊西斯没抬头,只是抬起一只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信纸上的一段文字。 “我猜,这说的是东非大裂谷一带。”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随即低头去看那段话。 [昨晚梦里我摔了一跤,跌进了一条巨大的裂缝。] [那缝隙延伸得比梦还长,一直通到湖泊底下、火山脚边。] [草原上是成群结队的山羊,在啃食着一棵火与水之间的无花果树。] 第639章 真伪 201x.xx.xx 我盯着那段话看了三秒,大概能够脑补出画面,脑子却完全转不动弯。 最终,我发自内心地疑惑道:“这你都能看出来?” 伊西斯微微一笑,耐心地解释道:“东非大裂谷是地球上最大的大陆裂缝,绵延数千公里,横贯多个国家,确实可以说‘延伸得比梦还长’。” “而它贯穿的区域地形多而复杂,有湖泊、有火山、有草原,甚至还有着名的乞力马扎罗雪山。” “至于这棵‘火与水之间的无花果树’……听起来像是生长在某块地热活动频繁的湖泊区域,例如纳库鲁湖。” “虽然我暂时还无法准确定位,但这些描述其实不像是随手胡编的。” 虽然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却已经不由自主鼓起掌来:“不愧是你。” 伊西斯微微颔首,稍作停顿,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自顾自补充起来:“不过……我也不能完全排除冰岛的可能性。” “冰岛位于欧亚板块与北美板块的交界处,以极端地貌着称,也有无数巨型裂谷与火山。” “并且,它还有一个外号——‘冰与火之国’……” 眼见伊西斯的注意力又要被那封信带跑,我连忙伸出手,在她逐渐飘远的视线前轻轻晃了晃。 “那个——”我清了清嗓子,打断道,“暂时先别深究坐标的问题了吧。” “毕竟浮空城那边调查员一抓一大把,验证线索这种事……说好听点是他们的分内之事,说直白点,就是他们每天挣工资该干的活。” 被我这么一调侃,伊西斯眼神重新聚焦,像是被逗乐了般轻笑一声。 她很快调整好了状态,点点头:“也是,你先说吧。” 我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微微前倾身体,从桌面上将她手中那封信对应的空信封拿了过来。 “其实,相比起那些坐标,我现在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我翻转信封,一大片空白的寄信人栏赫然跃入眼帘。 我注视着那片刻意的空白,语气逐渐沉了下来:“是这些信件的寄信人。” “他们为什么能掌握这些遗迹坐标?又为什么偏偏选择这种方式,把线索送给浮空城?” “我想知道,他们的身份、目的,还有——他们到底站在哪一边。” 伊西斯闻言沉思片刻,随即温声提出猜测:“这会不会与‘他们’有关?” 我点了点头:“我也倾向于这么认为。” “除浮空城自导自演的可能外,目前看来,似乎找不到比‘他们’更合适的对象。” 我轻轻弹了弹手中的信封,纸页与指尖相撞,发出几声“砰砰”闷响。 “起码就这些信件来看,寄信人不仅知道浮空城会对这些情报做出反应,还在有意识地在操控浮空城对天幕文明的研究节奏。” “而我在那处遗迹中,遇到的那两个天幕族的后裔,显然也是事先得知了坐标,特意在那里埋伏的。” “那两人获取消息的渠道,如果不是浮空城……那也就只剩下‘他们’了。” 我将信封放回桌面,转而拿起一沓厚厚的研究报告,在掌心中轻轻拍了拍。 “反过来看,浮空城埃克斯这边,并不是一开始就清楚天幕文明的全貌。” 按照时间进行排序,我从研究报告中抽出了一篇较早期的勘探记录。 “像这些最初被发现的遗迹,都是在后面才被他归类进天幕文明体系的。” “也就是说,这一切的起点,是那些匿名信件。”我指向它们。 “如果没有这些不请自来又莫名其妙的线索,埃克斯甚至不一定能够接触到天幕文明,更别提什么后续的研究了。” 我顿了顿,缓缓吐出一口气:“但也不能排除最坏的结果——也许,这一切,都是一场局。” “他在我面前演出一场逼真的戏码,让我一步步走到这里,并自以为看见了所谓的‘真相’……” 我拍了拍手中那沓厚厚的资料,声音有些发哑:“那也就意味着……” “这些信件、配图、数据、笔记、访谈记录、甚至连埃克斯的私人日记……” 光是想想伪造这些东西需要多么庞大的精力和时间,我的头皮就一阵发麻。 我知道那听起来简直像疯子在妄想,可我却无法彻底否认它的可能性。 “虽然互联网历史上确实有那么一些疯子,不为金钱与名利,只为取悦自己,而愿意花上十年的时间,骗过所有人,虚构出一整套逻辑自洽的历史百科……” “可那毕竟是极端个体,而现在……参与这项研究的,可不止一个人。” “那些研究员、考古学家、解码专家……这么多人,这么多年,就真的没有一个人发现哪怕一点破绽吗?” 我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如果是伪造,那也只能说明,这个项目从上到下,所有人都是一伙的。” “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在演我——就像《楚门的世界》,就像当年的蛇。” 也不知道是因为提到了某个不愿提到的存在,还是想要试图否定这个看似荒谬的假设,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发颤。 “可问题是……他们应该不知道我有‘权柄’。” “他们应该不知道,我不仅能够实时观测现实中发生的事,甚至还能绕开权限,直接调用浮空城的数据库……” 我停顿了一下,喉头有些发紧:“可他们真的不知道吗?” “还是说,一直以来,他们其实都知道。” “而我只是……一直以为,他们不知道?” 话音刚落,我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攥紧了手中的资料。 纸张在掌中被揉皱,发出“哗啦”一声脆响,也将我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 我怔住了。 我忽然意识到,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走进了一个由怀疑与恐惧构成、不断回旋的逻辑迷宫里。 我怀疑浮空城,怀疑他们,怀疑每一份亲手翻阅过的资料、每一个曾以为真实的细节,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既像一头在黑暗中绕圈的困兽,又像是个得了被害妄想症的疯子,既分不清敌我,也分不清真伪。 第640章 判断 201x.xx.xx 我深吸一口气,用力摇了摇头,试图将脑中那些无限膨胀的怀疑全部甩出去。 冷静点,别陷进去。 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来,将皱得不成样子的文件重新摊平在桌面上。 纸张上已经留下了明显的折痕,表面凹凸不平,和我此刻的心情如出一辙。 我低头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与分析,做着深呼吸,努力平复思绪。 我告诉自己:无论如何,目前所掌握到的所有线索,都在指向一个方向—— 埃克斯是清白的。 不,“清白”这个词太天真,也太容易让人产生误解了。 最起码,在这件事上,埃克斯绝不是“无辜”的。 毕竟,他确实对查理和唐晓翼他们隐瞒了许多事情。 他没有提前告知那座遗迹的特殊之处,也没有坦白自己早已将他们纳入了实验的观察范围之中。 他是冷静的,理性的,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可他并不带有恶意。 他之所以如此执着,是因为他太渴望探索未知、太渴望知晓答案了。 哪怕,最后那个答案也许并不属于人类,也不应该被人类知晓。 所以,比起“清白”那种几近褒义的字眼,更准确的说法或许是:他是个求知欲过盛,以至于在某些关键点上不惜代价的混蛋。 而且,在希珀尔的庇护下,埃克斯和亚瑟最初并不知道虚兽的存在,也未曾意识到那些遗迹中究竟潜藏着怎样的危险。 我记得那一瞬间。 当平板的屏幕首次现出鲸鱼血肉模糊的残骸,原本镇定自若的埃克斯脸上,所浮现出的惊愕、迟疑与茫然。 那并非预料之中的从容,也非预设好的震惊。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是人类在面对超出理解范围的未知时,最本能的反应。 我忽然确信,埃克斯并非单纯将查理他们视作“关系网效应”的核心,实验室中可以随意丢弃的小白鼠。 他还记得,这群孩子是他由衷欣赏的年轻破谜者,是值得信任、值得牵挂的朋友。 或许正因为如此,在意识那不确定的风险之时,埃克斯开始试图放缓进度。 他试图让尚未做好准备的他们留在安全的位置上,不必太早卷入进来。 只可惜,那是查理他们。 我太清楚他们的性格了,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那可不是一群会乖乖听话、被保护到底的孩子,那是一群真正的破谜者。 在未知面前,他们不可能停下,而是会毫不犹豫地追上去。 不是因为无知和莽撞,恰恰是因为和埃克斯如出一辙的清醒。 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这是一道谜题,那他们就注定是那个要去解开它的人。 一如既往,义无反顾。 . 良久,我才再度开口。 “无论怎么说,让那群和‘墨小侠’牵涉最深的人类参与到这项研究中,显然是‘他们’想要达成的某个目的之一。”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缓慢地补了一句:“可这一次……我不得不说,也许,埃克斯真的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的视线在日记、研究报告与匿名信件之间来回徘徊,最终落到了伊西斯身上。 她就坐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我,没有一句言语。 “也许他当时并没有对我撒谎,也许他说的是真的。” “也许‘他们’,同时也是那两位后裔所效忠的势力……真的是,如今的鬼影迷踪。”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望着伊西斯,渴望从她那里得到一个确认——哪怕是否定的也好。 我需要一根从天上垂落的蜘蛛丝,将我从这个悬而未决的混沌迷宫中拉出来。 可伊西斯没有回应。 她只是安静地注视我,湖泊般澄澈的眼眸中清晰地映出我的倒影。 那不是答案,也不是回避。 像是在倾听,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说:你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她没有用任何语言去影响我的判断,而是将选择权完整地还给了我。 她在让我自己去决定,要不要相信那个答案。 我却忽然有些狼狈地移开了视线,像是无法承受那份如镜般的诚实。 “……我不知道。”我低声说。 明知道这个答案有多么空洞,甚至窝囊得让人难以接受,可我还是说了出来。 可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答案过于软弱,才点燃了我心底那点仍未熄灭的情绪。 一瞬间,我猛地握紧了拳头,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一点:“我只知道——” “埃克斯他要是下次再敢背着我打查理他们的主意……” “我是真的会忍不住,直接杀到浮空城,亲手揍他一顿。” 话音落下,我自己都愣了一下。 刚刚燃起的那份冲劲像突然被戳破的皮球,一下子瘪了下去。 我忍不住低笑出声,带着几分自嘲与疲惫,也带着几分说不清的释然。 我抬头看向伊西斯,摊了摊手,表示这就是自己最终给出的答案。 伊西斯并没有温柔地规劝我的暴力冲动,也没有强求我理性对待这一切。 她只是安静地笑了,像是慈爱的母亲看见一个生闷气的孩子在撒娇。 伊西斯伸出手,轻轻握住我紧握成拳的手指,掌心温热而令人安心。 “在这件事上,”她的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我完全支持你。” 仿佛内心某个长久压抑的的角落被这句话轻轻触动,我的喉头忽然有些发紧。 我吸力吸鼻子,朝伊西斯灿烂一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客气啦。” 伊西斯同样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抹温柔的笑意。 这一瞬间,我心中那些原本灰蒙蒙的疑云像是被一双温柔而无形的手拨开,一片豁然开朗。 我忽然觉得轻松了很多,于是深深地、毫无保留地长呼出一口气。 我看向桌面,抬起手,意念微动。 那些堆积如山的研究资料与信件像是被风卷走一般,它们翻卷着,在空中化作光点,渐渐消散。 唯独有一样物品,仍旧安静地躺在那里。 第641章 多多死了 201x.xx.xx 那是一本厚重的日记,牛皮封面被磨损得起了毛边,侧边的书芯微微发黄。 我微微前倾身子,将它从桌面上拾起。 尽管已经搞明白了浮空城那边筛选适格者的机制,主观上确定了埃克斯的立场,可我知道,这本日记里,还有东西在等着我。 但它既然能够等到现在,那也不介意再多等一会。 我忽然一歪头,没来由地、像孩子般,轻轻蹭了蹭伊西斯的肩膀。 伊西斯显然有些意外,温柔而关切地低声问道:“怎么了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作答,也不需要作答。 我顺势将整个人的重量倚了过去,像是一只终于回到栖息巢穴的倦鸟。 “没什么……只是突然,很想这样做。” 伊西斯没有多问,只是轻轻笑了笑,像是已经读懂了我的一切。 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伸出手,自然地揽住了我,掌心覆在我乱糟糟的头发上,轻轻揉了揉。 我抱着那本沉甸甸的日记,靠在伊西斯怀里,闭上眼,静静地待了一会儿。 不愧是司掌生命的女神,身上所散发的气息清新地如同初春拂过柳条新叶的微风,轻声安抚着我躁动不安的心。 那一刻,我甚至有些恍惚。 意识被那种温柔所牵引,游走在昏昏欲睡的边缘,甚至想要就此沉溺在这美好的静谧里。 也许就此放下所有,不再思考、不再质疑、不再追问,不再去寻求任何答案,也没什么不好。 可我知道,我还不能停。 还有事没做完,还有真相没有揭开,还有人必须保护到底。 我轻轻地拍了拍伊西斯的手背。 她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刻,默契地反握住我,掌心温热,力度柔和却坚定。 我深吸一口气,轻轻攥着伊西斯的手,重新坐直了身体。 默念着自己需要检索的内容,我低头看向手中的日记,缓缓地翻开扉页。 . 201x年xx月xx日,大雨 地点:浮空城 多多死了。 当我第一眼看到这条信息时,大脑竟一瞬间陷入了空白。 笔从指缝间滑落,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可我一点也没有反应。 整个世界像是被谁按下了暂停键,灰白、静止、无声。 而我也成了那个定格画面中的角色,只能茫然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花了几秒钟,很认真地试图去回忆:渡渡鸟的平均寿命是多少来着? 十七年?十九年?还是二十年? 诸多无关紧要的数字在脑海中打转,却怎么也无法与“死亡”这个事实建立起有意义的联系。 但我记得很清楚,世界上第一只哺乳动物体细胞克隆绵羊多利,活了六年。 如果加上那只作为供体的六岁的芬兰多塞特白面母绵羊,也不过十二年。 十二年,是羊的平均寿命。 可多利的死亡,并非细胞核衰老引发的多脏器功能衰竭,而是由逆转录病毒sheeppulonaryadenoatosis引起的肺癌,在绵羊中很常见。 在确诊之后,科研人员为它实施了安乐死。 多利一生总共诞下六只后代,基本都健康地活到了高龄。 更重要的是,相比于上个世纪的旧技术,浮空城当今的克隆技术已经完善许多,足以规避基因层面的大部分缺陷与不稳定因素。 从理论上来说,还不到六岁的多多正值壮年,还远远不到自然死亡的年纪。 可现实从不理会什么“理论”。 它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死了。 为什么? 我强迫自己做了个深呼吸,试图稳定住轻微颤抖的指尖。 我缓慢地解锁了屏幕,点开了那份简洁而冰冷的事故通报。 [近期发现一处新出现的谜境,经初步评估危险等级为d级。] [dodo冒险队于一周前提交探索申请,经审批后获准进入开展调研工作。] [据现场传回的影像资料显示,探索者多多(克隆渡渡鸟个体)在任务过程中遭遇意外事故,队长查理仅能带回其遗体。] [心理干预小组已对涉事队员进行心理疏导,涉事谜境已暂时封闭,事故调查小组已介入,具体原因仍在核查中。] [任务状态:失败(探索者死亡)] 措辞严谨,格式规范,一个单词都不多,一个标点都没有出错。 可对我而言,它就像一把钝刀,缓慢却无情地地在心头雕刻出一纸讣告。 那是一种持续的钝痛,绵长、深沉,令人几乎无法呼吸。 我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还要在意这件事。 不仅是因为它是由我亲手克隆出来的灭绝动物,是“关系网效应”的不可或缺的节点之一。 真正让我无法释怀的,是它作为探索者,是那群孩子不可替代的伙伴。 我再次做了个深呼吸,缓慢而艰难地点开了通报附件中的现场影像。 画面中,是一具不完整、支离破碎的尸体。 血肉模糊,肢体严重变形,骨骼裸露,残肢断裂处还有被拉长到极限的肌丝。 血污与泥土混合成粘稠的黑色,附着在绞结的羽毛上,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我几乎认不出,这曾经是一只禽类,这曾经是多多。 那只曾跳跃着啄人手指、对一切充满好奇的渡渡鸟,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哪怕我早已经习惯了做动物实验,可这一幕仍让我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反胃。 我们有动物福利条款,绝不允许实验动物在死前遭受长时间的惊吓与痛苦,更不会在生理层面上呈现出如此惨烈的状态。 我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d级谜境”,才会让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动物变成这样。 这不是自然事故。 这是虐杀。 我合上影像,闭了闭眼,试图让自己恢复往常的冷静与理智。 可一片黑暗中,那血色的画面依旧固执地残留在最中心,怎么都挥之不去。 我不知道,查理是怎么把它带回来的。 更不知道,查理当时……是否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还是说,在他赶到的时候,它已经死得连样子都无法辨认了? 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仅是查理,还有婷婷、扶幽、虎鲨。 他们全部都在那场任务中,与多多一同进入过那个被评级为“d级”的谜境。 我其实并不怀疑他们的才能——他们是我见过最有潜力的一群人。 但我必须承认,他们终究还只是一群孩子。 他们会恐惧,会愧疚,也会受到伤害。 他们是脆弱的。 而这种脆弱,不容忽视。 我无法确定,那群曾自信满满地说自己已经准备好面对一切谜题的孩子,还能不能走进下一个谜境。 还能不能继续以“破谜者”的身份,参与到我们之后针对天幕文明的探索计划中。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 祈祷他们能在心理干预小组的帮助下,从那片阴影中走出来。 我只能祈祷,他们还能回来。 第642章 幽灵 201x. xx. xx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我像个幽灵,静静地漂浮在虚无之中,看着全世界都在为我张贴讣告,为我默哀,为我痛哭流涕。 他们哭得像样极了,仿佛真的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仿佛我真的死了。 可实际上,我没死。 我还活着,我还好好地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点,我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愤怒。 我很想冲到他们面前,把那些虚假的讣告一张张撕个粉碎,狠狠抛向天空,让它们像漫天飞雪一样飘落下来。 然后,我会一脚踏上高台,猛地张开双臂,扯着嗓子大吼一句:“全体目光向我看齐啊,看我看我!我宣布个事!” 查理、婷大人、扶幽、虎鲨……他们就真那么一愣,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盯着我看。 他们的眼眶红得发亮,像是一个个圆鼓鼓的灯笼,里面盈满了惊讶和不可置信的火。 就在那一瞬间,我会发现,他们其实一直都看得见我,也听得见我在说什么。 对啊,我才不是个幽灵,从头到尾都不是。 我真想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像从前一样,毫无顾忌地挨个拍他们的肩膀。 然后,我会用最没心没肺的语气,没好气地说一句:“哭个屁,我在这儿呢。” 可我不能。 我戴着面具,我什么都不能说,我也什么都不能做。 于是,我只能咬牙切齿地,对他们说:“我是个傻逼,你们也一样。” 但其实,就连我也说不清,这句话究竟是在讽刺谁。 也许是自己,也许是这场荒诞的剧目,也许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观众。 无论如何,那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不知怎的,看着那具残破得几乎无法辨认物种的尸体,我忽然笑了出来。 那笑声一定很难听。 因为下一秒,伊西斯便猛地伸手抱住了我的脑袋,把我整个拉进了她怀里。 我的视线顿时陷入黑暗,世界如潮水般褪去,只剩她的心跳和呼吸。 猝不及防之下,日记本从我手中脱落,“啪嗒”一下摔在了地上。 我没有挣扎。 因为我知道,伊西斯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只“渡渡鸟多多”是我,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是我。 “我没事,真的。”我笑着低声说,声音闷在她的衣襟里。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可我有事。”伊西斯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真奇怪啊,她的声音明明轻得像一声叹息,却重得像是一块巨石落下,狠狠砸在我的心头。 “那种笑声……”她顿了顿,像是咽下一口涩涩的东西,“谁都骗不过去。” 她的手臂又收紧了些,像是要把我按进自己的身体里,像是只要松手,我就会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她的气息透过丘尼克粗粝的亚麻纤维,一点点地渗透进来,像是暴雨过后的森林,潮湿的泥土混着草木的腥甜。 恍惚间,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那时的我刚从弱水里被捞出来,全身发抖,像只被挖了眼睛、剥了皮、又丢进冬夜的流浪狗。 当时的我拼命挣扎,扯着失声的嗓子嘶吼,想要逃离那个温暖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怀抱。 而那时的伊西斯,也是这样牢牢地抱着我,丝毫不松手。 我记得她当时说了什么。 她说:“别怕,我在这里。” 就是那一句。 现在也一样。 滚烫的液体突然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一滴一滴,落进这片柔软的黑暗。 . 我背靠着伊西斯,用力吸了吸鼻子,轻轻翻开了查理他们几人的诊疗记录。 整体来看,婷大人、扶幽和虎鲨的创伤症状轻一些。 当然,“轻”这个词只是相对而言。 毕竟,他们也曾亲眼见过那具血肉模糊到无法辨识的遗骸。 就算心理素质已经被这些年的探险经历磨练得非常强大,但从本质上来说,他们还只是初中生,是真正的未成年人。 那样一种生理心理双重冲击的景象,对于他们而言,终究还是太过残酷。 记录上写着,在心理治疗的帮助下,他们花了差不多一个月,才勉强走出了那片低沉压抑的阴云。 可那所谓的“走出”,其实也不过是将黑红的梦魇压入意识深处,不让它在白天突然跑出来罢了。 而在这群人之中,状况最严重的,毫无悬念,就是查理。 那个满身鲜血,亲手将渡渡鸟遗骸带出遗迹的人类。 或许那样惨烈的场景,早已铭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无论怎么擦都擦不掉。 像是天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葬礼那天,果然下雨了。 埃克斯在日记中提及,那天,就连唐晓翼和洛基也来了。 只是,他们没有靠近,只是沉默地、远远地站着,以旁观者的身份来送行。 埋葬了那只渡渡鸟后,查理便发起高烧,几乎一整天都昏沉不醒。 治疗记录上写得很克制,用的都是“持续性高热”“意识模糊”这类专业的字眼,甚至没有多余的解释。 我知道,那背后所埋藏的情绪,远不是这寥寥几行记录所能够承载的。 所以,当查理提出要亲自进入莱勒港探索那处新发现的遗迹时,婷大人他们第一时间跳出来阻止他,甚至与他吵得不可开交,也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他们不是不相信查理的能力,也不是在否定他作为破谜者的资格与意志。 他们……只是太害怕了。 害怕那道原本就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会在同一个地方再次裂开,血流不止,怎么也捂不住。 而这一次……会让查理再也走不回来。 好在,那次探索最终有惊无险地结束,他们也都安然无恙。 我稍稍松了口气,同时也对此倍感愧疚,心脏钝钝地疼。 因为我还记得,是我将他们牵扯进来的,也是我让他们变成这样的。 而让我有些意外的是,负责给他们做心理干预的心理医生,居然是裴晓飞。 我当然还记得他。 那个在梦里当我同桌、有点神经质的人类高中生,那个靠一本名叫《召唤巫女》的恐怖小说差点把我吓出阴影的小说家。 第643章 追责 201x. xx. xx 当初浮空城事件落幕后,为了与时代接轨,同时也是激发大众对科研的关注与参与热情,世界冒险协会决定定期开放浮空城的部分区域,组织公众进行参观。 为此,他们还特意设立了一批面向大众的开放讲解岗位,邀请了作家、科研工作者等公众人物协助推广与解说。 裴晓飞就是其中之一。 我没想到,他后来居然还考了证,摇身一变,转正成了浮空城官方心理医生。 更没想到,他居然会以这种方式,被卷进这个与天幕文明有关的事件中。 没错,埃克斯之所以会让他来担任查理几人的心理辅导,不单纯只是因为他的专业水平达标,更是因为——他也是一名“适格者”。 尽管我暂且还搞不明白,裴晓飞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具备了“适格者”的资格。 是因为多年前那场荒诞至极的梦境?还是因为他曾与“墨小侠”有过接触? 毕竟,我只知道“适格者”的本质是一群命运遭到扭曲的人类,却不清楚这样的“扭曲”要达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达到“适格”的水平。 哪怕是在“墨小侠”曾长期活动过的丘枫镇,也并非人人都具备这样的资格。 不过,既然我默认自己确实与裴晓飞有过接触,而他也顺利通过了浮空城的玄学测试……那就姑且当这份报告上的信息是真的吧。 刚开始治疗的那段时间,查理他们的状态极差。 几乎每天都是机械地完成流程,机械地回答问题,听着建议点头说“好”。 治疗建议听了,也记了,但其实谁都没有真正往心里去,更别提顾及眼前这位心理医生究竟是何方神圣。 直到某一天,也许是状态好转了不少,也许是心血来潮,他们终于认真扫了一眼诊疗记录。 总之,他们注意到了那个名字——“裴晓飞”。 最初还以为是重名,确认了好几遍才发现,这人还真的就是那个“裴晓飞”。 尽管作为职业破谜者,他们见识过的大场面数不胜数,也早就知晓了“邪恶巫女”的原型是一身正气的林玉警官,可曾经被那本小说支配的恐惧,并不是那么容易彻底抹去的。 理所当然地,他们被吓了一大跳。 据日记所说,埃克斯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愣了一下,以至于有些哭笑不得。 毕竟,他原本只是凭借实验模型知晓他们之间会有交集,却不曾想是“作者写小说太吓人,吓坏了读者”这种孽缘。 出于谨慎考虑,他临时决定为几人更换心理医生。 新来的医生履历确实不错,专业水平也没问题,治疗效果却不如原来那么好。 在接受了几次新医生的治疗之后,查理几人私下开了个会,认真考虑了一番。 最终,他们一致得出结论:小说归小说,人归人,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换言之,虽然裴作家写的恐怖小说很吓人,但裴医生是个好人。 于是,事情兜兜转转一圈,又绕回了最开始的那个安排。 说到底,考虑到查理他们现在恢复得跟个正常人差不多,前不久还有胆子重新踏入遗迹,说“裴晓飞功不可没”其实也并不为过。 看在这份功劳的面子上,就不追究他以前写《召唤巫女》差点把我吓出童年心理阴影的事了,姑且说一句“谢谢”吧。 话说回来,鉴于查理他们当时的心理状态极度不稳定,且事件本身不涉及刑事案件,因此浮空城方面最终没有申请对渡渡鸟遗体进行解剖检查。 在完成基本的无创检测和影像记录后,他们依照程序,把多多的遗体安葬在了浮空城的探索者公墓内,算是一个入土为安的慰藉。 在查理他们接受心理治疗、短期内无法参与调查的同时,埃克斯也没有闲着。 他很快就锁定了问题的核心:那个被归类为“d级”的谜境,真的没问题吗? 毕竟,在各个等级的谜境中,“d级”是危险程度最低的那一档,其中的谜题说不定调研人员逛一圈都能解完,一般都是给世界冒险协会的新人破谜小队磨合练手的。 作为能够破解s级谜境香巴拉的破谜小队,查理他们当时之所以会选择那个谜境,归根结底大概也只是想趁着课余时间稍微松口气,别让自己的脑子在学校生锈了。 可谁也没想到,正是这个在理论上绝对安全的“d级谜境”里,一只经验丰富的动物探索者会以那样一种残酷到不忍目睹的方式死去。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d级谜境”该有的表现。 埃克斯第一时间做的,自然是追责——去查那个当初给这个谜境打出“d级”评级的调研人员到底是谁。 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那位调研人员不仅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带资料库里存档的资料也是假的。 他甚至可能根本就没存在过,而那份评级报告是自己长脚跑到资料库内的。 很明显,就像当年的浮空城事件一样,这次浮空城内部又出问题了。 无论怎么说,在这件事后,埃克斯一时间很难再对谁提起信任。 他没有再浪费时间去追究那些很可能没有结果的蛛丝马迹,转而召集了几位他自认最值得信赖的亲信成员,亲自带队前往事故地点,打算实地再考察一遍。 然而,当一行人抵达坐标定位的地点时,迎接他们的却不是照片中显示的那个谜境。 他们看到的,只有一片真正意义上的“荒地”。 干裂的泥土、风吹的草根、零星的石块……无论怎么看,那里都没有任何曾存在过谜境的迹象。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真相的轮廓似乎终于开始隐约浮现。 这个意外事件不仅涉及到了天幕文明,而且极有可能是在刻意针对位于“关系网效应”中心的dodo冒险队。 埃克斯在他的日记里写道:[真是讽刺。] [我们花了太多精力去分析那些神神叨叨的匿名信件,却对一份流程正常、格式无误的评级报告掉以轻心。] [对方正是精准地利用了这一心理漏洞……好一个“灯下黑”,好一招妙到极点的暗度陈仓。] 第644章 理性 201x. xx. xx [所以,追根究底,是浮空城没有保护好多多,是我们辜负了查理、尧婷婷、虎鲨和扶幽。] [……] [虽然这么说听起来有些冷血,但从结果来看,只有一只渡渡鸟死亡,而查理他们除了心理创伤外,并无生命危险……] [勉强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在经历了刚刚收到多多死讯时的震惊与无措后,埃克斯的日记又重新回到了那种令人熟悉的理性。 不知道为什么,读到这几行的时候,我的拳头莫名有些发痒。 我知道埃克斯的判断是正确的,可我就是想揍他一拳。 谈不上真正想揍人……只是想让他也感受一下那种无处发泄的憋屈。 我闭上眼,强迫自己做了个深呼吸,试图把那口火气也一并压下去。 他不是冷漠,他只是……太理性了。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对自己说。 站在浮空城的角度,站在一个宏观的立场上,埃克斯做的没有错。 作为一名研究者,他把所有该查的都查了,该补的都补了,没有丝毫懈怠。 而作为朋友——如果只看表面,他也确实没有错。 他没有推卸责任,也没有逃避面对。 他第一时间为查理他们安排了最合适的心理干预,治疗记录显示恢复情况稳定,甚至比预期还要好一些。 他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甚至可以说,换了其他人,恐怕没有谁能比他做得更周全。 意识到这些,我心里的怒火才稍稍熄了点,不由得无奈而疲惫地长叹一口气。 伊西斯见状,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轻轻地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抬头看了伊西斯一眼,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自己没事。 随即,我重新低下头,翻看日记的后几页。 [此外,受此次事件影响,查理等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因创伤反应,再加学业压力,不可能会有探索新谜境的计划。] 尽管这段话读起来依旧有点冷冰冰的味道,不过还算是可以接受的范围。 我能接受,我没生气,真的没生气。 [虽然这无疑阻碍了他们参与进天幕文明相关的研究中,却使得我们不至于风声鹤唳,抽调大量人手去对现有的谜境重新评级。] 我盯着这句话,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人啊,真的是,怎么说呢。 哪怕是在试图表达“松了一口气”的意思时,语气也冷得像是给人泼了盆冰水。 也罢,也罢…… 念在这些话本来就不是写给我看的,而他确实也为这件事耗费了不少心力,我就不计较这些语气问题了。 [只不过,我也开始怀疑,其实在那个“d级谜境”中死去的多多,其实才是“关系网效应”的核心?] 我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久久没去看下一行字。 不得不说,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 如果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推演下去,说不定真能把那个对查理他们关注过头的不速之客的马甲给扒出来。 不过…… 由人变成鸟、又由鸟变成人,还在他们的记忆中“死”过一次,这种曲折离奇的关系,换做任何正常人都不可能想得通吧? 也正因为这段经历实在太离谱了,暂时还能让我蒙混过关。 很好,保持住。 [可惜的是,我们已经失去了多多,要想进一步验证这些推论……恐怕也是痴人说梦。] [在有关天幕文明的研究上,任凭我们再怎么自诩客观与理性,却始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牵着鼻子走。] 诶,对的对的。 至少还有自知之明,值得表扬一小下。 [但事已至此,只能暂且静观其变,确保dodo冒险队剩余成员的安全了。] 我点了点头,勉强表示同意。 虽然日记上写得一板一眼,挺有责任感、也挺有担当的样子,但跟他之前做过的某些事对照起来,多少还是有点出入。 只是那些事,他在和我通话时倒也没有回避,解释得还算清楚。 既然我暂时找不到其他可以反驳的理由,那就看接下来的记录中,他的动机到底是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吧。 说到底,人不能太小心眼,我也不是非得抓着埃克斯不放。 只要他给出的理由能让我信服,我不会太为难他,更不会无理取闹。 从目前的记录来看,至少在莱勒港遗迹事件发生之前,他就已经安排了“动物园”的人暗中跟踪、保护查理他们。 “动物园”这个名字,乍一听甚至会让人以为是那种节假日家长会带小孩去消磨半天时间的亲子乐园。 可我清楚,那个“动物园”既不是乐园,也不是景点,而是浮空城直属的安保部门。 “直属”两个字,在某种程度上就已经表明了这个部门的分量之重。 “动物园”的成员不使用实名行事,而是依据自身特征分配动物代号,风格神秘得像什么老式间谍片里的设定。 我粗略扫了一眼他们的行动记录和人员名单,绝大多数人我都没听过,没见过,也认不出来。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毕竟人家本职工作就是“不被发现”。 不过,在那一列夹杂着真名与代号的名单中,我倒是发现了一个熟人。 “鹩哥”——李羽铎。 我认识这个名字的原因,说起来也不复杂:他是我们班的化学老师。 据说是从别的学校临时调过来的,刚好赶上我们升初三,新学期新课程,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我们班的化学老师。 李老师性格温和,知书达理,讲课风趣,条理清晰,板书写的漂亮,长得也算端正,颇有种“知识分子”的体面气质。 班上不少女同学对他好感度颇高,为了能多跟他说几句话,甚至还特意翻出一些“不会的题”去问他…… 咳咳,抱歉,稍微跑题了点。 总之,那时候的我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位平易近人、温文尔雅的李老师,居然会是浮空城派来的人。 但说到底,确实也没人规定,特派专员就一定得穿风衣、戴墨镜、站在楼顶监听敌情,甚至可以在关键时刻一个信仰之跃无伤跳进楼下的草堆里。 咳咳,抱歉,我又跑题了。 第645章 诊疗记录 201x. xx. xx 虽然我心里多少还是觉得,就算埃克斯安排的“动物”们再怎么身手不凡,可真要对上那群天幕族的后裔……恐怕还是不太够看。 可那又怎么样呢? 归根结底,他做了。 不管能不能挡得住,不管能不能真正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这种“态度”本身,就已经足够重要了。 而且就目前来看,那群后裔应该还不会那么快就再次对查理他们下手。 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为我赢得了一点喘息的时间。 只是,有一件事,我始终放不下。 自从从现实世界回来之后,我总觉得希珀尔的状态有哪里不太一样。 说不清那种变化具体体现在哪,只能模糊地感受到一丝不协调感。 我稍作思索,不禁回想起“银羽之晶”的用途,以及我们之间的那场交易。 是不是……问题就出在这上面? 毕竟在我把那枚银羽之晶交给那两位天幕族的后裔,到从现实返回童话镇,中间隔了整整一天多的时间。 