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李】EP10 渴,太渴了!
戚檐头疼欲裂,一刹间,竟生了要把脑壳子砸去餐桌上的冲动。
袁景见她随口一说,竟给那人变作了这番模样,登时捂着嘴,套上鞋往自个房跑。
“砰——喀哒——”
门关紧并上了锁。
“哈……”戚檐疼得厉害,只能一只手扶着桌子,屈膝半跪在地,“李策他不是没药么……怎么也有病?”
那痛是一阵阵的,好若老旧的灯泡般忽而闪一闪。可不过片晌,他便拿两掌猛然朝面上一拍,随即挺直身板,佯装无事地上楼。
打起精神来。
得骗过文侪才行啊。
只是他没料到当下已近12:00,上楼一瞧,长廊上早便空无一人。其中九成黢黑,仅有的一成亮光还是从他自个儿未阖紧的房之中冒出来的。
他端正迈步过去,房门一关,随即如待宰羔羊般摆出大字瘫倒于床。
***
天亮了。
文侪不记得自个儿昨日是如何爬上床睡着的了,翻来覆去不都那样,与寻常没什么分别。
只是这回起床却并不似寻常,他的身子很重很重,不像鬼压床那般的完全不得操纵,反而像是在身上栓了铁石往水底沉一般,尚能挣扎,却尤其吃力。
他渴,好渴。
喝点什么?
喝水吧。
他抬手摸了床头柜上的搪瓷水杯来,谁料刚喝进一口便呕了出来。
究竟怎么回事?
他头晕,摸了额头,却没在烧。
“这又是什么怪病……”
文侪嘟囔着起身,跌跌跄跄去拉开抽屉,却仅得了无数罐空药瓶。他只得扶着椅背歇了会儿——已经7:30了。
没辙,去找老管家帮忙吧。
他趿拉着松垮的拖鞋,像是仙人水上飘般迈着虚浮的步子往楼下去,可打眼望去却没瞧见半个人影。
渴,好渴啊!
他去厨房自个儿倒了杯水,尝来却如油漆,于是连呸几声,在洗手池前漱了口,又用冷水洗了把脸——依旧是浑浑噩噩不得清醒。
渴,太渴了。
“得去外头找水喝才行啊……”
于是,那清瘦的病人就这么摇摇晃晃地往外头迈了步子,拖鞋几度陷进被雨水浇得软塌塌的稀泥之中。
雨淅淅沥沥,并不因为这少爷的出行而高抬贵手,反而浇得他的白衬衫模模糊糊摹出他腰间的几块漂亮肌肉。
渴,太渴了。
他也试过仰颈伸舌去接雨水,可是那滋味更是难喝,像是臭鸡蛋嗅起来的滋味。刚走进林子里,他便扶着个粗树干呕不停。
渴,嗓子渴得像是快喷火。
他伸手掐住自个儿的颈子,叫窒息感稍稍遮掩那肆意瓦解他理智的饥渴。
恰这时,身边忽然响起一阵泉水流动的清响,他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理智遽然间烟消云散。
他倏地扒开身侧的草丛,瞧见野草当中正掩着一根足有他大腿粗的透明状水管。
只是那水管两面封口,没有水龙头之类的予以衔接。
可里头的水清澈透明,那香甜滋味文侪光是瞧着便觉垂涎欲滴。
他于是猛地抓起那截水管,甩向树木,又折了树枝戳弄,可他还是没办法破开。
鬼使神差地,他拿袖抹干净那根水管的表面,狠狠咬了上去。
水管很重,叫他握不稳,总在晃。
文侪却是不服,拿手臂将那水管紧紧锁住,齿牙一次又一次地落在上头。
他不停地撕咬着,直到那层透明表皮被他咬薄,乃至破裂开。
里头甘甜的泉水,倏地喷涌而出,叫他用嘴一滴也不舍得似的接下。
泉水顺着他的唇,流至脖颈,衣裳,染浊了他一身白衬衫。
他滚动着喉结,心中像是填不满的饥渴在逐渐被填满。
他忘乎所以地将唇齿紧贴那水管,连身后来了人也不知道。
在林子里散心的柳未,方见了他便尖叫起来。
“来、来人啊——!”柳未近乎歇斯底嘶嚎,随即不可抑制地往后头跌去,纤细的指尖抖动着指向文侪,“疯了,他疯了。”
文侪不知那女人意思,自顾自地喝水解渴。
谁料后来聚在身边的人越来越多,连那向来沉稳的老管家见了他也不由地捂了嘴。
文侪的理智这时正慢慢回笼,他诧异地看向众人,再顺着众人的眸光跑回自个儿身上。
他身上的衬衫沾满了血,浑身叫一只死去了的巨蟒缠绕着。
难闻的锈味萦绕身侧,他蹙眉抬袖把嘴一抹——全是血。
这会儿,他才终于双手扶地真真切切地呕起来,未经消化的生蛇肉与蛇血不断自喉底上涌。
他吐不完,眨眼的功夫便昏倒在了大雨中。
可周遭人仍在喊叫个没完。
“周宣……”
“周宣!!!”
“周少爷。”
***
文侪睁眼时自个儿已躺回了房里,身子应该是叫老管家他们帮忙擦过,正当他思索适才一切会不会皆是自个儿做梦时,齿缝间卡着的一点血味,险些又叫他扶着床呕出来。
他斜眼,这才瞧见刚才一直呼唤自个儿的男人。
那张脸很陌生,显然是一个新人物,面相还不错,清秀温和,瞧来应是四十上下。
他问那人:“你是谁?”
那人收拾着医药箱,摇头笑他:“您睡糊涂啦?把我这从小给您看病的大夫的模样都忘了?”
文侪装着同熟人打趣的样子,笑了笑:“记不清了,您做个自我介绍呗!让我听听你平时是如何给其他患者介绍自个儿的。”
“我就是山脚诊所的名医,俞均!”
“吹牛!”文侪笑着同他说笑,顿了一顿,忽而问,“我犯病了?”
“嗯。”俞均眼神柔和,伸手将那副长方眼镜向上推了推。
“什么病?”
“疑难杂症。”俞均叹口气,“一犯病便想喝血。”
吸血鬼?
文侪的眉心动了动,勉强笑道:“我只喝动物血吧?”
俞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文侪正要松口气,谁料那俞均又发了话:“你犯病时看人看动物皆不过一根装了泉水的水管,你看到的那条蟒,是活活给你咬死的……”
“幸而今早你不清醒时没碰着人呐!”
***
手背紧贴着前额,反覆试了数回温度,戚檐这才确信自个儿发了低烧。他嗤笑一声,慢腾腾拖着比往常沉重好些的长腿往走廊另一端去,边走还边自口中吹出几声调子上扬的口哨。
发烧这玩意放在过去,于他而言就好若往炽盛的火坑里不痛不痒扔了根烂木柴,可如今文侪在身边就不一样了——他皮开肉绽要给那人看,流血化脓要给那人瞧,咳嗽发热也自然是讨得那人同情的筹码。
文侪或许一时半会儿不会喜欢他,可他从来不需要赌文侪是否会同情他。
既然那大善人怜悯泛滥,便怨不得他这涎皮赖脸的疯子伺机纠缠了。
二层的走廊尽头,一端是周宣房间以及一间储物室,另一端则是露台与收藏室。那间收藏室紧挨着昨儿他们躲鬼布偶的那间纯白屋,只不过那间屋子这会儿又上了锁,好似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擦身经过那间屋子,在推开收藏室的木门的倏忽间,吸进一口醇厚的沉香味。
实话说,他心底早便有往收藏室来的冲动,那冲动当然不是来自于他这对艺术毫无兴致的滑头,那贪念属于原主李策。
每当戚檐往那处靠近,他便隐约察觉心跳在加速。可如今他站在收藏室里,环顾四周那些个艺术品,只觉着索然无味,心脏也仅仅平稳地跳动着。
心如止水。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用色秾丽的油画,虽说一眼便知那些藏品价值不菲,他却也依旧像头被强赶上磨的乏驴子,蔫头耷脑,了无兴致。
那般懒意是被一架金丝楠木钢琴驱散的。
他的长指在抚过黑白琴键时,蓦地生出一股躁念。
唇线方扬起些弧度,手已将几个白键往下摁了,低音区浑厚闷沉的响声震动了他的鼓膜,戚檐这才满意地收回手去。
李策那突然喷薄的感情他很熟悉,那是一种万般舍不得,又如何也得不到的阴郁与焦躁——他触碰文侪的时候也是这么个感觉,而今愈发沉重,便是把他吞入腹中恐怕都不得满足。
所以,李策想要什么?又害怕失去什么?
“就这潮湿地儿还想放藏品……”
戚檐一边嘲弄,一边掀开三角钢琴的顶盖往里瞧。他还想着没人闲了慌的往那里头藏东西,哪曾想还真有,还不少。他于是摸来一旁的支撑杆,直戳入顶盖的凹陷处,确认撑稳了才松手。
他将藏在里边的两个白色塑料袋往外拿,还没拆开,先嗅到一股刺鼻的消毒液味。
“什么鬼玩意……”
戚檐皱着鼻子将一袋拆开,没曾想里头东西倒叫他觉著有些异样的熟悉:持针器、线剪、组织剪、缝针——皆是手术缝合用具。
这些玩意怎能和钢琴扯上关系?
