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李】EP20(二合一) 好果烂果,说白也是同根生。
恰十点半,仓库火灾再次发生时,戚檐蓦生了一股记忆回流的奇妙感觉。可他清楚,用不了多久,这段记忆会被他再次忘却。
深夜,他二人又被老管家锁入屋中,只是这回他俩之中再没人嚷嚷着要往外头跑,谁都不乐意再出去同外头那只鬼婴硬碰硬。
屋内光线一如既往的昏暗,戚檐随口抱怨一嘴,文侪便下床从桌底搬出个煤油灯,他一边擦燃火柴点灯一边问:“你还在想谜题三?一整晚都板着个脸,也不知道在吓谁。”
“真废脑子……”戚檐盯着那盏煤油灯瞧,淡黄的煤油正沿着灯芯向上缓慢地爬动,“那李策总疯疯癫癫的,似乎不怎么清醒……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恨的单单是‘周宣死亡’这个事实?”
“证据呢?”文侪将煤油灯推至桌子的中心,拿纸巾擦了手才爬上床钻入被戚檐暖得温度刚好的被窝,“无凭无据乱猜可不行。”
“拿画屏遮挡遗像不就是一种排斥、抗拒的表现么?”戚檐侧身用脸对着文侪,“周宣可是连柳未都盖章的好人,李策总不能是因为周宣他性格问题恨上了吧?”
“你这说法说服不了我。”文侪平躺下来,用笔尖在日记本上反覆点着那早已默好的谜题三。
“别这么厌恶风险,有些答案就得试试才能出来,咱们有三次机会呢,不如先试它一试。”戚檐用风干的蓬松头发蹭文侪的脸。
“你又皮痒了?”文侪偏头躲开戚檐的脑袋,斜眼瞪他,“闲着没事想大半夜尝尝触电的滋味?你这局究竟在急什么?”
“哎呦,不妨事,我就是想验证个猜想。”
“说明白。”
“我想知道,周宣的死亡对于李策而言究竟是解脱还是噩梦的开始。”
戚檐笑着掰开文侪的手指,抽出纸笔,写道——
【参、我是个要上火刑架的异教徒。】
【答:周宣被视作众人的救赎与神明,“异教徒”代表着李策对周宣怀恨在心。李策深明周宣没有过错,却依旧选择成为异教徒,表明了深受精神病困扰的李策对于周宣之死不可自控地产生了消极心理。】
戚檐被电了,他委屈地将手搂上文侪的腰,缩入文侪的怀中,说:“好疼……”
“活该,早和你说了不要这么草率答题。”文侪不看他,却也没有推开他。
“哥,你身上好香啊。”
拳头在打上戚檐的身子前卸了力,那小子才刚被电,秉持着人道主义思想,文侪只能骂骂咧咧转身过去不再搭理他,那举动反叫戚檐更肆意地往他背上挤。
在文侪再次开口痛骂他前,戚檐先开了口:“明早我想去柳未房里再瞧瞧。”
“我正有此意。依照先前表现来看,宅子里的人,就属她对周宣表示出的善意最强烈。”
“是个颇虔诚的信徒呢。”戚檐说。
***
大概是因这回没受鬼婴影响的原因,俩人都在六点左右睁开了眼。
戚檐领着文侪翻身下床,洗漱罢便领着文侪往楼下走,制造与四婆的偶遇。随后分外自然地从那神情诧异的四婆手中,接过了将要端给柳未的汤药。
“上回我偷偷摸摸去翻柳未东西,被她逮着了,挨了一顿好骂。”戚檐耸耸肩,好似并不怎么在意,“待会儿你试试看能不能从她嘴中套点话,我总觉着她也有点什么心理阴影,当时一直在冲我喊什么‘你也要逼我吗’。”
“大病在身,方睡醒便猛见有贼在翻自个儿东西,换你,你不骂几嘴?”文侪从戚檐手中把药接了过去,尽可能使劲地叩响了房门。
迟迟没听见柳未的回答,他却也并不着急,他想制造一个同先前有所不同的场景,好看看能否获得更多的线索。
“小柳——我是周宣,我给你端药来了!”
文侪不死心,又高声喊了一次,这回倒是听见了柳未有气无力的一声“进来吧”。
标准的证件照式笑容被文侪送到了柳未床侧,白瓷药碗在床头柜上轻轻搁下,文侪带着讨好开了口:“小柳,你现在不方便吧?不如我来给你喂药?”
柳未只是摇着头把药接过去,小口抿了起来。那碗浓稠的中药被她往口中倒时好似泛出点猩红,文侪略微眯起眼,想了想便拖了把椅子在床旁坐下。
柳未皱眉,满脸的疮疤也跟着蠕动,她看一眼文侪,又瞅一眼站在文侪身后的戚檐,诧异问:“你们还有什么事?”
“小柳,我就是看你生病了,怕你一个人待着太寂寞,就想着来陪陪你。”文侪眉目舒展,温和话语响在这间叫黑暗与暴雨声充斥的房间里,像阵拂煦春风。
“总是只有你会这般待我……也多亏你,否则……”
“否则什么?”
柳未摇头不语。
文侪的目光瞥向床头柜的照片,先前戚檐所说的看不清人脸的照片这会儿正逐渐浮现出其余三人的面容——李策、周宣以及一个未尝见过的女孩。
文侪猜那应该就是已经去世的李素。
两小无嫌猜,指的应该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四人。
“小柳,”文侪忽然开口,叫那手中端着药的柳未都愣了愣,“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可我丢了件金贵东西,恐怕是你们住进来前就丢了,想着在你屋里找找,以咱俩的交情,你看……”
“找吧,我不介意的。”柳未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跟在文侪后头的戚檐。
戚檐见状不疾不徐地还她个微笑,她便很嫌弃似的收回了目光。
“你自个儿找,戚檐坐下,我不要他翻我房间。”柳未斩钉截铁,语气不善。
“哎呦姑奶奶,我这又是怎么惹到你了?”戚檐满脸堆着笑拎起文侪,自个儿翘着二郎腿坐上了椅子,“咱们也是一块长大的,你怎么还搞区别对待?”
“谁让你……”柳未又突然不说了,只把喝干净的瓷碗摆去床头柜上。
“谁让我对那周宣好哥哥态度差?谁让我讨厌周宣?”
戚檐笑说,却被文侪一声咳嗽制止了。
两道凶光随之瞪向戚檐。
戚檐清楚,文侪这是怕他把柳未逼急了,将他俩一道赶出去,可亲眼瞧见那柳未在李周二人之间的态度转变,他更确信柳未对周宣不是一般的特殊,但碍于文侪的警告,他还是将语气放得温柔了好些。
文侪这才放心走向房间的另一头。
先前只有戚檐探索过柳未的房间,且均止步于房间的前半部分,仔细翻找过的地方仅有那四层木柜而已。
他的脚尖抵住一张老式雕花实木梳妆台,两侧各有三层抽屉,下内侧则有双开门式样的窄木柜 ,一面有些花了的椭圆镜置于梳妆台正中,映得人影模糊。
他先是蹲身下去打开左右拢共六个抽屉,除去各式各样的化妆品外,他一无所获。
“你也知道的,姐姐的死对我打击太大了……我表哥他……”
戚檐忽然不说了,文侪猜是那小子忽然意识到了周宣在现实中此时已经去世。
文侪也是这时才意识到为何前两局那袁景总是略过他的话,亦或者开会时为何不叫上他。
原因很简单,因为周宣早就死了。
至于柳未、李策、老管家以及四婆能看见他,大概只因他们对周宣的执念太深。
文侪想罢,没再去听俩人的对话,自顾自拉开了下侧的双开门木柜。
红绸包裹着厚厚一沓积灰的东西,文侪瞥一眼柳未,见她还算专注,这才将红绸拆开。
——是泛黄的手写信。
写信人都是柳未,而收信人则都是周宣,信上文本的感情充沛且露骨,只是比起爱慕亦或者钦佩,那感情显然更像几乎走火入魔的痴迷与依恋。
【这世上只有你能救我】
【都是我的错】
【我总像你说的那般自私】
【没有人能比你为我付出得更多了】
【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这话瞧来不大对啊……周宣这是做了啥,能把人姑娘逼成这个样子……”
文侪直咋舌,可转念一想,如果周宣“成神”靠的便是精神控制一类的手段的话,李策讨厌他也就理所当然了。
可他怎会骗过了柳未,却没骗过李策?
文侪确信还有线索遗漏,而这回遗漏的线索在李策身上。
他于是将手写信放回去,起身笑着冲那戚柳二人打了声招呼:“果然不在小柳这儿,我去翻翻小戚那间屋,二位慢慢聊。”
文侪拔腿要走,戚檐却倏地站起身拽住了文侪的手臂,只还笑着回头冲柳未说:“小柳,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哈,表哥要搜我屋,我怎么也得盯着点,先走一步!”
***
戚檐原以为文侪只是随口说说,没成想他真的快步走入自个儿那间房,不免困惑起来。
“来我屋?我每回睡前都要把房间翻个底朝天,生怕突然更新线索呢。”
“但我没来翻过,不安心。”
文侪动作利落地爬上床把枕头被子都扔给戚檐,抬起床垫往底下瞧了遍,也不顾戚檐在一旁抱着东西可怜巴巴地瞅他,转而走向那张木桌。
“你不信我?”
“少说废话。”
“这回我是真伤心了。”
“嗯。”
戚檐卖惨失败,只得将被子和枕头放下,皱着脸凑到文侪身边问他在看什么。
文侪盯着桌脚那盏煤油灯,问:“你这灯怎么裂了?漏油吗?我那有两盏,一盏煤气,一盏煤油,你要吗?”
“倒是不漏,我先前仔细琢磨过,开裂的只是外壳,还没到里边。还能用,就不麻烦了。”
文侪于是起身绕到别处去翻找,发现什么线索都没有后又蹲在桌前,喃喃念起什么。
“你听说过‘煤气灯效应’么?”文侪忽而说,旋即盘腿在地上坐下,“简单来说,就是一种心理操纵手段。操纵者通过各种举止以及心理暗示来控制被操纵者的行为与思维……唔、就大致和PUA差不多。”
“怎么突然说这个?你这是在柳未房里找到了什么?”戚檐笑了笑,“难不成是周宣他利用那手段操纵了人心?”
“看柳未曾经的反应,我估摸着大差不差……只是我不明白,为何李策不会被影响,又或者,他是如何在被影响后恢复清醒的。”
文侪一边说一边将手伸向那盏煤油灯,也是在那一刹,屋内的电灯“啪”一声后熄灭了。
他看向窗外,一道闪电恰在这时骤然打在了窗上,窗玻璃上为细密的裂纹所铺满的瞬间,身侧传来戚檐一声嘶吼。
他被吓了一大跳,匆忙在黑暗中扶住戚檐发颤的肩膀,可那人却浑身痉挛不止。
“喂!你怎么了?!”在他抱住戚檐时,有东西从他口袋中“砰”一声落在地上。
三分钟后,戚檐停止颤抖,宅子中的电灯也随之恢复。
逐渐在眼前清晰的不仅有戚檐迷茫的眼神,还有——他满身大大小小、或深或浅的淤青。戚檐晃了晃脑袋,张口好似想说什么,却又笑着把话都吞了回去。
“喂,你刚刚怎么了?要说什么就快说!”文侪拽着他的领子,却只从敞开的领口看见被衣服遮盖之处是更为夸张的伤痕。
“真想听?”戚檐伸手捏了捏文侪紧蹙的眉心。
“废话少说……”
“我看见你,”戚檐想了想又改口,“我看见周宣对我拳打脚踢。”
文侪闻言很是诧异,他双手往后撑地,恰摸到刚刚从戚檐口袋里掉出去的东西——
一只放着他二人合影的怀表。
那怀表已经被砸碎了,本被遮挡于玻璃之后的照片的背面写了分作两行的五个字。
【骗子】
【暴力狂】
恰这时,戚檐的房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没有上锁的房门被四婆从外推开了。四婆晃着手中钥匙,说:“二位少爷,今儿要做大扫除,我忙不过来,能否麻烦二位帮忙开开门?”
——那鬼玩偶的逃杀游戏又要开始了
***
逃杀颇要人命,好在二人逃过一回后也有了经验,虽说依旧惊心动魄,但好在解决得还算顺利。
这会儿,袁景又在楼下喊戚檐去开会。
戚檐没办法,只能叮嘱文侪:“任怀房间已经翻空了,我估摸着你不管往哪儿跑,势必撞着那柳未。为避免她缠人,你还是在公共局域逛逛吧。”
文侪点头说成,还不待他走,已踱去了二楼的小客厅里。
他叉腰将客厅的布置都看了一遭,这才蹲身拉开戚檐上局翻找过的、装满了女性杂志的抽屉。
戚檐当时为了省事,只将封面瞧了,并不仔细翻阅其中内容,叫文侪这站在显示屏前心焦如焚,这会儿总算有机会慢慢翻阅。
可他将杂志都平铺于桌,也并没想挨个查看。
视线在杂志封面上扫得飞快,最后锁住一本主要元素中包含了心型项链的杂志。
他屈腰去沙发里拿出那条项链,两相比对,在确定了和杂志上的是同一条后,即便那项链还卡在指尖,他已托着杂志翻阅起来。
这阴梦太重细节,杂志的每一页皆是正经内容,他唰啦啦疾翻,压根锁不住重点,却还是硬着头皮一页页翻去。
那杂志厚,总共300多页,再加上色彩缤纷,直翻得文侪眼花,最后手指卡在第200页,在杂志靠近中缝的一个角落设计了个生命栏目,主题是女性身体健康与自保自卫,举的例子则是一个女孩和他弟弟被绑架,绑架犯割下女孩的十指对家属进行勒索,最后女孩因同歹徒搏斗,诱发心脏病而死亡,那绑架犯因构成绑架罪与过失致人死亡竞合,处以死刑。
文侪将那故事看完,沉沉舒出一口气。
——原来任怀屋里那些个数不清的手指是这么个含义。
***
戚檐今夜单敷衍应付了楼下二人,喝完饺子汤便上楼去文侪屋里寻人。彼时文侪正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见他来只将被子铺去了地上,供戚檐坐。
“还不够。”戚檐将委托纸抓得皱巴巴。
“不懂你说啥。才刚进来呢,莫名其妙说什么不够?”
“不够快。”戚檐的脑袋微微向前垂着看那发皱的纸,“今晚咱们再尝试尝试破解一个?”
“还没被电爽?”文侪嘴上这么说着,见戚檐积极,实际上也并不觉得心累,于是爽快应下,在他身边落坐,“谜题三还需再仔细整理整理,不如先看谜题一和谜题四?你从那俩中选一个,咱们好好嚼去。”
“谜题一与第六日出现的那温室有点关联,我怀疑那会儿我翻得还不够仔细,咱们先把那玩意儿解决了。”
戚檐的指尖落在一道摺痕处——正是那“肆”字。
【肆、我留下一颗烂果,要它来日还我一颗好果。】
“与烂果能扯得上关系的,似乎只有储物室里那铁皮箱子。”文侪说。
“我嘛……我认为烂果本身并无太大含义,”戚檐笑笑,“但文哥,你发现没有,不论是那能上人身的墨字,还是坑底那树,那无头尸,它们指向的唯有一人。”
“这谜题四与任怀有关。”戚檐又补充着说。
文侪琢磨着,指尖转了只笔:“目前我们还没有找到直观性的线索,没法轻易判断那鬼老头和任怀的关系……若是当真不存在那类线索,咱们就只能从题中死抠。”
“那没办法。”戚檐耸耸肩,说,“来吧。”
“‘烂果’着重一个‘烂’字,假如我们把这看作鬼老头——毕竟鬼老头是当年那桩绑架案的主犯,足够称作烂人一个。”文侪说罢,看向戚檐,“第五日你被鬼老头追杀后跳楼,清醒后,你同任怀说了好些话,但都听不清……你有什么头绪没有?”