而对于希珀尔这种级别的存在而言,一天多,足够做很多事了。 尽管前不久的会面中,她并未对我提及这份异样的缘由,却也没有阻止我去问其他人。 于是,我看向伊西斯,试探性地问道:“我从现实那边回来之前,童话镇内有发生什么事吗?” 伊西斯略微回忆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确实有一段时间,童话镇的气氛变得有些……奇怪。” “但不等我进一步感知到原因,那种异样就消失了。”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喃喃自语:“所以,希珀尔真的动手了……” 虽然没有证据,但直觉告诉我,这件事多半和她曾提及的“合作”有关。 我追问道:“那你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吗?” 伊西斯摇摇头,语气带上了些克制的恭敬:“我不知道殿下到底做了些什么。” “但那样的异变,应该被祂精准控制在了巴别塔的上空,没有波及下方区域。” “起码就童话镇范围内,也只有部分感知敏锐的生灵,才能察觉到这份变化。” 我再次轻轻点头,心里清楚这已经是我能从伊西斯口中得到的全部线索了。 至于当事人希珀尔? 她大概率是有自己的安排,并且觉得“没有必要”和我讲的那么清楚。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那个的时候。 我缓缓摇了摇头,重新集中注意力,低头看向面前查理等人的诊疗记录。 毕竟准备要做的是侵犯他们隐私权的事,我心里多少有些愧疚与为难。 但转念一想,我刚还一边翻着埃克斯的日记,一边吐槽着他的心路历程呢。 到这一步,再讲什么道德约束,就实在有点自欺欺人了。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也不怕痒。 更何况,只要没人知道,也就等于没发生过。 我心安理得地这么想着,忽然侧过头去,对伊西斯露出一个自认为最人畜无害的微笑。 伊西斯先是微微一愣,看起来有些茫然,像是没反应过来我在打什么主意。 但仅仅过了半秒,她便似乎读懂了我眼中的那点做贼心虚。 于是,伊西斯眨了眨那双湖水般清澈的眼眸,像往常那样温柔地笑了笑。 好的,赫利奥波利斯神族九柱神之一,伟大的伊西斯女士,已经以生命与智慧的名义判我无罪了。 对此,我自然是从善如流,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我一边继续按着那颗隐隐作痛的良心,一边果断地翻开了下一页。 结果并没有让我失望。 书接上回,随着心理干预的逐步深入,查理他们的状态正在稳定好转。 渐渐地,他们开始能断断续续地谈起遗迹中发生的那些事了。 这些记录由埃克斯亲自整合成条理清晰的报告,现在又静静躺在我的手里…… 换句话说,这算不算世界冒险协会大名鼎鼎的前会长在给我打白工? 我一边苦中作乐地暗爽,一边找出那份对应的资料,继续向下翻去。 总结起来并不复杂:一行人进入谜境后,不出意外地触发了某个机关,于是被强行分散,各自独自探索了一段时间。 等到他们再度重聚时,也走到了谜境的尽头。 而查理的怀中,已经抱着那只气息全无、血迹斑斑的渡渡鸟。 现在想来,婷大人、虎鲨和扶幽三人的心理创伤程度之所以没有查理严重,大概也正是因为,他们是在事后才看到那具支离破碎的遗骸,被动地知晓了多多的死讯。 至于查理……他很可能亲眼目睹了那只渡渡鸟到底是如何走向死亡的。 我闭上眼睛,脑中仿佛浮现出那一幕。 似乎能够听见那痛苦的尖叫,似乎能够看见查理跪在地上、满身鲜血地抱着渡渡鸟尸体的样子…… 他那一刻,应该是真的,崩溃了吧? 我叹了口气,十分愧疚地想着:诶哟,这只多多怎么能这么坏啊? 怎么能把这种完全不适合未成年人观看的血腥桥段,直接呈现在查理面前呢? 咳咳…… 虽然拿自己开这种地狱玩笑确实不太厚道,但稍微调侃一下,总比沉溺在情绪里,一蹶不振要好吧? 言归正传,起码从记录上来看,恢复得比较好的婷大人与虎鲨,已经能够较为平静地回忆当时的经历,并将其中不少细节交代给埃克斯。 两人所描述的内容中,都提到了同一个要素——“壁画”。 被这么一点,我顿时想起我们之前在莱勒港遗迹中也看到过类似的东西——那些由天幕族遗留下来的、描绘祭祀场景的壁画。 虽然描述上来说多少有几分相似,不过好在,当时查理他们已经接受过专业的心理干预了,再加上有——嗯,姑且算得上“靠得住”的唐晓翼和洛基在场,没有被什么该死的机关分开,整体走向也确实不同于这次。 否则,要是他们因为查理的选择而被迫经历一次创伤再体验,就算我有能力确保他们最终安然无恙,却也不敢想之后会发生什么。 第646章 死因 201x. xx. xx 再次言归正传。 既然婷大人与虎鲨都分别提到了自己在遗迹内看见过“壁画”,那按理推论,查理与扶幽也应该各自对应着一幅壁画才对。 查理暂时说不出自己在遗迹里看到了什么,我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那样严重的心理创伤,恐怕早已触发了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使得相关记忆被封存了起来。 可是扶幽呢? 我记得上次见面时,相比于查理,他的精神状态看起来还算稳定。 那为什么直到现在,他还是无法说出自己在谜境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当然,我没有怪扶幽的意思。 毕竟,记忆这种东西,本身就不是靠硬想就能回忆起来的。 老实说,我反倒能替扶幽想出不少合理的借口。 扶幽这个人嘛,本身就性格内向,行事小心翼翼,有些轻微的口吃。 在我们组建dodo冒险队之前,他还被“育林小霸王”虎鲨给欺负过。 虽然那段经历,扶幽一直没当着我们的面提起过,但不提并不代表忘了。 或许正是种种因素交叠在一起,才使得他的恢复期比婷大人和虎鲨要长。 除此之外,我还怀疑他们离开遗迹的顺序中藏着什么线索。 婷大人最先,随后是虎鲨,再到查理,而最后一个走出的,是扶幽。 而现在,前两者已经能够提供壁画上的内容,后两者却依旧保持着沉默。 这让我联想到了某些精心设计的解谜游戏,关键线索被分散在不同的npc身上,必须按照某个特定的顺序触发,才能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可问题是,这是现实,不是可以某个可以随时存档的rpg游戏。 查理他们也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用来触发剧情的npc,都是有血有肉的活人。 我闭了闭眼,轻轻叹了口气。 也罢…… 就算自己在这里绕着圈子胡思乱想,那些线索也不会突然从天而降。 眼下该做的,还是老老实实把这份记录继续往下翻。 只是,就在我认真阅读到 不是因为内容有多么令人感官不适,而是因为那场面……我可太熟了。 熟得让我后背瞬间渗出冷汗,熟得让我头皮发麻。 为了方便理解和比对,浮空城还贴心地请专业人员对壁画内容进行了还原。 壁画一,婷大人看到的是“蛇”、“苹果”与“人类”。 壁画二,虎鲨看到的是一片轮廓完美的巨大圆形陨石坑。 这一堆看起来没什么联系的要素拼凑在一起,不就是—— 我当年,亲手干下的那档子破事吗? . 我连忙一通翻找,手忙脚乱地从资料堆里扒出了那份薄薄的尸检报告。 是的,就是这份。 尽管并未从查理那里获得解剖多多尸体的授权,但浮空城方面还是例行公事地进行了无创的x光扫描,留下了一份最低限度的死亡评估档案。 我盯着封面那页上冷得像铁的白纸黑字,觉得它们像墓碑一样沉默又冷漠。 我忽然感觉指尖开始发凉,掌心也慢慢渗出了冷汗。 不,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此刻是在紧张得出冷汗,还是在害怕得发抖。 某种难以言喻的不祥预感,仿佛潮水般,从心底最深处蔓延上来,漫过胸腔,漫到喉头,堵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不同于方才那种还能强撑着笑一笑、自嘲几句的心态,我真的不想翻开它。 我几乎能预感到,自己将会从这份薄薄的尸检报告中,看见一份怎样的“死亡”。 我害怕那样的死亡。 就在我僵在原位一动不动时,伊西斯从我背后伸出手,悄无声息地握住了我颤抖的手指。 她的掌心柔软温热,作为某个无声的陪伴,安抚着我惶恐不安的心。 “你不是一个人,”伊西斯轻声说,“我会在你身边,我们一起看。” 我张了张嘴,嘴角扯出一道或许比哭还难看的弧度,下意识地想说“我没事”。 但那三个字在舌尖打转半天,最终还是变成了另一句:“……好的,谢谢你。” 伊西斯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握着我的手,像是想要一点一点地将我从冰冷的水中拉回温暖的海岸。 我垂下眼帘,做了几个深呼吸,慢慢调整,强迫自己止住身体上的颤抖。 直到确认指尖不再抖得厉害,我才咬了咬牙,翻开了那份薄薄的尸检报告。 报告的正文和不久前看到的遗迹分析材料一样,冷冰冰的,毫无感情。 —— [双眼球组织破裂,眼窝塌陷,眼眶充血严重。] [四肢及胸腔多处骨折,若干骨骼穿透体表,疑似内脏破裂。] [全身羽毛凌乱、缺失严重,非自然脱落,混有不明液体与泥土。] [脊柱疑似被外力扭断,尾椎骨碎裂明显。] …… [综合判断,死亡机制可能为:大幅度旋扭致多重骨折与出血性休克。] [备注:因无解剖许可,无法确认内脏破裂情况及是否存在毒性成分影响。] —— 一行又一行的白纸黑字,我本能地、几乎机械地读下去。 直到某一刻,我的眼前忽然一黑。 不是那种“头晕目眩”或“天旋地转”的比喻,而是一种突如其来的虚无。 仿佛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失去了颜色、轮廓,甚至是存在的意义。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我像是被猛地抓起,丢入了一台巨大的、无法逃脱的绞肉机中。 “咔嚓——咔嚓——”骨骼折断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 尖锐的断口穿透皮肤,如同雨后疯长的竹笋,一根根从血肉里破壳而出。 这一刻,理智试图提醒我:你并没有真的受伤。 你现在只是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伊西斯还轻轻地抱着你。 然而,理智并没有赢。 因为我的身体,早就已经深深地记住了那种痛,并于此刻海啸般汹涌。 不是一刀致命的痛,而是一种持续拉扯、反复扭曲、像是没有尽头的痛。 甚至可以说,那不是“痛”,那简直是一种连死亡都嫌太慢的折磨。 我似乎能感觉到,在这无尽的痛楚中,胃被什么尖锐的东西贯穿了。 内容物带着腐烂的酸与翻腾的恶心,燃烧着,一股脑地往喉咙涌上来。 第647章 明白 201x. xx. xx 我真的,真的很想吐。 但我知道,我不能。 我不能吐在这份尸检报告上,那样太不体面、太不尊重死者了。 我更不能吐在伊西斯的怀里。 她没有说一句责备的话,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什么都没做错。 她只是默默地抱着我,用最虔诚的温柔,将我从崩溃的边缘一点一点往回拉。 而我,不能用这种狼狈不堪的方式回报她的温柔。 错的是我。 是我太脆弱,所以才在这份来自记忆深处的反噬前如此狼狈。 我很好,真的,非常好。 我的心态没崩,我的大脑也没有坏掉,我能分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数据。 我只是……只是身体出了点小问题而已。 一时之间应激反应过度导致的生理性反胃,这是不重要的,很快就会过去。 真正的我,是健康的,是情绪稳定的,是可以面对真相、追寻答案的。 我很好,真的,非常好。 所以,我死死地咬着牙,将那一口烧灼的恶心感,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可那种翻江倒海的感觉并没有就此散去,反而在体内变本加厉地痉挛起来。 它像是一只被激怒的野兽,抓挠撕扯着每一寸内脏,发狂地想要破体而出。 我被迫弯下腰,缩起肩膀,冷汗如雨般滑落,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生理性的眼泪突然失控,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一颗接一颗,悄无声息地从眼眶里滚落,重重地砸在那张冰冷的纸页上。 它们晕开一团团深色的花纹,揉皱了纸页,像是尸体表面皱缩斑驳的皮肤。 它们被灯光拉扯成诡异的形状,像是一颗颗睁圆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我。 它们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好像在每一滴尖声嘲笑我,质问我。 你明白了吗? 你现在终于明白了吗? ……是的。 我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查理到底在壁画中看到了什么,明白了那只渡渡鸟究竟是怎么死的。 眼球炸裂,骨骼错位,内脏被碾得稀烂,羽毛与血浆混作一团,黏在遍体鳞伤的躯壳上…… 那种死法,我太熟悉了。 熟悉到只要闭上眼,就能听见骨骼断裂的“咔嚓”声,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回响。 那是希珀尔的手笔,是我当初妄图忤逆她所付出的代价。 天道好轮回,老天饶过谁。 我曾天真地以为,那段过往早已随着时间翻篇。 可现在我才终于明白,它从未真正结束。 像是一只回旋镖般,狡猾地绕过了时间与空间,悄无声息地从天而降,狠狠砸在了那只可怜的渡渡鸟身上 骨头破碎、血肉横飞,温热浓稠的液体裹着死亡的气息,毫不客气地溅了查理满身。 而我呢?我为什么没有死? 因为那时候的希珀尔不允许我死。 她要我活着,她不准我死,所以我就不能死。 可那只存在于现实里的渡渡鸟…… 就算它在这条世界线上真的对应着我的存在,但它终究只是一只普通的、无辜的、有血有肉的渡渡鸟。 它一旦被杀,就真的死了。 这一瞬间,我忽然想到了查理。 那只总是趾高气昂、却嘴硬心软的疯狗太郎,那时是不是也像我现在这样,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是不是就那样死死地抱着一具早已支离破碎的尸体,鲜红的血顺着颤抖的手指往下淌,在地面上积成一滩黏稠?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也做不了,唯有恐惧与无助如影随形。 对啊……全都是我的错。 错在我本不该存在,却偏偏存在了。 我就是那个不该出现的变量,是一开始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异类。 因为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一切都变了。 所以有人死了,有人哭了,有人崩溃了,有人再也回不到从前。 而我只能坐在这里,眼睁睁地注视着一切,翻着一页页冰冷冷的报告。 甚至连走上前去,替他们擦去血和泪,低声说一句“对不起”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在所有人眼里,那只该死的渡渡鸟,早就已经死透了。 . 黑暗,汹涌如同潮水,沉寂如同虚空。 它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没有声响,也没有重量,将我包裹得密不透风。 到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被困在这片没有边界、没有时间的虚空之中。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可就在这片要命的静默中,却仍旧有声音,从遥远的地方缓缓传来。 它们既细碎又清晰,像细雨轻拍落在水面,温柔地震颤出一圈圈波纹。 那是她的声音,是伊西斯的声音。 她一直在轻声呼唤我。 不是强硬的命令,也不是急切的催促,而是温柔耐心的安抚,像是在引导一个迷路的灵魂回到人间。 然后,我感觉到了“疼”。 那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疼痛,而是来自记忆深处、残留的幻痛。 从眼睛,从胸腔,从四肢百骸一路蔓延开来,在这片深空中撕扯出了一道道的裂缝,迫使它缓缓向内塌陷。 伊西斯温柔的声音,就是那一道道穿透裂缝的光。 一点一点从那些破碎之处照进来,将我从这片无边的黑暗中,缓慢而坚定地牵引回来。 当意识终于浮出水面,我看见了那幅画面。 有谁正蜷缩在伊西斯的怀里,双手死死地抓住她的衣摆,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 像个失去了依靠的孩子,好不容易抱住了一块还未沉没的浮木,于是死也不肯松开。 “都是我的错……” “如果我不存在的话……” “如果我没有做过那些事……” 像是在梦呓,又像是在忏悔,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沙哑的破碎和压抑的哽咽。 我的意识像个幽灵,安静地悬在半空,听他低声重复着这些话语。 我当然知道,那是我自己。 大概就在刚才,我失去了意识。 确切来说,并不是那种常规意义上的昏厥。 而是在剧烈冲击下触发的心理保护机制,让我短暂地逃离了这个残酷的世界。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我也不是在谁面前都能这样不设防。 只有在伊西斯面前,我才会允许自己如此脆弱,可以退行成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可以任性地颤抖哭泣,可以毫无保留地将所有的恐惧、悔恨和绝望都展现出来。 第648章 中场休息 201x. xx. xx 伊西斯没有强行把我从黑暗中拉回来。 她只是安静地张开双臂,将我环进一个仿佛能隔绝世间所有风暴的温柔怀抱。 她的气息温柔而平稳,如春水般在周身流淌,像是连最尖锐的草刺都能抚平。 她一手轻轻梳理我的发丝,一手在我背上轻拍,节奏规律平稳,如同心跳。 她俯下身来,靠近我的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哄一个不愿安睡的孩子。 “吸气……对了,慢一些,再呼出去……” “别怕……都过去了……” “你现在,很安全……” 她没有命令我要坚强,也没有催促我振作。 她只是用那不带任何评判的温柔,把我从崩溃的深渊中,一点点捞回来。 她的声音与气息交织在一起,几乎能够让人不带任何噩梦与疼痛地安然睡去。 但我知道,现在还不能睡。 是时候回去了。 察觉到我不再颤抖地低语,伊西斯的动作微微一滞,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可她并未发问,只是安静地继续抱着我,愿意耐心地再多等我一会。 “我昏过去多久了?” 终于,我开口问道,听见自己的嗓音干哑得厉害。 伊西斯沉默了片刻,才轻声答道:“……二十分钟。” “还行,”我胡乱抹了把脸,勉强挤出一个笑,“起码没一觉睡到今天早上。” 我小心翼翼地从伊西斯怀中挣脱出来,站起身,走了几步。 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和手腕,试图驱散那仍旧残留在身体深处的幻痛。 “姑且……算是中场休息吧。” 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还能继续战斗的人。 “后面还有一堆资料等着我呢,不看完怎么行。” 伊西斯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但她的视线始终追随着我。 我能读懂那种目光,有担忧,也有克制,有怜惜,还有一丝不动声色的心疼。 “渡,你已经很累了。”伊西斯终于轻声唤我,声音很低,却无比清晰。 我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后脑勺,故作轻松地拖长声音,调侃道:“那是。” “要照顾一个动不动就情绪崩溃、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巨婴,确实挺累的。” “不是我,”伊西斯打断了我的自我贬低,“我不允许你这样说自己。”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却不容置疑,也不带一丝责备。 她站起身,走近我,在我来得及后退或辩解之前,再一次将我揽入怀中。 只是这一次,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这几个小时以来,你几乎没有停下来,没有给自己一个喘口气的时间。” 伊西斯低声说,话语贴在我耳侧,带着不加掩饰的关切与心疼。 “一直在高强度翻阅着那些资料,试图拼接线索、追溯真相,一遍遍地怀疑自己曾经亲近的人类,还承受了那样剧烈的情绪冲击……” 说到这,伊西斯停顿了片刻。 她轻轻把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似乎在借助我肩膀上那微不可察的颤抖,判断我的状态是否真的有所好转。 与之对应的是,我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温热、平稳而绵长,如同夜色中安抚着海岸的潮汐。 片刻后,伊西斯才重新开口:“你会倒下,不是因为你不够坚强。” “而是因为,你还有‘心’。” 她的声音很低,低得像是在对星星许愿,低得几乎无法让人听见。 “我只希望……至少在这里,至少在我的领域,在我的怀抱之中,你可以不去成为谁的希望,可以不再是那个时时刻刻都要保持冷静、保持清醒、保持责任感的‘代理人’。” “在这里,你只需要是你自己。” “只是作为‘渡’,好好地……休息一会。” 我没有立刻回应伊西斯。 我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她的手臂将我环绕,将我拥入怀中。 这一刻,我产生了一种错觉。 像是整个世界的风雨都被隔绝在了这座港湾之外,像是整个世界都温柔下来。 然而,明明知道那只是一个稍纵即逝的错觉,却仍旧舍不得太早从中抽离。 许久,我终于低声开口:“那你呢,伊西斯?” “你累了吗?” 伊西斯也没有立刻回应我。 一时之间,空气中只剩下我们彼此的呼吸声,贴的那么近。 忽然,有一声轻笑在我耳畔响起,如同羽毛轻轻在我心头撩了一下。 伊西斯缓缓松开拥抱,略微退开一步,目光却仍然停留在我身上。 “你想听实话吗?” 那双清澈的眼眸带着笑意,微微弯起,温柔得像一抹晨光落在水面上。 我不由自主地避开她的目光,低声回答:“我想听你愿意告诉我的那一部分。” “你愿意告诉我什么,那就是什么。” “因为对我来说,那就已经够真了。” 闻言,伊西斯沉默了一会,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仔细斟酌措辞。 终于,她露出一个有些苦涩却依然温柔的微笑,坦诚道:“当殿下刚要求我抚养你的时候,我确实是有些……不知所措。” “我那时并不明白,祂为什么要把你交给我,又希望我将你引导成什么模样。” 我忽然忍不住轻咳一声,扬起嘴角笑着打趣道:“那确实挺为难人的。” “无缘无故,突然就被塞了一个差点毁灭世界的疯子,搁谁谁不困惑、不迷茫。” “要换做我,我都想着要不要趁着他睡着的时候,‘一不小心’处理掉算了。” 伊西斯眸中闪过一丝无奈与好笑,嘴角微抽,却故意绷着脸没有笑出声来。 她勉强保持着一副庄重肃穆的女神姿态,优雅缓慢地抬手,在我头上拍了一下。 这一下不轻不重,却明显比平常用力了些,似乎是确实有些不满,却也没有真的生气。 “我记得我教过你,”伊西斯嗔道,“别人讲话的时候,特别是在讲正经事的时候,是不能随便打断的。” “啊,抱歉抱歉!” 我立即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歪着脑袋,可怜兮兮地眨着眼睛,一副夸张的认错姿态。 “还请伟大的伊西斯女士大人有大量,不计小人过,继续为无礼的我讲下去嘛~” 第649章 执念 201x.xx.xx 伊西斯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能绷住,只好低低笑了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最后,她干脆抿着唇,别过脸去,微微眯起眼,不再看我。 那副模样像是一只高贵又带着点小脾气的猫,明明已经心软,却还是在倔强地用沉默维持着自己最后一点威严。 伊西斯轻哼一声,语调懒洋洋地开口:“不想说了。” “诶?”我愣了一下,心里猛地警铃大作。 我赶紧开始琢磨怎么找台阶下,哄好这位忽然开始任性起来的古埃及神。 可还没等我组织好措辞,伊西斯忽然又看向我,眼神中多了几分认真与温柔。 她伸出手,温暖的手掌轻轻落在我的发顶。 掌心沿着鬓角缓缓滑落,抚过我的脸颊,最后轻轻托起我的下巴。 伊西斯与我四目相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坦率:“不过,我想让你知道。” “从那之后,陪伴你走过这些岁月,见证你的成长,是这漫长生命里最令我欣慰的事情之一。” 终于,伊西斯轻轻松开手,不再温柔地强迫我直视她的目光。 我却被这句带着沉甸甸重量的话语给惊到了,下意识地低下头去。 “这样吗……”我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谢谢……” 伊西斯也没有强求我继续面对,只是重新抬起手,轻轻揉了揉我的脑袋,就像她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所以我一直都很庆幸……那时我没有因为恐惧和顾虑而拒绝殿下的请求,而是选择了相信你、接受你。” 她继续说着,声音不由自主地压得更低。 这番话,比起说给我听,更像是给自己曾经的选择做一个无悔的确认。 “更何况,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 伊西斯的语气那样郑重,像是在宣告一项不可更改的真理。 那一刻,我真的差点信了。 真的差点想就这样听从她的话,催眠自己,然后原谅自己。 可我不能。 那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事,那不是一句“不是你的错”就可以抹去的东西。 我抬起头看向伊西斯,缓缓地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不,伊西斯,”我轻声说道,声音有些沙哑,“你说错了。” “这就是我的错,从始至终都是我的错。” “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执迷不悟……如果我能早点听进希珀尔的话,听进你的话……如果我没有那么固执地踏出那一步……如果不是我非要跑到现实世界去找什么该死的‘真相’……” 我的声音越说越低,越来越沙哑,最后甚至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恨意。 那不是对别人的,而是对于我自己的恨。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选择,也许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我当然知道,这种“如果”毫无意义。 时光不会倒流,死者无法复生,已经犯下的错误永远无法真正弥补。 就算我把这些话说上一千遍、一万遍,也不会有哪怕一丝改变。可我还是忍不住去想、去说、去恨那时愚蠢得几乎可笑的自己。 就好像只有这样,我才能逼自己去直面这一切,才能不断提醒自己,我现在所做的每一件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哪怕我知道,这种执念可能最终会引我踏入更无法回头的深渊,可能只会换来另一个更难以挽回的悲剧。 可我就是放不下,可我就是想要试图去对抗那个所谓的“命运”。 伊西斯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她没有急着打断或是反驳我的话,也没有试图用那些温柔的话语来安慰我。 她只是看着我,安静而坚定地注视着我。 那目光沉静而清澈,没有责备,也没有怜悯,却沉默得近乎心疼。 良久,她缓步走近,轻柔而坚定地伸出双臂,再次将我拥入怀中。 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解释。 她只是用这个简单的拥抱告诉我:不管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变成什么,我都会在这里,不会放手。 她会在这里接住我的一切,包括那些我自己都不敢面对的情绪。 她不会让它们坠入无底的深渊,在永远的坠落中湮灭,连回声都无法折返。 . 在这片连空气都仿佛凝固的静谧之中,时间似乎也失去了意义。 伊西斯的怀抱温柔又安稳,气息贴在我耳边,下巴轻轻抵着我的肩膀。 我却僵硬地站在那里,手垂在身侧,像被灌了铅,没有去回应这个拥抱。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 像是化作了两尊永恒的雕像,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看看到底是谁先忍不住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宁静。 许久,终于还是伊西斯先松了口。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脑袋挨住着我的脑袋。 “那么……渡,”伊西斯的声音轻得像是一片羽毛,“你现在想怎么办?” 我没有立即回答,闭了闭眼,无数画面顿时像海啸中的泡沫翻卷而来。 查理满身鲜血的身影,尸检报告上残酷冷静的字句,那只死去的渡渡鸟,还有那个曾经活着的“墨小侠”…… 除此之外,还有无数复杂纷乱的念头,它们化作千万个声音,同时叫嚣着不同的答案。 终于,我用嘶哑得几乎不像自己的声音开口:“这条世界线上的‘多多’,是死了。” “但原来的那条世界线上的‘墨小侠’……他还活着,活的好好的。” 像是身体里最后一根紧绷的弦终于断了,我缓缓抬起双手,紧紧回抱住伊西斯。 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牙关打颤的声音在寂静中异常清晰。 可那不是恐惧,不是悲伤,不是崩溃,而是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然后猛然爆发的愤怒、激动与近乎疯狂的亢奋。 在伊西斯看不见的角度,我咬着牙,嘴角缓缓扯出一个狰狞而扭曲的笑。 “我要把世界线改回来。” 我一字一顿着,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 “我要把那个躲在匿名信后头、操纵我们命运的杂种拖出来。” “我要……亲口咬断他的脖子!” 第650章 单向 201x.xx.xx “虽然查理无法说出自己所看见的第三幅壁画的内容……” “但根据前两幅壁画,以及多多当时的死状,其实并不难推断出它的走向。” 中场休息结束,我重新和伊西斯一起坐回沙发上。 伊西斯看起来依旧希望我再多休息一会,看向我的目光带着某种难言的关切。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强行阻止我。 或许是因为多年的相处让她早已摸清楚了我的脾气,知道只要是我认准的事,就一定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于是,我对伊西斯轻轻摇了摇头,算是对她关心的谢意,也算是自己态度的表示。 我拿着那份根据dodo冒险队幸存成员口述所记录下来的遗迹信息,继续推测道:“照这个逻辑来看,扶幽所看见的第四幅壁画,也应该是和我过去的某段经历有关。” “但问题在于,从我与蛇最初见面,到后面发生的种种复杂事件,整个时间跨度实在太长了,我没办法准确推断出第四幅壁画究竟描绘的是哪一个具体场景。” 可就当我的视线重新扫过文件上第一幅壁画的重建描绘时,一个全新的想法突然浮上心头。 我眨了眨眼睛,心跳略微加速:“不对,等等……” “从时间轴上看,在第二幅壁画的事件发生之前,我也和蛇在一起,完全可以对应上第一幅壁画的内容。” “这么一来,原本过于宽泛的时间范围就被压缩了许多……” “至少从理论上来说,可以让我更精确地定位到某个具体的事件。” 我稍作停顿,指尖落在那代表着第四幅壁画的空白方框上,轻轻地摩挲着。 “再加上目前所有现存的dodo冒险队成员,都或轻或重地被诊断出了ptsd症状。” “就连表面看起来恢复状况还算不错的扶幽,至今也未能回忆起他在那幅壁画上看到了什么。” “可想而知,那绝不会是一幅正常、健康的画面——至少不会像第一、二幅看起来那么无害、令人摸不着头脑。” 到头来,要想知道那幅壁画的真正内容,果然……还是得从我自己身上去找答案。 我轻轻靠回沙发背,颇为无奈地长叹了口气。 我抬起手,指尖抵住隐隐发疼的额角,闭上眼,开始强迫自己回顾那段经历。 好在,刚才在伊西斯的安抚下,我已经短暂地休息过一段时间。 只要让理智强行按压住情绪,只要不刻意去感受那些细节,就还撑得住。 与此同时,伊西斯一只手轻轻扶着我的肩膀,既不说话,也不干涉。 她只是安静地待在那里,用自己的存在提醒我:这里是安全的,你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一切。 过往如电影快进般一帧帧在脑海中闪回,清晰而又纷杂,混沌又漫长。 就在某一个瞬间,画面忽然定格,我浑身一震,猛地坐直了身体。 “是弱水!”我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几乎没能控制好自己的音量。 “那第四幅壁画所对应的……是我被希珀尔亲手沉入弱水那段经历!” “难怪他始终想不起那幅壁画的具体内容!” “不仅是ptsd的影响……也是因为我自己都曾失去过那段时间的记忆!” 想到这里,一股火焰毫无征兆地在我胸腔中腾起。 我猛地攥紧了拳头,资料页在指间“哗啦”一声,被生生揉成一团。 “那个设计这座该死遗迹的混账东西……”我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 “一定是以我亲身经历的那些事为原型,强行将它们全部套进了这条世界线上的那只渡渡鸟身上!”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几乎达到了失控的临界点,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闭上眼。 吸气,呼气,一遍又一遍,试图让那股翻涌的怒火平息下来。 稍微缓过来一些后,我低头看着那被我揉皱得像是废稿的资料纸,有些愧疚地将它们一点点摊平。 “只不过……有一点我还是想不通。”我注视着那些被揉皱后又展开的资料,轻声道。 “那些事情我都是在童话镇内做的,在希珀尔沉睡的情况下,有权柄维持屏障作为隔绝。” “按理说,就像我使用权柄窥探现实一样,即便我能‘看’过去,对方也应该‘看’不到我才对。” “可那个躲在幕后的家伙,偏偏就知道了,还知道得这么清楚,这么详细。” 这已经不是猴子用26个字母和无限的时间敲出一部《哈姆雷特》那种程度的巧合了,像是有什么早就盘踞在那里,却直到这一刻才缓缓露出獠牙。 顿时,我心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寒意,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随即,我认真地回忆了一遍当时的情况,尽量一个细微之处都不放过。 最终,我察觉到了,一个被我自己忽略掉的、关键的细节。 虽然当初那些操作确实是在童话镇内完成的,有屏障作为隔绝,但是作用的对象却实打实的存在于现实。 就像是隔着单面镜去观测一样,如果不主动影响的话,你就是个安全、隐蔽的观测者。 但当你选择跨过单面镜去影响对方,那么你就从观察者变成了参与者,也就有了暴露的风险。 而且,要说我“察觉到与什么发生连接”的感觉,回想起来也不是完全没有过。 如果非要精确定位到一个明确的瞬间,那大概就是我注意到那个在现实中闪烁的“光点”,并下意识伸出手去触碰它的那一刻。 是的,就是那时候。 之后我也曾怀疑,那存在于现实中的“光点”,是否与我体内蛰伏的力量有关。 后面,当我再次回到伊甸园,试图质问当时也在场的蛇,那个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意味着什么时,它没有给出任何正面的回答。 那家伙只是用一种意味深长到令人不寒而栗的语气,做了个“开瓶器”的比喻。 虽然我从心底里很不想相信蛇所说的任何一个字,但眼下的情况,似乎也不是我单纯选择不相信、自欺欺人就能说得过去的事了。 第651章 认知 201x.xx.xx 或许,希珀尔当初之所以选择让我当代理人,不让其他幻想生物在她沉睡期间涉足现实,不让我因为仇恨而萌生打灭绝人类的念头……是因为从一开始,她就已经预见了这一天的到来。 可我终究还是拿起了那把开瓶器,亲手打开了那只被封印的瓶子,打开了那个深藏于体内的潘多拉魔盒。 我深吸了一口气,再度闭上眼,认真而仔细地在体内进行了一次彻查。 结果和以前无数次一样,什么蛛丝马迹都没发现,毫无异常可言。 可我知道,它在的,它一直都在。 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毒蛇,从不主动宣告存在,只是屏息不动地蜷曲着,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时机。 而这,正是那股力量最可怕的地方。 不幸中的万幸是,至少在希珀尔醒着的时候,它不敢轻举妄动。 我疲惫地叹了口气,苦中作乐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我重新睁开眼,目光在那摊诊疗记录与皱巴巴遗迹资料之间来回游移。 我知道,我手上没有任何证据、资料能为我那些几近荒谬的推测背书。 甚至就连扶幽所看见的第四幅壁画的具体内容,也不过是基于已知信息进行的主观臆测罢了。 可就算如此,有一件事,是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否认的。 那段本该只属于“渡”的记忆,那些只发生在童话镇内的往事,不仅以天幕文明为媒介,出现在了这条世界线中,还以某种残忍的方式,被重新演绎了一遍。 所以那只象征着我的存在的渡渡鸟,在惊惧与绝望中挣扎死去。 它的痛苦就是我曾经的痛苦,它的绝望就是我曾经的绝望。 而查理等人,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必须要承受本不该承受的痛苦。 按常理来说,我应该感到愧疚,应该再一次陷入悔恨与自责的泥沼。 但这一次,我没有。 因为我已经说过了:我要把世界线改回来。 既然如此,我现在需要的是找到一个裂缝,撕开这两条重叠在一起的世界线。 “世界线……”我低声重复,试图将这个词语咀嚼透彻。 忽然之间,一个荒谬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既然这条世界线不是自然演化出来的平行宇宙,而是人为操控下的产物…… 那些“事件”、记录上白纸黑字的“数据”、乃至查理他们亲口讲述的那些“记忆”…… 我从未亲眼见过,我没有参与其中,我无法从记忆中找到能够对应上的部分。 那么,它们真的发生过吗?又真的可信吗? 我下意识抬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就像个窝在童话镇的安乐椅侦探,妄图借助这堆来自现实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一个能够通往真相的门。 