戚檐没明白,于是又转向了另一袋——止血带、纱布、血管钳……
“成,这一袋是止血用的……”戚檐的眉峰被他拧出几道沟壑,“是在这动了场手术么……”
李策究竟是对钢琴有执念,还是对钢琴里的手术用具耿耿于怀?
戚檐没想明白,自顾自走至收藏室里最为醒目的一张半身肖像画前,画上是一个女人,可惜女人的动作稍显僵硬,好在画工精湛,大胆的用色能叫人轻易忽视那不够自然的躯体动作。
只不过,那赤红的背景总有些莫名的眼熟。
眼熟,不能更眼熟了!
戚檐仔细想了想,近来总见血,可除了发生车祸时,文侪身下汩汩流动的血泊,他便再不能想起其他的了。
双目骤然一眩,他赶忙扶住那画框稳住身子。这会儿,他微俯首,目光恰落在画像上女人交叠的手指上——纤细白皙的右手压着左手,那动作微微有些僵硬,就好若在遮掩着什么。
戚檐将脸凑得更近,倏忽间他震悚着往后退了一步——那女人的左手仅有三根手指!
也正是那刻意地遮掩,叫她的动作显得拘谨且不自然。
在强烈的预感下,戚檐回身扫视了全屋大大小小的人物画像。他的脚步在加快、越来越快,以门为起点逆时针绕着屋子走,不时驻足仔细打量沿途遇到的每一张人物画像。
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时,他确认了一个事实——所有画像中人物的左手都缺了两根手指。
他有些笑不出来,因为他忽然想起了任怀屋内的手指堆,也因为他的心脏砰砰直跳,就好若发现自个儿沾染上了足以致死的瘟疫,亦或者触碰到了什么恶毒的诅咒一般忐忑不安起来。
显然,李策在害怕。
甚至可以说得上极度地恐慌。
他在怕什么?
戚檐正思考着,忽见地上一个肥大的影子倏地将他罩住——有人正站在他的身后。
他深吸一口气猛然回身,却只见一张狰狞的女人脸猛然窜至面前,不过眨眼间,他已被压倒在地,而他的左手腕正被那怪笑着的老媪死死扣在冰凉潮湿的地面上。
“今晚吃肉!!!”四婆舔了舔泛着油光的嘴唇,手中紧握的斧子上早已是血肉淋漓。
“铛——”
斧子砍了下去。
第112章 【李】EP11 要他相信阴梦里的大夫?做梦。
一把钝斧骤然将戚檐的食指、中指与手掌分割两端,喷溅状的浓血自他的眉间往下落,润红了几乎被瞋裂的眼眶,将他视野范围内的一切皆染作了赤色。
满手血的老媪说着哎呦哎呦,扶着腰蹲身下去,拾起两根血淋淋的手指头,就好若捡起了两条骨头突出的细肉肠。
戚檐的嘶喊声不知怎么被堵在喉咙深处,纵他竭力张大了嘴,却好若断了舌头似的喊不出声来。他死命掐着颈子,即便他觉得这痛楚不及过去遭受的千分之一,却仍似泪失禁一般哭个不停。
湿咸的泪落在本就发潮的地面上,同殷红的血液搅和在一起,叫他头晕目眩。
李策怎么如此难过?
只是因为断指么?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他合上眼时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与屋外的暴雨声。
***
“哟,醒啦?”
戚檐睁眼时瞥见一张不算熟悉的面孔,他同那人打过照面,自然清楚那是来给文侪治病的医生俞均,只不过文侪治病那会儿他偷摸着上收藏室里去了,也没同那俞医生说上话。
他忽然想起自个被砍断的手指,于是将左手抬至面前——五指齐全。
于是,他试着弯了弯指头——除了那俩指头以外的三根指头都蜷了起来,唯独那俩依旧直挺挺地竖着。
他倒没太激动,只还凑近去仔细瞧,见那两根指头的根部都有明显的缝合痕迹,大红线的缝补痕迹醒目得叫他反胃。
“靠……”戚檐骂了一嘴,又问,“四婆呢?她砍我指头是不是得给我一个说法?”
“您又说胡话了。”俞均温和地耸肩一笑,“您这发的不过是低烧,怎么脑袋却糊涂成这般?和人四婆什么关系?您这手指头可是给钢琴夹断的。——我说您也真是,怎么不知道小心点儿?”
“什么?”
戚檐盯着那被接回去的手指,由于他眼下多少缺点儿血色,因而连手都惨白,以至于叫他看不出那五指是否相同。
这真的是我的指头吗?
戚檐默默想。
眼朝旁一瞥,竟瞧见了门边老媪一双笑着的眼睛。
她在笑呢。
这皆是文侪醒来前发生的事了。
***
文侪勉强稳住心神,却还是禁不住惨笑出声:“好大夫,药给我吃空了,您再给我一罐呗?否则我不当心在宅子里胡乱咬人,那不是成了丧尸么……”
“你又犯糊涂了?”俞均曲了两手食指的指节,分别摁上他两侧的太阳穴,“你吃的药,哪里是拿来治这病的?”
“不是?”文侪讪讪笑笑,“我还真是命途多舛……那是治啥的?我看您还挺熟悉……”
“因果颠倒喽!你喝血是用那药的后遗症。”俞均把手拍在他肩头,摇了又摇,“后遗症治不好的,没有药!”
“喔!——我是杀人魔?”
俞均忍俊不禁:“哪能呢?您犯病犯得很有规律,皆在暑期。所以,往常您犯病时不都回这山宅子里关着,由下人送些鸡鸭鹅给您啃的嘛!怎么您自个儿的主意还要我来给您介绍?过去还好说,倒是今儿,您怎么把这么多人给带上山来了?”
俞均嗫喏一阵才继续说:“不过也无妨,您每年也就犯那么一次,今早您已犯过病了,接下来就放宽心该玩玩,该吃吃该喝喝,都没事儿!”
文侪哈哈笑起来。
要他相信阴梦里的大夫?做梦。
这病铁定要再犯一回,绝无可能仅仅恶心他一回便爽快收手。
“您先留步哈。”文侪一面说,一面从衣柜顶翻出条干净毛巾,先拧作一条麻花,再看准中间位置,一口咬下去,咕哝说,“麻烦您帮我绑去脑后。”
“哎呦!”俞均笑着瞅他,“不信我?”
“不信我自个儿。”文侪含糊回答,“麻利点儿,我赶时间。”
“你个小孩儿赶什么时间?”俞均环臂觑他。
文侪见那人干事很不利落,火气渐渐上来了些:“快点儿!你不绑我就赶着去见阎王爷!!!”
“真是凶……”俞均嘀嘀咕咕着帮他绑上死结,“莫不是那大学给人孩子教坏了……”
“绑紧没?”
“再紧,少爷您脑袋就要爆开了。”
“那成……”文侪毫不犹豫地把俞均推开,“我出去一趟,你别跟来!!”
***
文侪步履匆匆要去找戚檐,却见那人门前聚了好些人。
他赶忙拥上前去,险些叫拖鞋给拌倒,只扶稳了墙叠声问:“怎么都聚在这儿?”
任怀和袁景都没理他,唯有柳未回过身来,说:“戚檐的手指给钢琴卡住了,听是把两根指头给夹断了,全仰仗大夫接的快……现在没啥事了,只是还有些烧。”
“你咬着个毛巾干嘛……”柳未问。
文侪没回答,心脏怦怦直跳,却还是吊儿郎当地挥手:“既然没事,你们还聚在这儿干嘛?走走走——”
他将柳未往旁边轻轻推了推,后来柳未叹一口气,把任怀和袁景也给带走了。
门缝里往外窜出几丝凉风,有如停尸间那叫人难忘的冷意。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恰那病患正掀被子下床,可瞧见文侪打扮却顿了顿,随即扑哧笑出声来。
“大哥,新日新装扮啊!”
文侪把门阖紧,见那气色极差的人儿要过来,于是呵斥一声:“待那儿,坐下来,看看自个儿病成什么鬼样了,还有心思同我说笑!”
“你气色就很好么?”戚檐皮笑肉不笑,意识到自个儿语气不大好,便装着头晕要往床上倒。
这么一下,果真把文侪给招到跟前来。
那人满心满眼全都装着自个儿的滋味,还真是好。
可是戚檐为了对话的可持续性,不欲装得太过,只抓着文侪的手靠上床头,说:“可能是大脑一时供血不足,现在没事儿了。”
说罢,抬手指了指文侪绑在面上的东西:“这是什么?”
文侪深吸了一口气,说:“周宣他病了,渴得人快疯了,犯病时把带血的人或其他动物都当水管……今早我就吃了条蛇,回过神来,吐得晕了……”
戚檐问:“一般的液体不能喝?”