戚檐摇头:“准确而言,那是李策说的,我能听到的仅有任怀的回覆,可任怀他慌张否认掉后便开始发疯了……但奇怪的是,他发疯到要割腕,老管家却说我没做错,要任怀好自为之。”
文侪点头:“老管家当时的语气别提有多坚定……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你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你说任怀他是个杀人犯。”
“你也看着,我说的分明是那鬼老头,伤及任怀纯属意外。”
“任怀瞧上去很抗拒那话。”
“是,但我——李策,瞧着他割了腕,当时除了感受到恐惧,还有兴奋。这意味着什么?他不止恨鬼老头他,还恨那同他有所关联的任怀。”
戚檐的肩膀紧贴着文侪的,顿了顿又说:“如果排除任怀与鬼老头为一体的想法,且在目前尚无证据能证明任怀有错的前提下,仇恨还是在鬼老头与任怀之间发生了传递,最为常见的一种仇恨延续情况便是‘仇恨的代际间延续’,即任怀同那鬼老头存在血缘联系。”
见文侪不语,他于是接着往下说:“若鬼老头真的是任怀的直系亲属,那么通过鬼老头的模样和年纪来判断,应当是任怀他爸。恰好‘烂果’留核,种下去,长出新树,结‘好果’,那好果烂果说白也是同根生。”
文侪思考时惯常皱眉,这会儿亦然,只说:“有道理,正巧那鬼老头无名无姓的,若是任怀的亲属,那么答题时对他的代称也可以确定下来了。”
戚檐拿笔头戳在下巴上,说:“那‘我留下一颗烂果’要如何解释?”
“哦,对了。你开会时我从二楼小客厅的杂志里翻到了当年那案子……李素当年应是心脏病发作死亡的,那绑匪被法院判了死刑。”文侪说。
戚檐一面揉他脑袋夸他能干,一面盯着委托纸上的谜题四前半句,好一会儿才说:“既然那匪徒已死,那么这里的‘留下’就不能解释作李策宽容待人,留下了匪徒性命……且依据我们目前的推导方向,任怀的故事主旨讲的是仇恨血缘继承,既然匪徒的生命没有‘留下’,那‘留下’的恐怕只剩下李策对那死人的恨了。”
文侪知道戚檐应是想通了,故而没有插嘴,只任他继续说。
“后半句的‘要’语气强烈,‘还’则是李策遗恨未解的代价,‘好果’与‘烂果’相映射,表明李策索恨的对象,从那匪徒,变作了那人的儿子任怀,可是‘好果’并不能直接解释作任怀,而是李策对任怀做出的报复举动。阴梦本就是现实的另一种表现方式。从阴梦里出现任怀同‘我’争辩自己不是杀人犯,且出现自残举动来看,李策在现实当中估摸着也没少为难他……”
戚檐斜眸,说:“我作答了?”
“笔帽都给摘了,才来问我。”文侪斜睨他。
戚檐笑起来,接过文侪的笔记本,落笔。
【肆、我留下一颗烂果,要它来日还我一颗好果。】
【答:‘烂果’指李策对于造成姐姐李素死亡的绑匪的恨意,‘留下’强调恨意的延续,‘好果’指李策对于匪徒的仇恨在他死后,转移至其子任怀身上,‘还’指李策通过报复任怀,来解自个儿对于那匪徒的恨。】
文侪不愿去看,只默默攥住了戚檐的手,短暂地阖上了自个儿的眸子。
掌心握住的骨与肉没有传来电流窜过的抖动。
他睁眼,一个红圈。
他仰头,撞上了戚檐的笑,笑得上挑的眼尾都被笑意泡透了。
文侪一怔,只挪开眼去。
戚檐从何时开始笑得这般真心了?
不知道。
没准一点儿也不真心。
只是他看错了。
文侪觉得他仔细思考戚檐的笑这件事很是荒唐,于是不想了,只从柜子里搬了团新被子丢上床去,说:
“天色暗了,睡吧。”
第122章 【李】EP21 把衣服脱了吧。
日子一天天过,文侪似乎已不拿与戚檐同床共枕当回事,毕竟在阴梦里,还是命和效率更重要。
可戚檐如今只要一晚不挨着那仅把他当搭档或是同窗的家夥入眠,就总觉着浑身有虫在咬。
总说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却毫不为自个儿扭曲的心理感到愧疚。
他不仅要名正言顺地躺他身侧,他还想让文侪染上他的体温乃至气味,还想让文侪也养成习惯,只要看见双人床就会想起他,只要一个人睡就会觉着少了点什么。
喜欢一个人能有什么错呢?
他喜欢文侪是没丁点错的。
眼下难得起早的戚檐又偷偷摸摸把文侪抱入了怀中,大约十来分钟过去,他怀中人才终于有些动静。
他见文侪眉心紧拧,口中一直嘟嘟囔囔着什么,于是将耳朵凑到文侪的唇边。
他听见文侪说——
“渴。”
“哎呦,哥又变成小蝙蝠了。”
戚檐笑着揉了揉文侪又软又蓬松的卷发,旋即起身到衣柜中翻出两套纯白的浴袍,抽了浴袍的腰带,捆住文侪的手脚。
为避免文侪逃脱,他又至客厅翻了几条绳子回来绑人,待事情做完,他才开始不紧不慢地思考——当初文侪生生吸干了一条巨蟒,必然不能让文侪直接咬他,一不当心把他咬死了可就不好了。
但他确实不想让文侪渴着,只猜是文侪不解渴恐怕就无法清醒。
没办法,他就是那种明知夜里吃糖对牙口不好,也依旧会为了哄孩子开心,把糖送到孩子嘴边的蛮横家夥。
一把水果刀很快被戚檐拿在手中,他从容割开自己的手臂,等血淌出来后,才将手臂贴至文侪唇边供他吸吮,只是甫一瞧见那小子有要露牙咬他的倾向,他就会猛然把手收回去。
这么循环几回下来,意识不清醒的文侪已经学会了小口舔血。
大抵是连文侪也知道累,没多久就连吸血动作都慢了下来。戚檐于是趁机将一杯清水递过去,这举动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想让文侪漱漱口清干净口腔中的血腥味,省得文侪醒来后又良心过不去。
“真可爱。”戚檐看着文侪朦朦胧胧半睁眼乖乖喝水,又皱眉将血水往盆中吐的模样,又忍不住上手搓了一把。
戚檐看了眼时间,已是早上七点半了,他赶时间,没办法慢慢等文侪恢复意识,却也并不乐意和文侪分开,因此毫不犹豫地将人抱起,踹开房门便径直往收藏室去。
收藏室的沙发荣幸成为了文侪的床。
戚檐当初在这鬼地方断了指,他理该有多远躲多远,可他心底总觉着那被四婆砍下指头应该是不可避免的固定事件,因而没想逃,反更迫切地想重回收藏室再捋一捋线索。
因为,至少到目前为止,那收藏室里的线索算是没能发挥半点用处。
依照着先前的记忆,他从三角钢琴中摸出两个白塑料袋,再次确认了一袋是止血用品,一袋是手术缝合工具。
他想,李素生前曾断十指,那么在李策阴梦中,他让未曾断指的自我断了指,就相当于一种自我惩罚。
可他既然想实施自我惩罚,哪里会专门为自个儿提供治疗用具?
所以这两袋东西不是用来治疗他的断指的,而存在着其他用处。
他正一边想一边在屋里转悠,忽然听来身后一声带着怒意的——
“戚檐!”
戚檐于是笑着快步至那沙发前,俯下身像是哄孩子一般轻轻拍打那人的脊背:“亲爱的醒啦?早安!”
“早安个鬼……我怎么在这?快把我松开,要找线索俩个人更方便。”
“还不行。”戚檐笑着摸他的耳垂,胡扯道,“我怕你要咬我。”
“……倒也是,但绑着嘴就够了,绑我的手脚做什么?”
“这个嘛,”戚檐想了想,才说,“怕你扑过来咬我。”
“鬼才信……快点解开!”
戚檐假装没听见,扶起文侪后又拎了那两袋东西放到沙发前:“哥,你帮我想想吧,先前不是和你说过我在这屋里找到了俩塑料袋么?第一轮时我觉得那是为了治疗断指,现在那猜想不再成立了,你觉得它们的用处会是什么?”
闻言,文侪果然不闹了,仔细想了想才说:“除了治疗伤口还能有什么别的用处?但我身上肯定没伤口,你身上有没有?把衣服脱了吧,我帮你看仔细些。”
戚檐听了那话紧紧压住身上的衣服,皱着眉头说:“怎么能突然逼人脱衣服呢?多让人不好意思啊?我自己看!”
话虽如此,换作平日,他早爽快把衣服脱了,只是今早刚动刀在手臂上割口子给文侪喂血,若是叫文侪发现了这事实,指不定又一个人生闷气,所以他决定打死都不脱衣服。只将衬衫口拉大了,自个低头往里看,腰部果真有一道半截指头长的缝合伤口。
“还真有……”
“那就简单了,你昨天不是一恍惚,看到我揍你么?这些工具估摸着暗示的就是李策曾受到了周宣严重的暴力伤害……可这线索为什么藏在收藏室的钢琴里……”文侪想写字,奈何手被绳子绑着,不得动弹,只得咬牙切齿地让步说,“那就不解开绑脚的,你就解开我的手总行了吧?”
“当然。”戚檐帮他解开绳子,又恭恭敬敬将他的日记本和笔递过去。
“你看看那架钢琴上还有没有什么暗示。”
“我已经把那玩意看了不下五遍了,幸福牌金丝楠木三角钢琴,产于1990年,钢琴腿有点磨损,内部的构造倒是没什么问题。”戚檐说。
“幸福么……”笔尖在纸上写下那两字后便停在了一点上,文侪思考了一会儿才继续,“如果说周宣都对李策施暴了,李策还妄图用幸福亦或者其他的正面情绪去掩盖的话,或许是出自愧疚,亦或者……负罪心理么?”
“哪来的?”戚檐还是没法理解这种自我牺牲式的美化恶人的心理。
“不论是柳未房间那四人合影,还是怀表中的两人照片,李策和周宣的关系瞧上去都很亲近吧?可就连柳未都知道,所有人都喜欢周宣,可李策不喜欢。这说明李策已经通过言语亦或者行动在旁人面前展现出对周宣的憎恶了,虽然不清楚他究竟做了什么,但看柳未那支支吾吾的态度,恐怕做的事也说不上小。”
文侪瞧了一眼神情严肃的戚檐,继续说道:“李策本来就对死亡很敏感,在遭受了李策的谩骂亦或者攻击后,周宣那一死恐怕对他的冲击不小,再加上他也忘不掉俩人过去的美好回忆,想不惭愧都难吧?何况,那李策不一直因小时候那起绑架案,处于重度PTSD的不安状态中吗?”
“可那种人真的值得他惭愧吗?”戚檐依旧不敢苟同。
文侪不管他,自顾自提笔写——
【参、我是个要上火刑架的异教徒】
【答:在周宣的精神控制下,旁人一味迷信周宣,并将周宣视作神明。而遭受了周宣的暴力的李策对周宣的态度从迷信转为憎恶,自甘成为所谓“异教徒”。但受美好回忆以及周宣死亡的影响,精神状态极度不安的李策对周宣抱有强烈的负罪感,故自认应“上火刑架”。反映了“我”对周宣既愧疚又憎恨的矛盾心理。】
红墨洇透纸背,聚作了一道圆圈。
“大哥就是厉害。”
戚檐趁机凑过去摸文侪的脑袋,也是在这时,房门被那四婆狞笑着从外踹开了。
“喀哒——”
房门被锁住了。
戚檐拍了拍文侪的肩,只笑说:“闭上眼睛,我去去就回。”
“什么?”文侪还没反应过来时便看见戚檐从容朝四婆走过去,一刹明白后,他蓦然喊了起来,“喂!快回来!!!”
文侪试图起身,却因为被绑住脚而重重跌倒在地,他摔得不轻,却仍试图用手扒地爬向戚檐。
他一遍遍地喊戚檐的名字,可戚檐像是没听见。
戚檐其实并非全无躲闪,可当他试图夺过那四婆手中斧子时,很快意识到那斧子几乎是从她掌心里长出来的。
他于是想,文侪绝对不会乖乖闭眼,那么,至少试试冲出屋子去,别让文侪见血。
可恰是他猛然握住门把的那一刹,锋利的斧子当着他的面倏然砍了下去。
两根指头在文侪绝望的嘶喊声中落了地。
戚檐瘫倒在地,意识渐趋模糊。
他这人很阴暗也很极端,明明是他把文侪带过来的,也自然早就预料到文侪会看到这副场面,因此才不同意解开绑着文侪脚的绳子。
他早就知道,可他自私地想多和文侪待在一起,也自私地觉得,兴许这样,文侪会更心疼他,更可怜他,更离不开他。
可他后悔了。
他艰难地挪动眼球,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瞥向文侪。
早知道就不带文侪来了。
他没想让文侪这么伤心的。
是他错了。
所以不要再为他难过了。
***
戚檐这回醒得要比上回更早些,他艰难掀起眼睑时,文侪正坐在他床头。
彼时那人又拿干毛巾塞住了口齿,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那素朴的笔记本。
说实话,戚檐现在一闭眼便能想到文侪手拿各色笔记本的模样。——总是这样,他在看文侪,而文侪满心满眼只有他的笔记。
他盯着文侪还不到两分钟,那专心人儿已轻轻转过脸来,还伸了手摩挲起他那几根尚且完好的长指。
——是因为文侪眼睛大,视野广阔吧?那人的注意力能转移得如此之快,一定不是因为太过担忧他之类自作多情的理由。
见戚檐醒了,文侪倒是不惊不怪,只平静问他:“痛么?”
“忘了。”戚檐以指勾住文侪的手,借力撑身坐起,“自打成了这死亡实况代理人以来,痛了太多回,我都分不清哪段痛的回忆属于断指了。”
“我信你就怪了。”文侪站起身,说,“明知那收藏室会有人砍你手指,你吃错药了?干嘛往那儿去?!”
“手指好痛。”戚檐把嘴稍稍撅了撅,精明的狐狸眼垂着,长睫将不属于他这明媚人的薄灰扫上他的面容。
又卖惨……
文侪深吸了一口气,说:“你坐着再歇会儿……找线索之类的事,暂且搁一搁吧,先把终止循环的办法想清楚了。”
戚檐眉一挑:“体贴我?”
文侪把他挺起的背压回床板,说:“想太多!”
“目前这一阴梦最为显著的特征是接连不断的杀人案,也就是李素的循环式死亡。纵然这几日里很多人都动手杀过人,但你不是只记得任怀动手的那起杀人案么?所以李策死后变成九郎的宿怨来源于他,应是没跑了。”
外头阴云散了点儿,露出落日时分的一小块红天。
戚檐点头:“李策死不瞑目,估摸着就是觉得明知任怀无错,却又不能不去怨恨他、仇视他。”
“那么要终止支撑阴梦无限循环的怨气,必须得终止李策对任怀的恨。”
大概是为了叫戚檐能看清他在写些啥,文侪单膝跪地,把笔记本摊去了床头柜上,这才继续说:“由于目前还没有证据支撑李策对任怀的恨有可能与任怀的个人表现有关,那么李策对任怀的恨应当皆来源于那鬼老头……可是即便仇恨的代际传递以血缘为载体,我们又不可能能把任怀的血全给抽出来,要是再细究至细胞层面,更是异想天开……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切断那父子二人之间的联系?”
“嗐、这有什么?”戚檐说,“那俩人之间的联系,这阴梦不已经直接给咱们表现出来了?”