我清楚地意识到,又犯了某个一直存在的老毛病。 从最根本的地方开始怀疑一切,不留余力地将一切推翻重来,只为寻找一个“更可信的解释”,哪怕那“解释”本身可能又是一个陷阱。 我知道这很危险,甚至……是愚蠢的。 毕竟,就连伊西斯也总劝我不要钻进这种看不见出口的牛角尖里。 可我停不下,也不想停下。 因为我还记得,埃克斯在那些记录和日记中提到过的、无法解释的异常。 那个最早给遗迹打出“d级评级”的调研人员,查无此人。 那座存在着四幅壁画的谜境遗迹,在事件发生后彻底“消失”。 当埃克斯重返现场时,迎接他们的,唯有一块真正意义上的“荒地”。 干裂的泥土、风吹的草根、零星的石块……没有任何迹象能够作为它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当时我只是下意识地,把这世界未解之谜般的离奇现象,归咎于天幕文明被幻想生物赐福的能力。 但现在想来……或许,那只是一个笨拙得近乎可笑的幌子。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那座遗迹,它不是“在事件结束后消失”,而是从一开始就不曾真实存在过。 真正发生过的,只有那四幅壁画代表的事件,与那场血腥至极的“死亡过程”。 它们在童话镇真实地发生过,由此造成的影响一直延续至今。 它们是我的记忆,是我的创伤,是我不愿再面对、却又无从逃离的过去。 于是它们借由某种不可名状的机制,被投影在了这条世界线上。 从此之后,所有人都“记得”了它的存在,将它视作一个“真实存在”的事件。 甚至,为了到达这件事,而补全了所有必要的记忆。 dodo冒险队“记得”他们曾踏入那个谜境,“记得”壁画上的内容,“记得”自己被机关分散,又在终点重逢。 他们“记得”查理是如何抱着那只渡渡鸟的尸骸,满身鲜血、踉踉跄跄地走出遗迹。 他们“记得”自己为此崩溃,为此愧疚,因此不得不接受一轮又一轮心理干预……直到现在。 而埃克斯也“记得”。 他“记得”那场发生在暴雨之下的葬礼,记得查理之后发着高烧昏迷不醒。 他“记得”唐晓翼与洛基远远地站在人群之外,像两个冷漠的旁观者。 每一个人的反应都恰如其分,一切都太过完美、太过天衣无缝了。 以至于终其一生,都不会让人多想,不会质疑它是否真的存在过。 就像那个臭名昭着的“曼德拉效应”。 成千上万的人,坚信纳尔逊·罗利赫拉赫拉·曼德拉早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便死于狱中, 他们不仅“记得”这个事实,还能“回忆”起电视上播放的葬礼实况。 他们“记得”新闻里的悼词与画面,记得举国哀悼时街道上的花束与人群。 他们坚信那是曾真实发生的历史。 可现实却是:曼德拉1990年出狱,于1993年获得诺贝尔和平奖,1994年至1999年间担任南非总统,一直到2013年才真正去世,享年95岁。 哪怕那一切都是幻觉,哪怕事实并非如此,可那种“我确实亲眼见过”、“我明明亲身经历过”的感受,却更真实、更根深蒂固、也更令人信服。 这便是人类认知的脆弱。 哪怕是我,也无法自诩能永远置身其外。 第652章 觉得 201x. xx. xx 我当然知道,自己现在所想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常规认知的轨道。 毕竟,我所推测、坚持的,不是建立在任何所谓“证据确凿”的基础上,而是出自某种偏执的、连自己都无法完全解释清楚的“我觉得”。 这听起来已经不仅仅是“逻辑跳跃”、“前言不搭后语”这么简单了,几乎是某种荒诞不经的虚无主义。 我不由得去想:如果我现在就这么跑去找埃克斯,满脸严肃地把这些疯狂的怀疑讲给他听,他会怎样反应? 以埃克斯的性格,他大概不会当场打断我,更不会像唐晓翼那样露出一种“你疯了吗”的轻蔑笑意。 他会静静地坐着,皱起眉头,不时点点头,像是认真地在思索这套假设的逻辑与可能性。 他有可能信了,却也不排除会想:这家伙会不会是哪个精神病院逃出来的病患?等下医护人员过来的时候要不要帮他们抓回去? 毕竟,当一个人站在万千事实之上,却开始质疑所有人的记忆时—— 错的,到底是这个世界? 还是他? 甚至就连残存的理智也在意识的角落苦苦挣扎,提醒我:冷静点,渡。 可我清楚,我很冷静,我没有疯——至少不是那种意义上的疯。 我只是冷静而有条理地,一步步沿着这个越来越离经叛道的思路推演下去。 所以我回应了那句哀求:我知道,多多的存在是有“证据”的。 它的生前和死后都有影像记录,由浮空城出具的尸检报告就在我眼前,尸体被葬在探索者公墓内部。 甚至在前不久,婷大人亲手将它的羽毛编织成了一枚捕梦网,作为“十五岁的生日礼物”送给了查理。 它存在过,它死了,大家都记得它,怀念它,落泪于它的坟前。 明明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真实”,可是我就是信不过。 因为在我开始怀疑“记忆”的那一刻,我也就同时开始怀疑一切建立在“记忆”之上的“记录”。 照片是什么?不过是千千万万个像素点排列出的二维平面图像。 在这个年代,甚至不需要ps,只需要几个提示词,让Ai来跑,三分钟就能生成一张以假乱真的渡渡鸟照片。 档案又是什么?不过是数字编号、表格数据、专业术语的集合体。 尤其是当它再盖上一个浮空城的红章,好像就有了某种不可撼动的权威性。 可在浮空城内部都可能出问题的情况下,我无法排除它被人为编辑的可能性。 至于那枚被婷大人送出的捕梦网…… 作为目前已知的、渡渡鸟多多在现实中留下的唯一实物,我自然要重点审视它的真实性。 这其中最大的疑点,在于它的“原材料”。 已知渡渡鸟的羽毛柔软而松散,色调偏向低饱和度的棕灰,在特定角度的光线照射下,也许能微微泛出一层结构色的蓝调。 但它远远不如孔雀、鹦鹉那样,具有什么太过鲜明的、足以一眼辨识的特征。 换句话说,假设我找来几根颜色相近、质地相仿的羽毛,编出一个捕梦网,仅凭肉眼观察,真的能一眼分辨出它是不是“多多”的吗? 老实说,就算请来一位真正的鸟类学博士,也不敢在没有进行dnA分析的前提下,仅凭肉眼观察就断言。 我无法判断它是否真实,至少现在不行。 可我记得那个夜晚,查理从礼盒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枚捕梦网时的神情。 ptsd的突然发作让他的状态糟糕透顶,身体颤抖,大脑差点宕机。 我当然知道婷大人没有恶意,而是出于善意,才郑重其事地送出这份礼物。 她在附信中写道:“这是多多的羽毛。” 于是查理便催眠似的告诉自己:是的,这就是多多的羽毛。 他们不是相信那是多多的羽毛,而是他们需要相信那是多多的羽毛。 因为这个“事实”能够满足他们的认知,所以它就成了“真实的一部分”。 可我不是他们,我不要他们觉得,我要我觉得。 因为在我的认知里,只有那个荒唐得令人发笑的推论,才能合理地解释眼前同样混乱荒谬的一切。 除非有一天,我能够亲眼看到那具尸体被从浮空城的探索者公墓中刨出; 除非我能够用自己的掌心,轻抚那一撮已被血污绞结、毫无光泽可言的羽毛; 除非我能够用自己的指尖,切实地感受到那根根断裂骨骼的锐利棱角; 除非我能够亲自嗅到,那腐肉与潮湿泥土混合而成的、令人作呕的腥甜…… 否则,我就会继续怀疑。 继续怀疑那场死亡本身,怀疑他们每个人的记忆,怀疑浮空城工整规范的记录,怀疑这一整条被人为扭曲的世界线。 哪怕这一切全都只是建立在一个无法被验证的直觉之上,哪怕它听起来疯癫得近乎可笑,哪怕全世界都说我疯了。 . 根据我目前为止拼凑出的线索与推测,那条被人为扭曲后的世界线,轮廓正在逐渐变得清晰。 那座表面上是一个被定级为“d级”的遗迹,实际上是以曾发生在童话镇的事件为原型进行构造。 不只是遗迹本身,就连那只被称为“多多”的渡渡鸟,恐怕都从未真正存在于这条世界线上。 它并没有“死”在查理的怀中——甚至可以说,它未曾“诞生”。 它单纯只是出现在了查理他们的记忆中,作为一个被祭天的道具。 那么,查理他们呢? 在日常的课余时间,他们为何会突然决定进行一次“放松性质”的谜境探索? 为什么偏偏是他们,选中了那一座本该“绝对安全”的“d级谜境”? 也许这压根不是“恰好”。 也许,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 和那些通过了《基于无意识选择行为的适格者筛选机制》的受试者,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不是因为能力出众,也不是出于什么偶然。 仅仅只是因为,在过去这些年一次次的并肩作战与共同探险中,我们之间所结下的、无法磨灭的羁绊,使得他们成为了“关系网效应”当之无愧的中心。 第653章 诱饵 201x. xx. xx 哪怕那个“d级谜境”从未真正存在过,可他们还是“进入”了那座遗迹。 不再是以破谜者的身份,而是如被牵上线的木偶般,在浑然不觉中登上早已搭建完毕的舞台,参与演出那段注定以死亡收场的剧本。 这一切,于我而言并不陌生。 我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手段,也相信它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这是埃克斯曾做过的事,也是那群躲藏在匿名信背后的“他们”正在做的事。 他们不关心我是谁,也不关心我怎么想。 他们唯一关心的,是:我是否还在注视,是否会作出回应,是否愿意如他们所期望的那样,走回舞台中央,沿着他们设定的剧本继续演出。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们不需要接近我,不需要伤害我,不需要杀死我。 毕竟,哪怕他们再怎么狂妄自大,也不至于愚蠢到直接挑衅我的上司。 希珀尔——那个他们曾顶礼膜拜、以至于永世追逐的“神明”。 同样地,他们也并不天真到以为,凭几条真假难辨的情报,就足以让我上钩。 所以,他们转了方向,将目光投向了查理,尧婷婷,虎鲨,扶幽等人身上。 那些在这短暂人生中,与我结下羁绊、建立信任、被我所在意、所珍视的人类。 于是,“他们”让这些人类,代替我,去承受本不该属于他们的苦难,去流血、去惊惧、去崩溃、去死。 这就是针对我而言,最有效、也最致命的诱饵。 从结果来看,至少在“莱勒港遗迹”这件事上,埃克斯的试探,是成功的。 我并不认为他知晓全部的真相,也不确定他是否明白自己成了谁手中的棋子。 但埃克斯确实诱使我现身,观测到了我的存在,甚至借此试探出了我所拥有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他证实了自己的猜想,确认了查理他们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且将不可避免地再次出现。 那么,比埃克斯更令我警惕的,那群“他们”呢? 那群编写出剧本,躲在匿名信件和浮空城后面的家伙,又想让我去扮演怎样的角色,利用我来达成什么样的目的? 我无法窥见全貌,但这其实并不难猜。 作为天幕族的后裔,“他们”的目的必定绕不开我,绕不开希珀尔,更绕不开童话镇。 或许,那群始终离群索居、苟延残喘地追寻希珀尔的天幕族,如今终于在这条被扭曲至面目全非的世界线中,找到了一个得以接近她的突破口。 而那个“突破口”,不巧,正是在下。 我是她唯一承认的代理人,是“关系网效应”的始作俑者,在某种意义上是这两条世界线最初开始分岔的节点。 同时,我也是那只本该在现实世界死去的渡渡鸟,是一个原本根本不会出现在童话镇中的异类。 我,是“他们”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仔细回想,希珀尔曾对我说过:我之所以会进入童话镇,确实是因为她。 那时我尚幼稚,自然地将这句话理解为一种俯瞰众生的恩赐,以为希珀尔是出于某种随性而来的慈悲,所以暂时容许了我的存在。 可如今再去回望,我不得不承认,那句简短的回答,隐藏的含义或许比我曾经所能理解的更为复杂。 不仅仅是希珀尔愿意接纳我,而是因为我进入童话镇的本质目的,便是她。 可希珀尔并没有将我拒之门外,也没有彻底将我粉碎,反而将我任命为她的“代理人”,纳入了自己的棋局,在某种程度上给了我自由行动的权利。 时至今日,我依旧无法完全看透希珀尔的想法,无法得知她究竟是如何看待我、看待这一切的。 毕竟,除了当时在“仇恨”与“人类”的话题上愿意与我多谈几句,她从未真正开诚布公地对我谈论过她的意图、她的判断,以及她真正的立场。 但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读不懂空气、误把沉默当成纵容的稚童了。 从她过去的态度,再到最近那些看似不动声色、实则步步收紧的举措中,我隐隐察觉出了一些端倪。 希珀尔不会允许世界线被他人随意篡改,更不会允许剧本在脱离自己意志的情况下被擅自推进。 所以,她先动了手。 并非是明面上的暴力干涉,而是以“好好休息”的名义,温柔地收紧了我脖子上的缰绳,将我如金丝雀般,软禁在了这个以“童话镇”为名的牢笼。 因为她也知道,我是那场剧本中不可替代的一环,是棋盘上不可或缺的一枚棋子。 只要我始终不出现,剧本便无法照常推进,“他们”便无法顺利达成目的。 我当然能够理解希珀尔的做法——这是目前来看,最稳妥、有效的应对手段。 甚至可以说,如果换我到了她的位置上,或许也会做出类似的决定。 可是,那群藏身幕后的“他们”,就真的会因为我不配合就此放弃吗? 答案显而易见:不会。 他们已经筹划了太久,隐忍了太久,耗费了不知多少的资源,好不容易才扭曲出这一条足以承载自身野心与信仰的世界线。 他们怎么可能会因我不作回应,就放弃这唯一的道路? 所以我几乎可以预见,只要我还留在童话镇,只要我还继续保持沉默,“他们”就会开始变本加厉地推动事态。 他们会继续利用查理,利用婷婷、扶幽、虎鲨……利用任何一个我牵挂、我珍视的人类。 “他们”将这些人推向舞台中心,让他们流血,让他们崩溃,让他们死……只为逼我现身,按照他们预设好的剧本演出。 到了那时,我还能坐得住吗? 答案显而易见:不能。 即使那是希珀尔的命令,我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可眼下,这场新的戏剧尚未演至高潮,“他们”还在试探,还在铺设舞台。 而曾许诺会给我一个“机会”的希珀尔……也还在等。 既然如此,我也愿意再多等一会,多看一会,多分析一会。 因为只有当一切都准备就绪,我才能够真正看清自己落子的时机与位置。 第654章 荒谬 201x. xx. xx 没有遮掩,也没有保留。 我攥着笔,将那些自己都不敢完全相信、七零八落的推测画成了拙劣的涂鸦。 与此同时,我对伊西斯述说着自己的猜想:关于那座遗迹的虚假、关于不存在的多多、关于“他们”如何利用适格者作为诱饵,一步步把我引入设下的局中。 伊西斯始终静静地听着。 没有插话,没有发出轻轻的“嗯”或吸气声,也没有露出惊讶或动摇的神色。 唯有那双清澈的眼不时闪动,像是清风在平静的湖面上漾出一圈细小的涟漪。 终于,我将最后一个推测说完。 我望着坐在身旁的伊西斯,不自觉地屏息凝神。 似乎能够听见耳边轰鸣着自己的心跳,惴惴不安如等待审判的囚徒。 伊西斯沉默了许久。 久得让我怀疑她是否会选择彻底沉默下去,久到让我开始怀疑,眼前的她究竟还是伊西斯,还是那个自巴别塔之上俯瞰一切的存在——希珀尔。 “荒谬。” 她终于开口。 “太荒谬,也太疯狂了。” 伊西斯的语气如往常一般温和,却毫不含糊,甚至凌厉到让人心生怯意。 我不由得一怔,有些慌乱地张了张口,下意识地就想先为自己辩解几句。 然而,伊西斯抢先开口,话锋随之轻轻一转:“但是——” “如果这真是一条被人为扭曲的世界线,那无论它多么荒谬、多么疯狂……” 伊西斯顿了顿,眼波流转柔和下来,毫无保留地与我四目相对。 “也未必不能接受。” 我被这样的转折给搞懵了,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呼吸。 许久,我才试探性地开口,声音有些发涩:“你……这是在支持我的猜想?” 伊西斯点点头:“我支持你能走到这一步的勇气,也支持你提出‘遗迹是否真实存在’的质疑。” “但——”她语调再次一转,“那只是部分。” “关于那只叫‘多多’的渡渡鸟,我不能完全苟同你的看法。” “因为,无论你是否愿意相信浮空城的记录、愿意相信你朋友们的记忆……但有一个东西,是真实存在的。” 我微微垂下眼帘,轻声接话道:“那枚捕梦网。” “是的。”伊西斯声音很轻,在寂静中却异常清晰。 “它由婷婷亲手编织,并在查理十五岁的生日那天,作为礼物送到他手中。” “从那一刻起,不管那枚羽毛源自何处,它都已经作为情感的载体,被赋予了意义,成为了现实的一部分。” “而记忆,不论真假,都是有重量的。” 我能够理解伊西斯,也知道她并不是完全不支持我。 只是,比起那些天方夜谭般的推测,伊西斯更相信那枚捕梦网的存在。 在古埃及的神话中,物品并不单单只是物品。 人们深信,它们能够承载情感、记忆,乃至灵魂最本真的意志。 就像在《亡灵书》中所记载的那样:死者跟随阿努比斯进入冥界,最终要站在奥西里斯的面前,接受那场关乎永生的审判。 阿努比斯会将死者的心脏取出,置于天秤的一侧,而另一侧则放上玛特神那象征真理与正义的鸵鸟羽毛。 这场在天平上的审判,测量的并非是物质的轻重。 正如这里所谓的“心脏”,它的本质也从来都不在于构造自身的血肉,而在于其所承载的一切记忆、情感、意图,以及罪与信仰。 而此刻,那枚被我质疑再三的捕梦网,就像是“多多”遗留下来的那颗“心”。 即便那些记忆不一定真实,但它们都具备实在的分量,足以左右灵魂的去向。 它曾存在,而今仍在。 我知道,自从查理打开看过之后,它便静静地躺在一个无人问津的抽屉里。 无论我如何质疑那羽毛是否真来自“多多”,无论我多么想否认它的意义,都无法将它从这个世界抹除。 就像一根细长的刺,轻轻扎入那个被妄想吹得膨大的气球,几乎要将它戳破。 因为对于一个旁观者来说,那才是最直观、最具体、最无可辩驳的证据。 所以,我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只是低下头,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明白了,我能理解。” 闻言,伊西斯没有顺势继续强调自己的观点,仅仅只是沉默地看着我。 她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平静,没有任何压迫感,不带指责,不含怜悯。 清澈得如同没有波澜的湖泊,悄无声息地映照出我心中所有的动摇与不安。 许久之后,伊西斯忽然轻声问道:“渡,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猜错了呢?” “我当然想过。”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话说得迅速而利落,可就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我却下意识地垂下了眼。 我不敢再看伊西斯,只能去看自己在膝头无处安放的双手。 手指不安地蜷缩了一下,像是在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却只能握紧一把空气。 “我一直都在想,随时都在想。”我轻声说。 “哪怕我想停下来,也做不到。”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强迫自己直视伊西斯的目光,不再移开。 “我想过,那场残酷的死亡,也许是真的。” “那些冷冰冰的报告,记录里他们崩溃的片段,甚至那枚捕梦网上的羽毛……” “也许,全都是真的。” 话到此处,我的嗓子忽然发涩,像是被灌了细沙,干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但我用力咽了咽喉咙,逼迫自己继续说下去。 “我想过,也许问题出在我自己身上。” “是我的记忆出了错,是我的情感出了错,是我……从头到尾都搞错了。” “其实……我根本不是什么‘墨小侠’。”我低声说,声音摇曳着,像风中残火。 “我没有跟他们一起并肩作战过,没有经历过那些温暖而珍贵的日子。” “我想过,真正的世界线是现在的这一条。” “是人类的查理,是确确实实存在过的‘多多’,是婷婷送出的那枚捕梦网。” “而我,只是个意外出现的影子,一个被虚构出来的幻想生物。” “是我太害怕了。” “我害怕承认自己的虚假,害怕承认其实我在羡慕……在嫉妒那只被他们思念的、死去的‘多多’。” 第655章 认命 201x. xx. xx “它活过,爱过,也被爱过。” “即便它的生命戛然而止,也依然有人为它流泪,承认它,悼念它。”” “若是没有‘他们’从中作梗,若是等到创伤平复,查理他们会捧着那枚捕梦网说笑,回忆它曾做过的件件糗事。” “他们也许会叹口气,也许会红了眼,但最后,都会将它视作无可替代的回忆,小心收好。” “他们不会知道‘墨小侠’的存在,不会知道在另一个世界还有一个谁,静静地守望着他们。” “因为对他们而言,我不过是个身份成谜的怪物,是个无法在他们崩溃时给予拥抱、在他们哭泣时递上纸巾的幽灵。” “而对于自己而言,现在的我……” 话语中的字化作碎片,像是要割破我的喉咙,刺得生疼。 我艰难地吞咽着,哑声嘶吼着:“甚至连‘墨小侠’这个名字都不敢承认!” “所以我拼命回忆那条我记得的世界线,想要‘恢复’它,想要让它成为现实。” “所以我用残缺的线索妄想出那一切阴谋,只是为了让我能稍微好受一点。” “为了能对自己说,我是在追寻真相,我是在救他们,我对他们还有用。” “为了能对自己说,我是他们认识的、能够让一切都能够回归正轨的‘墨多多’。” 我抬头看向伊西斯,努力扯起一个笑容,却比哭还要狼狈。 “伊西斯,你说的对,我很怕,我真的很怕。” “我害怕多多是真的,害怕那个捕梦网是真的,害怕自己根本就是个疯子。” “一个深陷于自己所构建出来的、逻辑闭环中,不愿醒来的疯子。” 伊西斯没有出声,没有伸手抚慰我。 我也没再多说一句,只是低头,再次避开她的目光。 像一只自欺的鸵鸟,把脑袋埋进那些早已被翻阅无数次的资料中,妄图找到“他们”的蛛丝马迹,找到能够解决这一切的方法。 可我知道,我的心,静不下来。 纸张翻动的声音,在这沉默如死的空间里被放大成刺耳的噪音。 而就在这无声胜有声的沉默里,我仿佛听见了什么声音。 它们不属于这个房间,不属于童话镇,而是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熟悉得让人泫然欲泣。 那是查理的声音,是婷大人的,是虎鲨的,是扶幽的。 是那些因为与“墨小侠”产生了羁绊,命运发生扭曲的适格者们。 他们呼唤着我,却不知道我是谁。 那样的呼唤,轻得像羽毛,重得像枷锁,被风卷起、被光温暖、被水溶解。 亦如同即将消逝的灵魂,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会飘向何方。 可就在那一瞬间,我却感觉心头微微一动,像是被什么轻轻触了一下。 我不自觉地抬起头,望向那些声音消散的方向。 “……但,伊西斯,你知道吗?” 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我咬紧了牙关,逼自己低声开口。 “比起‘我猜错了’,我更害怕的,是我有一天会认命。” “我害怕自己会心安理得地说出——‘这就是他们的命运,与我无关’。” 我笑了一声,却不带任何笑意:“毕竟,他们不过是一群人类而已。” “百年光阴转瞬即逝,我为什么要为了这样脆弱、这样短暂的生命,去赌上我本可以享有的永恒?”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这么想了——那我就会放下,一切都能放下。” “我会闭上眼,不再去想,不再去查,不再去追问,也不再关心他们的结局。” “我会变成一个‘合格’的代理人,安安分分地坐在巴别塔内,看日升日落,看四季更迭,看新的幻想生物产生,看时间像潮水一样来来回回。” “我会就这么度过接下来的几百年,几千年。” “平静、枯燥,却也不至于无趣到令人无法接受。” 我垂下眼帘,视线落在尸检报告摊开的那一页上。 彩印照片中,一具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既像是在对我冷笑,又像是一个愤怒到滴血的控诉。 我轻声嗤笑,带着点麻木与自嘲:“这样一来,‘他们’的计划就会停滞。” “而这条被扭曲得千疮百孔的世界线,也会因为失去了价值而被彻底抛弃。” “说到底,这种结果……或许才是希珀尔想要看到的。” 我顿了顿,声音缓了下来,语调却陡然一转,变得坚定。 “可那样的我,不是我。” “更不是‘墨小侠’。” “我会后悔的,一定会的。” 话音落下,我沉默了一瞬。 很快,我便再次开口,缓缓道:“所以——” “即便现在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依旧会相信我的记忆,相信我的判断。” “如果查理他们的生命再次遭受威胁,我依旧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话音方落,我抬起一只手,掌心悄然浮现出一只小小的纺锤。 七彩的纺线如活物般纠缠其上,比起跳动的彩虹,更像是一团混沌的乱麻。 “更何况,不是只有查理他们的命运被改写了,”我低声道,“我的也是。” 我猛地收紧五指。 纺锤在一瞬间崩解,化作一捧七彩艳丽的泡沫,从指缝间无声逸散。 我安静注视着它们在空中漂浮、旋转、消融,像是在送别一场虚幻轻盈的梦。 “我不允许我与查理他们之间的结局,是那么突兀、悲伤而绝望的离别。” “我不允许‘他们’将这些人当作工具,肆意利用他们的安危来试探我、戏耍我。” “更不允许自己,明明隐约察觉了某种真相,却因为懦弱、因为畏惧,而选择了逃避,选择了视而不见。” 我猛地转头,看向伊西斯。 在她沉默而始终平静澄澈的眼眸中,我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不再是摇摆不定,而是坚定到近乎偏执,燃烧着几乎可以毁灭一切的执念。 “我要用彩虹做梯子,攀上云端,去寻找那些早已失落的梦。” “我要逆着时间的长河,向前追溯,去寻找那些未曾发生的记忆。” “就算那个捕梦网、这条世界线才是真正的‘现实’,我也要亲自确认。” “如果一切是错的——我就会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动手把它改回来。” “如果它才是对的——我就站到‘他们’面前,看看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哪怕我错得离谱,哪怕直到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在执拗地前行。” 我一字一顿,认真道:“我也绝对不会停下来。” 第656章 「疯子」 201x. xx. xx 我轻轻地、释然地吐出一口气,声音愈发低沉,也愈发疲惫。 “也许吧……也许是因为,这是我真正想做的事。” “不是因为责任,不是为了赎罪,不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有价值……” “只是单纯地,我想做。” “在不知不觉中,它已经成了我坚持下去的理由,成了我前进的唯一路标。” 我微微扬起嘴角,低低地笑了一声,听见自己的笑声带着苦涩。 “听起来确实很疯狂,对吧,伊西斯?” “柴郡猫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一个真正的疯子,是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是疯子的。’” “那你说,我现在……到底算不算疯了呢?” 终于,我闭上嘴,不再多言。 我默默等待着伊西斯的回应,感觉空气也像是跟着沉了下来。 明明已经做好了不被任何人理解的准备,却还是在虔诚地等待着。 就像一个被判刑的人,在宣判前仍幻想着最后的赦免。 伊西斯没有立即说话。 她只是伸出手,悄无声息地穿过我的脖颈,将手掌轻轻搭在我的肩上。 她的手不重,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像是一道锚,将我牢牢地钉在现实。 我没有挣开,默默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掌心。 就好像那只早已崩解的纺锤还在,又好像有七彩的泡沫在其中旋转打转。 见我没有反应,伊西斯稍稍收紧了手臂,把我固执地拉向自己的肩膀。 “渡。”她终于开口。 声音柔和得几乎不像现实中的任何一种声音,而更像是梦里传来的呢喃。 “你说你怕自己是疯子。” “可你有没有想过,真正的疯子,是不会痛成这样的。” 我愣住了。 而伊西斯继续说道:“疯子不会怀疑自己,不会惧怕失控。” “疯子不会因为别人的痛苦而难过,不会一遍遍地将过错全部揽到自己身上。” “疯子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不在乎真相,也不在乎他人的命运。” 伊西斯的声音低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剪刀,稳稳地剪开我的伪装。 “而你呢?” “你把朋友的安危看得比自己的存亡还重要,因为害怕错过任何一点线索,就一次次翻开那些早已被翻烂的资料,只为了找出哪怕一个让他们得救的可能。” “即便,那会让你痛得难以呼吸。” “你在怀疑,你在挣扎,可你偏偏没有逃。” “你清醒地痛苦着,清醒地怀疑着,也清醒地爱着他们。” “那你说,疯的——到底是谁?”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沉重的空气好像被压缩成了固体,几乎让人难以呼吸。 “疯子……” 下意识地,我重复着这个词,像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理解它的真正含义。 伊西斯没有打断我,只是静静地陪着我,就像过去无数次。 “对啊……”我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才不是个疯子。” “疯子才不会像我这样,一遍遍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疯子才不会因为看见别人痛苦,就难过得快要撑不下去。” 我抬起头,直视伊西斯的眼睛。 “真正的疯子多痛快啊?”我扯了扯嘴角。 只见在那如镜的瞳孔深处,自己的倒影随之扬起一个苦涩的弧度,像是嘲讽。 “要是有棵草挡住他们的路,他们就一把火把那棵草烧了。” “要是这世界碍了他们的事,那他们干脆连世界一起烧掉。” “他们可以毫无负担地破坏,毫无愧疚地伤害。” “只因为他们说,自己才是‘看透了真相’的人。” “可我呢?”我咬了咬牙,低声问。 “我看不透真相,看不清未来,做每一个决定时,都像踩在薄冰上。” “我小心翼翼,甚至生怕那所谓的‘拯救’,只会把他们推入更黑暗的深渊。” 我一点点地收紧手指,感受到指尖嵌入掌心,带着点清醒的刺痛。 伊西斯不动声色地伸手,不容抗拒地、一点点地将我的手掰开。 然后,她与我十指相握,掌心一如既往地温暖、坚定。 “疯子更不会这么窝囊。” 伊西斯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点不留情面的直白。 那只搭在我肩上的手毫无预兆的一抬,顺势捏住我的脸颊,用力揉了揉。 “窝囊得让人看了都生气。” “我?窝囊?”我一头雾水地反问。 伊西斯的力道不重,却把我的声音捏得含糊不清,还带着些不稳的颤音。 我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感觉此时的自己就像是一只不幸被按进水里的猫。 伊西斯没放手,语气反而更认真了些:“你说你怕他们死,怕他们痛,却怕得像个只会哭的小孩。” “可事实上,你不是无能为力,也不是看不清局势的险恶。” “你只是太过在意,被那些情感的冲击、那些道德的拉扯,压得喘不过气来。” “不仅没有走出来,反而任自己困在里面,一遍遍地挣扎,一遍遍地自我折磨。” 伊西斯顿了顿,语气更重了些:“像埃克斯那样,清醒的残酷,不是更好吗?” 我张了张嘴,却被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略带心虚地移开目光,越过伊西斯,落在天花板上那盏水晶吊灯上。 灯光绚烂得几乎过分,一道道七彩的折光如碎裂的虹,晃得我眼睛发酸。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要以为,那不是光,而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但起码这一次,我没哭。 良久,我终于低声说了一句:“……抱歉,我做不到。” 伊西斯轻轻歪了歪头,忽然有一声轻笑从她唇间溢出。 不是怜悯,也不是嘲讽,而是一种近乎纵容、宠溺的笑意。 就像亲眼看着自家猫明明能一跃跳上柜子,却偏要跌跌撞撞地爬半天,然后仰着头来找她撒娇。 “对啊。”伊西斯语气轻快地应了一声。 “又痛苦,又窝囊,还死鸭子嘴硬——这不才是我认识的‘渡’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用力摇摇头,甩开她捏着我脸的手。 我赌气似的低下头,整个人蜷起来,把苦瓜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你变了,伊西斯。”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安慰我的吗?”我闷声抱怨,心里委屈巴巴。 第657章 Why so serious? 201x.xx.xx 伊西斯也不恼,低低笑出声来,像是被我这孩子气的抱怨逗乐了。 “你现在真的需要安慰吗?”她反问,语气中带着几分了然的理直气壮。 我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却还是感觉像是被人一语道破心事,不由有些心虚。 没等我回答,伊西斯就已经伸手,修长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滑进我发间。 她一下一下地帮我理着头发,掌心间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你要的不是安慰,”伊西斯的声音很轻,“甚至不是害怕别人说‘你疯了’。” “你只是在希望有人能理解你,有人能够站出来告诉你——‘你没有错’。” 被这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我整个人瞬间僵住。 可伊西斯并未满足我的渴望,没有继续顺着这个方向走下去。 “但这句话,我说不出口。” 伊西斯的语调低了下来,带着一种我从未在她身上听到过的不确定。 “因为……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推测出的那些结论,有多少是对的,有多少是错的。” “我无法给你答案,也无法替你判断这条路究竟通向哪里。” 她俯下身来,额头轻轻抵住我的鬓角。 她的气息轻轻拂过我的耳畔,温热得像是能一点点浸入骨血里。 她的发丝垂落在我肩头,很轻,却像是一道能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的屏障。 “但我能告诉你的,是另一件事。” 她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却比任何誓言都要坚定。 “无论你是对是错,无论这条路通向光明还是深渊……” “我都会一直陪伴着你,注视着你,直到这条路,真正走到尽头。” 我怔怔地抱着自己的膝盖。 想要说话,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眼眶里打转。 我眨了眨眼,想要强撑着不让它流下来,却发现连呼吸都跟着慢了一拍。 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却是我此刻最需要的承诺。 我微微偏头,视线透过伊西斯垂下的发丝,望向窗外。 乌黑的发丝在灯光下泛出隐约的金色光泽,像是神话中编织太阳的金线。 它们在我眼前纵横交错,将窗外的景象切割成碎裂的琉璃。 琉璃之中,是将尽未尽的星辰,是一点点褪去夜色的鱼肚白。 温柔的晨光透过纱帘洒进来,在地面上铺就一层斑驳的淡金色光辉。 在丁达尔效应的光束中,无数细微的尘埃轻舞,像是被按下减速键的星河。 天,要亮了。 . 201x.xx.xx 根据此前已知的信息,埃克斯原本并不打算过早地将查理他们牵扯进来。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群孩子虽然是“关系网效应”的中心,却由于多多的死,还远远未准备好面对下一场谜境,面对那些潜藏在阴影中的未知。 所以,他宁愿多等一等。 宁愿让研究进度慢一些,也不愿冒险将那群孩子推向未知的深渊。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那天傍晚,初中放学后,“动物园”的灵猫突然发来一条加密信息。 [发现有人在跟踪目标。——灵猫] [确认身份,是项目组的人?——x] [不是浮空城的。——灵猫] [雁留守,灵猫继续跟进,优先确保自身安全。——x] [收到。——雁] [收到。——灵猫] 对话用语简洁,冷静高效,每个人都明确了自己的职责,没浪费哪怕一秒。 灵猫,正如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夜行生物一般,代号的持有者天性敏锐,多疑而谨慎,善于潜行与反侦察,听觉发达,身手矫捷。 也正因为如此,埃克斯才会把这次任务交给他。 但即便是灵猫,这次也遇到了棘手的对手。 不到十分钟,新的消息再次传来。 [目标发现了我,反侦察能力极强,已甩脱。——灵猫] 埃克斯还来不及分析、下达新的指令,下一条信息紧随其后。 [对方留下了这个。——灵猫] 与之前不同,这次的信息中附带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条被系在路灯杆上的丝巾,在傍晚的微风中轻轻飘荡。 丝巾很新,没有沾染灰尘或尾气的痕迹,显然是有人不久前特意留下的。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丝巾的褶皱之间,若隐若现浮现出一组黑色的线条。 看似随意,实则刻意得不能再刻意。 灵猫四下扫视了一圈,确认周围无人注视,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半步,将丝巾从灯杆上解下。 下一秒,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丝巾的正面,印着一个极为醒目的标志—— [ghost] 黑色的线条凌厉如刀,利用寥寥几个字母勾勒出一颗骷髅头的轮廓。 而那骷髅头的眼眶处,并非空洞,而是一只象征着毁灭与重生的不死鸟。 鬼影迷踪 留下这个图案的人,毫不掩饰身份,甚至像是在向他们正面示威。 灵猫来到隐蔽处,将信息发送到群组后,将丝巾翻了过来。 背面用黑线绣着一句英文,花体潇洒飘逸,却透出一种近乎挑衅的轻慢。 [whysoserio?—atravelerwhotwherethedreabegan] 何必这么严肃呢?——一个不知梦从何来的旅人 给出的信息不多,但仅仅只是透露的部分,就已足够让人警觉。 埃克斯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封他收到的匿名信。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封匿名信件。 并非寄往浮空城,而是悄然无声地投递进了荆棘街49号的邮箱口。 那封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个坐标,外加一句话: [这里会有你感兴趣的东西,我亲爱的雷欧。] 语气亲昵得像是老友间的调侃,那份从容与漫不经心却反倒让人不寒而栗。 尤其是那个称呼——“雷欧”,几乎在一瞬间便攫住了埃克斯的心脏。 知道他用过这个名字的人不多,知道他悄悄买下了荆棘街49号的人更少。 更何况,除了处理某些必要的事情外,他很少来这里。 