文侪答:“犯病时喝了会想吐。”
“我明白了。”戚檐点头。
“明白了就少离我太近,咱们保持好距离。”
“真的会把人也当水管?”
“大夫是这么说的。”
“你信他?说不准又是为了混淆视听,亦或者解题关键便在此处……”戚檐一笑,“咱们试它一试?——我会好好咬紧牙关的。”
“试个鬼的试……”
文侪忘了戚檐是个解死结的好手,他还没反应过来,那毛巾已倏地向下垂落。
一霎间,他的瞳子骤缩,再下一刻他的唇齿舌已贴去了戚檐的左肩。
文侪什么都忘了,他只知道——
渴。
齿牙生生咬开戚檐肩上的皮肉,叫鲜血从牙印之中上漫。
文侪疯狂地贴着他吮吸,叫那些鲜红的东西染浊了他的白齿。
“大哥。”
“文侪。”
“阿侪。”
“哎呦,真会喝人血啊……”戚檐还是无所谓地笑,“喝够了就得起来啦!”
他一把揪住文侪后脑勺的头发,将他一整个人往外扯,哪怕那样有可能撕裂自个儿的肉,他也浑不在意。
他又蓦地抽来被子,把文侪摁了进去。而后,他把枕头压上他的脸儿,任那人如何敲打也不收手,只在那期间不停呼唤文侪的名字,直到那人说出一声——
“戚檐,撒手!”
他给文侪递去一杯水,又端来盆供他漱口,旋即帮忙把毛巾绑了回去。
他并不处理肩头血淋淋的伤口,只把衣服往上拉,遮了遮,便将那来不及思考一切的文侪领去了外头,笑道:
“走啦走啦,咱们赶时间去!”
***
戚檐有意不去使用不大灵便的左手,单用右手握了门把,推开了文侪房间对面那间杂物室。
他开了门却不急着往里去,只将手朝内一伸,嬉皮笑脸说:“请进吧,我亲爱的的小吸血鬼。”
文侪白了他一眼,匆忙撞开他的肩膀便入了屋。
他这般赶,为了提高效率是一回事,确实不想跟在戚檐身后是另一回事——他总能瞧见戚檐白花花的颈子在他跟前晃,刚刚一个没忍住便在他肩头咬了个血洞,倘若他再不当心些咬上了戚檐的脖颈,戚檐怕不是要如那条巨蟒一般惨死。
“不喜欢吸血鬼啊?那就我亲爱的小蝙蝠——又怎么了嘛,总是瞪我,不可爱么?这可是我们之间的专属爱称。”
戚檐坦荡接受着那凶恶的目光,却露出个颇灿烂的笑,他快步迈到文侪面前,随即将脑袋伸过去:“文哥,小弟错了,您打吧。小弟不该冒犯您,乱喊昵称实属冒犯,您管教管教就好了。”
然而见状文侪却一怔,随即摁住心口猛然往后退了几步:“靠!我都和你说了别挨我那么近!”
“啊……是我错了……”
戚檐开玩笑时常扬起的音调被遽然降低,他隔着好些距离冲文侪道歉,又在文侪锐利的目光中乖乖寻了个角落开始翻找东西。
文侪扫视这间积灰的杂物室,里边堆积的显然都是些上了年头的旧物。
紧挨着文侪双脚的那黄纸箱里头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儿童玩具,他打量几秒,蹲下身将玩具一个个往外拿,那些东西倒还都挺新,只不过玩具上头皆留有或深或浅的划痕。
——是刀割的。
他下意识想。
他不往箱中看,东西都是拿出来了放在面前才知道究竟长什么样。他在握住个冰凉且柔软的东西时遽然一愣,可手太快,那玩意儿已经被摆在面前了。
死婴!
当初那个站在门前被血色襁褓裹着的死婴!!!
文侪轻喊了一声坐倒在地,可那玩意虽是瞪着大眼,却一动不动,他遏住打颤的手伸过去试了试鼻息与心跳,可两者均显示他确实不具备生命体征。
“哥,你刚喊什么?”
戚檐从箱子堆中探出个脑袋,他的目光从文侪的面上移至那死婴身上,也不待文侪说明便走过去把那玩意拾起而后卸下了他的襁褓。出现在面前的是背后空空如也的电池盒。
“嘁,就这鬼东西挠了咱们一晚上门啊?”戚檐掐着那玩意的粗短颈子,径直走到窗边,将窗户往上一提,便使劲将那东西往外抛了出去。狂风暴雨活似饿疯的巨兽不过眨眼间便把那东西吞得瞧不见了。
冷雨拍面,戚檐却不紧不慢地将脑袋收回去。
“这高空抛物的习惯是真不好,得改改。”文侪拍了拍手上的灰,将身子挪到了另一个大箱子面前。
那纸箱的灰尘要比前一个厚得多,当他拆开圈圈缠绕的封条时,最先露出的是一条大红色的缎子,缎子上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墨字——
【我们的神明】
第113章 【李】EP12 真漂亮,像咱俩的孩子
“嗅、使劲嗅!那半吊子郎中的大白褂子上尽是铜臭味哩!”
***
千禧年,一挂假牌的私人医生跪在这宅子大门前,磕头如捣蒜,直撞得额前血肉模糊。
他身后破破烂烂的大编织袋被风吹开,里头软塌塌、血淋淋的东西于是顺着雨水哗啦啦往外流。
据说,那医生偷剖了宅中人的器官拿去倒卖。
还挣了不少钱。
庭中一片腥臊,可那医生拒不认罪。
他颤悠悠捧起手边那些新鲜粘腻的心肝脾脏,蓦地痛哭流涕。
直哭到瞎了眼。
***
“‘我们的神明’?这宅中人都信教啊?”文侪将那大红缎子小心往外拿,没成想摆在底下的却是一张大合照,长满黄斑的老照片由于保管不当,已氧化得很脆,叫他只消轻轻往下一折,那照片便会碎作粉。
那般多人的合照本该是温馨的,可文侪定睛看去,那里头不多不少恰是目前宅中九人,不单没半分温情,还尤其诡异。每个人的神色都透露出局促与不安,多数人的眼睛瞥向了相机的右侧。
“看什么呢……”文侪嘀嘀咕咕。
“哥,你说啥?”
“往右边瞧瞧有啥东西。”
“右边?”戚檐诧异,“什么都没有啊……总不能那死婴还能爬墙上来吧……”
虽是这么说着,戚檐还是把窗子给小心合紧了。
他凑到文侪身侧时,文侪也不偏头看他,他这会儿查线索的欲望太强,也忘了嗜血的病,反倒被戚檐暖和的体温烫得很舒服。
“你先看着吧,找找里头谁是‘神明’。”文侪小心捧着几乎散架的照片放到戚檐手中,最后瞥向那照片的一眼,却见那照片中人都朝左看过来,不自禁一悚,“他们刚刚眼神不是朝这头的啊……”
“说什么呢?”戚檐笑着将照片一扫,“哟,任怀站中心啊,若那神叨叨的疯子是神,八成是阎王,好巧,那咱俩这紧挨着他的便是黑白无常。”
戚檐一张嘴说不出几句正经话,文侪盯着他唇动,又觉得渴,于是把身子同他分开些,继续往那大箱子里瞧。
箱体发软,估摸着是临窗放置被雨给浇了。文侪翻了一通,里头余下的左右不过小儿玩具,他本已准备将那箱子给踹到一边,眼底却忽而捉到一角黑白。
他把卡在缝里的东西抽至面前,只见是一张幼童的黑白照片,由于长期处于潮湿的环境中,表面已长出好些霉点子。
那照片中是个满头卷发的男孩,原被霉斑遮了眼,可文侪单看唇鼻便猜出那大抵是替换了他文侪的脸的周宣。因而单在心底感慨一句这阴梦太过智能,能变出他的遗照便罢,竟还能翻出他小时候的照片。
到这,他还并未觉得有何不寻常,原还想着捂住不给戚檐瞧,可当他捡了块抹布将照片外层塑料膜的表面擦干净时,却分明见那男孩生了对略微上挑的狐狸眼,正笑得眉目弯弯。
“靠……什么鬼。”文侪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不是因为害怕。
“喂戚檐,转过来。”眼见那人只是笑着埋头翻东西,存心叫他着急,文侪于是过去把手伸进箱子里把他的脑袋捧了出来,“别乱动,我瞧瞧。”
不明所以的戚檐恰好在笑,因而那对瞧着很是轻浮的狐狸眼也跟着弯起来。
更像了。
“你瞅瞅这照片,究竟是你还是我?换句话来说,是周宣还是李策?”文侪蹙起眉,“能别乱用Ps么……啥玩意都搞,怪瘆人的。”
“啊——”戚檐很快得出了结论,“真漂亮,像咱俩的孩子。真可惜……”
文侪给了那乱说话的戚檐几记暴击,打得戚檐满地乱爬。好一会儿,那有意把挨揍的动静闹得很大的戚檐还瘫在纸箱堆里哭唧唧喊疼。
“哥,打人绝然是你的不对,你该疼我,而不是让我疼。”
文侪斜睨他,手上打卷的数据在半空画弧造势:“我的拳头这么疼你,还不够?”