文侪的笔尖顿了顿:“你说任怀手臂上那鬼老头刺青?——倒也有道理。”
“得挖出来呢……”戚檐说。
“我怕拿一般菜刀刨出来还不够,还是得往储藏室跑一趟,将那与无头尸放一块儿的刀子拿来使。”
文侪说罢瞧了戚檐一眼,见那人因强睁发倦的眼皮,这会儿眼球充血,血丝细绳似的自边缘往瞳孔正中延伸。文侪于是将脚朝一旁挪了挪,说:“你再歇会儿吧,那刀子我自个儿去拿,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笑呢?”戚檐要起来,那文侪却抬手轻轻压上他的鼻梁,掌心与五指将屋中光线都给遮掩。
“睡一会儿吧,你偶尔也听听我的。”文侪语气难得温柔下来。
文侪摸上戚檐的后颈,转而托着他的脑袋,放入一片柔软之中。
“我刚醒,你又要我睡。”
“累了就睡,强撑着干什么?”
“一个人的效率比得过俩人?”戚檐的眉头在文侪手中皱起,“你能自个儿掏那装了无头尸的袋子?”
“眼睛一张一闭,没有什么过不去。”文侪回答得很快。
戚檐的吐息渐弱,他攥住文侪的手腕,说:“我不跟着,你就在这儿等一等,陪陪我。”
文侪没有拒绝,将下巴抵住了洁白的床单,说:“陪着呢,陪着呢……”
六分钟后,阴云彻底屏蔽了天光,戚檐的手指脱力,文侪毫不犹豫地抽手离开。
***
戚檐再睁眼时,床头柜上给人搁了把刀子,那本属于文侪的笔记本敞开翻至满是文侪笔迹的一页。
【俞均在给你治病的间隙,朝自个儿手上扎了一针,正好叫我瞧见。】
【四婆在给园丁老伯送去的晚饭中,加了一杯药酒。】
【老管家催我睡觉,我应下后,在他身后跟了一会儿,发现他下楼后,便从口袋里拿出个塑料包装的小药片,服用后才回房。】
【这宅子里唯一没病的人只有你——只有李策。】
【你也知道吧,即便这想法是错误的,但没办法,社会上少数群体总是显得格格不入,也永远被视作怪人。在这阴梦中,李策见人人皆有病,独他清醒无虞。那么,生病了的人便再不是柳袁任俞、园丁老伯、老管家和四婆了,在旁人眼中,病的人只会是李策。】
戚檐抓着那本子,扭头看向那隐约露出一点曦光的灰空。
他再一次孤独地迎来了没有文侪的新一天。
第123章 【李】EP22 他只需搜查,解谜,而后跳池自杀。
戚檐伸了个懒腰,尽量在面庞挂上笑,以掩饰自个儿心底愈来愈大的一个孔洞。
然而他心平气和了半晌,在某一刻雨滴砸上窗子,他内心的污浊像是井喷一般毫无节制地往外乱涌。
哪有这样的呢?闭眼时还说着要陪他的,一睁眼,没了,什么也没了。
哦,留了几行字。
就留了几行字?!
好在有前车之鉴,他清楚在这世界里他没法再寻到文侪,所以他没在白费力气的查找之中被苦大仇深般的绝望与残留的希望情绪泡烂。
他只需搜查,解谜,而后跳池自杀。
“第五日除了夜里那鬼老头杀人,好似没别的固定事件了……”戚檐坐在床上,将文侪的笔记本拿了来,将那张写有四谜题的委托纸夹进去。
【壹、我痴迷植物,梦里头那些为非作歹的好人,却总在裁叶。】
他上一轮在温室里的时候,已分析出“裁叶”这一行为指代的是符合社会一般价值观的行为,而李策“痴迷植物”的行为则不符合一般的社会价值观。
“李策他做过什么来着……最严重的要属把对任怀他爸的仇恨转移到任怀身上了吧?”戚檐不断重复着将笔帽拨开又摁合的动作,“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是李策在坚持乃至于痴迷之事……”
笔帽“咔哒”一声响,又一次被指甲顶开。
戚檐眯了眯眼。
“还有什么呢……哦、除了报复任怀,他倒也蛮执着于自|残的。”
然而他的自|残方式,除了最终的跳池以外,便只剩——被四婆砍断指以及被宅子里的人追杀,而那俩件事皆明显仅仅存在于阴梦。
所以他痴迷的自我赎罪皆是幻想。
如果他痴迷幻想的话……
戚檐的思路就如开车半途撞了晚高峰似的,倏地堵了上。他翻开文侪的笔记本,目光停在文侪留下的那几行整齐清秀的字体上。
【病的人只会是李策。】
紧皱的眉宇缓慢地舒展开来。
对啊,李策的自我惩罚不仅有自我被追杀,还有李素一次又一次出现的尸体。
“植物”是他梦中所爱,是幻想,是创伤再体验,即创伤场景突发性、重复性的回忆与重现。
李策病了,可是他为了什么,竟会“痴迷”那般可怕的场面?
——他在自虐,他对他姐的死亡存在着强烈的负罪心理。
车流开始疾速向前移动,戚檐的思绪仿若被戳入根针,直捣清其中淤塞,乍然畅通。
梦在一定程度的可控性注定那些“好人”无法“为非作歹”,那么“好人”能够“为非作歹”的地方在哪儿?
——只有现实。
“李策病了,他混淆了梦与现实。”
“他的梦是现实,他的现实才是梦。”
裁叶这一举动既然与植物相反,那么它的含义也很显然,同理“那些为非作歹的好人”所指亦然。
笔帽被戚檐随手放去床头柜上,笔尖随即蹭上了光滑的纸面。
【壹、我痴迷植物,梦里头那些为非作歹的好人,却总在裁叶。】
【答:“植物”指创伤再体验,“裁叶”指心理疾病的治疗。李策在遭遇绑架案后患上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他却借此来消解内心过重的负罪感。然而医生与其亲属却不断查找这一心理疾病的治疗方法,希望能根治此病。】
搁笔。
没了文侪,这阴梦里什么东西都变得又轻又淡,戚檐不管干什么都觉得索然无味,所以他这会儿等待谜题结果时也在发呆。
双眼愣愣地盯着空中某处,似乎那般便能撕裂这恼人的阴梦,直直对上文侪琥珀色的一对瞳子。
半晌,红墨涌出。
——是圆圈。
戚檐呼出一口气,展开双臂在被单上躺下,模样有些颓靡。
四谜已解,宿怨已破,他只需等待挖出老头的时机,停止循环。
然后……
活过第六日,再于第七日还原死况。
再之后,他便要同文侪表白。
文侪要是嫌弃他亦或觉着尴尬不适,他们还能在铺子里歇几日,只要他们想,他们不会常碰面的。
就当给了文侪时间消化,也给他机会放下贪恋。
***
纵然戚檐度日如年,可时间毕竟是举世怨恨走得过快的东西,眨眼之间,便又到了夜里。
那鬼老头又将戚檐逼去了二层露台,这回他毫不犹豫地往后倒,在坠落的过程中看清了——开裂的人皮面具露出任怀麻木且空洞的双眼,而后他听见了自个儿的骨头因难以承受这般重压而碎裂开的巨响。
第五日了,就快了。
戚檐只这么默默想着。
再睁眼时,依旧和上一局相似,那李策占据了身体的操控权,一面磕头一面嘶嚎“有鬼”。
也恰如上一局,他那心地善良的好社长任怀出手制止了他古怪的行为,只不过这回,他清晰听见了“自个儿”开口说——
“你是杀人犯的儿子!!!”
戚檐饶有兴致地看那李策操控他的身体逼疯任怀,李策这想法因果关系逻辑链其实很明确——龙生龙,凤生凤,杀人犯的儿子自然也是潜在的杀人犯!
所以,任怀他该死!
这说法当然荒唐,要有人突然告诉戚檐,日后他会和他那恶心爹一副德行,他非同那人打个你死我活不可。
来自父代的阴影的的确确会往下遗传,无论是通过流言蜚语还是以其他的形式。然戚檐虽天生不在乎,但并非所有人都同他一般心大。
眼前的任怀就是这样,否则这会儿他也不会抖得像三九天穿单褂似的。
任怀被戚檐磨牙凿齿的凶样吓得连连后退,直至将木柜子上银光闪闪的水果刀碰落在地才蓦然停下。
戚檐心想,那么接下来,任怀便要开始割腕自|残了。也是在任怀捡起水果刀前,李策会把身体的操控权还给他,行动权再度收回则是在任怀割腕的期间。
所以,要动手只能趁现在!
戚檐倏然下蹲,抢似的将那水果刀握入了手中,而后,在众人的惊诧声中,戚檐将刀捅入任怀的小臂。
任怀不自禁失声尖叫起来,可纵使他百般挣扎,乃至力竭声嘶,戚檐也全然没有拔刀离开的念头。
他在阴梦中自杀了无数遍,这还是头一回拿刀捅活生生的人形NPC。
说实话,那感觉也并不好,血肉被捅穿的感觉以及刀片翻搅的声音都异常残忍。
只是他多少有些庆幸。
庆幸他上过解剖课,不至于手抖得握不住刀,也庆幸不是让文侪来干这龌龊事。
可这毕竟是个又棘手又显然有违道德底线的差事,眼下比从一个成年男子手臂中挖出个好似巨型囊肿一般的人头更叫他觉着难办的是——
周围人刺耳的尖叫以及不遗余力的阻拦。
最先上前拦他的是那老管家,可那管家毕竟年纪大了,怎么可能拉得动那铁了心要“杀人”的戚檐?
因而那医生俞均很快便接替着扑上前来。
俞均从身后用手紧紧锢住戚檐的腰将他往后拽,戚檐便用手肘撞那医生的腹部,两相对峙,那任怀已经哭得快昏过去了。
靠……
戚檐看了眼任怀血肉模糊的手臂,才发现他谨慎地避开大动脉挖人头的下场是——到现在,那老头的上半张脸部分还没能挖出来。
他决定不管任怀一个NPC的死活了。
“别怨我,这是为了你好。”
——真像周宣会说的话。
在身后俞均开始试图扫腿把他绊倒的时候,戚檐顺势摁着任怀肩膀将他压在地上,尖锐的水果刀像是杀人魔分|尸一般在血肉间四处乱割。
那医生俞均怒吼一声,从身后搬了不知什么东西就砸向了戚檐的后脑勺。
我X……
有热流从戚檐发顶流至了脖颈间,戚檐眼前的一切都好像没冲洗好的旧照片一般模糊起来。
先是出现了重影,而后出现了闪白。
戚檐低头看向那半死不活的任怀,只见被他死死抓着的那条手臂上的鬼老头依旧像条水蛭般,依附着任怀的肌肤。
戚檐冷笑几声,摇摇摆摆地站起身,回首瞪了手中高举带血板凳的俞均一眼,而后几乎耗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冲入了厨房。
意识到要发生什么的袁景和柳未惊声叫起来,可奔出厨房的戚檐单一脚将那善良医生给踹开,而后跌跌撞撞跪回了任怀身边。
任怀怛然失色,可戚檐已经没力气再说些虚情假意的话去安慰NPC了,被四婆磨得很锋利的菜刀在刹那间“哐当”朝上臂砍了下去。
骨头没那么容易被砍断,因而戚檐反覆砍了数次,活像一个丧心病狂的恶鬼。
这也是没办法,他还得带文侪一起离开这鬼地方。
看在他们俩已经尝尽苦头的份上,就别再用寻常的道德伦理去束缚他们了。
毕竟在游戏里杀个人也不犯法。
任怀的手肘以及包裹着整个鬼老头的下臂在戚檐残忍的动作下,终于从任怀的躯体上脱离。
那鬼老头面上的狞笑倏忽间消失了,仅剩下手臂上一个古怪的刺青。
筋疲力竭的戚檐瘫倒在地,刀子自他血淋淋的、颤抖着的手中脱落。
他那双血丝密布的眼一动不动盯着天花板。
他知道文侪这会儿一定在显示屏后看。
所以,他强扯起嘴角,笑说——
“我没事。”
第124章 【李】委托肆完成-上 “我喜欢你。”
戚檐站在纯由绿植凑出的温室中,特地仿照上一局,来赴独眼怪的一场鸿门宴。
他推崇理性,可他不惧怕突如其来的挑战,也不是个保守安稳派。但当下为了求稳,比起随心改变触发条件,他还是选择了在相同条件下尝试破解困局。
即便明知不多时外头便会跑出个窥伺已久的杀人魔,他却并不紧张。
他不自恋,但自信。
即便他深知运气也是影响办事结果的重要因素,他还是坚信,上轮自己能解决的问题,在相同情况下他依然能顺利解决。
照文侪所言,他跑得比那怪物稍快些,后来跑回宅中,躲在墙角捅了那怪物一刀,结果不但没伤到那怪物反而被那玩意夺刀捅了。
“这回可不能动刀子了……”戚檐吹着口哨用那把小刀割身旁的草木,自言自语,“还剩下袁景、老管家和医生没杀过人啊……”
他不紧不慢地将涉及那三人的线索都回忆了一遍,又仰起脑袋瞅向透明玻璃房顶以外比墨更黑的天。
豆大的雨点正啪嗒啪嗒砸着温室以外的一切,雨珠下落的速度骤然加快,倏地织作密密的雨帘。
轰雷开始震地了。
戚檐用脚尖点地,转了转脚后跟,紧接着摁住肩膀开始旋手臂。
球鞋在石砖面上摩擦发出啧啧的声响,一团黑影如期而至。
戚檐站在温室中央同那玩意遥遥相望,三目相对,戚檐先骂一声“靠”。
经由文侪美化后的怪物最奇特之处在于其面上一只比戚檐的脸还大的眼,可很显然的是,当下比起那只可以清晰看见其中鼓凸血管的大眼睛,戚檐更没办法将目光从那玩意通身的皮肤状态上挪开。
肉粉色的,恰是被活剥下一层皮的模样。在那些肉色上还生长着许多鲜红的、被撑大的肿块,无数条裂纹崎岖地覆盖了它们,就好若有什么东西很快将从里边涌出一般。
此外,戚檐觉得那玩意在动,就好若爬虫在身上挂着无数颗卵,一叫风吹,便会动。
戚檐没有密集恐惧症,可他觉得头皮发麻。
而后,他又想文侪一定是也觉着恶心,才不给他描述那怪物的长相。
归根结底,文侪就是关心他。
真可爱。
戚檐笑了笑,在余光瞥见那玩意开始抖着满身鼓包小心翼翼向内挪动时,他一只手撑住桌子,脚随即向前猛跨一大步,全力朝后门冲刺起来。
在那一瞬,他清晰听到了天地摇晃的声响——那怪物的脚步声闷如雷鸣。
冷雨骤然劈头盖脸地往下浇,他不敢回头,拚命冲入客厅,原还想给文侪展示个漂亮的刹车回身,哪曾想客厅里沾水后光亮的瓷砖登时叫他吃了个狗啃泥。
疼,膝盖骨估摸裂了口子。
可戚檐狠命咬破嘴唇转移注意力,在那玩意奔入客厅前骤然起身。
口中血腥味很重,戚檐摸了摸口袋里那把刀,缓慢地朝后退,直至后背抵住了墙面。
那怪物硕大的独眼蒙着一层淡灰的薄膜,在那薄膜以下,星星点点的红如瘟疫般在其眼中扩散开。
眼见那怪物步步接近,戚檐清楚自个儿该开口说点什么。
可他究竟该说点什么呢?
他忽而想起当初对四婆说的有点成效但不多的唬人话,于是吼道——“你眼睛坏了,快去吃药!”