可对方不仅清楚,还清楚到近乎诡异。 甚至知道他哪天会来荆棘街49号,亲手打开那个落满灰尘的邮箱。 所以,埃克斯去了信中所指的坐标。 第658章 一个不知梦从何处来的旅人 201x.xx.xx 在那片石林遗迹中,埃克斯从导游口中听闻,遗迹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初,他并未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毕竟,那些听上去耸人听闻的说辞,可能是导游为了制造神秘感使用的手段。 直到埃克斯亲眼目睹随行成员夺走遗迹深处的物品,又在不久之后变成一具冰冷残缺的尸体。 尸体旁边落着一块刻着花朵的木牌,裸露的肩颈纹着与丝巾上如出一辙的符号。 ghost 那一刻,埃克斯才意识到,这不是一次普通的遗迹探查,而是一场被人提前布好的局。 当然,那时候,“天幕文明”这个称谓尚未正式确立,这片石林也是在许久之后才被顺理成章地归入其中。 这是埃克斯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接触到“天幕文明”的遗迹。 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文明与鬼影迷踪之间,或许存在着某种未知的交集。 所以,埃克斯曾认真地怀疑过,那些匿名信的寄信人,是鬼影迷踪的残党。 那个他曾以“雷欧”之名亲手缔造,又以“埃克斯”之名亲手葬送的组织。 埃克斯不是没有证据。 毕竟,在那片石林中,他确实见到了一个“鬼影迷踪”成员。 尽管那个人最终的结局是死亡,但他仍旧将这个可能性摆在了天平之上。 毕竟以埃克斯的了解,那群疯子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连自己人都可以残忍地利用抛弃。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更多匿名信的出现,随着更多遗迹的暴露发掘,这个猜想的分量在他心中的天平上越来越轻。 因为,那些信太“温和”,太“无害”了。 比起那个曾差点用“雅各布天梯计划”毁灭人类的恐怖组织余孽,更像是一个老年痴呆却极富耐心的笔友。 它们的语调如同谜语般优雅,从未有过半句威胁,只是引诱你一步步靠近答案。 尽管其中也混杂着某些宛如恶作剧般的线索错误,曾让埃克斯在准备万全后抵达一处空无一物的荒地。 可即便如此,它们看起来依旧那么“温和”、那么“无害”。 因此,埃克斯不得不换了一个思考方向。 也许,那些信从一开始就不是只写给他一个人的。 也许,那个存在,正在同时向多个方向发出邀请。 向他,向鬼影迷踪的残党,也许还向某些他尚未察觉的“玩家”。 就像当初他利用实验筛选适格者一样,对方也在筛选真正有资格接触“天幕文明”的人选。 直到现在。 直到那条绣着ghost的丝巾在路灯下飘扬,直到那句戏谑的[whysoserio?]作为一个赤裸裸的挑衅出现在他们面前,他才恍然大悟。 鬼影迷踪从未真正死去,只是在耐心地等待着一个重新现世的时机。 他曾经一手缔造出的幽灵,如今终于披着“天幕文明”的人皮,堂而皇之地回来找他了。 所有过往,皆为序章。 atravelerwhotwherethedreabegan,一个不知梦从何处来的旅人,是那些匿名信件使用过的万千署名之一。 梦…… 这不由得让我想到了自己曾经经历的、那场将我与现实扯上联系的梦境。 或许,那一封封看似温和、甚至近乎文艺的匿名信,那些循循善诱的线索和指引,不过是最完美的诱饵。 先是引导他们发现天幕文明,再是揭示关系网效应,悄无声息地将dodo冒险队暴露在聚光灯下。 然后,在所有人都误以为时间仍然充裕、可以慢慢研究时,对方却已经毫不犹豫地挥下了屠刀。 以并非匿名信件传递的信息,在那座很可能从未存在过的遗迹中,“杀死”了那只位于中心的渡渡鸟。 这一招彻底打乱了埃克斯原本的所有计划和部署。 他的顾虑太多,他的软肋太多,即便再怎么冷静理智、再怎么心机深沉,他终究还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类,而不是台没有感情的机器。 而眼前所见的这一切,恐怕还只是对方冰山一角的试探。 或许是对浮空城缓慢的研究进度失去了耐心,或许是对他们过分关注天幕文明而忽视信件来源感到不满,又或许是猎物已经如自己所愿入局…… 那个始终藏身于阴影之中、以谜语为诱饵的狼人,终于主动选择了自爆。 他撕下温和的面具,以最具挑衅意味的姿态,将战书丢到了埃克斯面前。 看啊,我不仅杀死了那只渡渡鸟,现在还要轮到那群可爱的孩子了。 游戏,已经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那么,我亲爱的雷欧,你准备怎么应对呢? 是继续装作守夜人,苟延残喘地维持这场早已破绽百出的风平浪静? 还是干脆一点,狠下心来,亲手把那群孩子也拉入棋盘,与狼共舞? . 此后的几天,动物园的特工们依旧不时向埃克斯汇报:dodo冒险队的周围,持续出现一些行迹可疑的不明人士。 更令人烦躁的是,每一次布控和跟踪,都会被对方轻描淡写地破解掉。 比起“猫抓老鼠”的食物链,这更像是“猫和老鼠(toandjerry)”式的闹剧。 汤姆总是慢了一拍,杰瑞却像事先知道陷阱在哪一样,不仅能毫发无伤地溜之大吉,还能留下一点恶作剧的痕迹。 可偏偏这一次,埃克斯他们成了那只猫。 埃克斯一边翻阅着查理等人最新的诊疗记录,评估他们的恢复情况,一边反复叮嘱“动物”们盯紧他们,不要让对方趁虚而入。 可当他向浮空城上级递交申请,希望调派更多人手对查理几人提供保护时,却被上头冷冷地驳回了。 理由很简单,也很冷漠:查理等人只是“疑似”关系网效应的中心,本身并未正式通过适格者的筛选。 理论上,他们仍旧只是“无关人员”,因此不具备享受重点保护资源的资格。 这回应我看了都觉得无语,更别说被跟踪人士折磨得心力交瘁的埃克斯了。 他忍不住在日记中吐槽道:[规矩是规矩,脑子总不至于也被规矩吃了吧。] 第659章 尸体 201x. xx. xx 难怪埃克斯曾对我说:将查理他们牵扯进来,不是出于利用的目的,而是为了“更好的保护”。 保护,就必须先确认他们适格者的身份;而一旦确认了身份,就意味着不得不将他们暴露在危险之中。 埃克斯自己等得起,可他无法预料这场风暴究竟会以什么形式、从哪个方向向查理等人袭来。 这对他而言,是一个充满变数的死循环。 更糟糕的是,以查理等人倔强的性格,在知晓自己的处境后,说不定反倒会主动选择踏入风暴中心。 无论结果如何,这都违背了埃克斯打算让他们晚点再接触天幕文明的初衷。 但可悲的是,对方显然根本不打算给埃克斯整理思路、权衡利弊的时间。 就在暴露出疑似“鬼影迷踪”身份的线索后不久,对方迅速展开了下一场行动。 这一次,目标并非是dodo冒险队等人,而是丘枫镇上的医院。 没有活人受伤,不幸遭殃的是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 在对太平间当日值班人员进行追责后,医院高层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默契想法,很快便将这桩不体面的意外压了下去。 但即便如此,关于“太平间闹鬼”的风言风语,还是不可避免地在职工中传开,最终传到了正在外围收集情报的雁耳中。 老鼠进太平间不是新鲜事,但当它演变成医护人员之间的恐怖传说时,就值得警惕了。 更别提,这件事发生在爸爸……查理父亲如今任职的医院。 虽然因为工作繁忙未能凑热闹参与浮空城的筛选测试,但以“关系网效应”的理论反推,他应该也是个适格者。 涉及到适格者的事,尤其是在dodo冒险队已经被盯上的情况下,谨慎点不是坏事。 以浮空城的手段,调出监控、获取医院内部资料并非难事。 当雁第一时间点开那一组高清无码的太平间现场照后,她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便将所有资料打包转发给了埃克斯。 而埃克斯……他也只是扫了一眼,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件事会在医院内部发酵成怪谈。 原因无他,只因那具尸体的残损程度,已经猎奇到超出了大多数人心理承受的能力。 面部几乎已经无法辨识五官,颅骨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某种强酸从外至内腐蚀啃噬。 裸露的大脑组织呈现出灰暗融溶的粉白色,带着血丝的外层脑膜皱缩塌陷,如同被撕破的包装袋和软塌塌的粉白色果冻。 更令人作呕的,是胸腹部分。 肌肉组织被大面积、不规则地剥离,肋骨呈现出与头骨相同的腐蚀特征。 氧化的血液与被破坏的肺脏混杂成一种棕褐色的泥状物,又在太平间的低温下冻结成斑驳粘稠的冰渣。 正常情况下,停尸柜的温度需要维持在0c以下,以最大限度地延缓尸体腐败。 在这种环境下,就算真有老鼠误闯停尸柜,也绝不可能活跃到将尸体啃咬至如此程度。 更别提,那些痕迹从任何角度看,都不像是普通工具造成的创伤,反而像是被某种超乎常理的存在“品尝”过一般。 就我个人而言,答案已经呼之欲出——虚兽。 有人刻意将虚兽引到了太平间,而那具无主的尸体,正好成了它的磨牙棒。 讽刺的是,理论上有能力制止这一切的希珀尔,这一次并未出手干预。 也许在她眼里,尸体不是“活人”,自然也没有保护的必要。 又或许,这本身就是她默许的、某种推动剧本的方式。 无论如何,当那几个闻讯赶来的保安战战兢兢地拉开停尸柜时,既没看见虚兽,也没受到实质伤害。 只是那一瞬间的视觉冲击,可能会给他们留下点终身难忘的心理阴影。 这个场景,让埃克斯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他第一次接触天幕文明遗迹时的情形,想起了那具属于鬼影迷踪成员的尸体。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他惊觉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自己过于关注位于中心的查理等人,却忽略了其他适格者同样可能成为目标。 [他们不像我。] [他们的人生还有那么多值得在意的人,还有那么多值得期待的未来。] [可我……已经要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了。] 读到这段话时的一瞬间,我不由得怔住了。 字迹依然如往常般工整利落,可字里行间透出的暮气沉沉,却与记忆中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埃克斯判若两人。 这怎么可能? 就在昨晚,他和唐晓翼交谈时的状态还一切如常。 既不像唐晓翼当年在尤加特拉希生命城那样脆弱崩溃,也没有任何一个将死之人该有的疲惫与颓唐。 他看起来......完全就是平时的模样。 可越是这样,我心底那股异样的预感就越发挥之不去。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开什么国际玩笑…… 我还没和他算清总账,还没下定决心要不要狠狠揍他一顿呢。 他凭什么敢这样悄无声息地、像个自知时日无多的病人般安排后事? 他凭什么敢什么都不和我们说,打算就这么随随便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没忍住,手指狠狠攥紧资料,纸张“哗”一下在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伊西斯见状,轻轻摸了摸我的脑袋,温柔得像是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 我深吸一口气,松开手,强行压下胸口翻涌的情绪。 朝一旁的伊西斯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我规规矩矩地将资料平摊回桌面。 ……不得不说,图书馆的权限还是方便到近乎犯规。 没过多久,我便顺利调出了埃克斯近期的体检报告。 虽然各项生理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但骨密度明显低于同龄人,心电图则呈现出多次心律不齐的波动。 总之,一切都在指向同一个事实——埃克斯的身体正在加速衰老。 [大概是逆生长实验的副作用,我的全身器官在以远超常人的速度衰竭。] [按照体检结果来看……目前的身体机能相当于三四十岁的中年人。] 第660章 怀旧 201x.xx.xx [虽然不能排除在未来某一刻加速恶化的可能性,但至少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只不过……这样的生命如同秋天的树叶,无论再怎么挽留,终究会落下。] [生老病死,终究是连科学也难以完全征服的自然规律。] [想活到原来那个岁数,恐怕不太现实。] [但这并不重要。] [对我而言,真正值得在意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件事。] [我会在“真相”的道路上一直前行,直到生命彻底燃尽为止的那一刻。] 日记字里行间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比任何大吵大闹都更叫人心惊。 或许是因为已经以“雷欧”的身份完整地走过了一段人生,面对迫近的死亡,埃克斯既不怨天尤人,也不悲观慌张。 豁达得近乎不近人情,像是在记录一个无关紧要的实验数据,而不是自己的生命倒计时。 无论是对他人,还是对他自己,埃克斯都一视同仁地保持着“清醒的冷酷”。 哪怕他瞒着唐晓翼,瞒着我们所有人,悄悄做了筛选适格者的实验,哪怕他自作主张到让我恨不得冲到浮空城揍他一顿。 但当死亡的可能性真切地摆在面前时,而他表现的却如此理智、体面、若无其事时,我才猛然发现—— 我还不想让他离开。 不是现在,更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明明什么都没告诉我们,明明什么都瞒着我们,就像当年的唐晓翼一样。 一句像样的解释都不给我们,就这么自作主张地、默默地承受着一切,把所有的痛苦和绝望都独自咽下,逞强得简直要人命。 或许,是不愿我们在与他相处时,总是将他当作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来小心翼翼对待。 又或许,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让人替自己伤心。 “……不就是全身器官加速衰竭吗?” 我咬紧牙关,低声咒骂了一句,随即把体检报告“啪”地一声甩回桌面。 “才三四十岁的生理状态而已……离死还远着呢,怎么就这么急着去投胎?” 我全身僵硬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攥紧拳头,脑子里翻江倒海。 这笔账,我记下了。 等到这一切都尘埃落定,不管他到时候有没有主动向我们坦白,不管他是不是出于所谓的善意和保护…… 我都会亲自去找他,把这笔账一件一件讨回来。 连本带利,一分都别想逃掉。 . 谁都能看出来,这绝不是一场单纯的意外,而是某种带着明确指向的警告。 既不是冲着医院去的,也无关那具无人认领的尸体和在医院任职的墨爸爸。 毫无疑问,它就是冲着埃克斯来的。 像是有谁在黑暗中用目光注视他良久,直到此刻,终于不再隐忍、不再伪装。 它悄然逼近了埃克斯,攀附在他的身侧,贴近他的耳畔,缓缓吐出温热而腥甜的气息。对方用近乎呢喃的声音低语:“我亲爱的雷欧……你到底,还在犹豫些什么?” “你看啊,死神的爪牙,已经一步步逼近了你的身侧。” “如果你还是这样执迷不悟,固执地选择沉默、观望、拖延,那下一次,我不介意让它再撕碎一具冰冷的尸体。” “当然,也说不定,是你一直注视的、某个仍鲜活跳动的生命。” “比如那位在医院值夜班的医生,比如某个正被“动物园”保护的少年,又比如——你……” . 事关自己儿孙的安危,就连已经退居幕后、一向不喜欢出面插手局势的dr.o也坐不住了。 尽管早早就被系统认定为适格者之一,但由于年事已高,行动不便,他并未参与到天幕文明相关的研究之中,只是以旁观者的姿态持续关注着进展。 直到那一天。 dr.o主动约见了埃克斯,地点选在浮空城专用的高级接待会客室。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斜斜地洒落在茶艺桌上,橙黄色的光线带着明媚的暖意,薄纱般在微冷的空间中铺开。 dr.o按照传统的沏茶流程,洗杯、投茶、冲水,每一步都一丝不苟。 老人神情沉静,动作虽缓,手却极稳,看上去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宁静。 水声汩汩,温润的茶香逐渐在空气逸散,却没给埃克斯带来半分轻松之感。 他坐的笔挺,默默注视着dr.o的一举一动,等待着对方率先打开话题。 许久,dr.o终于开口。 “雷欧,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像这样,挑一个暖洋洋的下午,坐下来,好好喝上一杯茶了。” 老人的声音苍老低沉,却带着一种久别重逢的温和,刚好能够打破这份过于绷紧的寂静。 “那时候,你嘴上不说,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你个外国人根本受不了茶的苦。” “我记得你每次都偷偷往杯子里丢方糖,一加就是三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调咖啡。” 说到这,dr.o将埃克斯那一瞬间的愣神尽收眼底,忍不住笑了。 恶作剧得逞的小老头狡黠地眨了眨眼:“你啊……还真以为把糖块藏在餐巾 “那方糖可不便宜,好像叫什么……tate&Lyle?” “我当年好不容易才托人从香港带的进口货,结果茶是茶,糖是糖,都让你糟蹋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室内的空气仿佛也温柔起来。 茶雾氤氲蒸腾,将两人对坐的身影映得有些模糊,恍惚间,仿佛真的将他们带回了某个遥远的午后。 阳光同样温暖,时间如壶中的茶水般缓慢流淌,他们畅谈着冒险时的所见所闻,还不必为未来顾虑太多。 被旧友一语道破当年的“小把戏”,埃克斯别过头去,轻咳一声,神情微妙地有些别扭。 他不自在地挪了一下坐姿,语气略带生硬地打断道:“墨,你也知道,我不是来叙旧的。” “有什么话,直说吧。” “真的吗?”dr.o仍旧保持着那份和煦慈祥的微笑。 他不慌不忙,指尖轻轻敲了敲茶杯,随即用茶碟稳稳将热茶推到埃克斯面前。 “那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茶凉了,可就不好喝了。” 第661章 年轻 埃克斯垂眸看了眼那杯正冒着热气的茶汤,犹豫了几秒,终究还是把要摸出茶几底下那盒方糖的冲动硬生生压了回去。 最终,他只是不咸不淡地回了句:“也不是不能接受。” dr.o无奈地摇了摇头,眼角的细纹因笑意而舒展开来,调侃道:“要是你的心也能像你这张嘴一样直就好了。” 他顿了顿,轻声叹息:“你是不知道,前些天我审批报告,那些年轻人啊,一个个明明只是来要个签字,却偏偏要在我面前谈半天茶道。” “好像不跟我念几句‘人生如茶’、‘修身养性’之类的客套话,我就会当场把他们吃了似的……” 话没说完,dr.o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又不小心偏了题,顿时略显尴尬地咳了两声。 他抬手摸了摸胡子,试图以这个动作掩饰嘴角那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顺带着把不小心泄露出的那点温情与怀旧也一同压回去。 再度抬眼望向埃克斯时,他的神情已经变了。 苍老的眼眸不再温润和蔼,目光透过镜片,像锋利的刀子直指人心。 “事到如今,”dr.o一字一句认真道,“那群孩子,是时候正式参与研究了。” 埃克斯闻言眉头微挑,面上却并无惊讶之色,显然对这个提议早有预感。 他斟酌着字句,语气略显迟疑:“他们的状态……确实比最初稳定了不少。” “但即便如此,要直接参与到研究项目中……你不觉得太仓促了吗?” “这对他们而言,是不是太早,也太勉强了些?” dr.o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你我都明白,如果那群人真的是鬼影迷踪……他们绝不会就此罢手。” 这一次,埃克斯沉默了。 他垂眸看着面前的茶杯,冒着热气的琥珀色茶汤微微晃动,映出他紧蹙的眉头和眼底深藏的忧虑。 许久,埃克斯才低声问道:“关于增派人手保护他们的申请……真的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吗?” 像是早就料到他会问这句,dr.o嘴角微微一勾,带着点倦意,也带着点嘲弄。 “你在问的是那个因为浮空城事件被打入冷宫,如今连最基本申请都得走三道流程才能批下来的‘埃克斯·忒修斯’,在这件已经被钉死的事上还有没有所谓的‘回旋余地’?” 老人语调平静,没有刻意拔高声调,也没有加重语气,却一句句戳得极准。 确实,相比于那位成立鬼影迷踪,在逆生长实验中公然违背伦理道德,暗中推动“雅各布天梯计划”,最终间接引发“浮空城事件”而遭到严厉处分的世界冒险协会前会长,同样作为元老级人物,无论声望、地位还是实际影响力,dr.o皆远在埃克斯之上,说话也自然更有分量。 埃克斯无奈地叹了口气,扶额苦笑,自嘲地附和道:“您说得对……这么多年了,我也该习惯了。” “呵。” dr.o轻笑一声,语气看似随意,却藏着几分唏嘘与怀念。 “前会长大人,您这话可真是折煞我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了。” 话音刚落,埃克斯便挑了挑眉。 他眼角微微上扬,神情似笑非笑,显然对这番自谦之词并不买账。 “‘风烛残年’?”埃克斯故意拖长语调,咬字分明,“您怕不是在说笑。” 说着,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对面的dr.o身上扫过。 只见老人的脊背依旧挺直,镜片后的眼睛炯炯有神,分明还盛着一股老而不衰的锐气。 “要我说,”埃克斯慢条斯理地揶揄道,“如今浮空城老一辈里还能撑起场面的,除了您这位精神矍铄的dr.o,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了。”“‘精神’?”dr.o却是一下笑出了声。 “你是说,当年‘浮空城事件’结束,我满世界替你收拾烂摊子时的那份‘精神’?” 完全没料到对方翻旧账翻得如此快、准、狠,埃克斯的笑容顿时僵了一下。 他下意识摸了摸鼻尖,眼神飘忽,语气也难得露出几分窘迫:“那时候……年轻气盛,不太懂分寸。” “‘年轻’?”dr.o微微眯起眼睛,顺势又揪了个字眼。 他端起茶杯,慢悠悠抿了一口,才似笑非笑地开口:“我怎么记得你搞‘雅各布天梯计划’的时候,少说也五十开外了?那个年纪还能算‘年轻气盛’?” 埃克斯倒也不恼,耸了耸肩,狡黠地眨眨眼:“墨,话可不能这么说。” “跟现在这七老八十的年纪比起来,五十岁那不就是正值青春年少?” “还是这么嘴硬。”dr.o轻轻哼了一声,嘴角却不争气地翘了起来。 “要放在外面,怕是除了我们这群老不死的,也没人信你这离谱的辈分了。” 两人你来我往,像是打太极,又像是翻旧账,但每一句里都没有真正的火气。 最终,还是dr.o率先退让一步。 他向后靠去,身体陷入柔软的椅背中,像是终于承认了什么,抑或只是倦了。 dr.o长长地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我也老了,实在跟你气不动啦……”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像是说了太多太多。 下一刻,他们几乎同时笑了。 笑声不大,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与惺惺相惜。 笑过之后,空气被无形的沉默悄然笼罩,气氛随之沉了下来。 “说到底……” dr.o缓缓收起眼底最后一丝余温,低声开口,沙哑中带着几分真实的疲惫。 “我们这些老家伙啊……到头来,也就是靠着一点回忆过日子了。” 埃克斯没有接话,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他只是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扶手。 阳光透过高窗洒进来,在他身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像是一张历经岁月冲刷而泛黄破碎的纸页。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对面须发斑白的老者,投向窗外的那片澄澈如洗、广阔无垠的天空。 栗色的眼瞳在日光下被映得剔透而温润,像是浸透了蜂蜜的宝石,深沉、古老,却也不失温柔。 埃克斯静静地坐着,享受着这短暂的宁静与温暖,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浮出句早年听过的经文。 [onegeionpassethaway,andaneioh:buttheearthabidethforever.] ——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地却永远长存。(《传道书》1:4) “毕竟……” 仿佛是在回应这份静谧本身,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埃克斯低声开口了。 “现在的世界,是属于那群年轻人的了。” 第662章 核心 借着老花镜反光的遮掩,dr.o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对面的红发少年。 他只是静静看着对方,像是在耐心地回味着那段早已被岁月尘封的记忆。 终于,dr.o缓缓开口,意味深长道:“我记得,曾经那个叫‘雷欧’的家伙……可不是这么轻易就认命的人。” 话音落下,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 埃克斯敲打扶手的指尖就那样悬在半空,半晌没有动作。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是在思考,像是在听风,也像是在看天。 像是透过那一片晴朗的天空,看见了许久以前的自己,看见了曾经的雷欧。 良久,埃克斯才缓缓收回视线。 他的目光扫过桌面渐凉的茶水,落回那位须发皆白、却锋芒不减的老人身上。 那双本该平和内敛的栗色眼睛此刻却悄然一变,像是有火星落入,一点点燃出熟悉又令人忌惮的光芒。 “那就得看,他们胆子是不是大到……敢让我再爬回那个位置。”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不介意再来一次大刀阔斧。” 红发的少年不徐不急地说着,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他的嘴角虽然挂着笑,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温度,反倒如风暴般让房间里的温度骤降了几度。 这一刻,那个曾经让整个浮空城、整个世界都为之震颤的“雷欧·忒修斯”,似乎又回来了。 dr.o久久望着他,神情复杂,目光中交织着唏嘘、欣慰与隐约的感慨。 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dr.o轻轻点了点头。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杯沿的浮沫,颇为享受地抿了一口。 “这才像话。”老人轻声道,眼角的皱纹在茶香中缓缓舒展开来。 “在这件事上,我倒是还有几分薄面。” “只要我出面,那群官僚主义的老古董,还不至于不给我几分面子。” 埃克斯看着dr.o,眼神微动,却始终没出声。 dr.o将茶盏随手搁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细响。 他撇了撇嘴,也不知是对自己今天泡的这壶茶感到不满,还是对埃克斯这平静耐心的反应略感无趣。 片刻后,dr.o收起眼底最后一丝笑意,神情更为严肃。 “不过,话说回来……”他慢慢开口,本就苍老的声音更是低了几分。 “我并不认为,单靠‘增派人手’,就真能起到什么决定性的保护作用。” “就算是你,也该清楚,这次,我们对‘他们’的了解,实在太少了。” “像前几次,追踪、反制、部署警戒网……哪次不是在他们手里吃了亏?” 埃克斯安静地听着,没有反驳,只是垂眼沉思,手指习惯性地摩挲着下巴。 “更何况——” dr.o忽然抬起一只手,指节缓缓在茶几的边缘敲了一下。 “砰” 杯中的茶汤随之轻颤,细碎的涟漪自杯心层层荡开,将埃克斯的倒影打得支离破碎。 “我相信查理,”dr.o的声音不高,却极为笃定,“还有那几个与他并肩作战的孩子。” 说着,他微微眯起眼,年迈的面容竟在这一刻浮现出几分近乎慈爱的温柔。 像是透过眼前这个红发少年的身影,看见了另一个更年轻、更纯粹的存在。 “他们没有那么脆弱,甚至……远比你想象的,要强大得多。” 埃克斯注视着渐渐恢复平静的水面,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dr.o则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话锋再次一转:“而且,关于你曾经提过的那个猜想……我一直觉得,不无道理。” 话音落下的瞬间,埃克斯猛地抬头,栗色的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光。 “你的意思是……” dr.o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悠悠地提起茶壶,续了些水进自己面前的杯盏。 沸水冲入杯盏,热气蒸腾而起,将老人的表情烘得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那低沉的话语却穿透了雾气,清晰有力地落入埃克斯耳中:“就像黑洞深处存在奇点,混沌的世界线终将归于收束……” “也许,在丘枫镇,在那群孩子之中,还有一个更为特殊的存在。” “一个会被‘他们’追逐,会被我们忽略,却终究无法逃避的关键。”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核心’。” 说到这句,dr.o的语气罕见地带上几分微妙的激动。 氤氲的茶雾中,他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波动的心绪。 “虽然没有亲自参与研究,但跟了你们这么久的进度……我这个老家伙反倒越来越觉得——八九不离十。” “尽管我依旧不知道,查理他们究竟是如何与这一切牵扯上的。”激动褪去后,dr.o的声音疲惫而真诚。 沉默之中,埃克斯的眼神变得愈发复杂。 他沉默良久,最终还是低声问道:“你是希望……借查理他们,引出那个‘核心’?” dr.o抬眼望向他,眼中不见动摇,唯有沉静到近乎冷酷的认真。 “正是如此。” 没有虚伪的辩解,也没有多余的解释。 他只是将埃克斯始终无法下决心做出的选择,平静而明确地在空气中抛出。 一时间,空气都冷了下来,连氤氲的茶雾都无法驱散这骤然降临的静默。 埃克斯低头,用力咽下一口唾沫,喉结随之微微起伏。 认真权衡片刻后,他再次开口:“可这样一来,不就等于我们顺着对方的节奏走了?” 这句话落地,如石子投入死水,既掀不起任何波澜,也得不到半分回应。 dr.o只是淡淡一笑。 那笑容里既无嘲讽,也无轻蔑,唯有一种透彻、无奈而荒凉的自知之明。 “敌在暗,我们在明。” “说到底,我们现在做的哪一件事不是被动应对,不是在他们写好的剧本里挣扎求生?” “说到底……这样的我们,凭什么保住那几个孩子?” “凭那群被耍的团团转的‘动物’们?凭我这副半只脚迈进棺材的老骨头?” “还是——” dr.o忽然一顿,盯着埃克斯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仿佛利刃出鞘。 “凭你那具,已经开始加速衰老的身体?” 第663章 方糖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 埃克斯的瞳孔猛地收缩,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骤然绷紧的身体微微一颤。 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些什么,也不知是仓促的反驳,还是无力的解释。 可所有的言语最终都在喉咙间哽住,只剩下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缓缓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略显苍白的面容上投落一片细碎的阴影。 这使他看起来不再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而是一尊被时间侵蚀的雕像,表面尚且完整如初,内里却早已布满裂纹。 然而,dr.o并没有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 “你这段时间三天两头往医院跑,那些报告上的指标一个比一个刺眼。” 老人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冷酷得像把锋利的解剖刀,精准利落地划开了埃克斯最后一层伪装。 “你当我真是老眼昏花到老年痴呆的地步,连这些都看不出来?” 说着,老人微微前倾身子,更靠近了些。 茶雾缭绕在他花白的鬓角与微微驼起的脊背上,混着岁月沉淀的陈旧气息,还有几分难以言明的沉重与惋惜,朝埃克斯扑面而来。 “若不是天天被你支开,去那些该死的遗迹里打转……呵。” dr.o冷冷一笑,不失上位者的体面,却比任何怒斥都更令人难堪。 “你那个得意门生,恐怕只会比我更早发现端倪。” “要知道,和我们这群科班出身的不同,那个被你从鬼影迷踪带出来的孩子可是个真正的疯子。” 沉默。 漫长的沉默。 老人手掌撑着茶几,伫立在那里,像是一棵历经风霜的老树,沉默而顽固。 而埃克斯坐在他对面,被这目光钉在原地,无处可逃。 终于,埃克斯苦笑了一下,抬眼看向dr.o。 他的眼神复杂得近乎破碎,无奈、坦然、疲惫……还有一丝解脱般的释然。 “终究……”埃克斯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还是瞒不过你啊。” “至于西奥……再给我点时间。” “我会告诉他的,但不是现在。” dr.o耸了耸肩,像是不以为意,也像是早已习惯自己这位旧友的伎俩。 他缓缓坐回原位,动作带着一丝掩不住的老态,也带着一种说不清的疲惫。 他习惯性地端起那杯早已不烫的茶,却在下一秒毫无征兆地一饮而尽。 动作干脆利落,毫不顾忌品茶之道,倒像是在喝一杯烈酒,带着某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决绝与痛快。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喉咙里的苦涩、心头的沉郁,连同那些说不出口的话语,一并压下去。 dr.o将茶杯重重地搁回茶几。 瓷杯与木质茶面的碰撞声响起一声沉闷的“咚”,如同平地起惊雷,在这寂静的房间中显得格外刺耳突兀。 “所以呢?”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用小白鼠,恒河猴……还是——人类?” 老人嗓音低哑,语气冷静得过头,尾音却微微颤抖着,像一根即将崩断的弦。 “继续完善你的逆生长实验?” “然后趁着还没咽气,偷偷绕过伦理审查委员会,往自己身上再扎一针?” 面对这番咄咄逼人的质问,埃克斯却没反驳,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他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没必要了。” 那笑容很轻,像是秋日最后一片落叶,无声无息地坠向地面。 埃克斯垂眸,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茶杯上。 不知不觉间,原本明亮的茶汤已是散尽了最后一点热气,染上一层死寂的灰。他伸手,从茶几下方的抽屉里摸出一盒尚未启封的方糖。 修长的指尖缓缓揭开透明塑膜,打开崭新光滑的铁盒,取出配套的糖夹。 只见那些白如骨灰的糖块整整齐齐地躺在盒中,安静地等待着最后的宿命。 一块, 两块, 三块。 它们相继坠入杯中,终于在那死水般的茶面上,激起几圈动荡的涟漪。 埃克斯执起茶匙,开始轻轻搅拌着茶水。 整个过程中,茶匙不碰杯壁,不生轻响。 方方正正的洁白逐渐散落成一片星星点点,在他制造的漩涡之中旋转、溶解。 在这一刻,仿佛就连时间也变得黏稠而缓慢。 “toeverythgthereisaseason,andatitoeverypurposeuheheaven.” “Atitobeborn,andatitodie;Atitopnt,andatitopckupthatwhichispnted.” “Atitokill,andatitoheal;atitobreakdown,andatitobuildup.” ……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传道书》3:1) ——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传道书》3:2) ——杀戮有时,医治有时;拆毁有时,建造有时。(《传道书》3:3) …… 埃克斯低声念着,像是无意识的自言自语,却又带着某种近乎虔敬的专注。 他举杯,微微颔首,隔着茶桌,向对面的老人轻轻敬了一下。 随后,埃克斯小口抿了一口茶汤。 他微微眯起眼睛,眼神不喜不悲,神情淡然得近乎空白。 没人知道他此刻到底在品味什么。 也许是茶汤中的苦涩与回甘,抑或,只是在试图分辨,到底是糖溶得太慢,还是茶凉得太快。 “……还是不如你当年那盒tate&Lyle配普洱。” 埃克斯忽然开口,又忽然顿住话头,朝dr.o展颜一笑。 那笑容仍旧轻得不可思议,却不同于方才的无奈与勉强,带着某种真正意义上的释然。 “但……就这样吧。”他说得云淡风轻。 就好像他们此刻谈论的不是生命的终局,也不是科学与伦理的边界,而只是像往常那样,在午后的茶桌边,随口聊起下次该和对方该喝哪款茶、放几块糖这样无足轻重的生活琐事。 “其实,也挺好的。”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空气再次归于寂静。 dr.o用布满皱纹的手指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眯起一双饱经风霜的眼,静静盯着埃克斯看了许久。 被盯得久了,就连埃克斯也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突然长出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正当他即将忍不住要开口询问时,却听见对面的老头忽然发出一声嗤笑。 “我一个不信教的,听你念这些《圣经》就头疼。” 说着,dr.o嫌弃地斜睨着埃克斯,还夸张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你现在这副神神叨叨的模样,比当年还要糟糕。” “老实说,你那什么‘雅各布天梯计划’,我当年第一次听就想吐槽——” “矫情。”他咬着牙,将最后两个字念得掷地有声。 “这样啊……”埃克斯的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顺势反问道,“那要是让你来取名呢?” “‘神舟’?‘天问’?还是干脆点,叫‘拯救者’?” 第664章 烂摊子 闻言,dr.o露出一副生吞柠檬般的表情,本来就深的皱纹更是皱成一团。 