“如果没有其他线索的话,那照片恐怕看不出点什么来。”戚檐怕又挨揍,猝然起身,装作个没事人一般开始干活,手里翻着东西,嘴边话也不落,“其一,有个小孩长得像李策和周宣的结合体,说明李周他俩多少沾点血缘关系;其二,暗指李策或周宣是个分裂体亦或者融合体;其三,精神错乱的混乱产物;其四,他二人间还存在我们没有发现的诸多羁绊。”
不过是些猜想,文侪也没有应和,戚檐于是回到他适才瞅的一箱冒着香灰味的箱子前。
过去那棚户区里总有人在抽便宜烟,往肺里灌二手菸的同时也常嗅见隔壁一信佛的邻居家中的线香味。因而那味道叫他觉着很是熟悉,好似回家了一般。
可就在戚檐又一次将脑袋埋入了那箱子欲在暗处看清那其中究竟是些什么东西时,他突然眼前一花,登时双手颤抖起来。
“周宣……”
倏忽间,戚檐的嘴自个张开喊出了那个名字。
在他意识到时,李策已夺去了他身体的操控权,叫他将文侪扑倒在地,两只抖得厉害的手猛然要掐向文侪的颈子,戚檐却狠命咬破唇停下了那动作。
未曾想,被他压在身下文侪也跟着开始打颤了。
文侪犯病了。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旋即使劲把戚檐推开。
犯病时舌头舔着一点毛巾边都像是把整条舌头浸入辣椒油里——此刻无疑是他这辈子最认同辣味是痛觉这观点之时。
疼啊!
可是他只能忍,忍得眼泪汪汪,忍得一边辣得掉生理性泪水,一边被开箱的惊喜吓得魂不附体。
他没敢去瞧一旁大喘粗气的戚檐,也没去问戚檐刚刚是怎么了,他怕这一看一问,戚檐的颈子就要被他生生咬断。
深吸一口气后,他环视起杂物间,见烂拖把破扫帚都随意贴着墙面摆放,于是伸手将那些东西挪开,本不过是为了看他们后边都藏了些啥,没曾想却发现有一拖把的木棍子是能抽出来的。
他不由地皱眉眯眼去瞧,只见那木棍顶头已被削尖,那最锋利的尖儿上还沾着些陈血。
棍底似乎还刻着不少花纹,不过那纹路分布太过密集,叫他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个怎样的图案,他不由地更凑近了些——
成千上百个“任”字,像是庄稼上的蚜虫似的攀着拖把杆子,在文侪把手贴着木棍往上挪时,那东西竟也随着他一道往上攀。
它们的行动速度太快,打了文侪个措手不及,反应过来时那些东西已如密密蚁群般覆盖了他全部肌肤。
文侪甩不掉,便使劲抓挠起来,可是那些字却像是嵌入他皮肤里似的一动不动,他的瞳孔剧烈晃动,嘴中禁不住喊出一声“戚檐!!!”
那声方喊罢,眼前顿时一黑——是戚檐伸手遮了他的眼。
只听他问:“你身子上有什么?”
文侪咽着唾沫,浑身瘙痒难耐:“满身小虫似的字。”
“写了什么?”
“任怀的姓。”
“好,文侪,你现在做个深呼吸……慢一点儿……身上还痒么?”
文侪别扭地摸了摸手腕,说:“好似没了……”
戚檐缓慢地抽开手,从他指缝里挤入的光逐渐扩大。文侪怕自个儿一垂头身上仍旧是那些个黑字,挣扎了2秒才低头,却见自个儿手臂除了叫自个儿指甲抓出的深痕,再无其他。
他再度移目向手里那段木杆,却发现那上头仅剩了斑驳血迹,一点刻痕都没有了。
文侪又深吸了一口气:“周宣又瞧着奇怪东西了。”
戚檐摇头:“不对,李策也看着了。我回头时,你全身像是被虫子淹没了。”
“那你还扑过来?”
“我得救你啊。”戚檐笑道,“我可满眼都是你。”
“少在这儿说些七七八八的闲话!”文侪拿指尖敲着那根木棍,说,“适才上头字是手写体呢……只是……”
“怎么?”
“任怀开社团会议时,不是常做笔记么,但字体不大一样。”
戚檐拍了拍脑袋,说:“忘了同你说昨晚的事儿了!那任怀手臂上有一个鬼老头刺青,会笑还会吃东西。那任怀的性子昨夜好似也变了,较他原先的要不拘小节许多,还很燥,袁景说那是他犯病时的症状。”
文侪把棍子推去墙边放好,扶着架子望向底头:“又是双重人格么?”
“不排除这一可能性。”戚檐怕他把身子压得太低,伸了只手帮他扯着领口,一只手则往上摸高,摸到了潮湿的什么。
好歹是生物学的,在经年的实践课摧残下,对事物感到恶心的可能性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今儿哪怕摸到块腐肉他都能毫无芥蒂地拿下来。
于是他踮脚将顶头那玩意往掌心一含,便顺利取了下来。
那是一颗烂果,已然长了毛。
架子底有东西,只是放得太深,文侪光伸手构不着,便起身看戚檐在干什么。
见他拿着个烂果子端详,并不像往常那般骂他不干活,只说:“你好好瞧着些,这线索估计同谜题四有关系。”
“‘我留下一颗烂果,要它来日还我一颗好果’么……”戚檐呢喃自语,说,“不该啊,怎么这线索一点指向性也没呢?”
文侪没理他,只抓来了那根尖头杆子戳下头的箱子,哪知那箱子似乎很重,文侪拿杆子扫了半晌,它才微微一动。
正当文侪要咬牙再上一层力时,他身下蓦地一陷,回神时已同戚檐一道摔入个大约有一米五高的小坑里。
“我去……”文侪摔得吸进一口黄土,再加上嘴巴给毛巾堵着,差些以为命要飞了。
那是一个类似一楼地下室的空间,但估计是二楼的原因,其深度很有限,且这一局域的大小没有它顶头那杂物间的大,所以照戚檐形容起来,它像杂物间中一个内嵌的泳池。
——且是一个空旷的无水泳池,铺地的是土,唯一可以称上摆设的是一颗矮树。
那树的枝头已结了果,同适才戚檐找着的那颗是同个品种。
俩人绕树几圈,见它树枝没有挂物,便向下刨起土来,直挖了一层又一层。直至终于挖到一个箱子,文侪才终于收手开始忙活着开箱。可戚檐生性多疑,不肯走,非要将那土挖到底不可。
于是后来文侪从箱子里得到了两张存盘纸,而戚檐挖到了一个红布包。
戚檐才将系紧袋子的红绳拉开了一点儿,里头那压迫感十足的酸臭便像是生了翅般缠去了他二人的鼻尖。
“哈……”戚檐笑起来,“这味道,我可熟了。”
“你怎么就熟?”
“上系统解剖学时常能闻着。”
“……”文侪说,“那我不看了,你看看里头情况如何。”
戚檐蹭了蹭他脑袋,便开了口,只是里头大块的躯体太多,叠放着也不大清楚,索性跑到树后一股脑地往外倒。
“怎么还碎|尸呢……”
戚檐念着,将那些残肢拼凑在一块,最后告诉文侪:“都齐了,差个脑袋,里头还有把尖刀。”
文侪正要接刀来看,却听顶头咚咚两声,边缘忽而冒出一颗脑袋。
文侪吓得险些窜去树后,定睛一看竟是那老管家。
他并不清楚那人是如何悄无声息进入这上锁的杂物间的,所幸那人似乎没看到树后的尸体,只是笑着说:
“俩位少爷,到休息时间了——!”
没辙,这是反抗不了的老规矩。
戚檐将小刀藏进袖中,便跟在那不情不愿的文侪后头,在老管家的注视下,各自回了房。
临别前,文侪同他说:“明儿起早点,我醒了便去找你,若你先醒,便来找我。”
戚檐给他送个飞吻说晚安。
***
次日清晨,文侪失踪了。
第114章 【李】EP13 水,他踩着水向前。
戚檐睁眼时恰是早晨7:30,他因没瞧着文侪的影,确信自个儿起得比文侪早,生了好些欢喜。然而当他兴奋地冲去文侪房间,却只得来一扇没锁的门和一个空荡无人的房间。
外头的雨下个不停,别墅还是如常的潮湿,院子里也照旧淩乱肮脏,这宅邸一如既往,唯独戚檐像个疯子般在宅中疾驰。
他把能开不能开的门都开了个遍,能闯不能闯的房间也都翻了个底朝天。
他还往外头跑,往雨里跑,直到被突然出现的老管家拦住,用百般含蓄的话告诉他——不能走了,已经到阴梦的边际了。
文侪人间蒸发了。
那人悄无声息地从阴梦中消失,戚檐甚至不知这局结束后,他还能否再次看见文侪。
他叫外头凉雨冻得不受控地发抖,忽而想起那两张存盘纸,又疯了般跑回宅子去找。可到头来,他也仅仅寻到自己那张,另一张随着他的主子一道没了踪影。
他压抑着内心的恐慌,逮住人便问周宣在哪儿。多数人一句话也答不上来,似乎连他指的是谁也不大清楚,只有那坐在二楼小客厅的医生俞均向他投来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他神色从容,白大褂如往日那般的洁白,唯有鞋底踩了一片血。
***
空洞的无力感像吸水后胀大的海绵一般塞满了戚檐的五脏六腑,可他还在大口往肺中灌入漫着血腥味的潮湿空气。
他翻开掌心,在恍恍惚惚间盯住了因跌倒而挤入指缝的脏泥。
说不上茫然无措,可他还是觉着气管某处似乎生了颗肉瘤,叫他连气都喘不顺。
文侪就这么抛下他不辞而别了?