那怪物没有离开,反而因他那一句话激得震颤,肿块扑簌簌响起来,较之前更往外鼓出了好些。
里头的东西四处乱撞,好似就快要破卵而出了。
“靠——”
戚檐清楚,他现在只要一迈步跑,那玩意就会扑过来把他压在身下,而后如鬣狗一般开始撕咬他的肉身。
他的指尖在刀柄上打转。
走投无路的人常会在大脑嗡鸣时选择破罐子破摔,可在这剑拔弩张之际,戚檐的内心却尤其平静。
他想,跑是跑不掉了,他也没办法防御,那么他只能选择主动攻击,即便明知攻击无效。
他能做的也仅有这个了。
小刀被突然抽了出来,直直冲向那玩意醒目的巨眼,可就在一刹之间忽地转向了那玩意身体上的其中一个囊肿——
这怪物身上那眼珠子自然是最醒目的,戚檐猜自己当初最先捅的也绝对是那只眼睛,而后来能破局,定是改了路子。
囊肿被割了下来,“卵”中掉出个白花花的玩意。
不会真的是虫吧……
大概是由于他绕了个弯的缘故,他的刀没有像上次一般被立刻夺下来,但也不过给他争取了不到2秒的停顿。
就在那短短2秒间,他扑过去将那白色的东西盖在了掌心下。
那夺过刀的怪物一刀捅入了他的后背,戚檐疼得开始冒冷汗,却是颤抖着张开手掌,在他看清那是个纯白色圆形药片时,又有一刀扎入了他的后背。
紧接着是第三刀、第四刀。
他的大脑在叫嚣着罢工,难以保持清醒的意识却仍旧在他意志的强硬威逼下缓慢地运作。
他的确见过那玩意,是在哪里呢?
没有时间给他慢吞吞地想,漫长的3秒里,他想起第一轮在一层某个卧室中翻到的药罐子,那里头恰好装着无色无味的圆形药片,而在那罐子的表面贴着——“二号药”。
是谁……来着?
又有一刀捅入他的脏腑间,血色将他的白衬衫浸染得鲜红。
戚檐竭尽浑身力气翻过身,说:“袁、袁景。”
“袁景!!”
“你这个杀人犯!!!”
***
昏迷,再睁眼。
门口窝着一摊血,戚檐的回忆却停在了温室里。
他打量着自个儿完好无损的身躯,仰天笑。
“活下来了啊……”
他自觉没什么好笑,于是干巴巴笑了几声,便拖着沉重的步子上楼,栽进了被缛中。
***
第七日到了。
火光再一次刺痛了他的双眼,从脚边燃起的火苗蠕虫一般上爬,再上爬。烫意扎进骨肉,高温烧脆了几截白骨。
一楼是震天的哭喊,无人观看的电视机嗡嗡报道着愈发严重的山崩。
吵,真吵。
戚檐从二楼往一楼大门处跑,入目有袁景止不住的眼泪,柳未为防呻|吟在手臂上留下的齿印,还有像根老松般立在门边的老管家。
那人默默瞧着戚檐从身边跑过,挺直的脖颈弯下来,说:
“少爷,早安。”
戚檐没有回答,从那人身边经过时,其依旧低垂着脑袋。
后来抬起来了吗?
或许抬了,又或许没抬。
这阴梦里头没有了他,一切还会照常运作吗?
还是在他目光挪开的一刹,他们的时间便彻底停滞了呢?
不知道。
思考这事儿一点意义也没有。
雨还在下,屋里陈设多为暗金色,外头却叫灰白与浓绿平分。
球鞋陷进泥里,叫那些发粘的东西稍稍留了两三秒。
雨水浇不灭火,于是雨雾之中渐渐地跑动起一团橘红的火。
戚檐步子迈得很急,似乎是怕后头忽而追来个阻碍他完成委托的怪物。
雨珠子砸进池塘里,池子还来不及溅起水花,那稍起的池水便被密匝匝的雨点压了回去。
“淹死……泥巴糊脸……”戚檐默念着,只转身面朝那在大雨中燃烧起的宅子,阖上了双眼。
球鞋后退,再后退,直至踩着池边软塌塌的烂泥,叫他一个打滑便给池水吞没。
戚檐闭着气,等到双手可以够着池底的泥沙时,忙抓起一把糊去了面上。
他开始呼吸,叫池水灌入他的鼻腔与口腔。
无法抑制的呛咳加剧了他缺氧的痛苦,他忍着,尽量要自己放轻松,保持冷静。
后来心肺衰竭,他再没了意识。
警笛自山脚响起,那些为了救灾而来的好心人,将会在第二日碰见一位溺亡人。
***
“雾,四面皆是白茫茫的山雾。你好奇,伸了手,摸到的却是潮湿的泥。”
“那之后你颤抖——你终于发现,这儿,只有你,没有我。”
***
————[ !!!委托成功!!!]————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2】
【解四谜:已完成】
【查清宿怨:已完成】
【还原死况:已完成】
————[ 阴梦裂口扩大中…]————
***
陷入大火的宅子犹如老式电视机闪屏一般,爬上了莫名的黑白噪点。菸灰不散,窗户大敞,叫外头的雨雾也钻了进来。
迷迷蒙蒙。
焦味弥漫了整个宅子,可是浓烟屏蔽的长廊却遽然开了好多扇上锁的白门。
嗒、嗒、嗒。
油亮皮鞋踩在楼梯上,发出细碎又清脆的响声。
那被文侪翻过无数次的周宣卧室里的抽屉被那看不清脸的男人拉开,里头却没了雪白瓶身的药罐,满当当的全是熟悉且诡异的用具。
——打火机、汽油、尖锐的刀具、人|皮|面|具以及锋利的小刀。
***
显示屏外的文侪紧盯那趋于平静的池塘,薛无平则默默看向在火光中微微抖动的一条窗帘。
他叹了口气,嘟囔道:“之前早叫你们多吃点饭的。”
***
冷,好冷。
通身衣裳被冰凉池水给泡透、泡涨,然后在某一刻,他被一阵强大力量所挤压,飓风嗡嗡过耳,他却连脏腑都几乎烂了。
后一霎,风声停了,衣物也变得干燥,他像是像是躺进了一团虚无。
等待阴梦裂口扩大的时间里,死亡的痛苦已消散大半,可他的双眼仍旧像是被人拿胶水粘连一处——
次次都是这般,用不着大惊小怪。
说实话,戚檐他还挺喜欢委托结束后这段静默时间的。没人吵,没人烦,足够他静心思考、回忆许多,像是容许他进行一阵自助型走马灯。
今儿想什么呢?
想爱情吧。
他是失败的婚姻的见证者,从小到大,所谓爱情始终是叫人难以下咽的馊饭菜。
他不想吃,可他妈对那家暴畜生爹的一片痴心叫他看出来,即便到最后他会反胃以至于呕得肝肠寸断,他也非得把那些难吃东西强吞下去不可。
否则,他的母亲只会显得更加悲惨。
他叫他爸和他妈的扭曲爱情折磨了一辈子,纵然后来他的命结了个遭了天谴似的烂尾,今儿还深陷无休止的死亡循环,他也总算能走出那鬼东西的阴影。
爱情啊,又糟又烂的大火坑,他没尝过实在是三生有幸。
至少生前他是这么想的。
至于死后为什么变了主意——都怨文侪。
都怨文侪,所以他将要往火坑里跳了。
拒绝也没关系,他会尊重文侪的一切选择。
反正他天生有死缠烂打的本事。
他条件也不差,不能叫文侪对他一见钟情,便走日久生情的路;文侪一时不能接受,便慢慢地放开对他的限制。
文侪当然可以不是同性恋,但文侪得喜欢他。
文侪当然可以在他表白后动手揍他,但最好揍完能抚慰抚慰他。
这样,他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表白的时候,依旧会觉得甘之如饴。
文侪当然可以觉得他是变态、疯子、无赖。
反正他本来就是。
所以爱他吧,否则他日后大抵会心怀怨恨,变作一只恨海难填的九郎。
到那时,可能又要文侪来给他解怨了。
至于终止死亡循环的方法,大概只有——爱他。
戚檐乐呵呵想着,抬起眼来。
头疼,可意识很清醒。
已是深夜了,清寒的月光打在身侧文侪漂亮的轮廓上,琥珀色的瞳孔在长睫掩映下冷冷地凝于地面一点。大概是有所察觉,他不紧不慢落下撑床的手臂,慵懒地斜倚在床头,偏首看向戚檐。
戚檐那赤|裸|裸好似挑衅一般的目光显然已叫他见怪不怪了,他大抵是觉着累,因而连唇都没张。
可戚檐利索坐起身,又像个狗皮膏药般贴过去,在四目相对时,冲他露出个分外灿烂明亮的笑——
“我喜欢你。”
怕文侪误会是兄弟情谊,所以戚檐又凑近他的耳,笑着说——
“和我在一起吧?”
【委托伍·鸿运当头团圆饭店】
第125章 【周】EP1 外头闹灾呢!
“起先是刮了风,而后下了雪。你匍匐冰面照镜子,与河底的怪物四目相对。”
“你失声尖叫,惊觉——你即他,他即你。”
***
1988年,一条铁路修到了城北郊区一镇,带走了那郊区大半人口。
镇上边山有周氏富户祖上载下来的一间大饭店,名字颇响亮,就叫“鸿运当头”。
那儿原是逢年过节的好去处,当地人不论老少都要亲切喊一声“团圆饭店”。奈何绿皮火车哐当当一响,不足三年,饭店跟着冷清下来,以至于门可罗雀。
2000年初,一场瘟疫在凛冬的小镇一隅蔓延开来。
由于缺乏有效药物,提前听闻风声的富商巨贾都制定了远走的计画,随着远去的长龙一道离开了这小镇。
始终舍不得祖业的周氏一家决意在团圆饭店吃最后一顿饭,再各奔东西。
哪曾想这饭一吃,人却离不开了。
暴雪封山,一并埋了铁轨。
火车来不了,周家亲戚被迫留在起疫的镇中。
七日后,雪弱了。
呵哧呵哧冒烟的绿皮卡车又开到了小镇。
谁料火车开至将停时,忽而碾着了什么,列车员下车看,却见底头伏着周家小少爷。
火车轧碎了他全身的骨头,列车员发现之际他已是血肉模糊、肝脑涂地。
冷冰冰的铁轨将他的皮肉沾得很牢,轻易掀不下来,朝四面溅开的淋漓血却将晶莹的白雪染得又黑又浊。
——————
“哦。”文侪慢腾腾将瞥着他的目光收回去,“今儿玩这一出。”
“哥……你好好看着我的眼睛,我在表白呢。”
戚檐差些没忍住又撒娇似的用脑袋蹭他,可他的喉头滚了滚,于是将手搭在文侪的两肩上,又重复一遍:“我没开玩笑,我说真的,我喜欢你,不是兄弟情,是千真万确的——爱情。”
“傻X。”文侪给他翻了个白眼,再不肯看向戚檐,只还懒懒地伸腰,随后递去一记狠瞪,“说得我满身鸡皮疙瘩。”
“我喜欢你,我,戚檐,喜欢你,喜欢文侪!!”戚檐逐字解释去,像是担心文侪理不清重点亦或不相信,于是补充上一句,“我是同性恋。”
文侪拳头一硬,终于忍无可忍打在他手臂上:“你特么的再乱说那鬼都不信的狗屁话,老子真把你揍得飙泪!!!”
戚檐皱着眉:“你不信?”
文侪冷笑:“岑昀可能会信。”
戚檐笑起来,只稍稍转了转自个儿僵硬的脖颈,深吸一口气,手一使劲,便将文侪将摁倒在床。
蓬松的卷发倏忽间陷入了洁白的柔软中。
雪色寒凉,文侪的眼底却烧着那北风灭不掉的灼灼烈焰。
几点跳跃的火星蹦起,烫得那脸皮比墙厚的戚檐耳垂微红。
“文侪,我喜欢你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当真是喜欢啊……”
狐狸眼里头盈满了怨色,可只一霎那神色便叫狡黠给覆盖,他笑着盯上文侪的面颊:“你不信的话,就让我亲一口?”
“你能亲男人?!”文侪烦躁地抬手要把他推开,“别说笑了,闹到这儿我也不觉得有意思……”
“我喜欢你。”戚檐定定看着他,照旧说,“我可以说一辈子,说到你信。”
文侪推不动,这才移瞳去看。
大抵是看出了戚檐面上不同以往的神色,文侪的一对眸子肉眼可见地抖动起来。他躲开戚檐的目光,只把手放去戚檐肩上:“起开!老子要坐起来。”
戚檐撇撇嘴,乖乖让开,还搭了把手将文侪给扶了起来。
“我喜欢……”
“靠!你特么别说了。”文侪下意识伸手捂住戚檐的嘴,又猝然把手给收了回去,“知道了知道了!耳朵都要给你喊聋了!”
戚檐歪了脑袋冲他笑,活像一只静待主人搓弄的拉布拉多。
“哥,你总得给我个回答吧?我这也是头一回和人表白呢,这么说来,你还是我的初恋呢,赏个脸呗,我会乖乖听话,包你满意的。”
热气从颈往上升,天冷,但文侪觉得自个儿脑袋有些烫,烫得他想一头扎入凉水中冻个痛快。
“唉!小番茄。”
戚檐不合时宜的玩笑话叫文侪的拳头硬了一硬又一硬,他觉得应该揎拳掳袖,再把戚檐狠狠揍一顿,叫他明白对兄弟说情话毫无道理。
可他其实打戚檐打得也真不少。
戚檐他难不成是……
受虐狂?
文侪整理思绪费了点功夫,开口时却显得冷静异常,字句间仅有不近人情的淡漠。
“我不答应。首先我不是同性恋,其次我不可能喜欢你,至于先在一起试试之类的想法,我一点儿都没有。”
心中话爽快出口了,文侪又忽然觉着那说法实在太过伤人自尊,于是赶忙补了句无关痛痒的话:“呃……也不是说讨厌你,那意思是咱俩之间顶天也只有兄弟情……”
“我当然知道。”戚檐的眉目依旧弯着,话音间夹杂着澎湃的雀跃与兴奋,他显然想如往常一般伸手拥抱文侪,却被文侪躲开了。
戚檐耸肩一笑:“追人嘛,自知之明当然得有。我不会奢望你立刻回应我,单单想让你明白我的心意——我对当你的兄弟、朋友一类不感兴趣……”
倒乐意当你的狗。
他当然没说,只微微一笑,控制着分寸,尽可能不把那炸毛猫儿吓跑:“反正从今晚起,我就要开始追你了。”
文侪试图用效率主义劝退他:“你既然清楚我不会答应,就不该和我说……我提前同你说,你无论怎么追,我都没可能答应,只会增加你放手时的沉没成本。”
“当然要说,你得清楚我对你做出的一切行为的出发点,细细体会着,没准有一日就感动到了,爱上我了。”戚檐开始炫耀他两行大白牙。
“我不会。”文侪斩钉截铁,扭过头去坐至床头,不愿再听,“总之……你日后别在我面前提这茬了。”
“不可能。”戚檐的语调鲜见地低沉下来,他朝文侪略微蜷起、呈现出防御姿态的身子无奈一笑,“对不起,但你也知道我这人死心眼,不撞南墙不回头,认准了就绝不可能轻易放弃。”
“所以,我尊重你的决定,你也尊重我,不要轻视我的感情,认真考虑考虑吧?”戚檐说着,掌心又落去了他的背上。
文侪背对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放心,我不会因为你拒绝我就难过的,所以你用不着自责。”戚檐又笑着补了一句。
没人再说什么,长久的沉默里,戚檐仰面躺下,任由过软的床褥将他略微蹙起的眉给掩了去。
说一点儿也不难过当然是假的,他头一回尝到心头发涩的滋味,因而有些难以控制自个儿的表情,所以他希望文侪别在这时回过头来。
他也清楚,文侪绝不会在这时回过头。
戚檐的眼中终于装入了中式雕花的天花板,也是在这时,他耳边传来了呼啸的风声。
他略微一怔,目光迅速挪向了屋中那面大窗。
雪,窗外是一片白花花的大雪。
戚檐骤然起身,下床走至窗边,却只见一片昏黑中仅余下楼下的几星火光,有好些人正在攀谈——没有薛无平,也没有岑昀。
“我们这是在哪儿?”戚檐扶着窗框,忽觉一阵头晕目眩,“我们没回委托铺么?那委托不是完成了么?”