然而,出于学者的职业习惯,更是出于身为浮空城元老级人物的尊严,他还是强压住内心翻腾的槽点,认真思索了两秒。 整整两秒后,dr.o才意识到自己又被某位损友带进沟里了,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得了吧!”老人瞪大眼睛,花白的胡子都被气得翘了起来。 “要换我,根本不会搞出这种反人类的计划来!” “我告诉你,这次我可不想再帮你收拾一次烂摊子!” 面对老友暴风骤雨般的斥责,埃克斯却是耸耸肩,一摊手,神情无辜得让人火大。 “这次真不是我主动提的。”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补刀:“对了,上次也是。” 这话一出口,dr.o张了张嘴,却像是被噎住了,愣是说不出一个字。 最后,他只能像个赌气的孩子似的,双手抱胸,“哼”一声把头扭向一边。 空气凝滞了片刻。 直到某一瞬间,dr.o突然咳嗽两声,周身的气场随之一变。 “言归正传。”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敛起了脸上那抹轻松的笑意,镜片后的目光如刀锋般锐利。 “听着,雷欧。” “现在这种局面,与其等着‘他们’把查理几人往死里逼,不如反过来,我们先出手。” 埃克斯没有急于回应,而是微微倾身,安静耐心地等待着dr.o说完。 “而且,你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dr.o微微眯起眼睛,声音忽然压低了几分。 “如果那座消失的遗迹也是他们搞的鬼,那么在杀死多多的时候,他们就完全可以对查理他们下手了。” “可是现在呢?” “他们宁愿暴露‘鬼影迷踪’的身份,宁愿直接到我儿子工作的医院里搞鬼,却迟迟不动查理他们,反而逼着我们一步步把他们卷进来……” 他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问:“这说明了什么?” 埃克斯眼神微微一动,低声应道:“说明他们有所顾忌。” “正是如此。” dr.o缓缓点头,靠回椅背,眼中浮现出几分复杂的情绪。 “正因为他们有所忌惮,我们才还有回旋的余地。” “也许,这正是我们唯一能够抓住的,哪怕只有一点点的——主动权。” 埃克斯仍旧没有立即作答,而是他垂下视线,目光落在手中那杯茶上。 曾经翻滚着水雾的茶汤此刻已冷得透彻,糖也早已溶尽,不留痕迹。 它无法言语,却像镜子一样,倒映出他眼中愈加清晰的决断。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直到—— \"……我明白了。\" 闻言,dr.o却并未露出预期中的如释重负之色,眉头反倒皱得更深。 他端起茶杯想要喝口热茶缓口气,却在杯口凑近嘴唇的那一瞬间愣住了。 片刻后,老人默默地把杯子放回桌上,脸色有些复杂。最后那点茶早已在拷打埃克斯逆生长的事情上时,被当闷酒灌了下去,一点不剩。 这会儿重新倒? 不行,新茶太烫,一时半会喝不了,划不来。 dr.o悻悻地摇了摇头,起身绕过茶几,几步走到埃克斯面前。 然后,他不由分说地一把从对方手中夺过茶杯,仰头就灌了一口,动作麻利得不像个矜持的老学者。 结果下一秒,他的脸色顿时扭曲了一下,差点没把那口茶直接喷出来。 “你喝这么甜的?” dr.o瞪大了眼,仿佛刚才不是喝了茶,而是被塞了满嘴的白砂糖。 “也就三颗方糖而已。”埃克斯却一脸无辜地耸耸肩。 “而且,是你自己抢过去喝的,没人逼你。” 这理直气壮的态度差点没把dr.o气出高血压,他当场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把茶杯重新塞回埃克斯手中。 “我都怕你这样瞎折腾,不是哪个器官先衰竭的问题了,二型糖尿病倒是先找上门来了。”dr.o不住地碎碎念着,模样像极了个给学生操碎心的导师。 埃克斯却毫无自觉,甚至还有心情调侃:“墨,我倒是没看出来,你这把年纪了,味觉还这么灵敏。” “而且说真的,要不是知道你爱喝这玩意儿,我宁愿直接喝矿泉水。” 这话一出口,dr.o额角的青筋立马跳了两下,脸上写满了“恨铁不成钢”五个字。 “喝茶,是一门艺术!”他苦口婆心地控诉着,“不是给你拿来往嘴里倒糖水的借口!” “红茶你还多少有点概念,可绿茶……” dr.o越说越激动,甚至抬起颤抖的手指向埃克斯手中的杯子。 “你怎么忍心拿我这好端端的普洱当速溶咖啡?howdareyou?!” 埃克斯闻言,居然怔了一下,神色竟罕见地浮现出一丝愧疚。 他低头看了眼杯中那色泽和寻常一般无二的茶汤,又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眉头随即微微皱起。 “嗯,三颗好像确实有点多……牌子的问题?还是茶的种类……”埃克斯的语气听起来倒是意外的真诚。 dr.o看着那副诚恳的样子,却只觉得更气了——你这不还是在当咖啡喝吗! 爱茶如命的老人家张了张嘴,本来还想继续吐槽几句,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望着眼前这个让人操心了半辈子的老友,心头忽然一松,竟然有些想笑。 然后,他就真的笑了,笑容像颗皱巴巴的橘子,却无比真诚。 下一瞬,“啪”的一声闷响骤然响起。 可怜的埃克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dr.o一巴掌结结实实拍在了肩膀上,狼狈得差点没把茶杯扣自己脸上。 dr.o见状,却是一脸理所当然,浑身舒坦得像刚给自家孩子报了仇。 “加三颗方糖也好,加十颗方糖也罢……” 他看着埃克斯那有些发懵的表情,心中那点压抑已然一散而空。 “雷欧,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 “需要我这把老骨头出面的时候,你就只管开口!” dr.o抬手拂了拂斑白的胡须,语气突然豪迈了几分,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六十年前那个热血沸腾、谁都拦不住的年纪。 \"反正啊——”他笑着摇头,语气半是调侃半是认命。 “我这辈子给你收拾的烂摊子,也不差这一回了。\" 第665章 嘴硬 201x. xx. xx 虽然没能从埃克斯的日记中获取完整的对话记录,但真要概括起他们的谈话内容,其实并不算复杂。 dr. o——现在,我大概只能这样称呼他了。 毕竟,连查理都已经改口叫他“爷爷”,而他……已经不记得我才是他的孙子了。 也罢。 回到正题。 大致是这样的:dr. o认为,盯上了查理等人的“他们”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不是因为不屑,而是因为心怀顾忌。 这一点与埃克斯的推论不谋而合:在查理等人之中,在他们观测不到的区域,很可能还存在着一个真正的“核心”。 因此,dr. o不仅没有反对,反而顺势提出了一个更为大胆的计划。 在“他们”进行下一步行动之前,让查理他们先涉足这滩浑水,将他们伪装成诱饵,引出那个至今无人能确证的“核心”。 他们都承认,这是一个以退为进、以被动诱导主动的计划,是一场豪赌。 没错,利用查理他们引出我的计划,dr. o不但知情,还亲自参与了制定。 不过说实话,真要细究起来,这件事其实早有蛛丝马迹可寻。 就在查理十五岁生日那天,墨爸爸曾神秘兮兮地对他说,dr. o准备了一个“特别的礼物”。 这算不算……坑孙子呢? 我一时间百感交集,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毕竟,在我的记忆中,爷爷……他真的对我很好。 不仅仅是亲情上的庇护与照料,他还曾手把手地教我破解了人生中第一个密码,将小狗查理作为十岁生日礼物送给了我,带我踏入了一个从未设想过的世界。 以至于差点让我忘了,那位能够稳坐元老之位,并且能在浮空城事件中明哲保身、最终全身而退的dr. o,又怎么可能只是个温和慈爱的老学者? 我深吸一口气,又用力地摇了摇头,试图将那些多余的情绪甩出去,不让它们干扰我接下来的判断。 不管怎样,虽然已经达成了要将查理等人卷入的共识,但考虑到他们此刻的精神状态,两位老狐狸还是决定采取相对温和、自然的方式推进这一步。 不约而同地,他们都把目光投向了同一个目标—— 唐晓翼。 自从进入浮空城附属研究所以来,唐晓翼并未再次引发类似之前沙尘暴那样的异常事件,而是度过了一段风平浪静的观察期。 因此,埃克斯早就借着“身体康复测试”的名义,给他和洛基安排了一次伪装的极好的适格者筛选实验。 结果并不出人意料:一人一狼都正确选中了目标物品,顺利通过测试。 整个流程走下来,周围依旧没有发生任何值得记录的“异常”发生。 这不免让埃克斯产生了动摇:那场沙尘暴,或许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但如果不是那场“巧合”,唐晓翼所乘坐的航班就不会迫降,他也不会牵着洛基跑到发掘中的遗迹附近乱转,更不会因此而落入浮空城的视线中。 如果不是唐晓翼这个特殊个体的出现,埃克斯就不会将一连串原本看似无关的因素串联起来,并最终建立起了“关系网效应”的理论。 而这,又引发了另一个问题:是不是因为缺少了某些本该存在的变量——他人的干预、某种外部刺激,或者某些尚未被察觉的因素,才使得如今的唐晓翼未能再引发类似的异象? 遗憾的是,那场沙尘暴发生得太突然了,研究团队没有做好任何准备,也收集不到足够的数据。 因此,想要在不引起唐晓翼警觉的前提下重建类似的环境并进行验证,无异于痴人说梦。 更何况,这个世界上涉及到“命运”的事,哪怕条件真的一模一样,也未必能复刻出同样的结果。 正当埃克斯持续关注着唐晓翼,思索着还可以从哪里入手时,他注意到了一个不大、却很耐人寻味的细节。 唐晓翼虽然从未提起,也始终没有表现出主动靠近的意愿,但他其实一直都在默默关注着那群位于“关系网效应”中心的孩子们。 只不过,这份“关注”的意义,与埃克斯等人的完全不同。 毕竟,唐晓翼并不知道天幕文明的存在,也不知晓所谓的“关系网效应”。 对他而言,那群孩子只是“dodo冒险队”,而自己曾经是他们的引导者。 唐晓翼的心里,还存着他们的一席之地。 所以,他才会佯装无聊地刷着论坛页面,然后“刚好”点进一篇与dodo冒险队有关的帖子。 他的眼神会在那些熟悉的人影上短暂地停留几秒,随即却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似的,迅速关掉页面。 ……真是个笨蛋。 也正因如此,埃克斯曾有意无意地在唐晓翼面前提及dodo冒险队,想借此打开他的话匣子。 结果,埃克斯得到了一句面无表情的“谁啊?不熟”,直接把他的试探原封不动地挡了回去。 看到这段记录的瞬间,我是真的有些火大。 我忍不住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当初在温泉里泡太久,脑子进水,脑细胞缺氧,连带着把记忆也一块泡没了。 但是就不久前和我们相处时的细节,以及后面的种种行动来看,他肯定不是失忆,只是死鸭子嘴硬。 总之,为了不打草惊蛇,不让唐晓翼察觉自己正被特殊关注,埃克斯并没有继续试探下去。 他只是冷静地在日记里记录道:[这是一种很典型的、自我保护的本能反应。] [他很在意dodo冒险队,说不定也察觉到了我的试探,却仍旧故意疏远、刻意撇清。] [这并不奇怪。] [毕竟,人类是擅长说谎的生物,尤其是对自己说谎。] [这个孩子,宁可被误会成冷血无情,也要把软肋藏得严严实实。] [但藏得越深,反而越容易被人抓住弱点啊……] 说实话,我前面看埃克斯一板一眼地分析“关系网效应”时还带着点火气,可看到他现在能用同样清醒、精准的角度去拆解唐晓翼的心理时,我居然莫名其妙地有些……欣慰? 在这件事上,我由衷支持埃克斯的判断,甚至一度想为他鼓鼓掌。 第666章 白兔 201x. xx. xx [不过,既然唐晓翼与洛基这两个特殊样本至今未曾再引发任何显着的异常现象,那是不是意味着,适度地让他们接触天幕文明的信息、参与相关研究,也不是完全不能考虑?] 这个想法刚刚被埃克斯写进日记,还没翻过几页,一句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句子就迎面砸来。 [多多死了。] ……真惨啊,多多。 死了还不得安生,每次都要被人翻出来鞭尸,看得我都想替它报警了。 后面的记录,讲的自然是一件老生常谈的事:那场葬礼。 那天的葬礼上,唐晓翼和洛基现身了。 不是正大光明地出现,而是远远站在人群之外,静静地看着。 他们没有靠近,也没有开口,更没有试图与任何一个熟悉的人打招呼。 甚至在查理他们发现自己之前,就已经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 那是五年来,他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真正靠近了dodo冒险队。 这么近,近得几乎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他们从未真正离开过。 好像,他们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再伸出一只手,就能回到那个吵吵闹闹、热血又混乱的过去。 这么近,近得我差点脱口而出:这么近,那么美,周末到…… ……啊,等等,不好意思,跑错片场了。 总之,正是因为“这么近”,才让唐晓翼被埃克斯和dr. mo真正记在了心上。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就在那之后不久,破译组那边忽然传来了新消息。 他们在一份出土的文献中找到了线索,最终指向一处疑似与天幕文明有关的遗迹。 很快,调研组就抵达目的地,展开了实地考察。 而最终结果,也令他们振奋:那的确是一处天幕文明的遗址。 正如我们当时所见,遗迹深处保存着四幅描绘天幕族祭祀场景的壁画。 [除了四幅壁画外,这座遗迹似乎没有其他可供研究的东西,也没有发现任何显着的危险。]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实在没忍住,直接翻了个白眼。 没有危险个鬼。 所谓的“没有危险”,不过是那群调研人员当时运气好,有希珀尔压着虚兽的棺材板。 要是那些东西真像那天一样突然扑出来,别说研究报告来不及交,估计当场就得团灭,现场连根骨头都捡不回来。 [就地理位置而言,它坐落在亚瑟参与投资的莱勒港附近,交通便利,有后勤保障。] 是啊,交通便利,当然便利,便利得不得了。 查理他们过去方便,敌人跑路也方便,还能顺带召唤座头鲸当虚兽挡箭牌,不说我都差点忘了。 [整体评估下来,这座遗迹,可以作为让他们接触天幕文明的“门”。] 换句话说,埃克斯打算直接跳过适格者筛选流程,把查理他们打包送到遗迹门口。 [虽然遗迹被评估出的危险等级不高,但考虑到查理他们当前的精神状态,这样的安排本身就带着风险。] [我们能做的,仅限于“引导”。] [就像将受试者带入迷宫的起点一样,后续的路,后续的选择,他们得自己来,我们无权干预。] 我一边读着埃克斯日记里这段话,一边忍不住长叹出声。 这群虚伪的人类,总是把“引导”挂在嘴边,好像自己真的是《爱丽丝梦游仙境》里那只举着怀表、领着人跳进洞的白兔。 但问题是——你怎么知道你不会是那个掉下洞去的爱丽丝呢? 你以为是你在引导“爱丽丝”,其实别人才是写好一封封匿名信,引着你跳进“仙境”的“白兔”。 言归正传。 现在的埃克斯和dr. mo需要一只“白兔”,来将“受试者”dodo冒险队引入那个迷宫的起点。 至于谁来当这只“白兔”……除了唐晓翼之外,好像也没剩下什么更合适的人选了。 毕竟,他不仅是dodo冒险队曾经的引导者,还是那位他们共同朋友——已故的唐雪奶奶的亲孙子。 尽管这些年来联系不多,却也算是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长大。 这意味着,虽然唐晓翼的性格确实有些拧巴,又时不时爱钻牛角尖,但背景干净,履历清晰。 至少在五年前,dr. mo愿意让他来担任我们的引导者,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以说明他够格。 而在讨论“怎么把唐晓翼拉进局”这件事上,埃克斯和dr. mo很快达成了某个微妙的共识:不要告诉他太多。 就像他们从来不会把适格者筛选实验的真相告知受试者一样,在对待唐晓翼这位故友的亲孙子时,他们也没打算破坏这条“优良传统”。 再说了,唐晓翼的演技实在是“好”到令人不敢恭维,连上班摸鱼,偷偷在论坛上翻dodo冒险队的小动作都能被埃克斯一眼看穿。 要真把计划全盘托出,让唐晓翼知道这事背后牵扯的复杂程度和不确定性,别说他可能当场炸毛反对,之后还容易在查理等人面前露馅。 无知是福……多么讽刺的一种说法啊。 “白兔”的人选毫无悬念地落到了唐晓翼头上,但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谁去负责把这位“白兔”从洞里挖出来,让他重新成为dodo冒险队的引导者呢? 作为发offer把唐晓翼拐进来的hr,按理说,这任务该由埃克斯亲自上阵。 但问题在于,两人的关系吧……还远远没到可以坐下来推心置腹的地步。 再说了,前些日子埃克斯才被唐晓翼用一句“谁啊?不熟”堵得连话都接不下去,再想和对方聊dodo冒险队岂不是没事找事? 所以,埃克斯非常理所当然地、一脸正气地、毫无心理负担地,把dr. mo给推上了前线。 可说来奇怪,也不知是dr. mo那张人畜无害、岁月静好的老人脸实在太具欺骗性,还是“奶奶旧友”加“查理爷爷”的双重头衔实在太有杀伤力…… 总之,出乎埃克斯的意料,唐晓翼这次答应得异常痛快。 快到埃克斯甚至都来不及纠结要不要启动那个“你方唱罢我登场的”pn B——召唤亚瑟当说客。 第667章 人鱼 201x. xx. xx 在那之后没过多久,唐晓翼和洛基就作为dr. mo精心安排的“生日惊喜”,出现在了查理的十五岁生日会上。 乍一听似乎还算温馨,但说实话,把两个活物——其中一个还是正儿八经的人类——当礼物送上门,怎么想都有点诡异。 ……好吧,也许这并不是当下最需要纠结的重点。 毕竟,唐晓翼与洛基带来的可不只是自己,还有亚瑟那份伪装得极其巧妙的“莱勒港周末度假大礼包”邀请函。 表面看是来自赞助者的“祝你生日快乐”,可又有谁能想到,这其实是一张邀请他们踏入另一个世界的“门票”呢? 说到亚瑟,作为通过筛选流程的适格者之一,他的情况比其他人要复杂一些。 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是在“海神之子”号上,那时的亚瑟便向我们展示了自己神乎其神的预言能力。 直到后来,在进入亚特兰蒂斯后,我们才知道这是他通过黄金长笛,与鱼群进行交流,接收着来自深海的信号。 而那些信号并非神明的启示,而是由亚特兰蒂斯的超级智能计算机“奥菲斯”所演算出的概率结果。 与此同时,奥菲斯也肩负着维系整个亚特兰蒂斯运作的职责。 可惜的是,这位已经死去的巨人族,终究没能逃过被背叛与毁灭的命运。 为了追求永恒的青春与美貌,无眼人鱼们公然违背人鱼公主安菲特里特的命令,撕裂奥菲斯的人头,将其中的灯油分食殆尽。 又一个文明迎来了它注定的黄昏。 自此,本就苟延残喘的亚特兰蒂斯彻底崩塌。 在一切尘埃落定后,亚瑟向我们透露了他母亲的近况。 安菲特里特拒绝了亚瑟的接济,带着愿意追随她的族人离开了死去的故乡。 那群人鱼之中,有无眼的,也有在吞噬灯油之后得以脱胎换骨的幸运儿。 到了现在,他们已经在大西洋的某片海域落脚,重新建立起一个新的家园。 不算好结局,但至少,也不是最糟的结局。 在曾经作为“墨小侠”与亚瑟进行接触时,我就隐约察觉到,他身上存在着与幻想生物相似而不同的气息。 而亚瑟本人,似乎也逐渐意识到了这份特殊。 正如预言的源头——奥菲斯明明已经毁灭,可他的预言能力却并未随之消失。 当亚瑟就此询问母亲时,安菲特里特也只能给出一个可能的推测:或许,所谓的“预言”,从来就不完全属于奥菲斯。 就像人类能够利用大气中的各种数据进行天气预报,奥菲斯也不过是一个擅长解读自然信息的“翻译器”。 作为“海神之子”的人鱼们在长期接收奥菲斯数据的过程中,早已潜移默化地掌握了这套“解码”方式。 如今,虽然奥菲斯已经不在,但当接受到大海上传来的相同信号时,他们也能够在潜意识中对上曾经的预言。 如果仅止于此,也还勉强说得过去。 然而,那些从未从奥菲斯处获得预言的无眼人鱼们,在通过分食灯油进化后,却也获得了预知的能力。 这显然已经不是安菲特里特那模糊的猜想所能解释的现象。 但在缺乏更合理的解释前,无论是亚瑟,还是安菲特里特,也只能暂且接受这套自我安慰般的理论。 直到某一天,根据关系网效应的推论,埃克斯找上了亚瑟。 而在适格者的筛选试验中,亚瑟表现出了与其他受试者截然不同的反应。 他清晰地感受到那件样品正在“呼唤”自己,却又无法说明其中想要传达的意思。 埃克斯在记录中坦言,这是一次超出预期的实验结果。 要知道,即便是安卡——那只在我的感知中也存在类似气息的不死鸟,在接触天幕文明的遗物时也没有如此反馈。 埃克斯猜测,这是因为人鱼族长期通过鱼群接收奥菲斯的信号,感知力得以进化到远超其他生物的地步。 无论如何,作为一个反应异常明显的特殊样本,亚瑟理所当然地参与进了天幕文明的后续研究之中。 随着权限的逐步开放,他得以接触到浮空城不对外公开的档案与研究报告。 他这才知晓,那些天幕族的人类,也拥有某些超出常规科学理解范畴的能力。 这不禁令他联想到了在奥菲斯毁灭后依旧存在的预言,想起自己第一次接触天幕文明遗物时所感受到的那股无法言说的“召唤” 在大型计算机奥菲斯的记载中:人鱼族起源于巨人族所创造的亚特兰蒂斯文明。 当最后一位巨人族——也就是奥菲斯本人——死去后,亚特兰蒂斯随之沉入深海。 残存的人鱼们利用奥菲斯人头里残留的灯油,得以延续亚特兰蒂斯的生命,让一个古文明重新焕发生机。 然而欲望这种东西,从来就不懂得适可而止。 不知谁开始低语:“如果光是点燃灯油便能复苏一整个文明,那么喝下它呢?” 于是,他们喝下了灯油。 于是,人鱼族被一分为二。 一半的人鱼蜕变为不死的预言者,永远年轻、美丽,却也因此成为同胞追猎的目标。 另一半则退化为丑陋而无眼的怪物,因渴望与嫉妒而疯狂,长久地困在失落的亚特兰蒂斯。 多么讽刺啊,曾经相亲相爱的族人,最终却因为相同的渴望而自相残杀。 甚至连为了帮助无眼人鱼们度过灾荒,而返回亚特兰蒂斯的人鱼公主安菲特里特,也不得不亲手挖去自己的双眼,作为代价获得他们的认同。 暂且不论人鱼族内部的恩怨情仇,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人鱼族的预言能力,乃至不死鸟的涅盘奇迹,都来自巨人族的遗产。 也正因如此,亚瑟才会向埃克斯提出一个大胆的推论—— 尽管人鱼族栖息于海,天幕族行走于陆,但或许,两者同样都源自巨人族。 然而这样的推论,很快便被埃克斯一语中的地点出了其中的漏洞。 因为作为同样由巨人族创造的存在——不死鸟安卡,曾有过一段疑似与天幕族同行的经历。 第668章 溯源 201x. xx. xx 起初,那些天幕族的人类对出现在巨人族遗迹深处的安卡表现出了近乎狂热的敬畏与崇拜,几乎将它奉为神明般的存在。 然而,这种狂热的崇拜如昙花一现般短暂。 没过多久,那些天幕族人便收起了他们的敬畏之心,不再对安卡顶礼膜拜,仅仅允许它默默跟随在队伍的后面。 这种态度的微妙转变,透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事实:天幕族的人类既不把安卡当作追寻的目标,也不认为它是自己的同类。 对于那群人类而言,传说中的神兽、不死鸟安卡,仅仅只是一位意外的过客。 更重要的是,在浮空城目前已经破译的天幕文明文献中,即便偶有涉及巨人族所建遗迹的描绘和解读,但那些天幕族的人类从未展现出对巨人族的崇敬。 相反,在天幕族流传下来的壁画和雕刻中,反复出现着一种极具辨识度的羽毛图腾。 而那,并不是安卡。 至少在逻辑层面上,埃克斯的推论无懈可击。 因此,亚瑟沉默而耐心地听完,没有做出任何反驳。 但他心里清楚,有些事情并没有因此得到解释。 比如,他在接触天幕文明的遗物时,所感应到的某种“呼唤”。 比如,奥菲斯早已毁灭,可人鱼们却依然能接收到来自大海的预言。 这些异常,埃克斯无法解释,科学也无法解释。 所以,亚瑟选择了另一条路。 他向浮空城提交了申请,携带一件天幕族的遗物,远赴大西洋深处,人鱼族如今的聚居地。 他需要带着这件遗物,见见那位人鱼公主,见见自己的母亲——安菲特里特。 果不其然,安菲特里特也从那件遗物中感知到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呼唤。 她沉默良久,才表情复杂地告诉亚瑟,自己似乎也曾与那群行迹怪异的人类接触过。 那是在很久以前,久到安菲特里特还未诞下亚瑟,彻底离开陆地、回归亚特兰蒂斯之时。 那天的集市上,一个奇怪的男人拦住了她。 他执意邀请安菲特里特加入自己的队伍,口中反复念叨着令人费解的话语—— “你运气好,碰巧赶上这些安定的年份……” “执意留存会招致灾厄……” “与我们一同前往新的世界……” 读到这段记录时,我心中已经隐约浮现出了某个答案。 那时的天幕族人类就已经清楚:他们历经千辛万苦所苦苦寻求的,从来不是什么传说中的强大力量,而是一个能够真正庇护他们免受虚兽侵扰的世界。 尽管他们大概率并不知晓,那个世界被它真正的主宰命名为——“童话镇”。 真是讽刺,那个听上去如梦似幻的名字,那个被天幕族视为“诺亚方舟”的庇护所,对幻想生物而言却是一座温柔而坚不可摧的囚笼。 里面的幻想生物想要出去,外面的人类却不惜一切代价地想要挤进来。 讽刺归讽刺,说到底,若不是当初幻想生物们一时兴起,在踏足现实后赋予人类那所谓的“赐福”,如今又怎么会留下这么多的烂摊子? 希珀尔收拾不了这些烂摊子,最终把它们一股脑儿都丢到了自己的代理人头上。 ……真惨啊,希珀尔的代理人。 言归正传。 当时的安菲特里特,面对那个神经兮兮、却又莫名带着某种诡异说服力的人类时,确实有些心神不宁。 按理来说,正常人都会把这种人归类为不可理喻的疯子,果断转身离开。 但偏偏,出于某种被看穿的心虚,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以及心底那点不合时宜的好奇,安菲特里特竟鬼使神差地点头答应了。 于是,她跟随那个人类穿过集市喧嚣,前往了天幕族在集市边缘搭建的临时营地。 但在看见安菲特里特的第一眼,聚居地里的萨满便察觉了异样。 作为“海神之子”的安菲特里特,既非他们的同族,也无法招致灾厄。 面对这个尴尬的发现,天幕族人并没有多做纠缠或是恼羞成怒,而是干脆利落地将安菲特里特送了回去。 从错把安菲特里特当作同类时表现出的热切,到发现错误后依然礼貌相待的克制与风度,让安菲特里特至今回想起来仍感到不可思议,觉得那像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幻梦。 由此看出,至少在那时,天幕族还忠于自己的信仰与追求,对异族也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尊重。 可那些都是过去了。 我不禁联想到不久之前,在莱勒港的遗迹深处,我曾与天幕族的两位后裔短兵相接。 面对我这位来自童话镇的代理人,他们的目光中没有敬畏,没有谦卑,只有令人不适的审视与玩味。 在最初的试探过后,其中那名男人还故意拖长了音调,以一种耐人寻味的口吻道:“该说不愧是……” 他当时到底说了什么来着? 哦对了,他被我那句毫不客气的“闭嘴”给生生打断了。 现在想来,或许我该耐着性子听完那个人类的话。 尽管那八成不是什么好话,但至少能够让我知晓他们到底对我了解多少。 或许,在我成为代理人,幻想生物们再也无法在希珀尔沉睡期间随意离开童话镇后,时间的洪流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冲刷走了太多东西。 尤其是在选择加入鬼影迷踪,并且得到了另一位神秘高位存在的撑腰后,他们大概早已不再对曾经给予自身赐福的“神明”心存敬畏。 然而,讽刺的是,尽管他们已经不再敬畏幻想生物,却仍旧不肯放弃对于童话镇的追寻。 为此,他们不惜改变世界线的走向,精心策划,利用查理等无辜之人作为棋子来引出我的存在。 可那些都是后话了。 现在,还是把注意力转回到dodo冒险队亲爱的赞助者——亚瑟身上吧。 有安卡和自己母亲这两个鲜活有力的例子摆在面前,亚瑟不得不承认:天幕族与人鱼族很可能并非同源。 既然人鱼族的预知能力来自于巨人族,那么作为不与人鱼族同源的人类,天幕族那些超乎常理的能力从何而来? 如果这与那反复在他们壁画与雕刻中出现的羽状图腾有关,那它到底象征着什么样的存在? 而作为人鱼族的他,从天幕文明的遗物上所感受到的“呼唤”,其中又蕴藏着什么样的真正含义? 第669章 一二三跳 201x. xx. xx 后来,亚瑟更是从埃克斯那里得知了一个令他难以置信的消息—— 那个他一直慷慨资助的dodo冒险队,位于“关系网效应”的中心。 至此,亚瑟对天幕文明的好奇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所以,埃克斯和dr.mo向他坦白了那个大胆的计划——利用dodo冒险队,引出一切真正的“核心”。 遗憾的是,我手上并没有亚瑟的私人记录,所以我并不能像翻阅埃克斯的日记那样,窥见他究竟经历了一个怎样复杂的心路历程。 亚瑟,逃过一劫。 但可以肯定的是,无论亚瑟到底在心中纠结了多久,无论是否曾经差点过改变主意,作为莱勒港投资者之一的他,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个计划。 常言道,“两个女人一台戏”。 但当埃克斯、dr.mo和亚瑟这三个心机深沉的老男人凑一块,上演的又怎么可能只是一出好戏? 至此,棋盘已经摆好,角色各就各位。 亚瑟递出的“莱勒港周末度假大礼包”,成了镀着金边的vip“门票”。 唐晓翼这只性格别扭的“白兔”,终归还是重新回到了引导者的位置上。 而“爱丽丝”——也就是dodo冒险队的诸位——则天真地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生日度假,却不知晓自己踏上的是一个前往“兔子洞”的旅途。 至于那个“兔子洞”底下到底藏着什么,没有人说得清。 毕竟,无论是埃克斯,还是那些从未真正露面的“他们”,都只是在安静耐心地等待着—— 等待着那个早已被命运钩住的“核心”,在“爱丽丝”的追逐中,不得不现出原形。 但说到底,从始至终,主动权一直都掌握在查理他们手中。 在他们真正踏入“兔子洞”之前,埃克斯始终没有亲自下场,也从未在外部进行任何诱导或干预。 他只是远远地关注着这边的局势推进,默默为接下来的每一步做好准备。 至于亚瑟,他也不过是在临行前的晚宴上,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在探险的过程中,还请你们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于是,他们将dodo冒险队送到了迷宫的入口,随即又都选择了沉默。 从那一刻开始,接下来的每一步路,都只能由查理他们自己去走。 但是,故事里的小女孩,爱丽丝,其实她可以选择不去追那只兔子。 她可以只是停在树下打个盹,然后回家喝下午茶,啃几块烤得松软的松饼。 她完全可以不跳入那个充满未知的洞口。 他们也可以。 尽管知道“如果”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词,可我总忍不住一遍遍去想。 如果他们都忘了遗迹的存在,如果查理没有表现出那样的执念,如果婷大人在那场争论中稍微再强势一点…… 如果,在那最后的最后,他们选择了掉头。 让唐晓翼原路返航,驾驶小艇驶回那个阳光明媚、风平浪静的莱勒港。 那或许,就会是另一个版本的结局—— 他们可以在靠海的小屋前堆沙堡,可以赤脚奔跑在温热的海滩上,一边打水仗一边尖叫大笑。 他们可以像真正的游客那样在集市上闲逛,吃摊贩炸得刚好的章鱼小丸子,顺便给同学们带点贝壳做的纪念品。 夜幕降临,他们可以围着烧烤架,喝冰镇汽水,啃滋滋冒油的烤肉,看风卷着浪花潮起潮落。 唐晓翼则会数落他们,说你们这队伍干脆别叫“dodo冒险队”了,改名“dodo养老协会”算了。 他们会大声反驳,会笑着起哄,会说唐晓翼现在像个嘴碎的老妈子……唯独永远不会真的吵起来。 第二天,就像过去每一个普通的周末一样,他们会安安稳稳地坐着亚瑟那艘豪华游轮离开。 他们会回到现实,回到那个虽然平凡但是安全的世界,照常接受下一轮的心理疏导,逐渐从多多离开的阴影中走出来。 但他们没有。 就像所有适格者终将在筛选实验中选中唯一的那个正确答案,就像所有被白兔吸引的爱丽丝终将无可救药地纵身跳入兔子洞。 一二三,跳—— 他们还是跳了。 于是,那张来自亚瑟的“度假邀请函”,便也真正成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票”。 可那张“门票”上面没有写:洞口的那一端,不是仙境,不是童话,不是梦。 没有永远迟到的白兔先生,没有可爱的小动物们组织的古怪赛跑,也没有疯帽匠为你泡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有的,只是会吃人的虚兽,是藏在阴影里窃窃私语的幽灵,是静观其变的高位者,以及—— 一个永远戴着面具的谜语人。 . 翻开下一页,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整页整齐却空荡荡的横线。 我怔怔地盯着那些干净到近乎残忍的留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边缘。 脑子像突然死机了一样,唯有思绪不知疲倦地顺着那仿若无穷的横线延伸。 也不知过了多久。 我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才意识到自己竟已在这页空白前发了那么久的呆。 我缓缓做了个深呼吸,小心翼翼地将埃克斯那本厚重的日记合上。 皮质封面发出轻微的“啪”一声轻响,在这份寂静中尤为清晰。 看完了。 但显然,这一切,还远远未到终章。 浮空城视角的记录有限,关于“他们”的真正目的与身份,依然知之甚少。 “他们”寄来一封封迷语般的匿名信件,引导浮空城将注意力投向天幕文明; “他们”留下了鬼影迷踪的标志,可能与“鬼影迷踪”残存的势力有所关联; “他们”拥有着不逊于“动物园”特工的身手,让每次的反制措施都无功而返。 这一切,都只是冰山一角。 但统筹目前所有已知信息,再加上自己的猜测,我基本可以确定—— 无论“他们”是否真的是鬼影迷踪的残党,其中都存在着天幕文明的后裔。 更重要的是,在“他们”背后,还有一位与希珀尔地位相当的高位存在。 那个存在,与我体内那道来自于现实、目的不明的力量有关;与百年前,我差点毁灭人类的那件破事有关;甚至还与几十年前,那场让我与现实产生牵连的梦境有关。 第670章 梦谜 201x.xx.xx 回望过去,这场针对童话镇、针对希珀尔的布局,很可能早在我进入童话镇之前,就已经悄然拉开的序幕。 而我,童话镇的异类、希珀尔亲自钦定的代理人,也不过是“他们”早已预设好的一枚关键棋子。 “他们”究竟想要我做什么?我目前依旧无法确定。 但可以肯定的是——为了推进计划,“他们”绝不会允许我安安分分地守在童话镇内,做一个循规蹈矩的代理人。 所以,“他们”千方百计地维持着我与现实世界的牵连。 所以,“他们”让我做了那场梦。 梦里出现的那些人类——裴晓飞、林玉、扶刚,还有……雷欧·忒修斯。 我很早就知道,这些人类在现实中有对应的原型。 我曾天真地以为,那不过是一场荒诞的梦境,一切只是巧合。 可现在我明白了,那不是“巧合”,而是被精心安排的“选择”。 “他们”既选择了我,也选择了那些人类。 因为这段联系,本身就是“他们”布局的一部分。 结果就是,尽管并非以同辈的身份,但在这十五年间,“墨小侠”确实以某种方式与他们建立了联系。 毕竟,就连希珀尔都曾承认,那场梦境在某种程度上是“真实”的。 因为它,我需要用十五年时间去接续上那段不完整的命运之线。 于是,“他们”利用那场梦境,将它作为锚点,沿着那些早已交错的命运之线,精准定位到了丘枫镇,定位到了那个本该平凡无奇的少年——“墨小侠”身上。 然后,“他们”开始等待。 一直等到“墨小侠”十五岁生日那天,等到我作为“渡”从现实彻底离开的那一刻。 按照希珀尔原来的剧本,我接下来的命运之线,不会再与查理他们发生任何交集。 因此,他们将彻底遗忘“墨小侠”的存在,沿着现有的轨迹生活下去。 我则不再受限于人类的身份,可以毫无顾忌地去追寻自己渴望得到的答案。 可一切,都没有照着原来的剧本走。 因为,在我离开的那一瞬间,世界线产生了波动。 “他们”抓住了这个最合适的时机,将另一条扭曲的世界线强行叠加了上来。 于是,本该属于“墨小侠”的命运,被硬生生嫁接给了离我最近的查理。 于是,多多死去,被ptsd撕扯得遍体鳞伤的查理等人又再次被卷入其中。 作为始作俑者的“他们”,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 他们知道,没有找到全部答案的我,不可能对此袖手旁观。 我会为了查理,为了那些命运被篡改的适格者们,如“他们”所愿,再次站上舞台。 只是这一次,我不再是曾经那个对于“棋局”、“剧本”毫无察觉的懵懂幼鸟。 我确实仍在“他们”构筑的舞台上行动,甚至是在沿着“他们”预设好的剧本走下去。 但我会为了查理他们,竭尽所能,将这条扭曲的世界线纠正回来。 同时,我也是在为自己而战,为那个始终追寻着的答案而战。 而现在回过头来看,“他们”本身,或许就是答案的一部分。 所以,这从来就不是单方面的寻找,而是一场可谓“浪漫”的双向奔赴。 . 说回那场梦境,关于那个我至今仍记得清晰无比的身影——“雷欧·忒修斯”。 在对埃克斯研究天幕文明的前因后果进行了解过后,我不由得开始怀疑,埃克斯之所以对我们在梦境中的会面只字不提,并非是因为他没有找回那段记忆。 恰恰相反,另一个可能的答案是:那场梦境中出现在我面前的“雷欧·忒修斯”,从一开始,就不是他本人。 “他们”在借用雷欧的身份,以一种易于让我放下戒备的方式,与我进行初次接触。 我仍旧记得,那时的他,曾留给我两个谜题。 其中第一个谜题的谜底,是“明天”。 现在看来,那并非只是一个单纯的谜底,而是一个带着恶意的约定。 他说:“以你的能力,我相信世界探险协会的大门会永远为你敞开。” 而现在看来,那也并非只是一句简单的鼓励。 他分明是在让我与埃克斯,与世界冒险协会结缘,以减小自己的定位难度。 至于那场梦境带来的坏印象,导致我前段时间一直防备埃克斯,拒绝与浮空城接触,交流已知信息,对于“他们”而言,或许反倒成了某种意外之喜。 也罢。 所以,他当时真正想说的,是:我们会在“明天”,再次相见。 只可惜,直到现在,我还没能彻底解开他留下的第二个谜题。 它被刻在一个与破谜者徽章上的标志一模一样、象征着三原色的草花符号上。 在破解它之后,我得到了一个看似莫名其妙、毫无意义的数字序列。 “”,一共十三位。 十三,在西方文化中可不是一个吉利的数字,甚至可以说是象征着“背叛”。 我不由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想利用这串数字,来向我暗示些什么? 他在说……我背叛了他? 可问题是,这串数字到底意味着什么?又怎么会和“背叛”扯上联系? 我记得,在解决完那场梦境的余波后,我曾和玄子就这串数字讨论过。 但即便是他,也始终没有得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 最后,那只白毛狐狸只是用往常那样轻描淡写的语气,丢下一句:“那就先记着吧。” 于是,我就一直记到了现在。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现在我旁边就有一位正牌的古埃及智慧之神,那为什么不直接问问她呢? 一不做二不休,我索性把关于这串数字的所有相关信息,一股脑地向伊西斯说明。 伊西斯听的极为专注,湖泊般清澈的眼中不时荡漾起思索的涟漪。 对于那道谜题的解法,她只是轻轻颔首,显然默认了最终答案的正确性。 听完,伊西斯沉默片刻,终于沉声开口:“除了它有十三位,疑似‘背叛’的象征,你还掌握有其他线索吗?” 第671章 「明天」 201x. xx. xx 听完伊西斯的那个问题,我老老实实地低头,认真地思索了一会。 可思索了一阵,我却渐渐意识到一件令人沮丧的事。 我似乎,真的想不出来。 “说实话……”我注视着自己已经不自觉怼在一起的食指尖,低声开口。 “我能想到的,大概也就只有……那一次。” “就是希珀尔沉睡那会儿,我差点干出的那桩、嗯,荒唐事。” 说到这里,我赶紧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别过头去,讪讪地住了口。 但我心里很清楚,就算我不明说,伊西斯肯定也已经心中有数。 我叹了口气,继续道:“总之,除了那一次,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被称作‘背叛’的行为。” 我沉默下来,再次稍作思索,心头却忽然微微一动。 “难不成……是我体内那股力量,在借这串数字控诉我?说我背叛了它?” “可最大的问题是,我连它到底是谁都搞不清楚。” “它到底是什么来历、想做什么、跟我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全都不知道。” “甚至……因为它,我差点在梦里把童话镇给拆了。” 更别提,由于那场梦境的缘故,失控的我居然还亲手杀死了伊西斯…… 我抿着唇,并没有将这句话补充上去,却感觉心里一阵堵得慌。 我自嘲地笑了一声:“说到底,它带给我的全都是危险的糟心事。” “现在倒好,它还委屈上了,有脸在这儿装受害者?”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心里也清楚,即便我再怎么不满、嘲讽、质疑,也改变不了它就藏在我体内的事实。 它在只是等待着下一次合适的时机。 “不过,话又说回来……”思绪继续往下走,我又冒出了另一个念头。 “如果和那个‘明天’进行对应的话,这串数字,其实是在暗示我将来会背叛谁?” “不。” 可话音刚落,伊西斯就轻声打断了我。 “在缺乏关键线索的情况下,任何试图解读这串数字的努力,最终都只是不切实际的猜测而已。” “包括你所谓的‘背叛’——也是如此。”她一字一句,态度无比认真。 那句话语调温和,却不容质疑,像是用什么轻轻在我脑门上敲了一下。 我一时间愣住了。 是啊,我为什么会那么自然地将那串十三位的数字与“背叛”划上等号? 仅仅是因为它出现在梦境中,出现在那个“雷欧·忒修斯”的嘴里,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它带着恶意? 还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下意识把自己当成了这场棋局中、可能走错的那枚“叛徒”? ……我不知道。 或者说,我不愿深究。 于是,为了缓和忽然变得凝重的气氛,我很自然地把黑锅甩给了某只现在不在场的白毛狐狸。 “都怪玄子。” “要不是他先跟我说这串数字有十三位,而‘13’在人类文化里又不算是什么吉利数字,我大概真不会往这方面想。” 我一边说着,一边耸了耸肩,双手无奈一摊,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 伊西斯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眼角眉梢却忽然泛起一抹淡淡的笑。 她抬起手,温柔地在我头顶轻轻摸了摸,像是安抚一只不安的小动物。 那样的动作带着点无奈,又似乎在庆幸我没有继续往那个无底的牛角尖里钻。 也不知是不是正因如此,我的心底忽然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感,让我没敢抬头去看她的表情。 于是我干脆就这么顺从低着头,任由那只温暖的手停留在头顶,默不作声地继续思索下去。 “对了。”我忽地想到什么,重新开口。 “梦里的那个‘雷欧’,他当时跟我说,这道谜题里藏着的是一串电话号码。” “电话号码?”伊西斯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 “嗯。”我抬眼看向她,笃定地点点头。 “他告诉我,那串数字能让我联系上‘世界冒险协会’的某位成员。” 刚说出口,我自己就忍不住先笑了出来,带着点苦涩与自嘲。 “可惜,我好不容易刚解开谜题,玄子就一把把我从那场梦里揪了出来。” “也就是说,那通电话……我当时根本没来得及在梦中拨出去。” “醒来后我还是不死心,在和玄子讨论的时候,也试着在现实中拨了几遍。” 我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低了几分:“结果不是提示空号,就是根本没反应。” “或许是因为,那串数字原本就不属于现实。” “它只存在于梦境里,只有在那里,才有可能接通里面的那个‘世界冒险协会’。” 我稍作停顿,轻叹一声:“但现在看来……那也已经不重要了。” “毕竟,解出谜题的我,确实已经让‘墨小侠’进入了世界冒险协会。” “虽然过程乱七八糟……但最终的结果,其实还是一样的。” “这,不就是他们想要的吗?” 话音落下,我翻转掌心,一枚银白色的硬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指间。 正是那枚由梦中的“雷欧·忒修斯”交给我的硬币——一面是带着谜题的、象征“破谜者”的三原色草花符号,一面刻着“teL”与世界冒险协会的英文名。 随着指尖轻轻一弹,这枚硬币便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银弧,旋即再次稳稳落入我的掌心。 我低头,摩挲着那磨砂质感的金属表面:“也许,就像梦中的‘雷欧·忒修斯’,不一定是我认识的埃克斯一样。” “那串编号真正对应的,是另外一组信息。” “时间也好,地点也罢……总之不是一串能够用来拨打的‘电话号码’。” 说着,我将那枚硬币递向伊西斯。 我抬眼,与那双清澈如湖泊的眼眸对视,轻声道:“毕竟,就连你,也只是否定了我的推测方式,却从未否认这串数字背后可能存在的意义。” “我也是这样想的。” “只是,现在的我……还没有掌握足够的线索,去拼凑出出一幅完整的拼图。” 话说到这里,我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第一道谜题的答案。 明天。 也许,就像这个答案一样,只有到了“明天”,我才能真正理解那串数字背后,到底藏着一个怎样的答案。 可那“明天”,到底是哪一个明天? 是某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是某位注定要登场的角色,是某个再也无法逃避的真相…… 还是,某个我注定将要做出抉择的时刻? ……我不知道。 我唯一知道的是,他当时所说的“明天”,终究会到来。 既不会因为我此刻的茫然而停步,也不会因为我的犹豫而绕路。 它终究会到来。 带着谜底,带着答案,带着我不得不面对的一切。 第672章 改变 201x. xx. xx “你不知道,唐晓翼他可是个——超级大坏蛋!” 我鼓着脸、双手抱胸,义愤填膺地对伊西斯控诉着。 “那次我们一起去亚瑟庄园玩,他居然假扮成泥巴怪,用一枚黄金戒指把我们骗去了第64区的森林!” 我越说越来气,索性直接重现案发现场,把自己变成了一只黏糊糊的泥浆怪物。 黏土质地的身体故意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还伸出两只不断滴落泥浆的爪子,对着伊西斯做出张牙舞爪的样子。 我原以为自己这副模样,再加上那双特意瞪得老大的横瞳,肯定能把伊西斯吓一跳。 可伊西斯只是微微一愣,就虚掩着唇,轻轻笑出了声。 既不是被吓到,也不是笑场,那表情更像是看见了什么稀奇又可爱的东西。 “……你笑什么嘛!” 我顿时泄了气,软塌塌的泥浆身体“噗通”一声,在地上散成一滩。 我干脆趴在地上,只剩一双眼睛从泥水里露出来,可怜兮兮地望着天花板。 “我都已经变成这样了欸……” 为了配合我这不满的嘟囔,泥浆里还“咕噜咕噜”地冒起了泡泡。 为什么会突然聊起这些陈年旧事,其实说起来也不复杂。 在和伊西斯讨论完那串莫名其妙的十三位数字后,我沉默了很久,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新的切入点。 也就是那时,伊西斯温声开口建议:“渡,如果太累的话,不如先去好好休息吧。” “我还给你留了房间。” 我却摇了摇头,毫不犹豫地回绝了她的好意:“不行啦,时间那么宝贵,怎么能浪费在睡觉上呢?” 这话虽然有些倔,但其实也不算错。 对人类来说,睡觉能够消除疲劳、恢复体力与精力、增强免疫力,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但对童话镇的幻想生物来说,只要没有设定上的硬性需求,睡觉这事真的没那么必要。 所以,尽管作为人类的习惯让我在熬夜后会本能地想要睡上一觉,可实际上,我一点都不困。 最起码,比某个查资料查到自己都睡着的笨蛋要清醒得多。 “对了,伊西斯!” 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我想到了一个可能的突破口。 我从地面一跃而起,“砰”一下重新变回人型,有些兴奋地看向她。 “你不是之前给我看过吗?图书馆能同时保存两条世界线的信息。” “我想,如果能用它们和我的记忆进行比对,说不定能找出什么新的突破口。” 伊西斯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歪了下头,像是在仔细观察我的状态。 大概是确认我并没有逞强,她这才轻轻点了点头:“可以。” 随即,伊西斯却是话锋一转:“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由于种种限制,我这边能获得的信息,终归还是有限的。” “嗯,我明白了。”我郑重其事地点头。 伊西斯抬手轻轻一挥,一摞厚厚的报纸和杂志就这样无声地出现在桌面上。 我迫不及待地凑过去,随手抽出几本,迅速翻阅起来。 没过多久,我就理解了伊西斯的意思。 从爷爷将查理托付给我开始,我和伙伴们成立了dodo冒险队,一路打打闹闹、跌跌撞撞地破获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事件。 虽然当中也有过像“法老王之心”那种规模不小的走私案,可由于我们年纪太小,媒体出于保护未成年人的原则,大多数报道都避重就轻。 换句话说,新闻稿里也许会写上“某少年冒险队协助破案”,但具体细节全都含糊其辞。 至于走马观花的读者们,大概只会在内心感慨一句“哇,现在的小孩子真厉害”,然后在翻过下一页时,就已经把我们忘得一干二净。 但那时候的我们,并不在意这些。 毕竟,小孩子的快乐本来就没那么复杂。 哪怕只是三行小字,只要知道那写的是我们,就能高兴上一整天。 每次拿到报纸,我都会第一时间把那一页剪下来,小心翼翼地贴进自己的剪报本,第二天带到班上显摆。 每到那时候,婷大人总会抱着胳膊,一脸嫌弃地撇嘴:“问题多多你又嘚瑟。” 虎鲨装出一副“这算什么,小菜一碟”的样子,可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扶幽就可怜多了,被同学们团团围住问东问西,结结巴巴地回答着问题。 他那张血色稀薄的脸总会在那时候涨得通红,时不时向我们投来求救的目光。 虽然反应各不相同,但我看得清清楚楚——他们跟我一样,心里都乐开了花。 只是,那种单纯的快乐,终究没能一直持续下去。 随着我们卷入的事件越来越复杂,有时候甚至需要家长来签保密协议。 连一向吊儿郎当的查理也难得严肃起来,板着脸,用爪子拍着桌子对我们说:“汪!这些事情,在外面一个字都不能提!” 尽管那些保密措施在图书馆那犯规的权限面前,基本上等于摆设,但就像伊西斯想要表达的那样,记录再详细,也不过是冷冰冰的文字。 其中真正的细节,终归还是要靠我这个亲历者来一点一点拼凑。 于是,我一边翻着两份对应的资料,一边把那些经历讲述给伊西斯听。 果然,不出我所料。 在这条扭曲的世界线里,虽然结果并没有发生改变,但其中的流程还是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比如在“法老王之心”案里,被索提斯夫人假扮的“雪莉”骗到,被注入“真理之羽”病毒的那个倒霉蛋,不再是我,而是查理。 哼,这只色狗! 就算变成了人类,也改不了看见美女就走不动路的毛病! 结果自然是他光荣地被绑上了手术台,还差点被那群丧心病狂的疯子剖心。 而带着黑猫贝斯特救场的那个家伙,也就变成了那只“渡渡鸟多多”。 类似的剧情,在两份资料里比比皆是。 剧情没坏,逻辑也还说得过去,真要计较起来,我也挑不出什么漏洞。 只是对我来说……怎么看怎么别扭就对了。 第673章 采访花絮 201x. xx. xx 不过……虽然世界线被扭曲了,但也不是所有的事都发生了改变。 就比如查理,无论在哪一条世界线上,他始终都是dodo冒险队的智囊。 比起当年被婷大人按着头补习、还总被嫌弃“问题多多”的“墨小侠”,这家伙的成绩简直好得离谱。 没错,离谱到甚至能和婷大人分庭抗礼,成为班上最强劲的竞争对手! ……可恶!凭什么啊! 我赶紧使劲甩了甩脑袋,深吸一口气,把那点莫名其妙的嫉妒心压下去。 不生气不生气,为了这种小事生气实在是太傻太幼稚了…… 对,我才不会为了这种小事情气坏自己! 至于那只“渡渡鸟多多”嘛……倒是顺理成章地继承了那个“问题多多”的绰号。 甚至在浮空城某一期的《优秀破谜小队特辑》里,还有一段让人哭笑不得的采访花絮。 —— “那么,就请查理队长先为我们介绍一下您的队员们吧!”记者打开了录音笔,脸上洋溢着职业性却真诚的微笑。 查理点点头,正襟危坐着,一本正经地把婷大人、扶幽和虎鲨挨个夸了一遍,用词恳切无比。 “婷婷是我们队的百科全书,扶幽擅长机械改装,虎鲨的战斗力首屈一指……” 然而—— 当他的目光转向旁边那只昂首挺胸、满脸期待等着被夸奖的渡渡鸟时,表情却微妙地僵住了。 查理沉默了整整两秒,眼神复杂得像是在做某件人生大事的艰难抉择。 终于,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开口:“最后这位,是我的搭档……也是我们破谜小队的探索者,多多。” 话音落下,查理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多多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在查理旁边转来转去,还时不时啄啄他的小腿,浑身上下都像是在无声地催促:人,快夸我厉害快夸我可爱。 查理显然在努力维持风度,可惜额角跳动的青筋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终于,他像是彻底放弃了挣扎一般,长叹一口气:“说真的,我有时候真的很怀疑,我们dodo冒险队的这位‘探索者’到底是不是传说中早就灭绝的渡渡鸟。” “啊?为什么啊?” 多多歪了歪脑袋,一脸“你在说什么废话”的表情,眼里还带着点委屈。 查理摊开手,理直气壮道:“哪有灭绝动物像你这样,成天叽叽喳喳,问题多得跟《十万个为什么》似的。” 多多听完这话,鸟脸上的神情微妙地僵住了一瞬。 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危险地眯起,浑身蓬松的羽毛都炸开了一圈。 查理却还在不知死活地继续数落,掰着手指逐条列举:“昨天才问我‘下次能不能在谜境里开野餐’,今天又问‘采访稿可不可以用彩虹色字体印刷’。” “我现在都有点搞不明白,你到底是来冒险的,还是来说相声的啊?!” 然后—— “啪!” 一道灰褐色的闪电在空中划过。 原来是多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长脖子,喙部精准地命中了查理的指节。 “嗷——!!!” 查理猛地缩回手,抱着手指痛呼出声。 所谓十指连心,他痛得脸都快扭曲成了爱德华·蒙克的《呐喊》。 “你看见了吗?!” 都这时了,查理还不忘扭过头去,颤声向一旁早就看傻的记者大声控诉。 “这哪是什么渡渡鸟,这根本就是只披着渡渡鸟皮的暴躁鹦鹉!” 我是谁我在哪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记者满脸问号,明显还在试图追上事件发展的速度。 他明明是来采访优秀破谜小队的,怎么突然就发展成了《动物世界》里才会出现的剧情? 婷婷扶额叹息,语气像个疲惫的家长:“又来了,又开始了……” 虎鲨倒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兴奋得两眼放光。 他“咔哒”一声往嘴里塞完手里最后一把薯片,把零食袋往旁边桌子上一搁,撸起袖子就冲了上去。 “查理老大别怕,我来帮你收拾这只‘问题多多’!” 随着虎鲨一声吼叫,本就风雨欲来的采访现场,终于彻底失控。 唯有录音笔忠实地记录下了这场灾难的所有细节: “扑棱棱”——这是多多拼命扑腾翅膀,却依旧飞不起来的声音; “是查理先骂我是‘说相声’的!”——这是多多委屈愤怒的控诉; “呜呜呜多多我错了我错了别啄了!”——这是查理抱头鼠窜的求饶声; “咚咚咚”——这是虎鲨追着多多满场乱跑,踩得地板发颤的轰鸣声; “多多别啄脸……明天还要……拍宣传照……”——这是扶幽弱弱的劝架声。 可就在这场混战之中,婷大人依旧稳如泰山,完全没被眼前的鸡飞狗跳影响分毫,神情淡定地向记者确认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很抱歉让你看到这样的场面,所以……采访稿到底能不能用彩虹色的字体?” “……?” 记者沉默了整整两秒,似乎觉得只有自己才是这里唯一的那个正常人。 片刻后,他才生无可恋地低声回答:“这个……您得问排版编辑……”。 显然,这位记者已经彻底放弃了自己的职业操守,只想着快点下班跑路。 —— 最终,这场本该展示团队协作、富有正能量的专访,在喧闹与混乱中草草收场。 所幸,那位可怜的记者还是尽了最大努力,用最温和、最委婉、最具有文学技巧的春秋笔法,在正式刊登的《优秀破谜小队特辑》中将这段混战描述为:“采访气氛热烈,队员关系亲密,团队感情融洽,现场互动极为活跃。” 嗯……如果不听原版录音的话,这么说倒也不算完全在说谎…… 我读着那段报道,一边嫌弃地吐槽“这群家伙怎么还是这么闹腾”,一边忍不住笑出了声。 说到底,这才是我熟悉的dodo冒险队啊。 虽然采访现场乱成了一锅粥,但仔细想想,无论是那些被记录在案的探险,还是能够作为“优秀破谜小队”接受浮空城的采访,甚至查理能忍受这么久的“十万个为什么”…… 这一切都足以证明,作为dodo冒险队的“探索者”,那只看起来不太靠谱的“渡渡鸟多多”,其实一直都很称职。 而且,明明是查理先不好好介绍、说人家是“说相声”的,被啄一下怎么了? 换做我,肯定直接上手,把他那张整天得意洋洋的狗脸揉到变形! 再说了,那只多多可是“世界上最后一只渡渡鸟”欸,任性点怎么啦? 别说啄人了,就算在浮空城上横着走,埃克斯看见了估计都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674章 流泪 201x. xx. xx 就在我一边翻着资料,一边絮絮叨叨地回忆着那些往事时,心头忽然没来由地微微一颤。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安静地牵住了我想要翻开下一页的手。 我下意识地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伊西斯的方向。 身体总是比意识要更快一步做出反应。 当真正意识这一点的时候,我已经伸出手去。 触觉迟一步从指尖传来——那是一种很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触觉。 可那样的触觉,是冰凉的、潮湿的、甚至带着某种微不可察的颤抖。 我怔住了,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慌乱。 于是我又往前探了一点,试图确认那片湿意究竟是不是我的错觉。 随着表面积增大,那抹湿意渗进掌心之间,是那么温润,又那么真实。 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幻觉。 “伊西斯……” 我听见自己唤她的声音,轻得像是生怕破碎了梦。 “你……哭了吗?” 拇指轻轻一动,迟疑而温柔地,试图替她拭去脸颊上那道尚未干涸的泪痕。 我这才真正意识到,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我从未见过伊西斯落泪。 是的,从来没有。 尽管,在古埃及的传说里,作为母性与魔法女神的伊西斯并非没有流泪过。 她会为死去的丈夫奥西里斯流泪,也会为受伤的儿子荷鲁斯流泪。 但那一切,是为了爱情,为了亲情,为了那些她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人。 至少,在我面前,她一直都那么冷静、那么强大,又那么温柔。 不论是当年那场失控的能量风暴,还是被我亲手杀死的时候,她都从未显露过半分脆弱与动摇。 就像是一座永远不会倾倒的墙,纵然外界狂风暴雨、雷电交加。 而刚才我所讲述的,是与伙伴们的探险,是日常生活中的小小趣事,是我在现实世界中慢慢学会的人情世故…… 我本以为,这会是让伊西斯感到欣慰,甚至会心一笑的内容。 可为什么……她的眼中此刻却盈满了泪水? 不再像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古埃及女神,也不再像是那座永远不会倾倒的墙,而仅仅只是一位感性的、普通的女性。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伊西斯。 那双清澈的眼睛中,映着我的身影,也映着某种我无法解读的情绪。 既不是纯粹的悲伤,也不只是单一的感动。 欣慰中夹着忧伤,温柔里藏着不舍,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若失。 那样的情感,复杂得令人不安,沉重得叫人想要逃开。 那样的不安,悄悄爬上心头,轻轻攥紧心脏,让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我怔在那里,满腹疑问,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我不知道,究竟是该收回手,还是像过去那样,说几句胡话来缓和这突如其来的沉默。 然而,还不等我真正做出决定,伊西斯就先动了。 她缓缓抬起手,很轻很轻地,握住了我停留在她脸颊上的手掌。 掌心传来的温度依然那么温暖,那样的温度熟悉得让我心头一阵颤动。 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在那样冰冷的黑暗中,她第一次牵起我手的那个瞬间。 “抱歉……”她说,声音低到几乎要与空气融为一体。 伊西斯看向我,唇角勾起一点温柔却带着苦涩的笑意:“我只是有些感慨。” 她微微眯起那双清澈的双眼,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渡……你已经不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孩子了。” “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你已经悄悄地,成为了一个值得被爱、被信赖的人。” “我为你感到高兴,我是说……真的。” 我怔在原地,有些不明白她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些话。 这样直白的肯定来得太过突然,不知为何,却温暖得让我几乎不敢呼吸。 也是这时,伊西斯缓缓松开了我的手,动作中带着某种不舍的眷恋。 我也缓缓收回手,低头看着它在膝盖上轻轻握成拳,然后又慢慢松开。 这双手……曾经沾染过血与泪,曾经犯下那么多错,也曾伤害过最重要的人。 可就在此刻,它却被另一双温暖的手毫不犹豫地握住了。 那样毫无保留的温暖,那么真实,那么珍贵,像是能融化心底最深处的坚冰。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得有些傻气,也有些不知所措。 我别开视线,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试图用手掌掩饰那莫名发烫的耳尖。 “说真的……”我的声音有些发哑,“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伊西斯不语,只是坐在那,静静地注视着我。 我再次抬头看向她,只见她眼中的泪水已经渐渐止住,可那复杂的情绪却如同深海中的暗流,依旧在眼底悄然流淌。 “伊西斯……”我终于忍不住,试探性地开口,“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什么?” 伊西斯沉默了许久,才轻声说道:“现在,是过去的‘明天’;而未来,是现在的‘明天’。” 不等我来得及细想这句话的含义,她便接着说了下去:“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现在’已经做得很好了。” “甚至比我想象中……更好。” “所以,当‘明天’到来时,无论会发生什么,都请你相信自己的选择。” 我望着伊西斯,有些发怔。 似乎有太多想要问出的话一股脑涌了上来,可它们全都卡在喉咙里,带着烧灼的疼,没有一句能真正说出口。 也就在那一刻,我忽然有一种奇异的预感。 像是风将要改变方向,潮水即将退去,而我,却连一粒沙都抓不住。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再一次触碰伊西斯,哪怕只是确认她真的还在。 但指尖还未再次触及那片肌肤,伊西斯便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腕。 那样的力道,温柔得像一阵和煦的春风,却不可抗拒得像一把沉重的枷锁,让我完全无力挣脱。 伊西斯并没有让我再次真正触碰到她。 我的掌心中空余一片空气,什么也没有抓到,什么也没能留住。 第675章 漫步 201x.xx.xx “渡,再给我讲讲你和查理他们的故事吧,我还没听够呢。” 伊西斯握着我的手腕,柔和的声音突然重新变得轻快起来。 她微微歪着头,乌黑的直发顺着脸颊垂落,柔顺地贴在她的脸颊与肩侧。 泪痕尚未完全风干,还在眼角留下一丝水光,可嘴角却已经扬起温柔的弧度。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一束阳光穿透乌云,悄悄地落在伊西斯的身上。 是啊,她的确笑了。 然而,我却能够清楚地听见伊西斯声音深处那种近乎恳求的温柔。 我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她。 我一直都知道,伊西斯对我有所隐瞒。 关于过去,关于未来,关于她自己,甚至……关于我。 可我知道,伊西斯不会说的。 哪怕在泪水中一片一片地拼回丈夫奥西里斯残缺的身体,哪怕倾尽心血将荷鲁斯锻造成可以对抗塞特的利刃,她也从未真正低下头,说出自己隐藏的最深的那个秘密。 她选择了沉默。 这也就意味着:无论我如何质问、如何哀求、甚至哪怕再次亲手杀了她,她也不会告诉我那最后的答案。 我知道的,伊西斯就是这样,固执得让人心疼,倔强得近乎残酷。 所以,我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我突然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到夸张的笑容。 “好啊!” “其实……我也还没有讲够呢。”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哑,有点轻,还带着一点儿不合时宜的雀跃。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突然觉得喉咙发紧,眼角也一阵发酸。 那不是风吹的,也不是灯光晃的,而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胸口最深处一点点渗上来,将双眼浸得潮湿。 我没敢去看伊西斯的眼睛,却知道她一定能够看穿我的狼狈与软弱。 可我们什么都没说。 伊西斯只是安静地笑了笑,笑得那样自然,又那样克制。 然后,她缓缓地、终于松开了那只握着我的手。 在那一瞬间,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东西正在从指缝间悄悄滑落。 像是细沙,像是时间,像是一个正在远去、却再也回不来的“现在”。 . 整理完两条世界线的资料后,我合上手中那本厚重的杂志,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依旧没有找到决定性的突破口,但对于那只取代了“墨小侠”的“渡渡鸟多多”,我却意外地多了几分理解。 也许,“理解”并不完全准确,更像是某种近乎和解的释然。 最起码,我不再像之前那样,本能地地嫉妒它、排斥它了。 因为在翻阅着那些文字的过程中,我似乎总是能够看到另一个熟悉的影子。 那个总是追着查理问东问西、总是带着数不清好奇心与歪脑筋的少年——那个在人类世界里被称作“墨小侠”的我。 无论是那些天马行空的问题,还是会因为一句“说相声”而在采访中炸毛地拍翅扑腾,不服气地啄查理手指……这些行为,全都是我曾经会做的、甚至至今仍然可能会做的事。 说到底,嫉妒另一条世界线上的自己什么的……这种事情未免也太蠢了。 我苦笑了一下,自嘲地摇摇头。 也许,希珀尔当初让我来伊西斯这里“好好休息”,并不只是单纯是出于软禁的考虑。 在这里,我不仅得到了身体上的治疗,还慢慢拼凑起许多错综复杂的线索。 而更重要的是……我抬起手,轻轻按在胸口的位置。 那些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结,那些因身份与存在而生的不安与茫然,也都在伊西斯的陪伴下,一点一点地被悄然解开。 尽管依旧不知道“明天”会以什么方式到来,不知道等待我的究竟是答案,还是更深的谜团…… 但至少,这已经足够让我走下去了。 然后—— “或许……是时候说再见了。”我轻声说。 我起身时,伊西斯也随之站起。 她没有问“你真的要走了吗”,也没有说出“可以再等一下吗”的挽留,像是早就知道这一步终究会来。 所以,她只是单纯地打算送我一程。 然而,就在伊西斯抬眼望向我的那一瞬间,我看到她眼中涌动着太多我读不懂的情绪。 似乎有无数话语堵在喉咙深处,似乎只要我稍稍追问一句,便会在下一秒如决堤般倾泻而出。 可她终究,什么也没说。 伊西斯不会说的,就像她始终不肯对我倾诉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一样。 而我,也不会追问。 因为我明白,那样的沉默不是逃避,而是她为我们之间设下的界限。 所以,我只是望着她,然后轻轻笑了笑。 “伊西斯,在走之前……能陪我去庭院里走一圈吗?” 伊西斯先是稍微一愣,像是没有意料到我会提出这样一个请求。 但很快,她便恢复如常,轻轻点头,微微扬起嘴角。 “好啊。” . 我们一起穿过熟悉的回廊,踏上那条通往庭院的小径。 上午的阳光正好,透过婆娑的树影洒落在石阶上,斑驳而灿烂。 茂密的树冠遮挡住炙热的阳光,林间的空气清爽湿润,带着些青草与泥土的芳香,莫名令人安心。 蝉鸣隐隐从远方传来,偶尔还能听见几声清脆的鸟鸣,随即又消失在枝叶交叠的深处。 我们并肩走在林间小道上,说得很少,更多只是安静地并肩走着。 就好像只要不说话,就能让时间永远停在这样静谧的阳光与树影之间。 . 忽然,伊西斯停下了脚步。 她的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响,但我还是下意识地跟着停了下来。 我循着伊西斯的目光望去,注意到身旁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树木。 翠绿的叶片在微风中轻轻颤动,枝头上开满了五瓣的小花,白中透着浅浅的粉晕,还有一些含苞待放的粉色花苞点缀其间。 几只黑白相间的喜鹊歪着脑袋站在枝头,好奇地打量着我们。 它们叫了几声,随后轻盈地振翅而起,盘旋了一圈,又重新落回原处。 第676章 再见 201x.xx.xx 我认出来,这是一棵长得很好的苹果树。 然而,它并不像梣木那样拥有可以成为“世界树”的潜质,也不如伊西斯庭院中其他那些树木那样古老威严。 它很普通,也很年轻,还在用力地向天空伸展枝条,笨拙却执拗地追逐着阳光与雨露。 可偏偏,伊西斯就在这棵并不起眼的苹果树前停了下来。 我一时有些疑惑,不由得回头看了她一眼,试图从她的表情中读出些什么。 察觉到我的注视,伊西斯却只是回以一个温柔而意味深长的目光。 随即,她缓缓抬手,指向枝干上那些漂亮婀娜的花朵,轻声说道:“你看,这是你当年种下的。” 我一怔,转回头去,再一次认真地看向那棵苹果树。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风声、鸟儿的啁啾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唯有那在风中轻轻摇曳的枝桠异常清晰。 那些被时光冲刷得有些模糊的记忆,在这一刻忽然翻涌而起。 对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曾经,也是同伊西斯在这座庭院里悠闲地漫步时,我确实曾随手埋下过一个吃剩的苹果核。 那时的我大概是抱着一种随性而为的心态,根本没有指望它真的能够发芽生长,更别提开花结果了。 却没想到,那个被我随意埋下的果核,居然真的在这片土地上落地生根,悄然长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树。 直到现在,花开满树,美得不可方物。 “它长得真高啊……” 我轻声感叹着,不由自主地踮起脚尖,抬起手比划着自己与那棵苹果树的高度差。 “等哪天我再回来……它应该已经可以摘果子了吧?” 我的视线始终停留在那棵开满花朵的树上,却能清楚地感受到,身后的伊西斯正在安静地注视着我的背影。 她没有说话,却望了我许久许久。 像是在努力将这一刻的每一个细节烙印在心底,像是在下定什么重要的决心,也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 终于,在我忍不住回头看向她时,伊西斯郑重而缓慢地点了点头。 “会的,”她温声说,声音几乎融化在林间的风里,“它会结出很多很多苹果。” “等你回来的时候,可以随便摘。” “想摘多少,就摘多少。” 听到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感到鼻尖有些发酸。 我慌忙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看了好一会儿,才轻笑着“嗯”了一声。 “好啊。” “等我回来,可以随便摘。” 那一刻,我没有去看伊西斯的表情。 但我想,她大概也在笑吧。 . 伊西斯一直把我送到宫殿的大门口。 我怀里还抱着一只软绵绵、毛茸茸的小白兔——是我们在庭院散步时,它自己从灌木丛里钻出来的。 我当然还记得它。 就是那只曾经送了我一朵百合花,又狠狠踹了我一脚的傲娇兔子。 老朋友了。 它原本只是静静地蹲在灌木丛边,圆圆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我们。 可当伊西斯微微俯下身,伸出手去,它便毫不犹豫地蹦了过来,熟门熟路地跃进了她怀里。 伊西斯温柔地摸了摸小白兔柔软的毛发,忽然抬头问我:“要不要抱抱它?” 联想曾经被这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东西用后腿狠狠踹过的经历,我不由得犹豫了一下。 可面对着伊西斯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我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伸手将它接了过来。 出人意料的,小白兔这次异常安分,没有踢我,也没有挣扎着往下跳。 它只是静静地窝在我怀里,耷拉着长长的耳朵,甚至乖顺地把下巴搁在我的手臂上。 就好像,它也打算安静地陪我走完这最后一段路程。 于是,我就这么抱着小白兔,一路走到了宫殿的大门口。 临到门槛前,我停下脚步,微微蹲下身,把小白兔放回地面。 它抬起头看我,那双红宝石般剔透的眼睛中流转着人性化的复杂情绪。 我轻轻拍了拍小白兔的脑袋,手指顺着那对垂落的长耳滑过,感受着柔软毛发下生命的律动。 接着,我变出一根水灵灵的胡萝卜,往它怀里一塞,友善地笑了笑:“这次就先欠着。” “下次见面的时候,记得再送我一支百合花啊。” 小白兔接过胡萝卜,却没有做出任何明确的回应。 它微微动了动鼻尖,像是听懂了,又像是什么都没明白。 但其实我明白的。 就像伊甸园的蛇不是真正的蛇,这只小白兔,也不是真正的小白兔。 纵观古埃及神话,唯一明确与兔子形象绑定的神明,大概也就只有乌涅特了。 只是,和贵为赫里奥波里斯九柱神的伊西斯相比,这位神明确实太过冷门,冷门到连我都记不清她到底司掌什么权能。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我来说,蛇就是蛇,小白兔也只是小白兔。 它不是某位神明的化身,也不会给我带来什么神谕或启示。 它就只是那只为我送来沾着露水的百合花,又会因为一句无心的质疑而恼羞成怒、毫不犹豫地给我一脚的傲娇兔子。 仅此而已。 安抚好小白兔,我重新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抬头迎向那双湖泊般清澈的双眸。 伊西斯就站在那里,看着我,静静地、不带丝毫催促或挽留。 而我,忽然张开双臂,毫无预兆地,将伊西斯抱住。 “伊西斯,”我闷声说,“你可以稍微……低一下头吗?” 伊西斯微微一怔,似乎有些疑惑,却还是顺从地微微低头。 乌黑如墨的发丝随之垂落在我的眼前,在阳光中泛着黄金般的光泽,带着某种说不出的馨香,几乎要缠绕住我的呼吸与心跳。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凑到她耳畔。 在这最近的距离,我能感受到她肌肤的温度,能听到她轻缓的呼吸声。 我的心跳得很快,快到我担心她会听见。 “……我会记得的。” 喉咙忽然像被什么哽住,我不得不用力咽了一下,强迫自己将剩下的话说完。 “你做过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记得。” 包括你的笑容,包括你的眼神,包括你此刻的温度和气息,包括这个拥抱,包括这句承诺。 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被风吹散,轻到连我自己都怀疑是否真的说出了口。 可我知道,伊西斯听见了。 我也知道,她不需要我重复第二遍。 就在这时,一股莫名的冲动忽然涌上心头。 我突然飞快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然后,趁着伊西斯还没反应过来,我就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一样,猛地松开她,转身就逃。 “我走啦!” 我头也不回地挥着手,步伐轻快雀跃。 “别太想我哦,伊西斯——!” 我没有回头。 我不敢。 我怕一回头,就会看见她和小白兔站在原地,沉默地望着我离开的背影。 更怕一回头,一旦看清楚她脸上的表情,就再也舍不得离开。 第677章 猫尾巴 201x. xx. xx 我顶着大太阳,蹲在一丛半枯不枯的茅草间,拎着随手捡的一根树枝,饶有兴致地逗弄着一条从泥土中冒出来的“银环蛇”。 确切来说,这根本不是什么银环蛇。 它浑身毛茸茸的,既没有冰冷的蛇鳞,也没有蛇信子,更别说一个像样的蛇头了。 唯一说得上和“银环蛇”沾点边的,大概只有那一圈圈灰黑相间的条纹了。 确切来说,这是柴郡猫的尾巴。 在和伊西斯道别之后,我原本是打算直接去找诺伦三姐妹的。 然而走到半路,我却临时起意,看看能不能先从其他生灵那边获取一些有用的信息。 念及希珀尔给的那张面具似乎有着类似“薛定谔的猫”中黑箱的功能,我决定碰碰运气,去找“物理学四神兽”之一的薛定谔的猫。 可惜,也不知道是我运气不好,还是这只猫有意躲我,以至于我刚用权柄锁定位置,它就因为被我观测到,立刻坍缩死掉了。 