真无情。
真讨厌。
要是能把那人牢牢拴在他身边就好了。
冷不丁冒出的想法叫戚檐自个都觉着荒唐,他勾唇笑了笑,旋即将手在雨水间洗净。已被雨水浸得透明的白衬衫紧贴着他的上身,皮肤的颜色融在灰绿色的草木间,被大雨模糊开。
他慢腾腾踱步至距离那个满溢的池塘不远的小木屋,可走着走着,却忽然在大雨中跑了起来——他不想让文侪心疼被他浪费的时间。
虽说他瞧着风风火火,可当他停在那屋子前时,倒还算有点礼貌,知道要敲门。然而他也不过敲了三下,在没听见应答后便像屋主般光明正大地推门而入。
不是什么温馨的、有着暖炉的森林小木屋,一把斜放的细剪子给戚檐来了个“开门红”,戚檐单瞥了眼被划开道血口的手臂,连血也没抹便移开了眼。
——那玩意平日里够他演一出鬼哭狼嚎的戏码了,但缺了看客,他哪里还有唱的兴致。
戚檐打从开始接这阴曹来的委托起,便总下意识往犄角旮旯去,总认为那些地方最脏也最是容易藏着些重要线索。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屋子四角虽都堆积了不少木箱与各式工具,却并未留下任何线索。
他倒没因此次受挫而止步,只倏忽想起阴梦第二天,那园丁手里握着把系着平安结的铁铲,便开始在明处卖力翻找起来,遗憾的是依旧是一无所获。
嗳,这也没啥好奇怪,毕竟如若那树干藏尸为真,那么铁铲之类的作案工具自然要收好才能安心。
戚檐也不纠结,转而掀开炉竈上的烧水壶盖儿,里头涌出的热气险些在他脸上蒸出水珠。
水还烫着,下头炉子里的火却给人灭了。
那么屋子的主人在哪儿呢?
在床底?在门后?还是紧贴着窗户死盯着他这个不速之客?
所以,他会在哪儿发现一双瞪大的、血红的眼睛呢?
戚檐根本不在乎。
那就等主人自个儿出来吧。
他随手将从顶柜里翻出的茶叶包倒入桌上茶壶中,右手拎了烧水壶便往茶壶中倒水。
现下,即便被斩断的两根手指已经接了回去,可活动起来仍然说不上灵活,每当他盯着那食指与中指上缝合的红线瞧时,心底便会涌出好些异样的情感,更准确而言是李策过分在意那俩根手指了。
岂止是在意,戚檐能够明显感觉到,李策想要的是断指复原。
依照浅显的表层分析,他当然能够将断指同谜题三“被割下的肉”相联系,而“变着法子长会我身上”就可以理解成李策对断指一事执念太深,但由于尝试的失败,因此日思夜想,频繁地臆想断指复原。
可他知道他若真这么答了,必定会空空浪费一次答题机会——他清楚的,这并非正确答案。
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戚檐粗略一算,自己到这儿也已经近一个小时了。除了床底没瞅,他都翻了个遍,原是在等着那人自个儿爬出来的,没成想那大概是个触发机制,还得他亲自瞅一眼。
戚檐有些不耐烦了,于是蹲身下去,迅速掀开垂至地上的白床单。
满眼红。
一个绑满赤色平安结的铁铲就好若被封印一般孤零零躺在床底,他正要伸手去摸,忽然另一侧垂地的床单一动,一张歪着脑袋的憔悴男人的脸随即撞入他略微缩紧的瞳孔中。
那人是从外边回来的。
狐狸眼弯起来,戚檐拍了拍手上黑灰,站起身厚着脸皮嘻笑说:“老伯,我说怎么没在屋里瞧着您呢!这雨忒大,您瞧瞧,我已给淋成了个落汤鸡……刚缝好的手指真真又疼又冷,就想着在您这儿避避雨,若冒犯您了,我麻溜出去?”
“不必,戚少爷客气了。”
园丁的眼珠子不安地左右晃动,反而是戚檐这客人请他在桌前坐下。戚檐有意叫那人紧张,查找着逼迫那人失言的机会,因而目光总往床底那铲子瞟。
那园丁见状果真如芒在背,他那宽下巴上下颤,连带着牙齿也敲在一块发出喀喀的声响。
“老伯,您放心,我对那铲子不感兴趣的。”戚檐笑眯眯地起身拎壶给园丁斟茶,沸腾的茶水烫得茶杯中白气腾腾,“您也知道的,我同周小少爷关系是顶好,我俩可是能睡一张床的关系,可他忽然就不见了,我心底实在不是滋味……”
“是啊、是啊……您二位打小就是干啥都要黏一块儿的……”园丁脸上的表情蓦然柔和起来,忽闪的烛光照得他面上斑驳,可一张皮肉本就下垂的短方脸忽而更耷拉下去,他反覆搓着手指,“我也没想到小少爷他会……”
戚檐听到“从小”那二字时,挑起半条眉。
是青梅竹马?还是亲戚?
他装模作样猝然叹出一口气:“可到底不是亲兄弟啊!我都这般难过,也不知……唉……”
“你甭说这样的话!纵然是表亲,您二位也是最最亲的!”园丁连连摆手,只是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抖着那粗糙的五指,惊恐地望向戚檐,“您、您伤心了?我原……原以为,您、您再不会……”
“不为他难过,为什么?”发觉那园丁闻言神色诧异,戚檐又转了个语调,“他到底是我的兄弟,哪怕先前有点儿什么什么恩怨,都不至于在小少爷出事后还纠缠不休。您怎会觉着我是那般薄情寡义的?”
“可、可是、是发生了那事,您才变的呀……”园丁生满老茧的粗手像是祈祷一般交叠在一块,被他掐得发红的手背上留有许多指印,“若您真的不再怨恨小少爷他了,我们这些看着您二位长大的,便也安心了……”
戚檐冲他笑:“您当然能放心。”
***
由于他在园丁小屋待得时间过长,错过了午餐时间。那老管家不放心,于是专门来盯着他吃晚饭,不吃完不放人,
戚檐给人逼着吃饭,心里也不大舒坦,索性拿个大勺舀饭往嘴里硬塞。他吃得味同嚼蜡,眼下唯一支撑他在这阴梦里拚死干活的,只有一念——文侪可能在委托铺子里看着他。
戚檐其实也不明白,他自个儿受这么些苦,心急火燎地拚死干活,究竟是为了什么?
盼文侪能多分他一眼吗?
他也弄不懂了。
从前无意得知他妈对他那不得好死的爸始终痴心一片时,他差些冲去洗手间里把那天的,昨天的,前天的,大前天的饭菜都给呕出来。
真是个大善人啊!
那男人掐着他和他妈的脖颈多少回,他二人又窝囊受气包般战战兢兢过了多久日子?可即便他低声下气地像条狗一样跪着求他,他身上也依旧留下了那好家暴的畜生赏的几道疤。
要他原谅他爹,比他拿刀把他爹捅穿的可能性还低了百千万倍。
戚檐他没法憎恨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大的母亲,但他讨厌的亦或看不顺眼的人身上皆会具有他母亲身上的某个特质,譬如喜好逞强、过溢的善心、强烈的正义感。
巧了,今儿这三个词凑一块儿,他只能想到文侪。
“……别随意篡改人的取向啊。”戚檐嘟囔着,大瓷勺扒拉着碗内的米粒。
倏然间,餐桌顶头的吊灯闪了闪,戚檐的位置正对着袁景大敞的房门,从这儿朝房里看去,能一径望到她屋里头的窗户外。
在灯光一晃的刹那,戚檐似乎瞧着黑白两色的什么东西从窗前跑过。他不是个习惯质疑自个儿五感之人,于是一把推开老管家往袁景屋里头走,直把那抱膝坐在床上的袁景吓得大骂他几声。
“戚檐!你干吗随意跑别人房间来?!你问过我同意了?!”
戚檐起先并没想回答袁景,奈何她实在缠人,便搁下了安抚她诸类的心思,直言道:“刚刚你窗前有什么东西跑过去了,挺大一只,如果这山上没有什么能直立的野兽的话,那就不知是人是鬼了。”
袁景吓得结巴,将被子裹得更严实了些:“你、你会不会看错了?”