天地一眩,戚檐软了腿脚无力地瘫坐在地,可脑海中多出的一段记忆却让他心潮翻涌。
“周……宣?”戚檐盯着回过身、同样攒眉蹙额的文侪说出了这么一句。
“砰砰砰——”
木门被敲得如寺中梵钟闷鸣。
“宣啊!开开门,是你四叔!你和小戚俩在屋里磨蹭啥呢?人全齐了,就差你二位了!甭说什么还不饿哈!鲜宰的肥鱼大肉,保准你们见了就馋!”
文侪拦住要上前的戚檐,说:“别冲动,他叫的是我。”
门朝内一开,暴风登时抓着雪一齐撞向老木窗子。原开了条窄缝的换气窗叫风跑了进来,似是在尖叫。
那四叔逆光站着,叫俩人看不大清他的容貌,他也不往里进,单往屋中探进一个脑袋。
目光疾风一般扫过昏暗的卧房,在戚檐身上略微一停,随即将眉毛稍稍一竖,也不问他俩刚刚在干什么,只催促道:
“快走吧!叫满屋老的,等你们俩小的,你们听听看像话么?”
那仨人走出房间,一路头顶都没灯,仅有身侧壁灯内里有一小撮火苗,正迎着朔风可怜地摇晃。
自称四叔的男人在前头领路,一路上反覆叨叨了许多叫他们看路之类的关切话。他二人并肩跟在那人身后走,由于当下氛围尚有些尴尬,俩人得以沉下心去将那人打量。
“四叔”生得尖嘴猴腮,瘦得皮包骨。自说自话的本事高,原还搓着手一面呼一面喊冷,没一会儿却又改口道:
“哎呦,冷就冷些吧,本来暴雪就够叫人活不下去了,这会儿竟还闹什么瘟疫!这不是断正经人活路么!——呸!狗老天!”
“狗老天!”文侪赔笑附和着,擦过戚檐的肩赶上那人,装出很是困惑的神情问,“四叔,这瘟疫是怎么一回事?”
“嗯?”周四爷愣了一愣,“啥怎么回事?瘟疫么?”
“诶、是!”
文侪点头哈腰,谁料后脑猝不及防给那周四爷发狠一拍:“混小子,你脑壳坏啦?弯颈屈腰走路……像个啥样子嘛?!你要是再把腿一夹,就真像给人阉了!”
那人骂得不好听,文侪已经有些恼了,谁料后头戚檐的笑直飘进耳朵,霎时间面上笑险些没挂住,只得窝着火把背挺直。
周四爷这才清了清嗓子,说:“我咋知道瘟疫怎么起来的,就是突然起来了呗!今儿老天就是逼咱从要钱还是要命里头选出一个!我惜命,电视机播着时给我吓得哟,可不是立马就叫小戚写个红字木牌,挂外头说打烊了?”
“我也惜命。”文侪回了一嘴。
一路走来尚无感觉,直到二人下楼后方迟迟觉察,原来这饭店构造同周宣那别墅相差无几。戚檐不禁感慨:“后来改造得好厉害……”
“嗯?改造?”周四爷回头锤他,“谁要敢动这儿的一根梁,老四我就和他拚命!!!”
“我胡诌的。”戚檐说,笑着揉肩时恰巧同那回身的文侪目光交错。
文侪原先势必要瞪他的,这回却只是速速敛了下去。
“少爷。”戚檐笑着唤他,他从那四爷的话中摸出了自个大致的身份——总之不是主子。
文侪不想应,当耳旁风,专注走路。
戚檐却不肯放过,只哀切地唤了一声又一声,没能打动文侪,倒叫周四爷急眼了,他于是拧住文侪的耳朵:“小兔崽子,你耳聋了吗?没听见人家叫你?”
“他就是个下人嘛!”文侪很快便适应了少爷身份,耍起纨袴脾气。
“下人不是人?!”周四爷拔声,呵斥他,“要不是天冷,我早给你赶外头睡去!”
哟呵,好重视平等的一家子。
先前那宽阔的大客厅今儿已摆满了方木桌,他们的去处却不是那儿,而是正对着大门的一张大圆桌子。
他们到时,桌沿已坐了俩人,一男一女,都是四十往上年纪。
那女人浓妆艳抹,油光满面,富态遮不住。她穿了条料子不错的花裙子,翘起的二郎腿底下挂了双高跟鞋。
那男人有些中年发福,两颊肉耷拉垂着,耳上挂了副眼睛,这会儿正取下来,抓衣裳裹住手,擦糊在镜片上的油。
文侪给周四爷骂了,却还是笑,甫一张口,打招呼的话已自然而然地往外冒了:“大姨,平大厨!”
顾大姨把两张椅子拉开让他俩坐,说:“天那么冷,等你俩小的,等得饭菜都凉了!”
文侪和戚檐憨笑着坐下来,没想去揣测周宣阴梦的构成想法,只是叠声道歉。
“人齐了,动筷吃饭!”周四爷发话,筷子一夹,两块红烧肉便分别跑进了戚文二人的碗里,他絮絮叨叨说着,“多吃点儿多吃点儿……不吃怎么长身子?怎么老平他辛苦做了一桌好菜,你们这些小孩儿就是不喜欢?”
“就是不识货!”顾大姨嘟囔着,转而将丰腴的身子倾去平大厨那头,说,“老平,你别放在心上啊,小孩子不懂事!”
文侪在觉察自个儿接不上话后,就闷头拨饭吃。倒是那戚檐始终觍着脸硬插话,片晌竟谈笑风生起来。
周四爷话冷心软,没一会儿便摸上了戚檐的肩头:“你这么小就出来干工,我要是你叔,我得心疼坏了!”
顾大姨咬着筷子尖儿,说:“那可不嘛,阿宣这小子性子闷,平日总不说话,小戚他可不好得多嘛!”
戚檐附和着笑了两三声,只拿肘子撞了撞文侪,将吃干净的空碗递给他,笑道:“少爷,帮我盛碗汤呗?”
见桌上人目光皆冲他投来,他迫不得已站起身,接过瓷碗时手指蹭着戚檐的。他的心跳稍稍快了些,面上却没什么变化。
舀汤时,他可以感受到戚檐的视线一直凝在他面上,叫他不由得生了羞恼。
正打算威胁他再瞧便将汤盖去他脑门上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哎呦,吓我一跳。”顾大姨吓得险些喷饭粒。
平大厨噌地起身:“遭了,门没关紧,人进来了。”
风雪自门缝里涌来,呼啸着窜入这灯光幽暗的饭店。
“拿棍。”周四爷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的俩棍棒,一刹便抛去戚文二人手上,“若闯进来的是那些个得病后瞎报复人的病鬼,咱叔侄把他赶出去!”
然顾大姨上一秒还在抚着胸脯,惊魂未定,下一秒便又高声嚷嚷起来。
“打烊了啊打烊了!外头闹灾呢,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往人家里跑?!”大姨骂骂咧咧地一拍桌,见一个斗篷上尽是风雪的年轻人走进来,吊嗓又骂,“多大个小夥子还不懂看字儿!这儿不收留人,你快走!——哎呀!黄小子!是你啊!”
来人将被雪压得一片白的黑斗篷取下,露出面上一道穿眉刀疤。
文侪的腿却在这时不受控地踹开木椅,浑身颤抖着抱头蹲下来,哽咽道:
“黄、黄大哥,你怎么来了?”
第126章 【周】EP2 送咱归西八百回。
文侪惊恐地喊着“黄大哥”时,戚檐脱口而出的却是那刀疤男人的本名。
“黄复……”
黄复点头朝戚檐示意,跺着方步进来。他斗篷上的雪少数还堆着点白,多数已融在布上化作了大片的水痕。
那男人并不急于同屋里长辈客套,径直凑去文侪那儿,二话不说便拽着他的胳膊肘给人一把扯起来。
文侪心跳到了嗓子眼,只结巴道:“黄、黄大哥……”
“X的,你见我躲什么?”黄复拧了一对刀眉,大喇喇拿了文侪的筷子在汤里搅了两三下,便夹了块肉塞进嘴里。
他把嚼烂的肉咽下去,这才颇豪横地往椅上一坐,恣意大快朵颐起来,只间隙张口同旁人问候:“大姨、四叔,平叔,晚好啊。”
文侪的意识终于回归,只觉得眼前人没素质得紧,谁料那喜欢挑刺儿的周四爷竟一句也没骂,单迅速收了他和戚檐手上的棍棒,冲黄复扬了扬尖削下巴:
“小黄,这天冷啊,多吃点!——你怎么也还留在镇上啊?”
鸡肉被白牙反覆摩擦,黄澄澄的油直往外冒,又给红舌压下去。黄复把肉咽了,夸了声“香”,才说:“走不掉。”
“没赶上车?”顾大姨问他。
“不,”黄复拿了戚檐的汤来,咕咚喝了口,“我不想走。我咂摸今儿镇上人都快跑光了,只剩下那些病了的。他们病了不打紧,打紧的是那些个人多半是拳头厉害的,我担心他们生歹心……”
“哎呀,小黄啊,你实在是有心啊!”顾大姨摇着他的手臂,那模样像是恨不能把他当作佛祖供上神龛。
文侪的筷子给那黄复夺了,便藉着去后厨拿筷的功夫,偷摸移步去了平大厨身侧,压声问那面容慈祥的老实人:“大厨,这人谁啊?”
平大厨起先是诧异,但因着性格敦厚,也没多说些别的,只低声回答:“小少爷,黄小兄弟是咱们饭店的常客啊!”
“他是干什么的?怎么打扮得混混似的?”
平大厨似乎并不习惯背后议论人,粗掌不安地在腿上摩挲:“黄小兄弟他是咱们镇上少有的念书的,他还挺阔的。叔也不知他是干啥生意,四爷说过,好像来路不大干净……”
文侪“哦”了声,又问:“大姨她干嘛冲他献殷勤?”
平大厨把掌摊开,说:“咱们镇上也就那么几个年轻人,我们这些人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当然上心嘛!”
“他人好不好?”
“好啊,出手大方,又仗义,好多回少爷您……”平大厨忽而不说了,只敲打着老背慢吞吞地吃起酒来。
文侪眉心发皱。
黄复要是好人,周宣怎么怕成那样?
又是缩到椅下,又是支支吾吾的……
烛光将整个屋子罩上层怪异的殷红,文侪觉得侧旁有视线投来,便挪眼去看,正正撞上戚檐的笑眼。
他见戚檐的位子没给黄复占了,却是站着,便走过去问他:“不好好吃饭,你干嘛?”
戚檐无辜地耸肩,搂了文侪脖子,离饭桌远了些,才说:“我那份汤给那黄复喝了一口。”
“你从前喝我的水时不见你……”
文侪倏地闭了嘴,戚檐却是不肯放过半点献媚时机,笑说:“因为爱情啊……啧啧啧那就是爱情的力量吧?”
“我手上更有力量,你不想感受一下?”文侪瞪他。
“你俩!站那嘟囔啥呢,不吃饭?!”周四爷抓着白酒杯,骂起来。
“吃饱了溜躂,活到九十九!”戚檐理直气壮。
“哎呦,四爷,你就由他们去吧!”顾大姨说,“吃饭吃饭,你也吃饭!别总喝酒!”
戚檐闻言更是肆无忌惮,便扯着文侪走到楼梯前,说:“这轮你是九郎,委托纸应该在你口袋里,你看看。”
文侪点头,然而他把浑身上下的口袋都翻遍了也没能翻着到一点纸屑。
“没有。”文侪皱眉直言。
“这些个阴梦是越来越吝啬了……委托三没有存盘纸就算了,委托五就连委托纸都不给了……”
“大概藏着吧。”文侪满不在乎,“但我觉着不会藏太深。”
***
那戚文二人正打算上楼去,却听主桌那头咔擦一阵响,赶忙转身跑回去。
原是那周四爷喝上头了,不小心把油碟给摔了,眼下黄复正蹲身收拾。
然而周四爷还在发酒疯,拍着桌说:“你说人怎么就能坏成那样?!!”
“大姨,叔骂谁?”文侪凑过去问一嘴。
顾大姨说:“还能骂谁,那俩呗?”
“那俩?”
“就是XX和XX啊!”顾大姨嗔怪着瞥了他一眼,筷子直直扎在饭碗里,像是上坟,“阿宣啊,你就是再不肯听我们的,也不至于装这般傻!”
“什么?”文侪云里雾里,“我为啥不肯听你们的。”
“你、你比我们迂!!!”周四爷蓦地抬筷指文侪。
戚檐瞧着危险,要去拦,旁儿一只长满老茧的粗手忽然打在了戚檐的背上——那平大厨抻着颈子瞅他俩,笑眯眯的,是醉酒汉常见的模样。
适才在饭桌上戚檐便有所察觉,那大厨显然是个酒蒙子,白酒一杯杯往喉里没命灌,烧得嗓子眼里火辣辣却也只高呼一句“爽”!
刚刚他已喝的酒酣耳熟,这会酒气更上了脸,整张脸红得像猴屁股。他颠着脑袋,一摇又一摇。
“小戚,同你平叔来,叔和你掏心窝!”
眼下,俩人对这委托的一切尚不熟悉,能有NPC主动推进度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文侪嗅到线索味后双目发亮,全然没有要挽留他的意思,戚檐见状只得应下。
“这就来!”
戚檐方被那平大厨搭了肩便被他的一股蛮劲给拐了去,那大厨倒也实诚,同戚檐吐心吐胆的地儿不是什么新鲜地,恰是那间他赖以谋生,大抵感情也颇深的——后厨。
戚檐扮着乖巧,见那大厨一味咋舌感慨自个的手艺,于是笑着挥开身前油烟,说:“平叔,那东家还真是大好人,咱们这些打工的竟也能上主桌吃饭呢!”
“那是!老爷夫人们都是心慈面善的活菩萨,不过小戚啊……”平大厨涨红的脸倏然抖了两抖,“你也得懂点规矩!咱们到底是手底下做事的,东家宽待咱们,但咱们自个儿可千万不能骄傲起来,坏了规矩!”
“怎么说?”戚檐饶有兴致的拉着大厨一块在长板凳上坐下。
后厨里只有一盏油灯,平大厨一旦背对窗子,戚檐便瞧不清他的脸儿,只听那人说:“你平日里不总和少爷待一块儿么?你也得当心点儿,要叫‘少爷’,听懂没?甭总当着人四老爷面喊少爷大名!”
戚檐点点脑袋,他还巴不得叫少爷呢,要他对着文侪喊周宣,他喊了一整个委托四也实在是叫不顺口。
“叔您不是说要同我掏心窝么?把我扯来这儿,应该不会就为了嘱咐这点规矩吧?”戚檐满脸堆着笑,他将侧脸凑过去,食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耳郭,“您尽管说,小弟这嘴天生带锁,保准牢。”
“嗐,你这小子急啥!”平大厨皱了皱鼻,眼睛骨碌转了几周,这才朝厨房那面窄窗努努嘴,开口说,“那外头的东西凶呢!”
“外头?”
戚檐探脑袋去看,却只瞅见了一片茫茫雪白。
呼啸风雪几近掩盖一切,可其中隐隐闪烁的火光却将几个神色惊惶、面目黧黑的赶路人的面庞照得烁亮。
“瘟疫么?”
平大厨徐徐将脑袋点下去,又缓慢地将脑袋抬起来:“我早说过那瘟疫是躲不过的!可东家也不听我话啊,瞧瞧今儿那玩意害得咱多苦啊!”
“嗯嗯嗯,您早同我说过!”
“叔告诉您,治病得用土方把身子养好了,从根里治!”平大厨抬手,将眼镜柄很宝贵似的摸了又摸,导致眼镜总向上翘。
“您说的是中药吧?西医不管用?”戚檐见他又忽然不说了于是赶忙插一嘴。
“什么中的西的都不顶用!”平大厨神叨叨指着天,“你需得拿死蝉蛹,鬣狗舌,再添几把大炮叶和着晚冬雪水腌入味,到初春拿出来沾点见血封喉一块吃了!”