面对这种尴尬的局面,再加不知道这家伙从无间地狱复活还要多久,我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上另一只虽然疯疯癫癫、自己却相对熟悉的猫。 此刻,这条猫尾巴在地上懒洋洋地摆动着,时而向左蜷去,时而往右缩回,颇为顽皮地躲避着我的骚扰。 这种奇怪的互动持续了好一阵子,直到它似乎被我的坚持逗得有些不耐烦了,突然一个灵活的卷曲,将那根树枝紧紧缠住。 紧接着,一阵莫名其妙的风从四面八方窜来,卷着低低的乌云压在我们头顶。 四周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茅草在狂风中剧烈摇晃,纤长的苇秆交错重叠,摇曳的草影恰好形成了灰黑相间的条纹图案。 这些阴影形成的条纹缓慢而诡异地蠕动着,渐渐将一只狸花灰猫的头颅、爪子、身体拼接成型。 柴郡猫来了。 它保持着那张标志性的微笑脸,一边打着夸张的哈欠,一边像喝醉酒般摇摇晃晃地踏空而行。 而那根尾巴也没有闲着,将那根树枝横在半空,像是做引体向上般,把自己从泥土里“拔”了出来。 随即,它随手将可怜的树枝丢在一边,像条尺蠖般,一缩一伸地在地面上蠕动着,慢慢朝本体挪去。 终于,在“啪”的一声轻响中,那条银环蛇似的尾巴重新接回了它原本的位置。 柴郡猫这才露出满意的神情,优雅地从半空中飘下来,四爪轻盈地着地。 它蹲坐在我面前,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睛泛着无机质的光芒,没有恼怒,也没有愉悦,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是你啊,我亲爱的小疯子。”柴郡猫拖着尾音,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 听见这只疯猫一开口就叫我“小疯子”,我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反驳道:“不,我才不是什么‘亲爱的小疯子’,我有名字。” “你可以叫我‘渡’。” “渡——?”柴郡猫重复了一遍。 它学着我的语气,却故意将那个字拉得又长又慢,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在阳光下亮得刺眼。 “哦哦哦,我亲爱的小疯子——你又在玩这种老掉牙的游戏了。” 柴郡猫不紧不慢地踱步,围着我一圈圈打转,那条银环蛇似的尾巴高高扬起。 “名字嘛,不过是你往自己身上贴的标签。” “就像你以为记忆属于你,可它从没承诺过你一定是它的主人。” 它脚步一顿,猫瞳斜睨我一下:“你指望一个简单的符号能定义你?真是个可爱得让人心碎的想法。” “而且……”柴郡猫舔了舔爪子,话锋随之一转,“你以为自己不是疯子?” “可刚才是谁在这里,拿着根破树枝挑弄我的尾巴,还以为是在逗一条蛇?” 柴郡猫突然开怀地笑了,笑声怪异,嘴角疯狂上扬到了耳根子。 “说实话,这听起来是不是很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会做的事?” 下一刻,它又突然收起笑容,瞳孔缩了缩,耐人寻味地眯起了眼睛。 “还是说,你真心相信,一个头脑清醒的正常人,会若无其事地站在这儿,与一只能把自己尾巴拆下来又重新安上屁股的猫,讨论自己到底疯不疯?” 不等我回应,柴郡猫两眼突然一亮,猛地一拍前爪:“啊哈!我明白了!” 它恍然大悟般扑到我面前,绿眼珠瞪得滚圆,脸上写满“我懂了我懂了”。 “你是想让我叫你‘我亲爱的小清醒’,对不对?听起来多体面啊!” 说到这儿,它突然猛地往后一倒,四肢朝天,一边打滚一边放声大笑。 它笑得前胸贴后背,滚得灰黑相间的毛发沾满了草屑,尾巴抽风般拍打着地面,一副随时可能上不来气猝死的模样。 “不不不——那样可不行!”柴郡猫断断续续地喘着气,尖细的尾音带着颤。 “我怕我会被自己活活笑死!哈哈哈哈哈——” “那样倒也省得红心王后亲自出马砍我的头啦,岂不美哉!妙哉!” 我早就习惯了这只疯猫的德行,知道它不至于像某位那样一言不合就撒手人寰,更别提真的把自己笑死了。 相反,我要是这时候搭理它,它肯定变本加厉,说不定还会给我表演自己的其他不为人知的绝活。 拒绝动物表演,但拒绝不了动物硬要表演。 于是我干脆盘腿坐下,动用权柄,调出查理那边的画面,看看有没有值得自己注意的事。 明明中午已经放学,照理该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时候,可那四人却凑在学校附近的一间电话亭里,个个神色凝重,看起来竟是在认真商议什么。 我托着下巴,稍微旁听了一会。 原来是这几个家伙嫌水不够深,居然主动联系埃克斯,打算周末前往浮空城,查一查关于“天幕文明”的资料。 这番主动联系倒是正中埃克斯下怀,他当即应下,爽快地与他们约定了周六见面的时间与地点。 可就在婷大人准备挂断电话之际,电话那头的埃克斯突然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道: “浮空城的大门永远都会为你们敞开。” 第678章 饼干 201x. xx. xx “世界冒险协会的大门,会永远为你敞开。” 梦中,那位自称“雷欧·忒修斯”的人类,曾用一模一样的语气,对我说过几乎同样的话。 此刻,两句话语在我脑海中重叠交汇,让我如坠冰窟般,浑身的汗毛瞬间炸了起来。 之前我还怀疑,梦里那个“雷欧·忒修斯”很可能只是个披着皮套的冒牌货…… 可现在呢? 巧合?还是……不是巧合? 到底是那个皮套人把“雷欧·忒修斯”模仿得分毫不差,还是说……那根本就是我认识的埃克斯本人? “嚓——” 一阵火辣辣的刺痛突兀地划过脸颊,把我的思绪硬生生拽回了现实。 我条件反射地猛然一扭头,正对上一张近在咫尺的、笑得诡异至极的猫脸。 柴郡猫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那癫狂的翻滚,悄无声息地靠近,一双绿莹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像在欣赏着什么惊世大作。 刚才那阵突如其来的刺疼,就是这疯猫趁我走神之时,用它那根长满倒刺的舌头狠狠蹭了我一下。 “哎呀呀,我亲爱的小疯子……”柴郡猫慵懒地眯起眼,故作陶醉地拉长语调。 “你刚才的表情,真是比我梦里那些花花绿绿、七零八落的玩意有趣太多了。” “谢谢你的夸奖。”我揉了揉自己被擦疼的脸,语气尽量保持平静。 然而,当指尖触及这只疯猫留下的唾液时,眼角还是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一下。 我深吸一口气,再度开口:“所以,你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柴郡猫懒洋洋地舔了舔自己的鼻尖,那副悠闲自得的模样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猫只是觉得,自己还是继续叫你‘我亲爱的小疯子’吧。” “毕竟嘛,这才是最准确的称呼。” “不过没关系,我亲爱的小疯子,‘渡’其实也是个好名字。” 它突然话锋一转,笑得那叫一个灿烂,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一排整齐而雪白的尖牙。 “疯子嘛,最喜欢给自己起新名字了——i see,i see。” 望着眼前这只已经自我感动到快要起飞的疯猫,我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从它那一大堆疯言疯语中抓住哪个点来反驳。 是“疯子”这个称呼?还是“名字不过是个标签”?还是“猫其实不会把自己笑死”? 我想了一圈,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挣扎,自我安慰地摇了摇头。 与一只疯猫就“称呼”的问题进行讨论实在是太幼稚了,简直可以说是在羞辱理性与尊严。 我忽然开始认真反思,是不是我自己先做错了什么。 比如说,我不该放弃等待那只“复活后大概率又会猝死”的猫,转而找上这只精神状态高度不稳定的疯猫。 又或者,我不该不听希珀尔的安排,擅自在前往诺伦三女神的路途上拐了个弯,开启了另一条支线。 但还没等我得出一个结论,柴郡猫已经再次微笑着开腔:“你知道吗?” “和一只正在思考存在本质的猫谈话时走神,是一件极其、极其失礼的行为。” “而打扰一只猫的午睡时光,更是不可饶恕的冒犯。” “尤其是当它正沉溺于一个美妙绝伦的梦境,梦见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自己时。” 说到这,柴郡猫的瞳孔突然微微收缩,眼神有些恍惚,像是真的在回忆梦境中那个不存在的自己。 “我知道。”我回过神来,点点头,神情诚恳。 说着,我从虚空里慢条斯理地取出一个布袋:“所以,我特意给你带了点心。”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这个逻辑到底是怎么成立的。 但在柴郡猫面前,逻辑从来不是必需品——只要你信,它就成立。 于是,我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打开布袋,露出几块色泽金黄、香气扑鼻的小饼干。 柴郡猫歪着脑袋,尖尖的猫耳微微前倾,鼻尖轻轻抽动,似乎对那诱人的香味产生了几分兴趣。 但它仍故作高傲地抬起下巴,用一种长辈般的口吻批评道:“猫,更喜欢吃鱼。” “小鱼干那种,头朝左,尾巴朝右,带一点新鲜的牛奶味。” “但书上只说猫不能吃巧克力,”我理直气壮地反驳,“可没说猫不能吃不含巧克力的饼干。” 空气安静了几秒。 柴郡猫定定地看着我,脸上的笑容突然咧得更大了:“猫觉得你说的对极了。” 说罢,它优雅地低下头,轻轻嗅了嗅,然后才缓缓张嘴,轻轻咬住其中一块。 “咔嚓” 清脆的一声,饼干在柴郡猫口中应声而断,碎屑在布袋上纷纷扬扬。 柴郡猫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神情似乎颇为享受。 咽下去后,它咂咂嘴,给出了一个简短的评价:“味道不坏。” 接着,柴郡猫忽然一本正经地挺起背脊,脸上虽然依旧挂着那抹微笑,眼神却严肃得像是即将发表演说。 “你知道,睡着的猫是不会被吵醒的——因为它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睡觉。” “但醒着的猫也不会被吵醒——因为它本来就醒着。” “所以,如果你吵醒了一只猫,而它没有生气,那只能说明两种可能。” “要么,它没睡。” “要么,它没生气。” 柴郡猫顿了顿,绿宝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像是一个在等学生回答问题的老师。 可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它,没有接话,也没有点头。 于是,柴郡猫只能自顾自地舔了舔鼻尖,脑袋突然毫无征兆地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扭转——嘴巴在上,眼睛在下,以一种彻底颠倒的姿态继续看着我。 它慢条斯理地接着道:“而现在,猫显然既不是睡着的,也不是生气的。” “这就意味着——你并不需要被追究,也不需要被原谅。” 虽然依旧没弄清楚柴郡猫那一连串逻辑背后的具体推理过程,但大致意思我倒是明白了:它不打算跟我计较打扰它午睡这件事了。 于是我点了点头,真诚地称赞道:“你真是通情达理。” 柴郡猫把头回正,骄傲地扬起下巴,将音调拖得很长:“我这叫——疯得很有道理。” 第679章 Perfect 10 201x.xx.xx 其实选用饼干作为赔礼,并不是什么心血来潮。 我早就注意到了,每当仙境里的小动物们开茶会,这只疯猫总会在附近鬼鬼祟祟地晃悠。 它明明是被点心的香气吸引来的,可一现身,那些小动物们就会被吓得四散奔逃,只落得一地饼干屑和冷却的红茶。 所以我就想着,能不能用茶会上常见的点心稳住这只疯猫的情绪。 如今看来,这个策略确实奏效了。 至少柴郡猫没有在对话还没开始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是选择优雅地在这里享用饼干。 没过多久,柴郡猫便吃掉了最后一块饼干,然后开始用前爪慢条斯理地洗脸。 我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它,注意到洗脸的顺序是从耳朵开始,一路擦到额头、下巴,再仔细梳理每一根胡须,每一处都不曾遗漏,有种近乎强迫症患者般完美主义的倾向。 见柴郡猫心情不错,我决定是时候进入正题了。 “中午好,柴郡猫。” 它没有抬头,只是轻轻晃了晃尾巴,表示听见了。 接着,我又试探性地补了一句:“或者说……我该叫你‘量子柴郡猫’?” “量子柴郡猫”这个称谓,并不是我胡乱捏造的称号。 它来自人类物理学家们对《爱丽丝梦游仙境》中柴郡猫的象征性解读,是一个基于量子物理学的理论概念。 尽管已经经过了希珀尔的固化,尽管能够自主选择在童话镇展现的状态,但人类的幻想依旧时刻对幻想生物产生着影响。 而“量子柴郡猫”,或许正可以指向柴郡猫。 这也是我放弃了等待那只量子叠加态的薛猫复活,转而找上柴郡猫的缘故。 柴郡猫舔完最后一根爪子,终于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绿宝石般的眸子在阳光下闪着狡黠的光。 “哦?‘量子柴郡猫’?”它似笑非笑地拖长了音调。 柴郡猫突然轻飘飘地浮了起来,尾巴缠绕在一根茅草杆上,整只猫像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晃晃悠悠地悬在半空。 “多么新潮、多么现代化的称呼!听起来就像是要被装进一篇论文里一样。” “不过呢……”它歪了歪脑袋,嘴角咧得更开了,“我还是更喜欢‘柴郡猫’。” “简单、纯粹,没有副标题,没有关键词,更没有那些令人头疼的脚注和引用。” “毕竟嘛,名字太复杂的话,在消失的时候就会变得很麻烦。” “你想啊……到底该让哪一部分先消失呢?” “是充满科学色彩的‘量子’?是代表地域的‘柴郡’?还是……那点可怜兮兮的‘猫’?” 柴郡猫伸出爪子,在空中虚划了几下,像是在切割那个长长的名字。 我能听出来,柴郡猫其实已经默认接受了“量子柴郡猫”这个称谓。 然而,也不知道是为了维持疯疯癫癫的猫设,还是单纯出于戏精的本能,它在故意用插科打诨的方式转移话题。 对此,我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并不急着接话或者揭穿,只是安静地看着它,等它自己演够。 沉默持续了几秒。 或许是我始终没有接话,柴郡猫终于停下了夸张的动作,无辜地眨了眨那双大大的绿眼睛。 我这才重新开口,平静道:“好吧,不谈名字也没关系。” “我确实更习惯,也更喜欢叫你‘柴郡猫’。” 这话一出,柴郡猫却以茅草杆为中心绕起圈子,在空中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 “唉……” 柴郡猫的语气带上了几分幽怨,像个被时代抛弃的老演员。 “我亲爱的小疯子,你现在比以前无趣多了,连猫都快要演不下去了。” 就在绕圈回到我面前的瞬间,它突然一顿,身体猛地一前扑,鼻尖几乎贴上了我的脸。 那双猫眼石般的竖瞳死死地盯着我,其中闪烁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不过正因为这样——”柴郡猫将声音压得极低,“我才反而更期待……看到你摘 一瞬间,我的手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摸了摸自己的脸。 直到指尖触及温热柔软的肌肤,我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根本没有戴着希珀尔给的那张面具。 于是,我只能若无其事地把手收回来,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自然。 我不动声色地反问道:“那你知道,摘 柴郡猫轻轻往后飘开了一点距离,微微眯起眼睛,嘴角上扬,一副“你终于上钩了”的古怪表情。 “我亲爱的小疯子,”它轻笑着摇头,“你以为——面具是戴在脸上的东西吗?” 没有等我回应,柴郡猫就轻轻闭上了双眼,随风飘荡的身体开始像被风吹散的雾气一样慢慢褪色。 先是尾巴尖,然后是后腿、背脊,再到头颅,只剩下一张仍旧保持微笑的嘴巴还飘在半空中。 那张猫嘴缓缓开合,声音低得像是梦话:“当一只猫消失的时候,最后消失的,总是它的笑容。” “而当你摘 我望着那张漂浮在空气中的三瓣嘴,一时间没有说话。 我知道,这或许就是柴郡猫愿意给出的全部提示了。 它一向不会直接回答什么,也从不提供直截了当的帮助,只有一连串被层层包装起来的谜题和寓言。 虽然内心略感失望,我却并未出言强留。 我只是坐在原地,试图从这只疯猫丢下的句子中,拆解出一点有价值的讯息。 然而—— “咯咯” 一阵突如其来的笑声打破了这短暂的寂静。 像是倒放的录影带,从那张漂浮在半空的猫嘴开始,柴郡猫的整个身体以某种滑稽而仓促的方式从虚无中重新凝聚成形。 缠绕着茅草杆的尾巴也随着身体回归,轻轻一松,它便轻盈地一跃而下,四只爪子稳稳落地。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柴郡猫一边抖落身上那些不存在的灰尘,一边高声宣告。 “别那么较真嘛,我亲爱的小疯子,你也知道的,我一向幽默感爆棚。” 说到这,柴郡猫还高高举起两只前爪,做出一个奥运体操冠军般的动作。 “perfect10!” 第680章 摘 201x.xx.xx 我疑惑地注视着柴郡猫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动作,眉头微皱。 说真的,我已经完全搞不清这只疯猫究竟在想什么,又想要做些什么。 又或者,它根本什么都没“想”,自然也没有什么明确的“想要做”的事,单纯只是在自娱自乐。 到头来,认真试图解读那些疯言疯语的笨蛋,也就只有我一个了。 我正想着要不要就此打住,柴郡猫却忽然收敛了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它慢慢踱着步,肉垫踩在草地上几乎没有声响,绿眸罕见地幽深如井。 “至于你问的——‘摘 “也许啊……一切,都会发生。” “也许你会发现——面具 它忽然停下脚步,猫脑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斜歪着,绿眼半眯,嘴角轻翘。 “又或者,”柴郡猫低笑一声,“你会发现,根本没有所谓的‘真正的脸’。” 说到这,它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荒唐得不可思议的趣事,一边咕噜咕噜、喵呜乱叫,一边开始追着自己那条灰黑条纹的尾巴原地打转,语调欢快疯癫。 “不不不不不——!” “也许呀,什么都!不会!发生!哦!” “也许你会摘下它,发现风依旧是风,草还是草,你还是你,只是……” “只是你已经不知道,到底哪一张才是自己最初的脸了。” “是你以为的那张?是你记得的那张?还是你希望别人看到的那张?” 我叹了一口气,忍不住伸手扶住额角。 果然,这只疯猫还是老样子。 刚才那一瞬间的深沉,八成又是它临时起意的表演。 现在倒好,问题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 就像它现在转来转去的模样,无论怎么转,终究还是个圈。 我正这么想着,柴郡猫却突然一个急刹车。 尾巴陡然停住,猫头却还在惯性下猛地向前一冲,恰到好处地一口咬住了自己的尾巴尖。 它就维持着这么一个将自己吞进自己嘴里的姿势停下,仰起头看向我,那副标志性的笑脸因为衔着尾巴而略显滑稽。 “不过嘛,”柴郡猫嚼着自己的尾巴,含混不清道,“最有趣的地方在于——” “当你开口问出这个问题的那一刻,你其实就已经开始在摘它了,不是吗?” 我一愣,掌心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脸。 面具……我在摘面具? 可柴郡猫口中的“面具”,到底指的是哪一张? 是希珀尔亲手交给我的那张?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的身份?我的记忆?还是…… 思绪突然被一阵轻快而不怀好意的笑声打断。 柴郡猫已经一蹦一跳地来到了我面前,毛茸茸的尖耳朵愉快地抖动着。 “哦哟哟,我亲爱的小疯子,你看起来真是迷茫极了。” 它用爪子捂着嘴,眼睛弯成两道绿色的月牙,活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难不成,是我把你弄得这么乱七八糟的吗? “欸呀呀,这可不像一只通情达理的猫会做出的事呀~” 娇滴滴假惺惺地自责完,柴郡猫便理直气壮地侧身一躺,整只猫摊成了一团毛茸茸的灰色云团,毫不设防般露出雪白的肚皮。 “要不——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柴郡猫对我眨了眨眼睛,尾巴悠闲地左右摇晃,扬起几片细碎的草叶,在阳光下飘飘悠悠地打着旋。 我有些警惕地看着它:“什么游戏?” “很简单~很简单~” 柴郡猫拖长尾音,那调子带着奇异的韵律,像是在哼唱什么古老的童谣。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就给我一个答案。” “你问我一个问题,我就送你一个谜语。” “不过嘛……” 它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两只猫眼石般的绿眼睛随之开始乱转。 “这个谜语的尽头,究竟是答案呢,还是另一个谜语……那就不好说咯。” 我却挑了挑眉,斜睨着它:“真的假的?听上去你才是那个吃亏的家伙。” “噢——!” 柴郡猫像是被突然捅了一刀,夸张地一捂胸口,整只猫剧烈一颤,然后扑通一下躺倒在地,活像是话剧中某个被背叛的悲情角色。 “你这是在质疑一只猫的诚信吗?太残忍了,太不绅士了,太伤猫心了!” 它摊开四肢,一边发出夸张的哀鸣,一边在草地上滚来滚去。 我不为所动,举了个活生生的例子:“就比如——当初爱丽丝还好心帮你从红心王后的侩子手下解围,你却一溜烟就跑了,连句‘再见’都不留。” 柴郡猫又哼哼唧唧地在地上滚了两圈,然后像弹簧似的猛然弹起,高高翘起尾巴,骄傲地扬起脑袋,理直气壮地宣布:“我亲爱的小疯子啊,你得明白——疯子和疯子之间,可是存在着!天壤之别!” “就像疯帽匠说‘现在是下午六点’,那他手上的怀表就会义无反顾地停在六点,就算那会已经到了猫都要睡觉的时间。” “这就是——疯子的逻辑,猫的公平,asquaredeal!” 尽管依旧没太听懂柴郡猫到底想表达什么,但它说得振振有词,一时还真让人无从反驳。 发表完那场无厘头的演讲,柴郡猫再次稳稳地蹲坐下来,两只前爪在身前并拢,猫瞳因为兴奋而微微睁圆。 “所以嘛——” “我亲爱的小疯子,现在,真正的问题来了。” “你——愿意和猫玩这个游戏吗?” 我沉思片刻。 虽然直觉告诉我这里面很可能有坑,但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 就算柴郡猫给出的谜语再难解,总比现在一无所知的情况要强。 更何况,这场所谓的“游戏”,对于柴郡猫自己也是有一定风险的。 我还记得,上一次它向我透露信息后,整只猫的气息曾变得极度虚弱。 那种疲惫是装不出来的,几乎像是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 也许,柴郡猫并非真的不愿意给我更直接的提示和帮助,但它只能在某种不可言说的规则里小心翼翼地兜圈子,婉转地将“真相”伪装成游戏。 而且,这只是“真心话大冒险”中的“真心话”罢了,不是什么“交易”。 应该……没事的吧? 我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试图忽略那股隐隐的不安感,最终下定了决心。 深吸一口气,我抬起头看向柴郡猫,点了点头:“成交。” 第681章 一样 201x.xx.xx 我正准备问出第一个问题:“那我的问题是……” “等等!” 柴郡猫突然用爪子“啪”地一拍地面,像审判长敲击法槌一般打断了我。 “按照猫的礼仪——” 它故意拉长尾音,左右摇晃着脑袋,爪子优雅地按在自己胸口。 “当然得由尊贵的猫先提出问题才对。” “……好吧,你先问。”我看着这只装模作样的疯猫,忍不住叹了口气。 柴郡猫立刻来了精神,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甚至还模仿人类的动作,用前爪理了理那条并不存在的领结。 “那么,请听题——” 它挺起胸膛,用最庄重、最正式的口吻问道:“当渡渡鸟不再渡渡叫时,它该叫什么鸟?”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反问:“这、这算什么问题?” “这当然是个问题~”柴郡猫发出一声愉悦的呼噜,“而且——是一个非常、非常棒的问题。” “现在——轮到你回答啦,我亲爱的小疯子~” 我沉吟片刻,随即忍不住笑了一下:“那……就叫‘多多’吧。” “因为如果它不再‘渡渡’叫了,就会开始问很多问题,变成一只问题多多的鸟。” 闻言,柴郡猫的瞳孔猛地缩成一条细细的竖线。 那张永远挂着笑容的猫嘴咧到耳根,随即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 它在空中连续做了三个后空翻,落地时四爪疯狂拍打地面,像个毛茸茸的陀螺般在茅草地上转来转去,草屑飞扬,沾满了灰色的毛发。 “妙啊!妙啊!!” 它边笑边叫,尾巴乱甩:“我收回前面的所有抱怨,我亲爱的小疯子!” “你其实还是和原来一样——有趣极了!” 我认命地叹了口气。 说实话,那答案只不过是我为了试探柴郡猫的底线、临时编的冷笑话,却没想到不仅蒙混过关,而且还能让这只疯猫笑得那么开心。 就在这之后的某一瞬间,柴郡猫突然从草地上弹起,像只失控的火箭螺旋升空,最后又如云朵般轻飘飘地落在我肩膀上。 我下意识绷紧了身体,强忍着才没像拍苍蝇一样把这只没边界感的疯猫拍飞。 “不过啊……” “你真的确定,要叫它‘多多’吗?” 不等回答,柴郡猫就贴近我耳边,湿热的呼吸喷在我耳畔,尾巴像毒蛇般缓缓缠绕上我的脖颈,却又小心翼翼地没有真正勒紧。 “要知道,问题太多的鸟儿,可是一不小心,就会被好奇心杀死的噢~” “就像那只老爱问‘为什么’的渡渡鸟,最后呀——” 那声音像羽毛一样轻,却莫名带着种让人脊背发凉的暗示。 我屏住呼吸,竖起耳朵,耐心等着柴郡猫说完。 可才说到一半,柴郡猫却突然松开了搭在我肩头的爪子,飘然远去。 它用爪子轻轻捂住那张标志性的微笑嘴,绿色的眼睛弯成两道狡黠的月牙。 “哎呀呀,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相反,你说的太少了。” 我有些不满地看着它,故作轻松地摊开手,无所谓般耸了耸肩。 “反正那只渡渡鸟已经死透了,再死透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话音方落,只见柴郡猫整个身体瞬间如触电般抽搐起来,像是老式电视机信号不良时的画面,断断续续地闪烁着雪花般的噪点。 “噢——噢——噢——” 那声音变得异常扭曲,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甚至带着点令人不适的回音。 “这可真是……真是……” 就在我以为它准备当场碎裂一地玻璃时,柴郡猫突然恢复了正常。 不,和“正常”还是有些区别的——除非浑身炸毛也算正常的话。 换言之,它现在活像个被静电充满的灰色毛球,在芦苇丛上不停地飘来飘去。 “让已经死透的再死透一点!” 柴郡猫尖声叫道,高亢的声音中带着某种病态的快感。 “我亲爱的小疯子,多么深刻、多么美妙、多么诗意的想法!” “死透了的渡渡鸟才是好渡渡鸟!” “毕竟啊,活着的渡渡鸟会啄人,会尖叫,会不停发问!” “而死透的渡渡鸟嘛……” 柴郡猫突然停顿了一下,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只会掉毛!” 像是觉得自己说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它忽地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 它笑得前仰后合,在半空中翻滚了三圈,最后一头栽进了旁边的灌木丛里。 草叶沙沙作响,一片乱七八糟的晃动过后,阴影深处悄然浮现出两只幽幽的绿眼睛,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幽光。 “顺带一提……” 这声音明显属于柴郡猫,却明显比之前低了许多,也更具有压迫感。 柴郡猫缓缓从阴影中踱了出来,不再是以浑身炸毛的姿态,神情也一反方才的疯癫,嘴角的微笑更显从容。 “那只‘死透了’的渡渡鸟,现在说不定就在某个地方……” 柴郡猫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越来越模糊,却也越来越令人不安。 “和它活着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区别呢~” 说完,柴郡猫再次咧开嘴,发出一阵如指甲划过黑板、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嘿嘿嘿嘿——” 我耐心地等了一会,确定柴郡猫没有再说下去的打算后,默默深吸了一口气。 “按照规则,现在应该轮到我问问题了。”我盯着它,故意用了一个肯定句。 像是被突然按下了暂停键,阴暗扭曲的笑声戛然而止。 柴郡猫似乎对此毫无兴趣,它懒洋洋地卷起尾巴,就近抽出一根纤细的茅草,开始百无聊赖地啃咬起来。 “这根草说……”它一边咯吱咯吱地咬着草叶,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囔,“现在轮到你提问了。” 但我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它:“先等等。” 我掰着指头,一本正经地开始盘算:“游戏开始后,你问了我三个问题,而我回答了其中两个。” “这样一来,按照‘一问一答’的规则,到我的回合后,你还倒欠我一个谜语。” 柴郡猫狐疑地一歪脑袋,抖了抖耳朵,似乎在试图回忆自己什么时候多问了两个问题。 我不紧不慢地取出一支早已准备好的录音笔,按下三角形的播放键。 同时,我还顺口补了一句:“这不是为了防止你耍赖嘛。” 第682章 计较 201x.xx.xx 录音笔里清晰地播放着我们先前的对话片段—— “你真的确定,要叫它‘多多’吗?” 由于这个问题并没有得到明确的回答,所以我轻轻按下了快进键。 一阵略显杂乱的沙沙声后,声音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哎呀呀,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相反,你说的太少了。” 我毫不犹豫地按下暂停键,冲柴郡猫晃了晃手中的录音笔,露出无害的笑容:“你看,三个问题。” 柴郡猫的耳朵“唰”地一下向后贴平,那张永远挂着笑容的脸罕见地垮了下来,看上去就像是一株在烈日暴晒下焉了的小草。 那副低落的模样,并不像是在演戏、装傻或者打哈哈。 这让我意识到:柴郡猫其实根本没有“忘记”,也没打算赖账。 它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和我在规则上针锋相对,更没想过要“赢”。 毕竟,这里是不讲道理的仙境,而不是事事讲究公平胜负的竞技场。 更别提,如果真的细细计较起来,我先前也反问过它一句:“这算什么问题?” 而它,当时可是一本正经地回应了我:“这当然是个问题~” 从逻辑上讲,其实我那一问,也应算作了游戏中的一次提问。 这个认知让我一时间有些愧疚,也有些动摇,但我很快就坚定了立场。 既然柴郡猫没有挑明,那我就当它压根没计较过。 如果这个小试探,能让我看清它的底线与倾向,那倒也算是个意外之喜。 另一边,柴郡猫很快恢复了它一贯的从容,尾巴一晃,歪着脑袋对我笑了。 “我亲爱的小疯子,你知道吗?”它拖着腔调,一字一句缓缓道。 “斤斤计较的疯子,最后不是掉进了兔子洞,就是成了红心王后的马前卒。” “我知道。”我注视着那双绿色的猫眼,平静地回答。 “反正我已经在兔子洞里了,说不定……还真就是哪位王后的马前卒。” 说完,我将录音笔收好,没有继续咄咄逼人。 把这只疯猫逼急了,它一溜烟跑得没影,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柴郡猫像是对我的克制感到满意,身体前倾,柔软的肚皮贴上草地,前爪按在地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阳光在灰色的毛发上打出一圈圈模糊的光晕,也悄然映出泥土上几道深深的抓痕。 “是呀是呀——” 柴郡猫晃着尾巴,声音像唱童谣一样欢快,却又把调跑的东倒西歪。 “我亲爱的小疯子,你现在呀,可是在兔子洞里啦~” “钻得那么深那么深,连那只总是看怀表的白兔先生都找不到你咯~” 说着,它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四爪朝天躺在草地上,露出雪白的肚皮。 这个姿势既像投降,又像某种挑衅—— 看啊,我都把自己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都亮给你看了。 可你,敢不敢伸手碰一下呢? “不过呢,猫一直都挺好奇的哦!” 柴郡猫懒洋洋地仰起头,望着头顶那片湛蓝得近乎不真实的天空。 云卷云舒在它的眼底浮动,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睛此刻竟显得格外沉静。 “到底是谁呀~在你背后轻轻一推……” 它蓦地抬起一只前爪,在空中啪地一声拍下去。 “噗通!” ——这是柴郡猫顺口给自己的即兴表演加上的劣质音效。 “就把你推进了这个深不见底的兔子洞呢?” 柴郡猫那只刚拍完“地”的爪子,又灵巧地在空中划起圈,像是推,又像拉。 “扑嗵嗵扑嗵嗵——就这么一路滚啊滚,滚到了猫的面前。” “更奇怪的是……”柴郡猫的声音忽然压低了,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困惑。 “你明明可以自己爬出去,却还是待在这里,和小动物们一起泡茶聊天?” “为什么呢?是因为好奇?是因为害怕外面的世界?还是因为——” 它说到一半,蓦地顿住了声音,笑意却更深了几分。 “半夜做梦的时候,总有人凑在你耳边,轻轻地,温温柔柔地唤你‘多多’?” 莫名其妙的,我忽然打了个寒颤。 那声音实在是太近了,几乎就在耳畔,带着一丝令人难以抗拒的亲昵。 柴郡猫却没看我,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追问着:“那么你呀……究竟是谁呢?” “是迷路的爱丽丝?是暴虐的红心王后?是那颗孤零零的马前卒?还是——” 它故意拖长了声调,然后又怪异地“嘻嘻”一笑。 “不过嘛——猫觉得那个问题也不重要啦。” “因为你就是猫最最最亲爱的小疯子呀~” 柴郡猫忽然翻了个身,重新坐在草地上,尾巴规规矩矩地卷在身边。 它望着我,绿宝石般的眼睛不再闪着夸张的狡黠,而是像水一般清透。 它的语调称得上正经,甚至……隐隐透出一丝不合常理的怜爱。 这副不同寻常的模样,不知不觉间竟让我联想到了伊西斯。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呢?” “棋盘上的棋子,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被谁的手拿着的呀。” 说完,柴郡猫伸出前爪,慢条斯理地压了压自己的耳朵,像是在试图把自己脑子里的水挤出去。 “嘛,不过也无妨啦——” 话音未落,它又咧嘴一笑,尾巴在身后欢快地甩来甩去,就像刚才那一瞬间的严肃完全是错觉。 “疯子嘛,最可爱、最好玩、也最美妙的地方……就是不需要理由呀!” “只要你还能记得你是谁,我们就还能玩下去。” “和猫一起——一直玩下去。” 柴郡猫朝我走了两步,歪着脑袋,眼神狡黠而灼人:“现在嘛,你至少还有一次提问的机会,对吧?” “如果猫是你,就不会把它浪费在问‘猫为什么会说话’这种问题上哟~” 我沉默着,闭了闭眼,脑海里飞快地那份早已翻看过无数遍的尸检报告。 那些照片…… 那些被血污掩盖、破碎模糊得几乎无法辨识出原形的肉块…… 在这条扭曲的世界线上,“渡渡鸟多多”的尸体,早已破败不堪。 我压下翻涌的情绪,抬眼,语气平静地问:“你之前说,那只‘死透了’的渡渡鸟多多,和活着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683章 掉毛 201x. xx. xx 柴郡猫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伸出毛茸茸的尾巴,轻轻点了点我的鼻尖。 “喵哈哈哈哈我亲爱的小疯子~” “猫可从来没说过,那只渡渡鸟的名字叫‘多多’哦~” 我怔了一下,随即意识到—— 在这个不讲道理的仙境中,管那只渡渡鸟叫“多多”的人,始终只有我自己。 是我先入为主了,是我……不加怀疑地替它命名了。 我稍微冷下脸,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张笑脸:“所以,这就是你‘送’的谜语?” “当然不是咯~” 柴郡猫狡黠地拖长尾音,神秘兮兮地晃着尾巴。 “这是……附赠的答案呀~” “真正的谜语是——” “死掉的渡渡鸟,和活着的渡渡鸟,有什么共同点?”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毕竟严格上讲,现在还是柴郡猫的回合,没有轮到我行动。 而这,本身就是我问出的那个问题的一部分。 事实证明,柴郡猫没有让我失望。 只见它身形一闪,猛地从上方倒挂在我眼前,像只怪模怪样的蝙蝠。 柴郡猫咧嘴一笑,翠绿的猫眼在倒挂的角度下愈发显得不怀好意。 “共同点就是——它们都会掉毛呀~” 说罢,它又倏地消失。 “活着的时候掉毛~”它闪现到我左肩,声音欢快跳脱。 “死了之后也掉毛~”这次出现在右肩,声音低沉阴森。 接着,只听“啪”的一声轻响,柴郡猫正着落回我面前。 它的后肢稳稳着地,前爪夸张地张开,姿势像舞台剧谢幕时的演员。 “而死透了的——最爱掉毛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柴郡猫前爪轻轻一抖。 顿时,无数灰色的猫毛像雪一样从空中洒落,纷纷扬扬。 猫毛在阳光下泛着浅金色的柔光,一旦触碰到泥土或茅草,便悄然消失不见。 “它们都爱掉毛啊~” 柴郡猫眯起眼睛,像在强忍着什么疯狂的笑意般,整个身子微微颤抖。 “所以啊……猫才说‘没什么两样’嘛。” 我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 虽然这只疯猫的谜语一如既往地令人费解,但有个细节格外耐人寻味。 它避而不谈“多多”这个名字,却又在反复暗示某只渡渡鸟的状态。 “和活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然后—— “掉毛”, “掉毛”, 还是“掉毛”。 ……“毛”。 我忽然想到了那个捕梦网。 那个据说是以“渡渡鸟多多”的羽毛制成的捕梦网,那件如今被查理深深藏匿于卧室柜子深处的“遗物”。 若柴郡猫那些疯言疯语里,哪怕有那么一丝真实的成分…… 那么这一切,就开始变得不对劲了。 如果那些羽毛确实来自一只渡渡鸟,却不是来自一只叫“多多”的渡渡鸟呢? 可如果不是,这世界上又哪里还有第二只渡渡鸟? 如果“活着的”和“死透的”之间根本没有区别,那所谓的“死”又算得了什么? 那只渡渡鸟,到底是仍在呼吸?还是早已腐烂? 或者说……我到底有没有必要去关心“它是否还活着”这件事? …… 越来越多的问题如潮水般从脑海深处涌出,粘稠、模糊、无法梳理。 我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问题先浮现的,也不确定是哪一个让我几近窒息。 