戚檐扶着窗框往外看,忽而看到几抹扎眼的黄光,愣了愣,只喃喃一声:“糟了……”
“糟了,什么糟了?”袁景魂快被吓飞了,忙趿拉鞋下床站去门前,“大哥你把话说清楚!”
戚檐神情急切,忙闪身避开她,急急往大门处跑,却见那原先微微拢着的大门这会儿已然敞开至最大。
潮湿的凉风吹过戚檐的面庞,恍如一只细手缠上了他的颈子,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叫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他进来了。”
戚檐言罢,忽而发觉适才还在他身边的袁景和老管家这会儿都不见去向,偌大的一楼,他说起话来尽是回音。
他脊背发寒。
心里发毛至如此境界,戚檐还是平生头一回感受到,他环视一楼,或明或暗的灯光像是鼓槌,他望到哪儿,哪儿便闪动着往他心脏敲去一下。
七分钟后,他听到了楼上载来水声。
不是雨水。
像是什么东西浸入水中,又被水拖着起来。
戚檐闭气又松气,喉结上下滚了滚,只大著胆子从厨房里抓了把菜刀,便踩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二楼地面上有一大摊拖拽状水迹,一直蜿蜒去了这二层独一的浴室。
灯在闪,每隔两分钟灯光便会全熄,他有五秒左右的时间陷入全盲状态,哪怕黑暗中的煎熬叫那短短几秒长得像是半小时往上,可是他的步子从未停止。
水,他踩着水向前。
哗啦,他也听着水声向前。
他的手摸上了浴室的老铁门。
“嘎吱——”
一个人头高挂在浴室正中央,裹着红布的身子在浴缸中起起伏伏。
哗啦——
哗啦!!!
第115章 【李】EP14 天不给活路啊……
那玩意的视觉冲击大归大,可当最后一层恐惧来源被彻底戳穿后,戚檐反而不怕了。
他上手将那颗被挂在梁上的头颅扶稳,想要瞧清她的面庞,奈何她的五官已被犯人磨掉,任他再怎么仔细瞧,瞧见的也不过是削去了表层皮的结缔组织与肌肉组织。
他原还想把那水里的无头尸捞出来的,却忽地想起文侪当初告诉他,上一回的杀人案,还有个玩偶追着他们要杀来着。
“这回不一样么?”
戚檐不大相信,便走出浴室看外头的灯,二楼的数十盏灯仍旧保持着先前的闪烁节奏,隔几秒必有一次全灭。
——这意味着一切都还没结束。
戚檐抓稳手里的菜刀,环视着周遭,却没觑见那黑白二色组成的杀人魔的半点影子。
这宅子为了彰显富贵奢华,装修皆是往金碧辉煌那路子走的,按理说那杀人魔的面具是黑白二色,若是那鬼东西仍旧在这儿,他应该一眼便能瞧见才是。
他寻思着,又踱回了那昏暗的浴室中。
里头无皮脑袋依旧慢悠悠转动,无头身则保持着上下浮沉的节奏,水珠滴滴答答地往下落,有如外头淅淅沥沥的一场雨。
“哎呦。”戚檐笑起来,用手背将面上血水抹了,顺带将那些叫水凝作刺一般的扎眼头发也尽数往后撩去,“我说在哪儿呢?原来是在这儿。”
戚檐遽然仰头,直直看进浴室顶头的一片漆黑。在半晌无声后,顶头那团模糊的墨团中忽而浮起了一块圆白,下一秒那白已噌地晃到了眼前。
——丑角面具。
三角锥子眼,两短撇黑眉,圆白覆盖了眼鼻,左右各一圈艳腮红,下边则是直连嘴的一大抹黑。
那杀人犯一直吊在上头!
戚檐毫不犹疑,只蓦地将刀子刺向那人的脖颈,可是那杀人犯的脖子却像是铁块一般根本刺不下去,由于戚檐用力过猛以至于刀子在撞击那硬物后将他的手猛地弹开。
“唉,杀不了,杀不了,大哥下次您就直说,我就直接跑啊……”戚檐边跑边说,只学着文侪那般借水前滑,好在他的下盘还算有力,几回要摔却没摔,原先想往房间里跑,跑过去的时候一瞅,门锁没了。
“天不给活路啊……”
戚檐跑经露台时,远远觑见上头门锁依旧还好,便将身子一拐,冲过去,嚓地锁了门。
这般玻璃门能挡得了什么?
屁也挡不了。
也罢,没关系。
戚檐两臂扶着后头的露台铜栏杆,死死盯住了玻璃门后那丑角的脸儿,也是这时候才发现那杀人犯并未佩戴面具,不过是在一张皱巴巴的老脸上拿笔墨画了妆
“奇怪,还以为这回阴梦里的杀人犯皆是熟人呢……没成想竟不认识……”
那杀人犯咧嘴笑着,下一刻抓起了二楼小客厅里的一个瓷花瓶。
砰!
砰——
砰隆、嚓!
露台门玻璃炸开的那一刹,戚檐一笑,压身向后,从二楼的露台,倒坠而下。
那丑角嘻嘻笑着,伸了脑袋瞧他,在别墅蓦然亮起的灯光中,他看见那人面上的皮破裂开来。
——是人|皮|面具。
戚檐摔落在大雨中,由于脑袋向下,所以脖子拧着的骨头响是他昏死前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
他没死。
明光闪得戚檐眼前一眩,他的心脏骤然梗紧,呼吸凝滞,热流登时从七窍淌出。他下意识强捂心口,软着双腿跪倒在大宅门前,连脑袋磕在地上的咚咚响声都没听着一点儿,机械式反覆的动作是被那医生制止的。
“哎呦,李少爷,您怎么又这样了?”
医生的呼声哀切,好似从前棚户区死人后左邻右舍常能听见的哭嚎。
“有、有鬼!!!”戚檐大吼一声,可理智告诉他自己,李策这回大概是真疯了。
戚檐无法控制自个儿的所作所为,活像个被锁在他人躯体之中的魂灵。
模糊的视野让他看不清眼前人与屋,强烈的耳鸣叫他立在失聪的边缘,听不清外界的声响。他勉强爬起身来,却是摇摇欲坠,身子反覆站起又猛然往下倒,撞得他身上青青紫紫,满是淤青。
不幸的是,他无法反抗李策的操控,可是五感共通,疼得他恨不能龇牙咧嘴。
柳未和袁景手握着楼梯的把手,胆颤心惊地向下观望。袁景同他关系似乎更好些,三番五次要上前,却都被那李策的发疯模样给逼了回去。
戚檐心想,可千万别过来,一不当心让李策伤到了,一会儿赔礼道歉的还得是他戚檐。
“李少爷!啊——任、任少爷、您……”
戚檐隐约听见那老管家沙哑的声音,即便能够清晰看见老管家的嘴张合,可耳畔嗡声却叫他无论如何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身后蓦地伸来一只手抓了他的臂膀,戚檐在李策控制下回首——是任怀。
他能察觉到,当任怀那张板着的、有些扭曲的脸映入眼帘时,李策抖着唇开了口。然而,戚檐根本听不清李策说了什么,只能看见本还笑着的任怀的面色倏然间变得铁青。
任怀毫无血色的唇齿抖得厉害,明显小于眼眶的乌黑瞳子有如蛇目般朝上下延申,而左右向内缩窄,强挤作竖瞳状。那人一副胆丧魂飞模样,连连朝后退,直至装在一木柜子上,骤然跌倒在地,那木柜子上的一硬物也随之哐当落地。
“不、不是……”
戚檐终于听清了任怀在说什么,而这时,他发觉李策那疯子终于把身体还给了他,于是笑着朝跌倒在地的任怀伸出手,说:“社长,对不住哈,刚刚我脑子有点乱,你就全当我在胡说!”
然而任怀却一把拍开了他的手。
戚檐将眉一拧,看向了楼梯上的柳未和袁景,没成想那二人也是一副毛骨悚然模样,瞋目结舌以至于说不上话来。
“大家这是怎么了?”戚檐觉着莫名其妙,一边揉被那劲大的任怀打红的手,一边耸肩看向神色尴尬的医生俞均,“您最是清楚我的症状,应该知道我刚刚不清醒吧?口不择言,还多见谅……所以,我刚刚到底说了什么?”
俞均抓耳挠腮,不敢再瞧那笑里藏刀的戚檐,开了口也依旧嗫嗫嚅嚅,闪烁其词:“您说、他、他……是……”
哈。
他妈的有嘴就好好说话啊。
戚檐依旧笑着,莫名的躁,他其实本就不是个很有耐心的,这会儿那舒缓他躁意的文侪也不在,愠恼便自他弯起的眉目中像窗外雨一般哗啦啦往外漏。
在他思考着该如何撬开那群顽固的嘴时,余光忽瞥见任怀拾起了掉落在他身侧的东西——一把银光闪闪的水果刀。
戚檐还没反应过来,锋利的刀刃已经飞向了任怀的手腕——是那条没有纹鬼刺青的手臂。
血珠从刀口往外渗,任怀划了一刀,两刀,一刀接一刀,他是奔死割的腕。
戚檐就站在他几步开外,此时却像个僵硬的木偶,双腿都仿若被固定在了地板上,连一步都迈不出去,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任怀的动作一直没停,活像个疯子般在戚檐面前自|残,鲜红的血溅了戚檐满脸,喷至眼眶中的血糊在他的眼球上,不断刺痛着他的神经,可他还是没能有所动作。
象徵着不吉利的右眼皮在疯狂跳动,戚檐听见了袁景的恸哭声。在他艰难地挪动眼珠往右时,他看见了老管家阴沉的面色,那管家一步步往这处走来,没有责备戚檐,只叹了口气——
“说到底,也不是少爷的错。任少爷好自为之吧……”
哦?尽管戚檐刚刚没能听清李策究竟说了什么,可是那话既然能叫众人震悚,逼得任怀割腕,那么必然不是一句好话,这老管家再护主,也不至于颠倒黑白吧?