平大厨直咂舌,好似忆起了什么佳肴美馔。
戚檐勾了勾唇,心想:是用来治病,还是送咱归西八百回啊?
那人要真列了这癫药材单子给东家送去,指不定叫那些个大善人心惊胆丧,当晚就把他这脑子不正常的厨子扫地出门。
戚檐当然没说,只还附和着点脑袋。
“这话,我也就只能同你和少爷说!但我近来琢磨着得和四爷也吱一声了!”
“少爷?您信我就算了,还信他啊?”戚檐没法凭这只言片语推测出平大厨与周宣的关系,只能追问。
“少爷脾气怪,不轻易信人,但可最信我哩!”
戚檐正想继续问,却忽闻大厅闹闹哄哄一阵响动,
“娘嘞!又来人了!!!”顾大姨惊呼。
戚檐随平大厨一块往外赶,站到大门前时恰见那周四爷站在敞开的大门前,手里拎着盏不大亮的青铜煤油灯。
幽幽的光映得门前七八个黄皮寡瘦的男女面目狰狞,率先开口的是一眼眶凹陷的妇人。那妇人嘴唇干裂起皮,第一句话含糊得叫人听不清。
她枯瘦的五指反覆拍打着怀里靛蓝花布包裹着的婴儿,却又蓦地将那双凹眼瞪得很大,诡异的目光直越过拦在前头的平大厨与周四爷,盯在了戚檐身上。
风雪声重,戚檐到底没能听清她在说什么,可他知道——
瘟神到了。
第127章 【周】EP3 他接了两手的碎花瓣。
妇人两只手紧搂怀中婴孩,垂下的脑袋遮挡着好似要吞人一般的暴风雪。
周四爷愁眉苦脸地站在门前,手中煤油灯因其冷颤干抖了几下。
浑身僵硬的戚檐被平大厨默默拽回屋里,那大厨一面吐白气,一面同他竖起食指示意噤声。
“哎呦,也不能赶走吧?都是一个镇上的父老乡亲,万万不能把事做绝呀!”周四爷跺脚踩雪,眼神却不住地乱晃,好一会过去,被咬得毫无血色的双唇才终于从牙底脱逃,“不然……”
“这外头正闹瘟疫,哪里是做人情的时候?一不当心害死咱一家子怎么办?小宣他才多大啊?怎能受这般苦?!”
顾大姨扯了扯周四爷的厚棉衣,将尖亮嗓压得很低,可她虽是说着顶无情的话,眼神却仍不住往那群人身上瞟,眉间眼底尽是不忍心模样。
“这事交由周宣他自个儿考虑去!”黄复一只手抓了文侪后颈处厚褂子的绒毛领,便将人半拎半推地送去屋门前,“这么大个小子了,也得有点主见了。”
啥?交给他?
这性命攸关的大事岂是他这年纪最轻的能决定的?
他们这举动意味着什么,这瘟疫又代表了什么,文侪都不清楚。可当他瞧见阶下那一张张叫破斗篷半遮的灰青脸,便笃定迎接这些个不确定性,对于破解阴梦而言应该是好事。
他于是略微弯腰同大姨说:“我瞅他们实在可怜,这大冷天衣不蔽体的,还是让他们进来吧?都说好人有好报的嘛!更何况谁说他们身上就一定带病啦?”
“做得好。”周四爷笑眯眯地拍他。
戚檐已经琢磨出文侪的意图,却还是不免在心底咋舌。
这一家给人卖了还帮着数钱,日后怎么死的恐怕都不知道……
瘟疫是小事么?分明都对那瘟疫怕得要死,还非得逞这威风。
在众人开始对文侪的善举击掌叫好时,戚檐单一只手搭上平大厨的肩,眯起眼,盯住了风雪中飘着的一个乌黑墨点。
那黑点子约莫黄豆粒大小,被大风吹得四处乱摆,他莫名就是没法将目光从那玩意上挪开,只得用手肘撞撞大厨,问:“叔,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平大厨踮脚伸脖看:“哪儿呢?没瞅见!”
无论戚檐如何伸手指,那大厨都说没瞧见,戚檐不死心,又请了那位黄大哥来瞧。
黄复将眼睛眯成一条细缝,仔细朝那方向望瞭望,旋即一掌打在戚檐的后背上:“你这小子神叨叨啥呢?少乱磨嘴皮子瞎唬人!”
靠……
戚檐吃痛,嘴角抽了抽,却又碍于下人身份不敢高声言,只唯唯诺诺站在一旁,妄图伺机窜到文侪身边去。
哪曾想黄复将他的肩一压,满身酒臭也跟着蹭过来:“真好啊!戚小子生得是真真好!”
“哪儿好?相貌还是个子?”
戚檐胡乱应一嘴,目光又倏地被那黑点引了去。
显而易见的,那东西变大了,当下已足有拳头那么大了,可即便他再着急,身旁那俩人还是只会笑骂他乱说话。
那究竟是什么?
他将目光挪向文侪,那少爷正忙于请客入屋,顾大姨到底让了步,只是要求入屋的人都得配合著摘下斗篷,叫他们瞅一眼身上有没有起疹子——据说判断有没有感染瘟疫的重要标志就在于身上有没有起密密的红点子。
这判断方法着实有些不靠谱,毕竟虽说染疫会起疹子,可起疹子也并不意味着一定染了这病,好在至少不起疹子就一定没病。
于是他们将近十人都看了一遭,也算是都顺利过了关。
在过去,戚檐鲜能瞧见文侪低眉顺眼的模样,那人自尊心强,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过半点真心自轻自贱自卑的意思,但在委托进行中,他倒是常常一副谄媚讨好模样。
还真辛苦。
戚檐见文侪察觉到目光,仰首看向戚檐这侧,于是给他抛去个媚眼,好抚慰他站在门外被风冻得发寒的心。
文侪无情地拒收了。
他站在阶上默默清点人数,融化的雪水叫那几级瓷砖台阶湿滑不已。那少爷时不时还要伸手去扶人,他每扶一次,都能感受到那些人偏首递过来的冷冷的目光,可当他看过去,那些人却又不看他了。
他觉得云里雾里,却也没多想。
当最后一人也安全进了屋,文侪这才拍了拍冻僵的手,看向了远处。
“少爷!你瞅瞅前头那是个什么玩意儿!”黄复依旧摁着戚檐,他没办法,只得高喊一句。
闻声,众人却皆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茫茫白雪。
也恰是这时,戚檐终于看清了那东西。
——那是一条满身顽癣的癞皮狗,斑驳稀疏的脏毛露出内中皮肉上的星点红斑。
它正在迅速变大。
它正在奔跑!
它已跨上了台阶!!
癞皮狗的利齿猝然咬破了一人小腿处厚实的绒裤,漏出来的棉絮没能塞满那恶犬的嘴,尖牙直插入骨肉间。
殷红的鲜血将那条狗的嘴染得更浊,也更为可怖。
受惊以至于一句话也没能说出的人群顿时像火药般炸开,尖叫声仿若要震碎人的心胆。
不单心胆,戚檐的五脏六腑也都崩裂了。
被咬的——是文侪啊!
戚檐已经忘了自个儿是如何抄起一条大木棍,生生把那条龇牙乱吠的狗打死的,头脑发昏至再清醒过来时,那条狗血肉淋漓的尸体已经被黄复埋到雪里了。
戚檐瘫坐在地,将文侪抱在怀里。他的胸膛在剧烈起伏,不断加速的心跳叫他脑中嗡嗡作响,可与此同时,文侪的心跳却渐弱了。
周四爷战战兢兢靠过来,手隔着绒裤摸了摸文侪受伤的小腿,嘴唇忽而不像样地抖了起来。
他什么都没说,只一把掀开文侪的毛衣,看向文侪的上身。
倏然间,那四爷失声大喊起来,鬼哭神嚎的动静登时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疹、疹子!!!那孩子、他、他他他……”
那四爷话还没说完,顾大姨便狠狠甩了他一巴掌,骂道:“起了疹子也不一定染了病!不过是被条狗咬了!谁说那病靠畜生也能传的?甭自己吓自己!”
戚檐循声低下头,果然看见了密密麻麻的红点正在文侪身上迅速扩散开,戚檐没有松手,他不在乎染不染病,反正如果没有文侪,他宁愿去死。
周四爷被那一巴掌打清醒了,也再没大惊小怪,只伸手摸了摸文侪的额头,叹气道:“发烧了,快些送回房间盖被子捂着吧……我去找药……宣小子有福气,不会有事的。”
戚檐揉了揉文侪的脑袋,见他眼神恍惚,于是帮他盖住眼,说:“……没事,睡吧睡吧,我带你回去。”
待瞧见文侪安心合了眼,戚檐这才抱起文侪,没好气地撞开那些个满脸惊诧的人群,往楼上去了。
***
疹子来得快,退得也算快。
照四爷原话,应是没事。
文侪睡了不至三个小时便又醒了,他见烧退了便急着去干正事,哪曾想却是求爷爷告奶奶了半晌,周四爷终于答应放他下楼,只是给他划定了活动局域。
——会客厅。
委托四时的客厅,在这委托五里已改作了饭馆的主要营业局域,四爷说的会客厅在原先书房的位置。
不知是否因文侪给野狗咬的并发症,他变得有些畏寒,这会儿纵然抓了张厚毯子来裹,还是得屏着气,一放松下来身子便不可自抑地打抖。
戚檐拿手背蹭蹭他的脸,皱眉说:“我们少爷怎么瞧来总这般可怜?坐沙发上吧,好歹舒坦些……”
“我又不是废了!”文侪一边骂他,一边起身去开那会客厅的门,没成想开门后却赫然见那周四爷正倚着门框站着。
四爷指间夹着根香菸,藉着吞云吐雾的功夫藏身其中,装得像个谪仙。可他的神态颇悠哉,指头一伸便换了个调子:“你个臭小子,我都由着你在这儿跑,没给你关屋里去了,你还想往哪儿去,给我安稳待在这会客厅里!”
“叔,我无聊嘛!”文侪学着戚檐撒娇,有模有样。
戚檐忽地捂了胸口。
“你干嘛?”文侪移眼问他。
“刚刚心动了一下。”戚檐说。
文侪轻轻舒出一口气,微笑着转过身子去看周四爷什么态度,谁料那人一点儿不吃撒娇那招,还连呸了几声。
“安稳待里头!”周四爷狠抽了口烟,不容置否。
“是是是,知道了。”文侪说着,身子倒回沙发靠背,冲戚檐说,“别在这儿陪我耗着了,去找找委托纸。”
“诶。”戚檐倒是听话,只还边往外头走边说,“我若是找到了,你要和我在一起吗?”
“做梦。”文侪坐不住,于是上前摁开了那厚肚的方正电视机。
叫那玩意亮起来倒说不上难,只是一直嗞嗞停在黑白雪花屏上,文侪生在千禧年,哪懂90年代的货,只把电视上头大大小小的钮转了个遍,才终于闪出了画质极差的彩屏。
文侪也不气馁,想着显示屏不看就不看了吧,让他听听声音也是好的,便阖了眼,竖起耳朵。
“8月底,护林员在山林里找到一具女尸,该尸体脸部遭人刮花,面目全非。经尸检,已确认死者身份为月初申报失踪的女童李素……”
显示屏闪着,将那半跪电视机前的文侪的面庞照作彩色。
“警方目前已将绑架犯捉拿归案。受害人之一李某(男),日前正接受心理治疗。”
文侪睁眼恰好对上那绑架犯未经打码的面孔,那人没有一点畏缩,还冲镜头得意地笑了笑,被烟熏黄的齿牙露了有十六颗。
电视一闪,又跳至了雪花屏,文侪还没来得及适应那变化极快的玩意,身边又猛响起一阵嘀嘀声。
红座机响了。
他给那玩意吓得一激灵,可第一反应却是伸手去够。
身后一只手遽然把他的手拍下,只听一女人嗔怪的声音:“生病了就好好歇着,哪有像你这样蹲在地上看电视的?真不像话!!”
文侪讪讪收手,说:“大姨,座机响,我怕对面人把电话给挂了,想着帮忙接嘛!”
那顾大姨却把指头置于唇前,要他别说话,随即皱着眉冲电话里头说:“哦要到了?成、成……”
见话筒被放回去,文侪急不可耐地开口:“谁啊?有什么事吗?”
“能谁?哎呦,真是可怜的一家子……”顾大姨努努红唇,“你姑父和你表弟要来这儿住一阵子,过不久便要到了。”
“表弟?李策?”
“那不然还能有谁?”顾大姨做了红指甲,怕把他戳疼了,便曲指拿指节戳他脑门,“你站远点儿,别碍着姨打电话。”
“打给谁?”
顾大姨不回答,长指甲敲在座机的塑料摁钮上,好一会儿才又苦笑着说:“诶,小俞啊,我们宅子里出了事儿,要你来帮忙!”
“什么?啊对、对,还是那病。”顾大姨一面应着,一面不安地移眼看文侪反应。
“你问病情严重吗……我瞅着是挺严重的……总之我快招架不住了……你、你快些来!!!”
病?严重?
可他身上的疹子已经消了啊。
文侪眯了眯眼。
难不成是瘟疫?
可是宅子里目前哪里有人得了瘟疫呢?
那她说的是谁?
文侪瞳子骤缩,只觉得胃中一阵翻滚,就连心口也像是给人用刀子捅了数下。突如其来的痛感裹挟其身,叫他猝不及防跌去了地上。
他是真体贴,见地上皆铺了地毯,担心弄脏了下人清理会麻烦,还想着抬手接下腹中秽物。
他没接住什么脏东西,
他接了两手的碎花瓣。
文侪惊异地瞪大了眼。
——是吐花症。
第128章 【周】EP4 啧、这周家的床……
文侪手中碎花不多时便掺入了黏稠的线状血丝。
那些自嘴角滑落的血同花搅在一块儿,他接了一掌红,分不清花和血。
在文侪还在因嗓底发痒而怔愣时,戚檐已抓起了一条干净帕子冲去了他身边。
帕子捂上文侪嘴的下一刹,更艳丽的花从他喉底呕了出来。与起初那些碎花不同的是,吐出来的花在逐渐变得完整,就连花瓣的直径都在扩大。
那些干花不停刺激着他的咽壁粘膜,叫生理性泪水在眼眶里转悠个没完,转着转着,充盈眼球的液体开始往下画出两道泪痕。
可是哭到最后,他泪水的源头似乎已不再是嗓子眼的刺激,而是——周宣的感情。
“怎么哭了?很难受吗?”戚檐一面用帕子帮他拭嘴,一面用手拍打他的后背,见花止不住泪也止不住,只得向那好似知道点什么的顾大姨求助,“顾姨!少爷他这是怎么回事?”
顾大姨不安地将十根手指头缠在一块儿,也不管那些尖指甲深扎进肉里。一头时髦的卷发叫她自个儿抓得乱糟糟,她不答话,单在电话边碎碎念着什么。
“顾姨!”戚檐忍无可忍又喊一声。
眼下,文侪好似已被那些个碎花堵了喉口,气喘不上来,花又咽不下去,他面色青紫,像是很快便要因窒息而死。
戚檐的手在止不住地颤,可当他又看向顾大姨时,那神色憔悴的女人却只是木然盯着红色的座机,无力地吐出句气音:“我已经和他说过了……他、他就要来了……”
任戚檐想破脑袋,也猜不着顾大姨说的人究竟是谁,但和阴梦中的NPC置气到底百无一用。戚檐漠然收回目光,又看向了文侪——那人儿面无血色,因缺氧导致的青紫却不知怎么都褪去了,只余下一张苍白瘦削的脸。
戚檐伸手摸了摸文侪冰凉的双颊,可以清晰感觉到他的体温正在迅速下降。
“喜欢上你真是门苦差啊……行行好,别再折磨我了……”即便文侪被戚檐抱入怀里,他也依旧没能捂热那垂死之人的身体。
然而就在文侪的瞳孔迫近涣散之际,门外忽而冲进一个男人,那男人猛然将戚檐推开,把文侪抢似的拽了过去。
如果能救文侪,戚檐自然不会从旁干涉,只揉了揉摔疼的手臂,盯住了那男人的背影。
男人从随身的箱子里掏出了个白瓶子往文侪的口中倒东西,可大抵是太过紧张的缘故,本该进文侪嘴里的东西掉了不少在外头。
恰有那么一个滚至了戚檐面前,他将那玩意拾起来——无色无味的纯白药片。
戚檐对这东西很熟悉,是上个委托袁景在吃的“二号药”。
正困惑时,他眼前蓦地伸来一只指节分明,说得上漂亮的手。原是那男人给文侪喂完了药,冲他走了来。
“小戚,对不住,适才情急,劲没收住……哥扶你起来吧?”