我只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逼近某个不可言说的“真相”。 然而,在那个“真相”之前,却是一个摇摇欲坠的悬崖。 只要再往前一步,再多想一点,早已濒临决堤的思维便会轰然倒塌,将我彻底拉入无底的渊。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用力按住心脏所在之处,狠狠深吸了一口气。 我必须停下,立刻,马上,不能再继续了。 比起那条总是处心积虑算计我的蛇,柴郡猫确实要“友善”得多。 可那样的“友善”,也只是相对而言。 它不会欺骗你,也不屑于支配你。 它不会吞噬你,甚至在游戏开始前就把刀子递到了你手里。 可它也不会问你能不能承受,也不会在你崩溃之前叫停。 它乐于解构你那本就破碎的认知,引你走进你自己都无法承受的真实。 因为在它眼里,疯癫本身就是一种美德,是一种值得歌颂的信仰。 它相信混乱优于秩序,坚信真正的自由,只存在于疯子之中。 所以它只会笑着,把一个又一个的谜语丢到你面前,堆叠出通向深渊的阶梯。 只要试图“解开”那些谜语,就已经是在沿着那道阶梯走下去。 每次思索,都是一次俯身;每一次俯身,都是对深渊的一次凝视。 而那个深渊,早已悄然睁开眼睛,从最黑暗的底部回望着你。 等待着你承认:你和它之间,已经没什么不同了。 这,就是与疯子玩游戏的代价。 也正因如此,柴郡猫在某种意义上,比那条蛇更加危险。 所以,是时候该收手了。 至少,现在是。 我垂下眼,掸去肩膀上不存在的猫毛,也掸去脑海中那些尚未成熟的结论。 它们太浅、太早,尚未成形,只会诱我走向更深的迷途。 我抬起头看向柴郡猫,语气重新归于冷静:“好吧。” “那现在,轮到你问问题了。” “啊——哈!” 柴郡猫的两只耳朵“刷”地竖起,两只眼睛像通了电的灯泡,整个亮了起来。 “轮到尊贵的猫提问了!” 它忽地收拢四肢,蜷起脊背,尾巴紧贴,变成了一个毛茸茸的灰色皮球。 接着,这个奇怪的猫球开始绕着我莫名其妙地转起来。 一开始还算缓慢,但随着时间推移,它滚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疯狂。 没多久,它已经快得像一阵灰色的旋风,掀起的气流让地面上的枯叶哗啦作响,被迫随它一同起舞。 可诡异的是,尽管风声大作、草屑纷飞,柴郡猫滚动的路径却没有半分偏移。 它就那么围绕着我,在地面画出一个近乎完美的圆。 就在我想看看柴郡猫到底能不能快到超越光速时,它突然停了下来。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惯性,更没有缓冲过程——简直就像是“物理学不存在了”。 第684章 选择题 201x.xx.xx 那团毛茸茸的球体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停在地面上,看不见那副永远带笑的脸,只有那根包裹在最外层的猫尾巴,勉强还能让人辨认出这团东西的真实身份。 “那么——”毛球内部传来闷闷的声音,“我亲爱的小疯子,请把耳朵借给猫用一用~” “当你在镜子里,看见的不是自己的倒影,而是另一个人的眼睛时——” 包裹在外的猫尾巴忽然一颤,随即无声无息地向内凹陷,将整个猫球一分为二。 左半球开始顺时针旋转,右半球则逆时针旋转,不断试图逃离彼此。 最终,它们一高一低地悬浮于空中,如同两轮诡异的黑月,沿着已经构筑好的轨迹以相反方向旋转。 我本能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保持着最高度的警惕,却又忍不住向那切面内部偷窥了一眼。 然而映入眼帘的,并非想象之中的血肉与骨骼,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暗影。 黑得令人窒息,像是能吞噬掉世间的所有光线,连希望都无法逃脱。 “你会捂住谁的眼睛?”左边的半球低语,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是镜子里那个‘陌生人’的?”右边的半球接腔,语调诡谲恶意地上扬。 话音落下的瞬间,两轮“黑月”骤然加速。 它们以极快的速度绕行,带起的风压让周围的茅草齐刷刷伏倒,将我的发丝和衣角吹得凌乱不堪。 “还是……” 声音忽然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不再是来自那两个半球,而是来自整个空间。 空灵、遥远,如同宏大教堂中无人主持的祷告,如同整个世界都在共振发声。 “你自己这双——正在看着‘他’的眼睛?” 话音落地的瞬间,两轮“黑月”猛地在我面前对撞。 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没有湮灭产生的闪光,甚至没有戏剧化的特效。 它们就像两滴从不同方向飘来的黑水,在相遇的瞬间就迫不及待地交融一处。 然后—— “啪嗒” 一“滴”灰黑色的猫落在了草地上。 眨眼间,那只歪着脑袋、笑容诡异的柴郡猫又回来了。 一双翠绿色的竖瞳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像是个在等待夸奖的孩子。 “这个问题怎么样?够不够猫的风格?够不够让你做三天噩梦?” 我一时没有回应,只是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是啊…… 我的眼睛,早就不再是原来的那双了。 我已经失去了它们太久太久,久到连它们到底是什么样都已经模糊不清。 这么一想,从镜子里看到一双完全陌生的眼睛,似乎也就没那么奇怪了。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说,现在的“我”,未必真的能认出当年的“我”。 不由自主地,我开始想象那样一个场景。 站在镜子前,想要确认自己的存在,却猛然发现镜中正在凝视着自己的,是一双完全陌生的眼睛。 那会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带着孩童般的好奇?还是冰冷且充满敌意的? 是寂静无波的空洞?还是饱含滔天恶意的深渊? 或许正是因为能够想象出太多种可能性,所以反而什么都想象不出来了。 而柴郡猫的问题是——“你会先捂住谁的眼睛?” 选项一:捂住自己的眼睛。 选项二:捂住镜子里那个“陌生人”的眼睛。 表面上看是一个简单至极的二选一,就像在问你喜欢猫还是喜欢狗一样简单。 然而,我并未急着给出自己的答案。 因为根据我对这只疯猫的了解程度,一个看似无害的问题背后,很可能埋藏着什么致命的陷阱。 如果选择捂住自己的眼睛,那就意味着,我认为问题的根源在于自己。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只要看不见,那么镜子里所谓的“陌生人”就等于不存在。 是“看见”这个动作本身出了问题,而不是那个被看见的存在有什么不妥。 可如果我反过来,选择捂住镜子里那双“陌生人”的眼睛呢? 那就等于承认了,镜中的那个“他”是真实的,是独立于我之外的存在。 他拥有自己的目光,独立的意识、甚至自己的意志,我必须将他当作“另一个人”来看待。 我突然意识到,柴郡猫的问题确实包含着一个陷阱。 它通过这种看似简单的提问方式,让我先入为主地接受了一个假设——“镜子里的眼睛”和“我的眼睛”是两个不同的存在。 可万一呢? 万一镜子里那双“陌生人”的眼睛,其实就是我自己的眼睛呢? 我之所以觉得它们陌生,仅仅是因为我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模样呢? 比如说,我多年前所做的那场梦。 梦里,在住院部洗手间的镜子前,我看到的,是一双完全正常的人类眼睛。 在那种情况下,无论我选择捂住哪一双眼睛,实际上捂住的都是同一双。 当然,这也不过是其中的一种可能。 也许,那双“陌生的眼睛”确实不属于我,而是来自于我体内潜藏的那股力量。 但如果真是那样——如果那玩意儿胆敢披着我的皮,在镜子里若无其事地对我眨眼睛…… 那么,我的第一反应,绝对不会是纠结于要先捂住谁的眼睛这种无聊的哲学问题,更不会像个受惊的小女孩一样尖叫逃跑。 我会毫不犹豫地抄起手边任何能够抄起的东西——只用手也行,直接把那面该死的镜子砸个稀巴烂。 然后,我会想尽一切方法把那玩意从镜子里薅出来,揪着它的领子——如果它有领子的话——往死里打。 一直打到它跪在地上求饶,愿意老老实实把所有的真相都交代出来为止。 什么?不说?装可怜?哭? 哭也算时间的哦! 更何况……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凭什么非得被一只猫牵着鼻子走? 既然要回答这只疯猫的问题,就不能按照疯猫的规则出牌。 所以—— “到底是要捂住自己的眼睛,还是镜中人的眼睛呢?好难决定哦~” 我故意用食指轻点着自己的下巴,望向仙境那蓝得不真实的天空,装出一副为难纠结的模样。 忽然,我一拍掌,眼睛一亮:“有了!” “只有小孩子才做选择题嘛,而我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 “所以,我为什么不能选择……” 我笑着看向柴郡猫,眯起眼睛,缓缓歪头,双手在胸前打了个大大的“x”。 “——全都不要呢?” 第685章 捂 201x.xx.xx “我不会捂住任何一双眼睛。”——这就是我给出的答案。 “因为我不关心谁在看我,也不在意镜子里为什么会出现一双‘陌生’的眼睛。” “我唯一在意的是——‘为什么我会不认识镜子中的那个人’。” “如果镜子里的是我自己,那我捂住眼睛,不就是多此一举、自欺欺人?” “如果那东西真的不是我,那我就砸了镜子。” 我的语气一顿,笑意倏然冷却。 “我会把它从碎片中拖出来,一拳一拳把它揍到连它妈都认不出来。” 柴郡猫一直注视着我,眼里的光一点点亮起来,脸上的笑容越咧越大。 它笑得张扬而肆意,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愉悦,混着某种近乎宠溺的骄傲。 ——但我没给柴郡猫尽情陶醉下去的时间。 我忽然俯身,贴近它的耳朵,手掌做喇叭状,似笑非笑的声音压得极低。 “但是呢,我可爱的小猫咪,我还有一个不太公开的小秘密。” “无论镜子里的‘他’到底是不是我,最终无论真相落在谁的手心里……” “我,还是会选择捂住一双眼睛。” “你想不想猜猜看——我会捂住哪一双?” “猜对了的话,”我歪头一笑,“说不定,我会给猫一个小小的奖励哦~” 柴郡猫也跟着歪起脑袋,角度甚至比我还夸张。 那对毛茸茸的耳朵恰好蹭到我指尖,敏感地一颤,毛毛虫般的尾巴随之慢慢蓬起,又缓缓敛合。 “哎呀呀呀呀呀呀~” 它跳了起来,在空中优雅地旋转了一圈,最后稳稳落在我肩膀上,爪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我的耳朵。 “让猫来猜吗?唔唔唔唔唔唔唔……” “这可不公平啊,我亲爱的小疯子。” “你现在问的问题,可比猫之前出的难题,要难太多太多了。” “没关系。”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这只是道附加题,至于奖励嘛……你完全可以选择不要。” 果然,柴郡猫立刻炸毛了,像是被谁踩了尾巴似的“喵”了一声。 “不行不行不行!” 它在我肩膀上蹭来蹭去,尾巴激动得在身后乱甩,像条毛茸茸的蛆。 它哼哼唧唧地抱怨着:“猫可以不吃那些干巴巴的小饼干,但牛奶味的小鱼干可是猫的命啊,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 说完,柴郡猫歪着脑袋咯咯笑起来,眼睛弯成两道翠绿的月牙。 “不过嘛——”它语调一转,声音拉得长长的。 “如果是猫来猜的话,猫觉得答案肯定是……捂住猫的眼睛啦~” “因为你知道的嘛,猫一直都看得——可清楚啦。” “猫一直都在看呀,一直都在笑,一直都在等待你哪一天‘砰’地爆掉——” “所以你才想让猫闭上眼,闭上嘴,再卷着尾巴滚得远远的,对不对?”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夺回游戏的主导权,摆脱这只讨厌的猫。” “真是聪明透顶呢,我亲爱的小疯子~” 柴郡猫慢条斯理地舔了舔爪子,一副“只有我才懂你哦”的讨打模样。 “但是呀——”它忽然笑得更灿烂了,压低声音,贴着我的耳根呢喃。 “你真的确定,自己能捂住猫的眼睛吗?” “毕竟嘛……如果没人看见——那猫,可是会悄悄消失的哦~” 我听到这里,忽然笑了。 “猜对啦~”我语气轻快,“不过可惜,我要被可爱的小猫咪给冤枉死啦。” 我无辜地耸耸肩,夸张地叹了口气:“哎呀,我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我在猫眼中这么小心眼呢。” “因为一只看起来很普通的猫,在那儿普通地笑着,我就要把它丢得远远的?这也太过分了吧?” 说着,我随手往后一撩,准确无误地揪住了柴郡猫后颈最柔软的那块皮毛。 令我有些意外的是,柴郡猫没有反抗,也没有喵喵叫,只是安安静静地挂在我手上,像一只被猫妈妈叼住的小奶猫。 那双翠绿的猫眼睁得圆溜溜的,仿佛盛满了好奇与期待的湖水,倒映着世界,也倒映着我。 我将它轻轻放回地面,然后抬起手,掌心覆上它那张永远带着疯笑的脸,遮住了那双过分明亮的绿色眼睛。 我轻声开口:“我听说呀,有位很有名的大人物,特别喜欢在开会的时候带上一只心爱的小猫。” “他总是会在那些政客们开始胡言乱语之前,先悄悄把手伸进怀里,捂住小猫咪的耳朵。” “因为这样一来,小猫咪就听不到那些令人作呕的废话,也就不会受到那些肮脏言论的污染啦~” 我故意顿了顿,随即才缓缓继续道:“所以啊,我要捂住猫的眼睛,才不是因为讨厌猫,或者害怕被猫看见什么秘密。” “如果真是那样,我又何必大老远跑到这里,和猫玩这场疯疯癫癫的游戏呢?” 我垂下眼帘,声音随之低了许多:“我这么做,只是因为……” “有些东西,实在是连猫也不该看见。” “只有遮住眼睛,猫才不会亲眼目睹那些太恐怖、太不成样子的玩意。” 我不知道被我捂住眼睛的柴郡猫到底听进去了多少。 但我能感觉到,它原本平稳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浑身的毛发都开始微微颤抖,像是在压抑着某种躁动的兴奋。 柴郡猫轻轻舔了舔自己的鼻尖,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咕噜声,像是想要开口胡说八道点什么煞风景的话。 可我没给它这个机会。 我果断松开了捂住柴郡猫眼睛的手,随手从虚空中一抽,变出了一条冒着热气、带着奶香的金黄色小鱼干。 头朝左,尾巴朝右,上面还用花刀改了个抽象的“eat”——我把小鱼干横过来,在刚刚重获光明的柴郡猫眼前优哉游哉地晃了一个完整的圆圈。 我轻快的语调宣布道:“总之嘛~刚才那些沉重的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既然可爱的小猫咪这么聪明,完完全全答对了我精心准备的附加题,那我当然也要信守承诺,不能让聪明的猫白忙活一场。” “这就是专门给猫准备的奖励~” 第686章 做梦 201x. xx. xx 柴郡猫毫不客气地叼走了那条奶香四溢的小鱼干,三口两口,咔哧咔哧嚼得干干净净。 吃完后,它满意地舔了舔嘴角,心满意足地开始舔爪子。 先舔左边的爪子,再舔右边,每一根趾头都舔得格外认真。 要是忽略那张标志性的微笑脸,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只疯猫,更像一只贪吃又讲究的家猫。 舔完最后一根爪子,柴郡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张开的猫嘴里露出一排锋利的小白牙,不成调子地“喵~”了一声。 “我亲爱的小疯子,”它眯着眼睛,声音软软的,带着一丝满足的慵懒,“这个答案,猫喜欢得不得了呢~” “就像……就像……” 它说到一半突然卡壳了,歪着头思考片刻,绿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片刻后,柴郡猫猛然一拍爪子,眼睛一亮:“就像老鼠喜欢奶酪!” “不,不对!” “就像红心王后喜欢砍头!” “啊哈!就是这个!完美的比喻,不是吗?” 虽然依旧没太搞懂柴郡猫的逻辑,但我还是附和地鼓鼓掌:“你说得对。” “那当然!”柴郡猫自豪地一仰脑袋,“猫说什么——都是对的!” 说着,它又咂吧咂吧嘴,一脸意犹未尽地蹭了蹭我的手背,像个还没吃饱的小朋友。 “好啦好啦,猫的问题结束啦~”柴郡猫轻快地甩了甩尾巴,“现在轮到你给猫出题咯。” 我有些诧异地看了柴郡猫一眼。 这只疯猫忽然变得出奇配合,不但没有纠缠在一个谜语里反复打转,还主动让我提问。 然而,温顺的柴郡猫,或许比疯狂的柴郡猫还要危险。 “干嘛呀,我亲爱的小疯子?被猫的体贴感动得说不出话啦?” 柴郡猫似笑非笑地回望着我,翠绿的猫眼里闪烁着熟悉的狡黠。 “要是你不提问,猫可就要按自己的节奏来玩啦~” “要知道,猫出的问题,可从来都不是拿来哄人入睡的。” “说不定——还会让你做三天三夜的噩梦呢~” 闻言,我用力摇了摇头,把脑子里那些七零八落的杂念全都甩出去。 我轻咳两声,语气随之认真起来:“不,我有问题。” “你不是很喜欢做梦吗?” “梦!”柴郡猫突然尖叫一声,像个弹簧似的蹦起三尺高。 我懒得理它那浮夸的表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曾经在梦里见到一位朋友。” “可当我在现实中试探他时,他却表现得很茫然,就像是从未在梦里见过我。” “所以那时我以为,梦里的他并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什么东西披了他的皮。” “可不久前,我却听见他在现实里说出了一句……和梦里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我看向柴郡猫:“你说,我亲爱的小猫咪啊——” “这,到底算什么?” 柴郡猫听罢,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顺势往地上一躺,整只猫像融化的奶油一样在地上瘫开,慢慢铺成一张灰扑扑、毛茸茸的地毯。 那张带笑的面容扭动着从灰黑色的花纹中缓缓浮现,慢悠悠地移动到了地毯的中心。 “梦里的人,和现实里的人,是不是同一个人?”它眨了眨眼,语调怪里怪气。 “哦哦哦,我亲爱的小疯子,这个问题呀——比‘先有猫还是先有笑’还要棘手!” 听到这里,我抱着双臂,翻了个白眼:“你要是答不上来,我考虑给周公打个电话,看看他退休没有。” “哎呀呀,不行不行不行!” 地毯状态的柴郡猫突然炸了毛,一下鼓成了个灰黑色的发霉面包,蓬起的尾巴竖得跟个天线似的。 “那个老糊涂虫的梦比过期的猫罐头还要没味道!他那把白胡子哪有猫的肚皮好rua!” “猫才不要听他胡说八道哄人入睡,猫只爱做自己亲爪造的梦!” 我撇了撇嘴,轻哼一声:“行了行了,反正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吧,别在那里拐弯抹角、东拉西扯的。” 柴郡猫从毛球状态慢慢恢复成正常的猫形,开始眯着眼睛在我脚边转圈,尾巴不安分地勾来勾去。 它突然停下脚步,仰起头看着我:“与其在这里瞎猜,为什么不直接回到那个梦里,揪着你那位朋友的衣领好好问问呢?” “问问他——当他从梦中醒来后,看见镜子里的人,究竟是不是他自己?” 我无奈地耸耸肩,叹了口气:“问题就出现在这了。” “自从那场梦之后……除了作为人类的那十五年记忆,我就再也没做过梦了。” “更别说……”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更别说梦见那位朋友了。” “噗——哈哈哈哈!” 柴郡猫却像是被这句话逗乐了一般,突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 它笑得整只猫在地上打滚,四只爪子在空中乱蹬,尾巴像抽风的蛇一样乱甩,甚至一圈圈缠到脖子上,活像想把自己勒晕过去。 “你说……你说你再也没做过梦?” 柴郡猫好不容易才止住笑,用爪子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一边抽气一边重复。 “天呐……这、这可真是猫今年听过的、最最好笑的笑话了!” 它突然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猫眼石般的绿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嘴角的微笑更显危险。 “你呀,我亲爱的小疯子——” “你说你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你说你分不清那位朋友是真是假?” “那是因为你,从头到尾……根本就没醒过来呀。” “在猫的眼睛里,你不过是个睡得太久太久的小可怜虫,久得连自己正在做梦这件事都彻底忘记啦~” 柴郡猫咯咯低笑,尾巴卷着根茅草茎,在地上画着乱七八糟的圆圈。 “所谓‘醒来’,所谓‘现实’,不过是从一层梦境滑入了另一层梦境而已。” “就像那些该死的俄罗斯套娃,一个套着一个,永远没有尽头~” 说完,柴郡猫突然把茅草茎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 空气忽然安静了下来。 柴郡猫微微歪头看我,像是在等我笑场,或干脆撇嘴否认它这套疯话。 但我没有笑,也没有否认。 我只是平静地注视着这只疯猫:“说完了?” 第687章 希望 201x. xx. xx “喵哈哈哈~” 柴郡猫见我如此平静,非但没有泄气,反而兴奋得像吸了猫薄荷。 它翻了个身,又恢复了那副疯癫可爱的模样,在地上快乐地打着滚。 “怎么会呢?我亲爱的小疯子~” 柴郡猫一边滚动着,一边咕噜咕噜地说道。 “谜语嘛,就像猫的毛球团团,缠呀缠呀缠,总是缠不完的呀~” “总有新的毛线要来凑热闹,总有新的死结等着谁心血来潮打开它!” “来来来,让猫再给你吐几个结结实实的小毛团~” “如果梦里的苹果和现实的苹果一样甜,你会不会连核也一起咬碎吞下去?” “如果现实的人说出了梦里才有的话语,你会不会连噩梦也当成预言全相信?” “当然啦~” 柴郡猫忽然换了个轻松的语调,仰面躺倒在地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猫咪可从来没有说过,那个梦‘是真的’;也不是说,这个世界‘是假的’。” “真的假的,多么死板、多么确定、多么令人昏昏欲睡的二分法呀~” “如果棋盘上只有一种颜色,那下棋的人岂不是要无聊到亲自上台打架了?” 柴郡猫说着,突然张开两只前爪,大大地伸展开去,像是要拥抱整个天空。 “但是呀——谁在乎呢?” 它拖长了声调,一个翻身坐起来,凑到我面前,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鼻尖。 “反正嘛……” 柴郡猫一字一顿,呼出的热气喷在我脸上。 “梦里梦外的渡渡鸟——都、不、好、吃!” 我安静耐心地听着,没有贸然插话,也没急着追问什么。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听懂了这只疯猫的意思,但隐约间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 它不打算给出答案,而只是在提醒我,梦与现实之间,或许从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选择题。 所以,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觉得,梦里梦外的人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其实并不重要,是吗?” 谁知,柴郡猫一听到这话,脸上那灿烂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变得委屈巴巴、楚楚可怜。 连那条一直高高翘起的尾巴也软软地垂下来,在地上无精打采地盘成了一个大大的“s”形。 “你居然在跟一只猫抢答……”它用近乎哀怨的语气叹息。 “猫好伤心,好难过,要被你气掉毛了,要死掉了,要被你气得从梦里跳出来,变成一只光秃秃的丑猫了!” 我一愣,虽然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但还是条件反射地张开嘴,想要哄一哄这只突然开始无理取闹的疯猫。 可还不等我说话,柴郡猫已经猛地起身,轻盈地一跃蹿到我面前。 它伸出一只毛绒绒的爪子,用柔软的爪垫轻轻地盖住了我的嘴。 “嘘——” 柴郡猫眨着眼,语气忽然一收,难得正经了一瞬。 “猫的谜语还没说完呢。” “不要插嘴,这很没礼貌哦。” 我识趣地闭上了嘴。 心里暗自庆幸着,还好刚刚没把嘴开太大,不然八成要吃一嘴猫毛。 柴郡猫满意地看着我乖乖闭嘴的样子,慢悠悠地收回爪子。 它摇晃着尾巴,轻声说:“听好了哦——” “如果猫是你,根本就不会去问‘是不是’。” “猫只会问——你希望他们,是吗?” “我希望他们……是吗?” 这个问题让我陷入了沉思。 梦里的雷欧博士,曾在主席台上侃侃而谈,举止从容自信,带着不可忽视的魅力。 面对着一个公然逃课的学生,他镜片后的眼睛依然含着温和的笑意,耐心地倾听着对方的解谜。 可偏偏是那个梦里的“雷欧博士”,提到了“明天”,提到了那串“十三位数字”。 而那一瞬间,他唇角悄然扬起的、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如今想来,竟令我莫名一阵脊背发凉。 而现实中的埃克斯…… 那个在浮空城事件落幕后,从记忆病毒炸弹的碎片中,亲手将小安卡抱进怀里的少年。 面对浮空城全副武装的警卫,即便在失去部分记忆的情况下,他依然挺直脊背,坦然承认自己犯下的过错。 就像现在,即便不得不将查理他们卷入天幕文明的漩涡,他也始终在危险的边缘小心周旋,试图在追寻真相和保护孩子们之间找到平衡。 而他对于真相那种近乎偏执的执着,简直是将自己的生命都燃烧殆尽也在所不惜。 我不禁想象:如果那天在讲座现场,真正的雷欧遇到一个不按常理出牌却通过考验的学生…… 他一定也会那样做的吧? 一定也会用那双温暖的手拍拍对方的脑袋,笑着说“明天见”的吧? …… 阳光似乎忽然变得刺眼,刺得我眼前发白,脑袋发胀,思绪发烫。 我半眯起眼,隔着一圈金色光晕看向柴郡猫模糊的轮廓。 那是一团带着笑意的阴影,在光里一动不动。 “我……”我终于出声,却感觉喉咙有点发紧。 我不得不费劲地咽了一下,试图把某种压抑的东西压回去。 “我希望他们是同一个人。” “因为……尽管梦里的‘雷欧博士’知道得太多,甚至多得让我一度怀疑他到底是谁,可是……我真的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哪怕一点恶意。” “不是谁披了他的皮,也不是被操纵着念台词的替身……和裴晓飞他们一样,那就是‘雷欧·忒修斯’在我梦境中的映射。” 我呼出一口浊气,慢慢组织着语言:“我希望,那双看着我的眼睛,是在认真审视我,而不是算计我。” “我希望他说的那些话,是出于肯定与信任,而不是测试或诱导。” “我希望他交给我的那个‘明天’,是真的相信我能够带来一个明天。” “只是,作为让我与世界冒险协会结缘的那枚棋子,他所受到的影响,也许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深,还要多。” “所以他才会说出那些信息……” “即便,那些信息背后,可能藏着别的意图,甚至是恶意。” “就像现在的埃克斯,”我苦笑一声,“明明想当一个好人,却不得不做出那些……好人做不出来的选择。” 第688章 炸毛 201x. xx. xx 说到这里,那个在梦里对我微笑的“雷欧博士”,那个在现实中一步步引导我们破除谜局、发现真相的“埃克斯”…… 他们的身影在我脑海中渐渐重叠,轮廓交融,最终化作同一个人不同时期的剪影。 也许,他只是在不一样的时间,用不同的方式,站在我面前,回应着同一个问题。 就像面对“人类文明是否还值得延续”这个终极问题时,年轻气盛的雷欧与历经沧桑的埃克斯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 我苦笑,忍不住自嘲地低声道:“不过,我也明白,那终究只是‘我希望’而已。” “我记得弗洛伊德曾说过:‘梦,是欲望的满足。’” “一个人越是渴望什么,就越容易在梦里遇见它,难道不是吗?” 就在这时,肩膀忽然一沉。 原来是柴郡猫又爬了上来,软绵绵地趴在我肩头,脑袋蹭着我的脸颊,带着阳光与青草的味道。 尾巴狡猾地绕过来,轻轻缠住我的手腕,呼噜声一圈圈晕开,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潮音。 “喵~猫可太喜欢这个答案啦~” “要猫说啊,会捧着‘希望’当宝贝的疯子,可比那些把‘真相’当骨头啃的呆子——要有趣的多啦!” 它的爪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伸了过来,落在我胸口,轻轻一按,肉垫柔软,却恰好压在心脏正中。 “不过嘛~” 柴郡猫的语调忽然一转,变得甜腻又危险,如淬了毒又融化的蜜糖。 “猫一直都觉得啊——‘希望’这种东西,真是太、太、太危险啦。” “你知道‘希望’是什么味道的吗?” 没等我回答,它已经咯咯地笑了出来,笑声里带着一种恶作剧般的快感。 “是杏仁味的哦~” “刚开始甜甜的,可吃到最后,会让你的舌头变苦,会让你的胃打结,会让呼吸都变成一件奢侈的事情呢~” 说着,柴郡猫突然用湿漉漉的鼻尖在我耳边轻轻一碰,软软的尾巴在我手腕上越收越紧。 “你说‘希望’他们是同一个人……” “你说你希望那个‘想当个好人’的埃克斯,最终会变成那个在梦里知道得太多、太多、太多的——” “那个知道殿下何时苏醒,知道棋盘该如何落子,知道你会不请自来地找上门的——” “‘雷欧博士’呢~” 我怔住了。 我看不见柴郡猫脸上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它那灿烂的笑意此刻正张牙舞爪地裂开。 笑得张狂,笑得诡异,笑得狰狞,笑得像是要把自己从头开始咬断。 “我亲爱的小疯子呀,你的那位朋友,可不像是什么善男信女哦~” “来嘛,想一想——” “红心王后整天喊着要砍掉别人的脑袋,三月兔把茶会搅得乱七八糟。” “就连看起来最温顺的睡鼠,也会在梦里咔哧咔哧地啃掉一整片森林……” “他们呀,全都有一个共同点呢~” “他们都笑着说——‘这才是为了让世界更好’。” 柴郡猫拉长声音,在我耳畔吐着腥甜灼热的气息。 “既然你说你希望他们是同一个人……” “那么,你确定吗?” “你确定……这真的是你想要的‘明天’吗?” 就在这一瞬,我忽然明白了柴郡猫问题的真正用意。 它从来不是在问我的愿望,而是在问我是否准备好承受这个愿望、这个选择带来的代价。 如果埃克斯知道了天幕文明的真相,如果他知道了希珀尔的存在,如果他知道得和梦里一样多…… 那么,那个知晓一切的人类,还会是现在这个为了保护查理他们而苦苦挣扎的埃克斯吗? …… 我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我只是缓缓抬起手,一把揪住柴郡猫后颈最柔软的那块皮毛,把它提到自己眼前。 这个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近得能看清那双翠绿猫眼中浮动的纹路,近得能看清阳光在那微微颤动的胡须上跃出一层灼亮的金光。 “是你懂埃克斯,还是我懂埃克斯?”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从没说过他是个好人。” “就像你,也从来都不是什么好猫一样。” “你这只多嘴多舌、胡说八道、阴阳怪气的疯猫——”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替我操心我自己的决定了?” 像是被人轻轻在脑门弹了一下,柴郡猫两只毛茸茸的耳朵猛然抖了抖。 随即,它发出一阵爆炸般的癫狂笑声。 那柔软的身躯在半空中扭动着,笑得浑身毛发根根炸起,活像一条长了腿的毛毛虫。 “喵哈哈哈~我亲爱的小疯子~”柴郡猫笑得喘不过气来。 “你终于学会像只真正的猫一样炸毛哈气了呢~” 我抿着嘴没有答话,只是冷哼一声,随即便松开手,任由这只毛茸茸的疯猫自由落体。 柴郡猫在空中灵巧地翻了个跟头,四爪稳稳落地,肉垫与地面接触时甚至没发出一点声响。 阳光透过茅草叶的间隙洒在它身上,将那灰色带黑纹的毛发镀上一层金边。 柴郡猫歪着脑袋看我,翠绿的瞳孔在强光下收缩成两道细线,那张永远挂着笑容的猫脸上浮现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神色。 “喵~”它摆了摆尾巴,优雅地踱起了猫步。 “猫可没想替小疯子做决定哦~” “猫只是想要提醒一下下~” “有些选择就像打翻的牛奶,舔得再干净也回不到瓶子里去哦~” 我直视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绿眼睛:“你说我覆水难收,回不了头?” “那确实——毕竟,我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从决定追寻真相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面对任何后果的准备。” “不管未来如何,无论‘明天’怎样,我都已经做出了选择。” “所以你不用提醒我代价,也不用劝我早点后悔。” “作为一只连童话镇都出不去的疯猫,你只需要好好看着就够了。” 柴郡猫听完,先是沉默了一瞬。 然后,它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一开始像睡着的猫打呼噜,软绵绵的、慵懒又心满意足。 可笑着笑着,这样的笑声就变了味。 像一锅早已煮沸的浓汤,逐渐翻滚出一股又一股不明所以的泡沫。 201x. xx. xx 说到这里,那个在梦里对我微笑的“雷欧博士”,那个在现实中一步步引导我们破除谜局、发现真相的“埃克斯”…… 他们的身影在我脑海中渐渐重叠,轮廓交融,最终化作同一个人不同时期的剪影。 也许,他只是在不一样的时间,用不同的方式,站在我面前,回应着同一个问题。 就像面对“人类文明是否还值得延续”这个终极问题时,年轻气盛的雷欧与历经沧桑的埃克斯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 我苦笑,忍不住自嘲地低声道:“不过,我也明白,那终究只是‘我希望’而已。” “我记得弗洛伊德曾说过:‘梦,是欲望的满足。’” “一个人越是渴望什么,就越容易在梦里遇见它,难道不是吗?” 就在这时,肩膀忽然一沉。 原来是柴郡猫又爬了上来,软绵绵地趴在我肩头,脑袋蹭着我的脸颊,带着阳光与青草的味道。 尾巴狡猾地绕过来,轻轻缠住我的手腕,呼噜声一圈圈晕开,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潮音。 “喵~猫可太喜欢这个答案啦~” “要猫说啊,会捧着‘希望’当宝贝的疯子,可比那些把‘真相’当骨头啃的呆子——要有趣的多啦!” 它的爪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伸了过来,落在我胸口,轻轻一按,肉垫柔软,却恰好压在心脏正中。 “不过嘛~” 柴郡猫的语调忽然一转,变得甜腻又危险,如淬了毒又融化的蜜糖。 “猫一直都觉得啊——‘希望’这种东西,真是太、太、太危险啦。” “你知道‘希望’是什么味道的吗?” 没等我回答,它已经咯咯地笑了出来,笑声里带着一种恶作剧般的快感。 “是杏仁味的哦~” “刚开始甜甜的,可吃到最后,会让你的舌头变苦,会让你的胃打结,会让呼吸都变成一件奢侈的事情呢~” 说着,柴郡猫突然用湿漉漉的鼻尖在我耳边轻轻一碰,软软的尾巴在我手腕上越收越紧。 “你说‘希望’他们是同一个人……” “你说你希望那个‘想当个好人’的埃克斯,最终会变成那个在梦里知道得太多、太多、太多的——” “那个知道殿下何时苏醒,知道棋盘该如何落子,知道你会不请自来地找上门的——” “‘雷欧博士’呢~” 我怔住了。 我看不见柴郡猫脸上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它那灿烂的笑意此刻正张牙舞爪地裂开。 笑得张狂,笑得诡异,笑得狰狞,笑得像是要把自己从头开始咬断。 “我亲爱的小疯子呀,你的那位朋友,可不像是什么善男信女哦~” “来嘛,想一想——” “红心王后整天喊着要砍掉别人的脑袋,三月兔把茶会搅得乱七八糟。” “就连看起来最温顺的睡鼠,也会在梦里咔哧咔哧地啃掉一整片森林……” “他们呀,全都有一个共同点呢~” “他们都笑着说——‘这才是为了让世界更好’。” 柴郡猫拉长声音,在我耳畔吐着腥甜灼热的气息。 “既然你说你希望他们是同一个人……” “那么,你确定吗?” “你确定……这真的是你想要的‘明天’吗?” 就在这一瞬,我忽然明白了柴郡猫问题的真正用意。 它从来不是在问我的愿望,而是在问我是否准备好承受这个愿望、这个选择带来的代价。 如果埃克斯知道了天幕文明的真相,如果他知道了希珀尔的存在,如果他知道得和梦里一样多…… 那么,那个知晓一切的人类,还会是现在这个为了保护查理他们而苦苦挣扎的埃克斯吗? …… 我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我只是缓缓抬起手,一把揪住柴郡猫后颈最柔软的那块皮毛,把它提到自己眼前。 这个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近得能看清那双翠绿猫眼中浮动的纹路,近得能看清阳光在那微微颤动的胡须上跃出一层灼亮的金光。 “是你懂埃克斯,还是我懂埃克斯?”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从没说过他是个好人。” “就像你,也从来都不是什么好猫一样。” “你这只多嘴多舌、胡说八道、阴阳怪气的疯猫——”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替我操心我自己的决定了?” 像是被人轻轻在脑门弹了一下,柴郡猫两只毛茸茸的耳朵猛然抖了抖。 随即,它发出一阵爆炸般的癫狂笑声。 那柔软的身躯在半空中扭动着,笑得浑身毛发根根炸起,活像一条长了腿的毛毛虫。 “喵哈哈哈~我亲爱的小疯子~”柴郡猫笑得喘不过气来。 “你终于学会像只真正的猫一样炸毛哈气了呢~” 我抿着嘴没有答话,只是冷哼一声,随即便松开手,任由这只毛茸茸的疯猫自由落体。 柴郡猫在空中灵巧地翻了个跟头,四爪稳稳落地,肉垫与地面接触时甚至没发出一点声响。 阳光透过茅草叶的间隙洒在它身上,将那灰色带黑纹的毛发镀上一层金边。 柴郡猫歪着脑袋看我,翠绿的瞳孔在强光下收缩成两道细线,那张永远挂着笑容的猫脸上浮现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神色。 “喵~”它摆了摆尾巴,优雅地踱起了猫步。 “猫可没想替小疯子做决定哦~” “猫只是想要提醒一下下~” “有些选择就像打翻的牛奶,舔得再干净也回不到瓶子里去哦~” 我直视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绿眼睛:“你说我覆水难收,回不了头?” “那确实——毕竟,我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从决定追寻真相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面对任何后果的准备。” “不管未来如何,无论‘明天’怎样,我都已经做出了选择。” “所以你不用提醒我代价,也不用劝我早点后悔。” “作为一只连童话镇都出不去的疯猫,你只需要好好看着就够了。” 柴郡猫听完,先是沉默了一瞬。 然后,它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一开始像睡着的猫打呼噜,软绵绵的、慵懒又心满意足。 可笑着笑着,这样的笑声就变了味。 像一锅早已煮沸的浓汤,逐渐翻滚出一股又一股不明所以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