除非,那句话仅仅是陈述了某个事实。
所以,他到底说了什么呢?
戚檐盯着任怀,却如何也瞧不清他的长相,鼻子一会宽一会窄,嘴唇时而厚些时而薄。唯独那双流着泪的眼睛没有太大变化。
他于是凝眸于那人的眼,顷刻间,耳边轰鸣戛然而止,万籁俱寂,任怀的脸也在刹那间清晰起来。
——胡子拉碴,头发稀疏,干瘪的面上却生着肥鼻厚唇,那双平日里瞧着颇加分的眼这会突兀地长在面上,违和得发紧。
可任怀不是个清秀的青年么?怎会如此老态?
但那模样的确很熟悉、很熟悉。
看到那张脸的第一眼,戚檐下意识便能喊出任怀的名字。
然而戚檐的左手不受控地抽动起来,那两根直挺挺的缝合指头无休止地发著抖。
“咔擦——”
两根不能弯曲的手指倏然折起,缝合处的红线随之崩裂开,露出里边血淋淋的骨肉。
指蜷缩作拳,而拳头在下一刻猛砸向了那张扭曲且诡异的脸。
在任怀口中血染红戚檐的指骨之时,戚檐想起——
这张脸,还有那丑角的脸——
都是任怀手臂上的鬼老头的脸。
第116章 【李】EP15 梦的边界在哪儿呢?
鬼老头狞笑着,皱巴巴的褶子间藏污纳垢,当他倏然放松面部,任由松松垮垮的皮肉耷拉下来时,那些灰褐色的脏泥便随之暴露在外。
有一股凉气自戚檐眉宇间下沉,自他的领口往内钻,紧贴皮肤带起细密的鸡皮疙瘩的同时,也叫四肢愈发的冰凉。他的喉头上下缓慢地滚动,没有发出丁点声音,可满嘴铁锈味却叫他禁不住攒眉蹙额。
“你不是任怀。”
戚檐下意识说出这句话,说出口又觉得自己这话实在太蠢。
“那我是何人呢?”鬼老头哈哈笑起来,他一笑,满脸肥肉便也跟着剧烈抖动。
戚檐在心底骂脏,面上却笑着,他甩了甩手臂驱散满身寒气,目光从老头手里那把血淋淋的刀刃挪到他沾满血腥的掌心。
“我猜,你是杀人犯。”
“任少爷!!!”
一声好似竭尽全力从喉咙中吼出的沙哑嗓音骤然刺入戚檐的耳朵,他看向身侧那惊惶万状的老管家,目光再转回去时,面前只剩下了那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的任怀。
又一声惊呼,这声来自于楼梯上观望的袁景,而这次,映射的场景是任怀应声倒地,鲜血铺开。
戚檐没有伸手扶他,因为他发觉任怀的血也溅到了他的手上,可他抬手凝视着那片殷红,心底忽而被两股相矛盾的感情所左右。
兴奋与恐惧。
戚檐无措地看向老管家,那人面上已无先前的惶恐,只平静得仿若机械,他说:
“天黑了,大家快些上楼休息吧!”
***
戚檐睁开眼,先瞅见外头天已经白了一角。
他又躺在了自个儿那张柔软的大床上,潮湿而温暖的房间安静得叫他觉得有些寂寞——今日是文侪失踪的第二天。
他的目光将房间从左到右粗略扫了一遍,没瞅见什么异样,便拐去了墙上的挂钟上,这会儿时针与分针恰指向了6:30。
戚檐难得早起,寻思此时其他人应还没起,便利索下了床。
昨夜那恶心鬼老头叫他憋了不少火,更准确来说,是李策对那老头抱有强烈的恨意,既然如此,那二人之间必然存在什么关联,这一线索也必然同任怀分不开。
当下,他还没能想明白那鬼老头长在任怀手臂上的缘由,但事关那鬼老头的线索至少目前几乎没有。
那么,要么是他们遗漏了许多线索,要么便是许多关于鬼老头的线索都没能被他们破解。
其实不单是这件事,他心底的困惑还有不少,譬如,袁景当时在饭桌上说他们都“干了那事”,指的究竟是什么?李策那会儿说他自个儿是“帮凶”又代表了什么?
戚檐想了想这几日翻找过的房间,出了卧室便径直往二楼的小书房去。
在这宅子里,书房一概被划入公共局域,平日里都不上锁,也正因此,他同文侪俩人平日也没什么兴致去探索。
外头依旧是阴天,走道上静谧得叫人发怵。戚檐倒是没怎么怕,只轻手轻脚将虚掩的门推开往内钻,待背在身后的手扭上门锁,才开始扫视全屋。
二层书房内的装潢要比一层含蓄不少,没有那般近两层高的书架,这屋中最高的柜子戚檐不用踮脚都能摸到顶。他也不急于去翻那张大办公桌,只走到距门最近的那一个书柜前,迅速将放置的书籍看了一遭。
他也是这时才意识到,楼下的藏书多是美学艺术亦或者世界名著一类书籍,而这小书房中放置的大多是专业知识性较强的作品且其中大多是纯外文作品。
戚檐习惯性地在诸多类别的书籍中快速筛选潜在的有用信息,他的脚步一直沿着四面书柜移动,最终停在一大沓依照时间顺序叠放的报纸前。
很显然的是,这些从1990年至2006年的报纸中,缺了两个年份,一个是1991年,一个则是2000年。
看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那件事会同这宅中接连不断的杀人案有所关联么?
袁景当初说的宅中死过人是否就可能发生在这其中一年?
戚檐没再翻书架,只大爷般往办公桌后的椅上一瘫,悠哉游哉地翻起了抽屉。书房这些地方必定会有不少文本数据,而他正巧是不喜欢筛选东西的那一类,要他连看上百份数据,那还是把他脑袋砍了吧。
也就只有他文大哥那天赋异禀的,看到那般多文本,还能沉下心气了。
冷漠的目光在白纸黑字间快速游走,他看完一张扔一张,丝毫没有要收拾的意思,反正人李策是周宣的表亲,一会儿吩咐那老管家便也足够了。
抽屉上两层皆是些无关紧要的数据,最底下那层放着本红日记本,戚檐还没将那玩意翻开,先摸到一层粘腻的液体。
戚檐下意识觉得是血,没曾想把日记一翻,却只看见掌心一大摊黑糊糊的粘稠液体。
那玩意气味刺鼻,还泛股呛人的药味。
他自然闻不出来那是个什么东西,只将注意力移回那本日记本,日记本翻开的第一页便是他适才想找的其中一份报纸——剪切版。
被贴在日记本上,还用红笔画了数个红圈的报道讲的大致是,1991年,发生了一起绑架案,被绑架的人质为一男孩和一女孩,绑匪以孩子的性命为要挟,索要高额赎金。
案件的结果是……
戚檐将日记本翻到第二页。
空空如也。
显然,案件的结果被这本子的主人刻意掩盖了。
所以那男童与女童成功逃脱了吗?
还是都死在那案件中了呢?
如果幸运的话,这宅子中的人或许存在着那案件的幸存者吗?
倏忽间,戚檐被一股不受控的紧张感所裹挟,他一时喘不过气来,那李策好似在催促他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戚檐屏住呼吸,仓促将红日记本从前往后又确认了一遍,便急匆匆走出了书房。他本打算直接往楼下去,恰目光瞥向那通往露台的二层小客厅,忽而反应过来这几日虽总经过那儿,却也没怎么仔细翻找过,便一个箭步冲去了客厅的电视柜前。
他拉开抽屉,里边塞满了杂志,只是杂志的内容却让戚檐有些困惑——全是较为明显的女性向杂志。
杂志封面上无不用高跟鞋、口红诸类,以及其他大众化的、常被使用作为女性符号的物品作为封面。可是照老管家所言,这宅子的所有者是周宣,而这又是李策的阴梦,若要放置标志物,怎么也该是男性的东西才对。
戚檐眨了眨眼。
这七日里的死者好似皆是女性来着,就连文侪、袁景和任怀起初说撞了鬼,说的也是个女鬼。
所以,她是谁?