听见那人嗓音的刹那,戚檐便知那人是谁了。
他仰头,果然看见了年轻医生有些愧疚的神色。
俞均——上个委托帮他缝断指、替文侪看病开药的好大夫。
可实话说,戚檐对他没什么好感,毕竟当初为了剜出那鬼老头,同这医生打了个你死我活。
“多谢医生……”戚檐倒没有拒绝,只握了他的手起身,目光越过那人的肩颈看向已经躺在沙发上的文侪,于是又问,“少爷他这是怎么了?”
“叫什么医生,叫哥就成了嘛!”俞均摇了摇脑袋,“少爷他病了,至于什么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话说到这份上,戚檐没可能再追问,倒是那顾大姨忽然把手推去他背上,压低声说:“甭打扰医生治病了,咱俩闲杂人等快些出去吧。”
那顾大姨神色凝重,指上红甲劈裂近半数,她却仍在反覆地搓弄着那些长指甲。
她看上去很是不安啊。
是因为文侪的病,还是因为俞均?
戚檐又瞥了一眼屋内二人,便被顾大姨推着走开了。
哐当——
会客厅的门阖上了。
***
文侪睁眼时四面都浸没于一片柔和的昏暗中,在外头狂乱风雪的衬托下,身遭淡黄的、几乎叫人看不清东西的光线显然要温馨不少。
“要好好吃药才行啊,你若不配合,神仙都束手无策!”
冷不丁响起的这么一句叫文侪略微耸起肩膀,他将目光从铜烛台上移至了盘腿坐在地毯上的医生身上。
那男人好似早就料到了他会在这时醒来,因而面上丁点讶异都没有。
俞均。
他迅速确定了男人的身份,于是开口问:“哥,我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犯病了呗!”俞均没有起身,只将脑袋往后仰,靠在了软沙发上,紧挨着文侪的手肘,“小少爷,你这样不成,你家里人要急死喽!”
“吐花和瘟疫哪个更严重?”文侪身心俱疲,没再寻思着拐弯抹角说话,“我这样吐花会死吗?”
俞均本来手中握着个玻璃杯,水都入口了,猝不及防被他的话呛得咳嗽起来。
“甭乱说……吐花这、这说到底就不是病!”俞均的瞳子里装着茶几上的小煤油灯,“罢了,他们说算病就当病来治着吧,我也没办法,老爷们都这么说了……哎呦,不许聊吐花了啊,逢人问起,你便说我是为了李家那案子,来帮你治疗应激性创伤的,这是老爷夫人特意嘱咐的。”
纵使头脑发昏,文侪也依旧整理了俞均的话——其一,从生理角度来看,吐花或许不算病;其二,俞均表面上是受人所托来为他治疗那绑架案的创伤后遗症的。
“少爷啊,也别怨我一个外人多嘴,那瘟疫凶起来指不定真要死人的。”俞均的眉心拧起来,可他小心瞥了文侪一眼又默默地舒开了眉宇,“我见过的病人不少,像你这样吐花的患者多多少少比常人要更容易染上瘟疫。”
文侪病刚好,有些懒得搭理人,但为了多套点话,他还是“哦”了一声。
“你别不当回事,吐花不要人命,可染上瘟疫就不一样了,你明不明白?阎王爷要是存心想拎你的命走,你哪里可能从他手底下抢回去?”
俞均直起身子,转头过去同文侪一本正经道:“小少爷,你千万得听我一句劝,你日后再想吐花,都尽量憋着,死命忍住,省得真的染上那瘟疫了,你听懂没?”
庸医……
病是能憋得住的?那花都卡他喉咙了,不吐出去,等着窒息而死么?
文侪觉得眼皮好重,眨巴几下眼,那眼皮就抬不起来了。
***
文侪一觉睡到大中午,醒时脑子浆糊似的黏作一团,想什么都费力。头发蓬得似薛一百玩坏的毛线团,却独有几根冲天翘着。
戚檐推门进来给他送饭,见他神情颇幽怨,猜是他觉着白白浪费了大把的搜查时间,只笑说:“估计是什么固定机制吧,我也不过比你早醒了二十分钟,昨儿还是我把你从沙发抱回去的,你那会儿都睡熟了,又乖又可爱。”
“啧、这周家的床……”文侪习惯性略过戚檐挑衅的话,只又郁闷地冲枕头砸上一拳。
“洗漱好后就来吃饭吧,大姨说下边挤满了来避难的流民,怕他们带进来什么脏东西,给咱俩这小的沾上了……”戚檐将碗筷小心搁去桌上,“真是好久没被当成小孩对待了。”
文侪抓了床上的毛毯子裹着往外走,他睡的卧房依旧在走廊尽头,要到浴室要走的路不算短,经过小客厅时还叫露台风吹得打了冷颤。
他摇着脑袋,艰难洗漱完毕要出去时,在浴室门口撞了那黄复。
“黄大哥午好啊!”文侪压着心头无名火,揉揉鼻尖,敷衍地问候,“你吃饭了吗?”
黄复不答反问:“你昨夜起疹子了?”
“啊?嗯。”文侪诧异地抬眼将他瞧了瞧,见那人神情严肃,忙不叠说,“早就退了,大姨说不是瘟疫那种……”
然而听了那话,黄复却并不放松面部那僵硬的表情:“我早说让你XXX!你左耳进右耳出,怎么到现在还不当回事?!”
文侪不知那被省略的话语指什么,只脸不红心不跳说:“黄大哥你放下心来!小弟总有一天会照你说的做的!”
“你会做才怪了!真真是好心做了驴肝肺!”黄复闷哼一声,便绕开他走了。
“是个热心肠呢……”文侪的眼神陡然沉了下去,“黄复若是真心在为周宣查找好法子治疹子,周宣为何会这般的怕他?”
不知道。
自露台钻进来的风咬人,寒气直刺骨。
“嘶、怎么这般冷。”文侪裹紧身上毛毯,钻回自个儿屋里去,然而一进门便见周四爷正站在戚檐身边,两人还有说有笑的。
由于清楚周四爷不喜欢周宣点头哈腰,他今儿便改学起了纨裤子弟。
“有什么好消息吗?”文侪拉开椅子,吊儿郎当地歪上去拿勺喝了口汤。
周四爷将眉毛一竖,又当着他脑门嘣指头:“坐没坐样!你想十几岁便把人家八十多岁的路走完?!”
“哎呀,无事不登三宝殿,四叔您今儿跑我房里干嘛来了?”
“我不能来?”周四爷吹胡子瞪眼,倒不同他这小的计较,说,“你堂弟给你捎了信来,信封上写着只准你拆,不然咱祖孙十八代都即刻入坟!我真见了鬼了,那小兔崽子在城里都学了些啥?!”
“阿策他从小亲近我嘛……谢谢叔帮我送信啊!”文侪笑着将信封从周四爷手里抽过,随即起身将他往门外推,“叔您下楼吃饭去,不麻烦您了啊!”
周四爷啧一声,摇头晃脑地走了,然而还不待他走远,身后门便落了锁。
“咱文哥的演技当真是炉火纯青啊。”
“少同我贫嘴。”文侪呲啦一声撕开信封,里头跟着掉出俩张纸。
面上那张是李策的亲笔信,信的内容很简单,大意是说他今儿实在很想周宣,还有他很快便到这团圆饭店了,到时候他希望周宣能为他接风洗尘。
文侪将那信扫过一遭,便抬指将那信垫去手底,换了另一张纸读,不曾想那竟是昨日他们没找着的委托纸。
“哈哈……”文侪干笑两声,便拉戚檐一块儿看。
【壹、我的半身登了轿,半身垫在红轿底。】
【贰、我吃进只蛾子,它却在我腹中饱餐一顿。】
【参、我勉强服下苦药,得了个病入膏肓。】
【肆、我于白雪中刨出了自己的尸骨。】
“味儿对了,打眼瞧过去全是自相矛盾的句子。”戚檐笑起来,把饭和菜一并堆栈在勺子里喂去文侪嘴边,他说,“啊——”
文侪正分心想谜题,下意识便张了嘴,直待勺子进嘴时才反应过来。
他恼了,恼戚檐,也恼自己。
于是他将那勺子从戚檐手中抢过,又把两碗饭对调,说:“你吃这碗。”
“不要,我还没吃过那碗呢!”戚檐压着瓷碗的碗沿,笑得眉目弯弯。
“这不更好了?”文侪松了一口气,“两碗饭里头盛的东西都是一样的,你别特么的在这儿同我胡闹。”
戚檐闻言却仍是嘟嘟囔囔,像是很不满意,后来吃饭时虽照旧笑着,但文侪一眼便知他在生闷气。
不知道在气啥。
应该和他没关系。
文侪这样想。
***
午饭吃了还不到一半,文侪忽而觉得腕子痒得很。他本不是一个怕痒的,给蚊子叮了包都能忍着不去掐十字,这会儿却是扛着冷,撸了袖。
——疹子。
一小块疹子爬在他的手腕,叫他心下一凉。
戚檐见他模样惊恐,欲探身去看,谁料竟给文侪吼停在了原地。
“又起疹子了……搞不好真是瘟疫……你离我远些,若都得了病,咱们一个都别想四处活动了!”
“我……”戚檐咬咬牙,最后松了牙关,只压声说,“我去揪那俞均上楼。”
谁料戚檐往楼梯下跑时,蓦地脚底一滑,险些滚下去,所幸他眼疾手快握紧了扶手,没跌下去,不过就是曲膝跪了天地。
然而他抬起头来,只见——
顾大姨正气喘吁吁地指使黄复将一个大麻袋往门外丢,在那麻袋落入雪中的刹那便遽然阖紧了门。
她正抚着胸脯惊魂未定,回身时视线恰撞着戚檐的眼睛,丰满的红唇抖了抖,最后勉强挤出一个笑。
“我、我俩丢个垃圾!”
第129章 【周】EP5 “我不爱你。”
“真、真的只是丢垃圾!!”
顾大姨的瞳子晃得像是竹篾团箕里正筛的玉米粒。
戚檐见状却仅仅耸了耸肩:“我没问啊。”
黄复摁了摁顾大姨的肩,拨开她上前一步:“你小子不才吃饭么?这么快就吃完了?”
“少爷又起疹子了,”戚檐说,“我下来找俞大夫。”
顾大姨本就慌神,这一听更是吓得腿软,她忙不叠尖声叫起来:“俞啊,小俞!阿宣他又犯病了,你快上楼看看他!”
***
注射器的活塞被向前缓慢地推动,扎入文侪血管中的粗针头不知往他体内注射进了什么药物。
戚檐抱臂坐在床头,紧盯着那身穿白大褂的俞均,面上不信任神色压根藏不住。
“小戚,为何这般盯着我?”俞均露在口罩外的一双眼笑得有些苦,他叹着气收了注射器,而后扶文侪坐起来。
戚檐不回答,那善解人意的大夫倒也没逼着他开口,只将五片药倒入文侪的手心,又将水杯递过去,说:“小宣,把药吃了吧,这疹子……没关系的……好好治就会好的。”
文侪把药一股脑抛进嘴中,囫囵咽下去,猝不及防被卡了喉咙。戚檐赶忙起身帮他顺背,然他又猛灌了几口水才终于把东西咽了下去。
“急什么?咱们不差这点时间……”戚檐将指插入文侪发间捋了捋,转而问俞均,“少爷吃的这是什么药?二号?”
“嗯,二号特效药,原来你也知道啊?”
俞均淡淡一笑,倒没在那药物话题上继续,他取下口罩,至窗边扯开了窗帘,叫外头一点微光漏进屋中:“小戚啊,你也帮哥劝劝小宣,他太犟了,即便是怕得要死也不会说出口的,你说这瘟疫本来就是个瘆人事,怕就直说怕嘛,又何必扯谎说不但不怕,反倒乐在其中?你听听这像话吗?”
这话不长,却叫戚檐很糊涂——什么叫周宣说他乐在其中?
究竟是俞均疯了还是周宣疯了?
这满屋的人都因那瘟疫而惶惶不可终日,那么不管那瘟疫指代的是流行病还是什么其他的,至少很显然的是,那玩意儿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戚檐忽然想起文侪热情招呼那些个流浪者入屋的场景——所以究竟是文侪想要请那些极有可能感染瘟疫的人入屋,还是他心底那周宣在暗中作祟呢?
他看向瘫坐在床的文侪,可那人这会儿很是沉默,显然没好好听俞均说话。戚檐于是走过去甩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问:“少爷,您听见没?大夫叫您甭犟呢!”
文侪没回答,面色却显而易见地难看起来,戚檐觉得不对劲,可又凑近,一股浓香登时涌了过来,文侪遽然捂了嘴。
——花又落了满床。
文侪一面呕花,一面疼得浑身痉挛,泪失禁一般叫哗啦啦的泪水将面庞反覆洗了数次。
戚檐没办法,只能一面喊俞均,一面把文侪抱住替他拍背顺气,然而那“见死不救”的大夫只是沉默地望着窗外纷飞大雪,任由戚檐怎么喊也不知回头。
“靠!他妈的快治病啊!你没看见他都吐成啥样了吗?!”戚檐忍无可忍,便轻轻放下文侪,旋即冲去拽了俞均的领子,“你不是医生吗?!”
“小戚,很抱歉,但我也不是什么都能治得了的。我不觉着吐花是病,所以我治不了。非要治的话,得去找一个将吐花当病的大夫才对。”
俞均从戚檐手里挣脱,伸手拢了拢白大褂:“你俩都别害怕,这瘟疫……迟早会结束的。这寒冬腊月,撞见些牛鬼蛇神多难熬啊?你们若不愿碰上吃小孩的魑魅魍魉,夜里就早点睡,也别碰些脏东西,听话些,即便是叫鬼压了床,也别嚷嚷,对鬼神要有敬意才行啊……”
哦,终于疯了。
那信奉科学真理的医生也终于走上了唯心主义的路子。
戚檐瞪了他一眼,又把虚弱的文侪抱进了怀里。
待俞均回头时,戚檐已经同文侪一块儿缩去被窝里了。
可俞均却是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只又说:“别怕,真怕就该好好依赖大人们啊,你顾大姨和周四爷可都心焦如焚,战战兢兢瞧着你的眼色呢!再不成,你再同你平叔好好谈谈呗?”
俞均很快便出去了,戚檐见文侪朦朦胧胧喊着渴,够到杯子却发现水已经在刚才灌药时候喝光了,于是也不顾地板凉,赤足跑到了外头那小客厅打水。
二层没点灯,有些地儿暗得看不清路。戚檐倒也没大惊小怪,他隐约记得平大厨曾提过这么一嘴,说是风雪愈来愈大,只怕大家夥是要被困在这儿了,当下物资紧张,能省点便尽量省着点用。
将要绕过拐角时,他听见了未阖紧房门的屋内有一男一女两人窸窸簌簌的谈话声,他是没有丁点听人墙角的兴致,可不听白不听,若是遗漏了重要线索不值当。
他于是在拐角处停下脚步倚着墙面,只听——
“你实话告、告诉我,那些人里头是不是已经有人起疹子了?!”顾大姨的尖调绕了几个弯。
“嘘嘘嘘——小点声小点声!我也还不大肯定嘛!”周四爷“咣”地把什么东西放在了桌上,“总之你不也早知道他们有病的嘛!只不过没起疹子就还没那么严重罢啦……”
“可咱也万不可能扔下阿宣跑啊!这像话吗!?”
“谁说要扔下他啦?我不光不会扔下他,哪怕他染了瘟疫快病死了,就算是要我倾家荡产,我也非从阎王爷手底下把他救回来不可!”
“……”
后边俩人的谈话便叫人听不清了,戚檐摇了摇脑袋回了屋子。
一进门他就听见文侪好似在说什么,原以为是在自言自语推测谜题,然而走至床头才发现那只不过是他梦中呓语。
真可爱。
在说什么呢?
戚檐放下水杯,把耳朵贴近文侪的唇,仔细听着那微弱的话音。
断断续续的气声凑作一个字——
“哥。”
***
文侪睁眼时外头天已经黑了,他斜眼瞧向窗子,雪光与烛火交汇处亮着戚檐的侧影,于是虚弱地张口:“……你刚刚去翻了哪儿?”
“我们亲爱的起啦?”戚檐把心底那点躁意藏得很好,方笑着站起身,见文侪伸指下点,便又速速坐回椅上去。
“走了宅子上下。”戚檐竭力保持微笑,“我把宅子地图更正了,画给你看?”
“用不着动笔,你说,我用脑子画。”
戚檐眉一挑,便阖上笔帽:“一楼的房间改作了两间客房,还有俩下人的卧室——我和平大厨的。二楼有五间卧房,你的、大姨、四爷、黄复,还有俞均各一间,其余的功能没怎么变,倒是布置差挺多……哦!外头那园丁小屋改作了粮食仓。”
“嘶……这周宣还真是个病秧子,三天两头的晕睡吐,我腿都给睡软了。”文侪一面轻轻埋怨着,一面把脚往床下挪,直摸着墙走到了戚檐那儿。
“写什么?”
“模仿你。”戚檐笑道,“我在想你身上的病呢,假如你这疹子不算瘟疫的话,目前咱们已知的病都得有三种吧,瘟疫、疹子、吐花——这三样中除了吐花以外,俞均都能治。”
戚檐顿了顿,拉开椅子让他坐:“术业有专攻嘛,上回李策患的是PTSD,我疑心这三病所指,皆与心理疾病相关。”
文侪倾身看他本子:“你笔记本上写的不是病啊……”
“嗐、写的和想的不是一个东西嘛,我原先是想写病的,恰好你来了。”戚檐耸耸肩,“前边这些是这宅子里的各个人的怪异举动,都是你睡着期间发生的,你自个儿看吧。——那周四爷吩咐我打扫这屋里卫生,我眼下就是忙里偷闲。但那人挑剔,一会儿铁定要来找茬,我先想法子应付过去。”
文侪闻言便将那本子给接过去,一字字地仔细读起来:“……下回别给我写草书。”
“我把这叫极速版楷书。”
文侪白他一眼,不同他争。
【顾大姨——昨儿整晚都守在电话边,午时丢垃圾,不知丢了什么,看那东西大小像是人。】
【周四爷——走上走下,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忙着做清洁,边做边说几句重复的抱怨“该死的狗东西”“真是德不配位”早知会这样,倒是XXX啊”。】
【黄复——昨晚安置流民时忽地掉了眼泪,午时帮顾大姨丢垃圾。】
【平大厨——总缩在后厨偷偷摸摸不知道做啥,我回回推门进去都能给他吓一跳,顺带一提,他房里都是书。我不觉得厨子看书有什么,可毕竟身处阴梦,我不信这环境设置毫无缘由。】
【俞均——那个神经病把你吐的花都收集起来了,我不知道他要干啥。】
【xxx】
文侪瞧着瞧着便眯了眼:“最后这行小的是啥?写的跟蚂蚁腿似的,看不清。”
“我爱你。”戚檐说着,把扫帚搭在肋骨上,空出手来朝他比心,“恭喜我们大哥找到了彩蛋。”
“……”
特么的,他就说刚刚戚檐为啥拐七拐八不肯直接说写了啥呢,原来是算准了他会自个儿看。
文侪装耳聋,过了一会忽而又仰头补一句:“我不爱你。”
戚檐咧开嘴,炫耀牙齿:“我爱你。”
靠!
文侪正要抬拳头,谁料钥匙孔里突然响起钥匙插入的一阵响。
戚檐猛地抓起扫帚装模做样地往书桌底扫,那喝酒喝得醉醺醺的周四爷将门一踹,便走了进来。
他红着一双眼,像是瞳子给人摘了,放进了两团火:“臭小子!!!你为啥拒绝你大姨!!!”
“什……”
戚檐发出声的片刻,又瞧了瞧那周四爷的指头,原来指的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文侪。
“四叔,我冤枉啊……我中午时犯了病,一直睡到十分钟前……”
周四爷却像是一点儿没听着,五指一蜷,作了拳头砸去了书桌上:“你傻了么!!!你、怎么就能这样,周宣!!!你今儿不XX,就是暗室穿针,以后日子怎么过得去?!!”
文侪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这回委托这般多的哑谜,周宣到底是不肯做啥了,怎么黄复要他做事他不做,大姨叫他做事他也不做,到现在连周四爷都给惊动……
文侪皱眉正思索,谁料那周四爷一个箭步便冲上前来,恶狠狠地说:
“周宣,你、你等着吧。”
“总有一日,那疹子会像红蚁一般爬满你的身子!!!”
“四爷,您冷静冷静,有话好好说嘛,怎么能瞎诅咒人?”戚檐伸手拦住那周四爷。
“诅咒?”
周四爷哈哈大笑。
“这是他要为他那决定所付出的代价!!!”
第130章 【周】EP6 杀了他们!替天行道去!
周四爷可劲憋气窝火,片晌夺了戚檐手中扫帚扫了两下,一面甩着腕子,一面嘟囔说小孩子真是不懂事。到最后忍不下去,便将扫帚丢下,背手往外头跑去了。
文侪深吸一口气,撞撞那僵着身子的戚檐,说:“现在是阴梦第三日淩晨1:00,我今天睡的比醒时多得多,生物钟养坏了,不困,你蚂蚁似的转了一整天,快去休息!!”
“不要。”戚檐耸肩,“我也不困。”
“你——!”
“我不会逞强的。”戚檐将扫帚靠去墙上,微微一笑,“你不是清楚的吗?”
文侪见他又送上从前那般毫无温度的笑面,只觉得有些碍眼,便移开眼去,说:“爱咋地咋地,老子懒得管你。——走吧,出去翻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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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老宅长夜昏得叫人疑心从房中出去后便再回不来了,戚檐探头出去,只见楼梯处一灯如豆。再往外走,便瞅见楼梯拐角置着个绿玻璃盏,里头煤油湿润了引线,难闻的油味挠得他鼻尖发皱。
他确认过二层没什么动静,也全无有人要上楼的迹象,正准备往后退,耳中忽然钻入些哒哒的声响,伴随着什么东西拖地的声音。
戚檐抓稳扶手拐角,将脑袋探下去,恰身后文侪靠近,于是赶忙竖起食指,将文侪拉到了身边。
楼下确乎闪着微弱的红光,只是那光源显然在移动,范围并不算宽的光圈在缓慢地左右飘。
带着乡音的诡异调子在俩人屏息时幽幽窜入耳中,就好若冷不丁贴着他们的耳郭吹了一缕阴风,鸡皮疙瘩蔓延的同时,一阵恶寒也跟着自下往上涌来。
文侪不自觉捏住戚檐的衣角,算好了若有怪物,哪怕是拖也要把那小子给拖走。
可察觉到的戚檐却得寸进尺地牵了文侪扯着他衣服的手,凑去他耳边拿气音说:“哥,我怕得很,你把我牵紧了,一会儿有东西窜出来得话,可千万要带着我一块跑!”
靠。
又耍流氓。
文侪不是傻子,不可能猜不到戚檐的意思,只将手抽出去,拿膝盖狠撞了戚檐的腿。戚檐龇牙咧嘴却是不敢吭声,吃一堑长一智,后来也再没撒泼。
光圈的中心逐渐挨近楼梯边,那拖着步子走的东西终于接近了。
所以,究竟是鬼,还是人呢?
“是人啊。”
戚檐低声说了一句,闻言探头去看的文侪只见十余张铁青面倏然涌入眼底,一双无神目后是另一对空洞眼,那场面称得上怪诞诡奇。
被主人家好心收入宅中的流民就好似在进行什么祭祀仪式,他们打满补丁的棉衣这会儿都被拆了开,内中血红色的棉絮随着绊绊磕磕的步子漏了满地。
走在最前头的是先前领头的那个抱着婴孩的妇人,她一只手举着盏红烛,烛盘里头盛满了血红的蜡油,一颤一颤地,好似很快便要溢出去了。
可她另一只手里还抱着蓝布裹着的婴儿,全然不在乎摔了那孩子似的,嘴一张便咿咿呀呀唱起诡异的小曲儿。
“这场面要是被周四爷和顾大姨瞧见岂还得了,竟敢在恩人家里玩这套邪|教把戏。”文侪咋舌。
“人四爷才不在意呢!”
戚檐朝墙角努嘴,文侪跟着看过去,瞧见了一双躲在柱子后窥伺的眼。
——那周四爷咬着指头,一动不动的,好似看得很入迷,只不过距离太远,他又偏偏躲在阴影里,叫他们也不大能瞧清他究竟是个什么表情。
“他既看得这般入迷,咱们正好去翻翻他的屋子。”文侪要推着戚檐离开,没成想却倏然被戚檐捂住了眼。
“咋啦?”
戚檐笑笑不回答 ,只把文侪调转了方向往楼上去。
他的余光中,那赫然将烧得正旺的火烛倒插入蓝布中的妇人狞笑起来。
蜡烛被她抬起又一次猛地戳下去,戚檐的最后一眼,圆滚滚的婴儿脑袋从蓝白花布里落出来砸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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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爷的房间里同样放了盏小煤油灯,昏黄的光笼着木桌上摊开的几张牛皮信纸,最顶头的那张信纸上,墨迹还没干透。
文侪将房间其他隐蔽地方都翻了一遍,这才凑过去看那明晃晃摆在面前的线索。
第一眼,四个大字。
【救救我们】
救?周四爷为了什么求救?
瘟疫吗?
如果真是瘟疫,周四爷怎就确信瘟疫要缠上家里人了?
依据是什么?
是他这少爷身上的疹子还是那些个没安好心的流民?
文侪一面想,一面继续往下翻,欲要找出收信人,可翻到最后一张也还没能看见人名,只得坐下来,开始一张张地读信,比较有意思的是以下几句话——
【那瘟疫来势汹汹,我快撑不住了。】
【我们家究竟是造了什么孽,竟能惹上那等瘟神啊?】
【求求您快点儿来吧!杀了那鬼东西!!!】
【老板您答应我的,还请说到做到。】
【别怨老头我无情无义,我非杀了那些鬼东西不可!】
粗看一遍,文侪的指尖摁在了唯一的代称上——【老板】。
这“老板”究竟是谁?周四爷托那“老板”办的又是什么事?
文侪看向戚檐,只见他正盯着周四爷房内一张古典人物画像瞧得专注,于是问:“画的什么,怎么看得这么专心?”
“兵家亚圣吴起。”戚檐笑了笑,抬首指了床对面墙上用木框裱起来的书法牌匾。
【必死则生,幸生则死。】
“四爷好似很崇拜那战神呢!”戚檐仔细铺好自己刚刚翻乱的床,而后拍拍手上灰说,“汇总和分析线索咱们出去再干,眼下不早了,我担心那四爷回来,咱们还是先走一步。”
戚檐话刚说完,文侪已经推门出去了,没曾想刚在长廊上走了几步,便撞见那医生俞均打着呵欠回房。
文侪于是拉着戚檐一道喊饿,晃着步子作势要往小客厅觅食去。
在俞均擦身而过同他道晚安时,他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嘴:“俞哥,下头灯怎么还亮着,这深更半夜的还有人没睡吗?”
“大姨不放心那些个流民,要宅子里的人轮着守夜呢!今儿是阿复他,明儿到我。”
文侪也不多嘴提适才那些流民的古怪举动,单点头扯了扯戚檐的衣裳,说:“到客厅帮我削个苹果,我都躺一天了,这会儿胃里都是空的。”
俞均的脚步顿了顿,手指翘起勾了勾文侪的手,说:“好歹吃点主食垫垫。”
文侪将那人的指挑开,大大方方地同他握了手,说:“知道知道,哥你快去睡吧。”
他目送那俞均回房,方踱步去小客厅找戚檐,谁料那勤快人儿忽然将一个削好的、又圆又大的苹果塞他手里:“快填填肚子。”
“……我就随口一说。”
“我就随手一做。”
“……”文侪盯着那苹果瞧了几秒,抬头,“呃、谢了啊!”
“谢什么?”戚檐拿来个湿毛巾把手擦了,这才笑吟吟地揉他脑袋,“我在追你。”
文侪把他的手拍开,说:“甭薅我头发,也别说些有的没的,快去翻那黄复的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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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侪还以为推门进去会撞见一片昏暗,谁料这竟是这古宅里难得的亮堂屋。
随着老木门吱呀朝里旋,入眼的是高悬于墙的、一玻璃框裱起的墨字“正义”。
“啧啧啧,”戚檐扶着文侪的肩摇头,“阴梦里一般这么说的,或是有这般追求的,十有八九都是‘不正义’。”
文侪点点头,任身后那高个子压在他身上,就好若他是蜗牛,那人是他的壳。他自顾朝里走,看见那高挂墙上的神龛。
戚檐眯眼瞧,问:“神鬼我不通,他这是供的啥?”
“太高了,看不……”
话音未落,文侪只觉双脚浮空,自个儿已叫那戚檐环住腿往上托了去。
文侪忙着找线索,也没工夫管那姿势羞耻与否,只扬着下巴往上头瞧:“头发上竖如火,青面獠牙,手执叉……这是……夜叉?”
“当真是了不起……这阴梦里拜镇鬼爷也就罢了,竟还能有拜尸婴的,眼下又来了位拜夜叉的爷。”文侪轻轻拍了拍戚檐的脑袋,要他把自个儿放下来,“瞧着都晦气。”
“这些鬼呀神的,你不是最不信了吗?——吃苹果吃苹果!”戚檐笑一声放他下来,便去撬那些个带锁的抽屉,后来见实在撬不开,便抛弃了文明人的法子,从角落里搬了个铁箱来,冲那锁头猛地一砸。
文侪质疑:“这光靠蛮力能打开?”
戚檐回说:“试试不吃亏。”
戚檐每砸两回便俯身观察那锁头情况,见锁头有明显磨损才继续砸去。
他耐心忒充沛,直铿铿砸了近十分钟,后来只听“啪”的一声,那锁头滑去地上。
戚檐并不犹豫,甫一将里头那笔记本取出来,便邀功似的递到文侪面前:“哥,开出个本子。”
那正跪身查看床底的文侪左手抓了他的手臂起身,咬一口自个儿右手上那脆生生的苹果,含糊说:“看看。”
戚檐给他那忙碌的模样逗笑了,说:“诶、我们看看。”
本子上的字体尤为奔放,把本子铺平的两页纸多数时候只能装下那黄复的两三个字。
“情感真充沛。”戚檐抚着那被笔尖刮破的纸裂处,“看看这些个词!‘去死’‘畜生’‘天杀的’……”
他念着念着忽而停了。
【要帮忙,要助人为乐!!!】
【杀人,杀了他们!替天行道去!!!】
【正义!正义在我!!!】
文侪将那本子摁上,问戚檐:“你知道夜叉这鬼怪,特点之一是什么吗?”
他“咔嚓”咬下一块苹果,平静地回身对上那站在门口的黄复的眼睛。
“是亦正亦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