戚檐原先单纯以为女鬼只是用以增添这委托惊悚感的固定设置,可这样看来,那想法便有失偏颇了。
他利落起身,在沙发与茶几那又摸了半晌。
从椅子缝里找到一条心型项链。
没了。
戚檐将项链收进裤兜里,旋即跑下了楼梯,路上碰着那柳未,给那人莫名其妙剜了一眼,他也不恼,单厚着脸皮问:“小柳,你这眼神不大好啊?我做什么惹你生厌了么?”
柳未并不回答他的问题,仅仅飞速踩着台阶从他身旁跑下去,只是她的步子迈得有些怪,戚檐于是又开口问她:“小柳,你脚扭着了?”
柳未这才很不耐烦地应话:“……早好了,只是还有些怕,不大敢用力。”
戚檐耸耸肩,随即跑下楼去,蓦地推开了通向后院的门,钻进了那间未尝走入的温室里。
他来这儿时心里已有了自个儿的判断。
——他觉得这温室与谜题一脱不了干系。
【壹、我痴迷植物,梦里头那些为非作歹的好人,却总在裁叶。】
***
温室的面积说不上大,目测大约只比客厅宽敞上一些。
三角顶,玻璃墙面,几乎皆是大盆栽的花卉,其中半数是绿萝以及虎尾兰、吊兰之类的纯绿植物。
这般来看,若是将谜题一中的“裁叶”映射到阴梦当中,这行为若是施行下去,无异于毁掉这温室。
那么,植物的寓意究竟是什么呢?
戚檐在温室内转了一圈,并没有瞧见什么放置在显眼位置的线索,于是蹲身下去一边翻找花盆,一边思考谜题一。
谜题一有一个很重要的名词——“梦”。
可是自打他来到这一阴梦中,他每夜都被那老管家赶着回房睡觉,甭提做梦了,他连进入睡眠状态的实感都没有,几乎都是一闭眼一睁眼,天便亮了。
既然这阴梦里不存在寻常梦境,那这很可能意味着梦与现实同时存在于其中。
“梦的边界在哪儿呢……”戚檐呢喃着,手已顺势插入泥土中刨开了一株虎尾兰。
叫他惊奇的是,那盆栽的根部并没有附着泥土,他所看到的那层泥土,仅有头发丝那般的薄。
戚檐不死心,只将其他的植物也都拔出来看,结果——皆是那般。
“也没有液体,应不是无土栽培……”戚檐起身,自言自语道,“这处设置是因为阴梦而荒谬化了,还是说,我此刻已身处梦里?”
“不对……谜题一里说有人在裁叶来着,可是盯了那园丁有一会儿了,那人从没拿起剪子裁剪植物……”
戚檐尚留有理智,也不在乎时间之类,只往长椅上一坐便开始咬文嚼字。
【壹、我痴迷植物,梦里头那些为非作歹的好人,却总在裁叶。】
“为非作歹”意指那些人不受控,“好人”代表着李策对那些人的品性乃至于行为正确性的认可,“总”意味这这一行为不断重复进行。
总结来看,是梦中人常常做一些他抵触,但是正确的事,即从一般价值观来看,“裁叶”是正确的,那么相对的,李策“痴迷植物”这件事便是错误的。
戚檐目前虽想不明白这“植物”与“裁叶”的意义,可最叫他心烦的却不是那事,他想不通为何李策要强调他的“梦”。
梦。
他首先排除掉了梦的其他含义,譬如幻想与梦想,因为这俩者皆是凭藉个人的主观意愿创造出来的东西。
“植物……梦境……”
温室里头安静得紧,唯一的声源来自掉落在屋顶上的雨珠。
“天黑了啊……”戚檐闲适地仰起脑袋观雨,却忽听前门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于是回头看去。
短短一瞬,惊恐的神情便若天幕上的浓云般骤然覆盖了他的面庞。
第117章 【李】EP16 他下次见到文侪的第一眼就要表白
伏暑闷得委托铺子前的柏油路冒烟,薛无平不知从哪儿淘来对太阳镜,这会戴着黑墨镜瘫在树荫底下乘凉。
他手里一把蒲搧动得飞快,活似那卯足劲振翼的小飞虫,嗡嗡直响。
“哥,你别盯着显示屏看啦,眼睛看坏了怎么办?”
岑昀将一罐冰饮料贴在文侪的面上,文侪伸手接过去时仅不咸不淡道了声谢,眼睛却一刻不离显示屏中的戚檐。
“果然是担心戚哥吧?”岑昀自顾自舀了一大勺冰西瓜嗷地放入口中,将两颊塞得鼓鼓囊囊还要含糊道,“戚哥若是知道你这般念、念着他……这瓜好甜……他会很高兴的!”
文侪没有回答。
***
戚檐的意识还停留在后院温室里,可是当一阵强光照射过来,他将眼一闭再艰难睁开时,他已陷入了客厅的软沙发中,浑身雨水将沙发浸得很湿。
他喘着,嗓子里有竭尽全力奔跑后留下的血腥味。
他站起身,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肌肉,低头时才发现自个的球鞋上沾满了鲜血。
一行血脚印则从沙发处延伸至门口。
“我又忘事了么……”戚檐左右转动发酸的脖子,“可是昨日鬼老头杀人的事,也没忘啊……”
他没打算硬想,第一回委托时那精神分裂的赵衡早已叫他习惯了记忆中无处填补的空白。他将球鞋踩在地面上一大摊脏水中浸了一会,这才迈开步子。
客厅的正对面是那几间相连的卧房,戚檐站在茶几边,恰能瞧见对面老管家与袁景紧闭的房门。
他走出客厅,原是打算拐个弯径直上楼,可眼神瞥向那一行卧房时,他忽而心间一动——那四婆的房门虚掩着,窗外猝然吹来阵风,那门便朝内又敞开不少。
面对那用斧子砍下自个儿手指的食人魔,戚檐当然是——
一点儿也不怕。
他敲敲门,轻唤几声“四婆”,没听到回话便毫不客气地往里迈腿。
实话说,在入屋前,他还并不清楚为何瞧见个打开的房间便想进去瞅瞅,可当瞧见放在床头的竹篮时,他便明白了。
在那四婆拿斧子追着他们砍的那日,四婆出去了许久,直到夜里七点半才回来,而这篮子便是她那时候提回来的,那置于篮中的藏青布隆作小山状,显然是藏了什么东西。
戚檐的指尖触及粗糙布料的须臾,门锁忽然咔哒咔哒响起来。
“嗳?我刚刚没锁门呀……”四婆的尖嗓极有辨识度。
“您用钥匙开吧。”袁景有气无力地说,“我就想着拿点蒜和辣椒放屋里辟邪用……我总觉着最近被什么鬼东西上身了,肩沉得我抬不起来。”
耳闻钥匙已经插入锁孔了,戚檐瞟了一眼那篮子,伸手将藏青布猛然一拽。
那四婆好似察觉到什么,房门往内砰地撞在墙壁上。
顷刻间,穿过大敞的窗子入内的狂风带雨朝二人扑去,将她俩浇了个半湿。
一条藏青布轻飘飘落了地。
***
戚檐头也不回地绕到后院,待从雨水中抽身站至温室檐下时,这才低头看向怀中的篮子。
由于他从没想过要帮那玩意挡雨,反而三番五次要拿那篮子来遮雨,这会儿篮中东西已经被水泡了。
即便如此,他也能轻松辨认那一套东西——火机、一锈铁罐装的石油以及一小捆木柴。
这些证据的指向性尤其明显,文侪曾同他说,在四婆砍人的当晚,发生了一起纵火杀人案,只可惜有关那案子的细节皆被戚檐忘了个干净。
“她就是杀人犯么……”
戚檐自言自语,他抹了一把脸,恰瞧见二层有几间未点灯的房间,除了他与文侪的两间外,还有一间是柳未的,那不知在何处崴了脚的柳未这会儿也不知是否在房间休息。
可、柳未怎么忽然就崴到脚了?
她平日走路慢吞吞的,比任何人都要更小心,她是着急干什么事没当心么……
戚檐并不觉着这阴梦中会忽然抛出个无用线索,也恰是他思索时,心底蓦地生出个怪异却并非全无道理的念头——倘若这一宅子人皆是杀人犯呢?
他算了算时间,估摸着四婆和袁景也该离开了,随即将篮子随地一抛,光明正大从后门进了宅子,也不顾那惊诧的老管家的劝阻,拖着湿答答的身子直奔向楼上。
柳未的房门果然也没关紧,里头是一片黑暗,戚檐没傻到莽劲往里冲,只贴着门听柳未均匀的呼吸声。
“她在房里啊……”戚檐转了转干涩的眼球,还是蹑手蹑脚入了屋。
他走起路来像是飘荡的鬼魂一般悄无声息,袜子踩着厚厚的地毯仅留下踏雪一般的簌簌声。他倒是专一,没去翻找新地,只凭记忆拉开了那四层柜。
第一层被拽开时,他只是冷着脸在那些诡异的大头洋娃娃中翻翻找找——据文侪所说,那巨型鬼布偶通身长着红毛,四肢浮肿,乌黑大眼瞪如铜铃,头顶则生着稀疏的黑发。
第一层一无所获。
而在第二层的玩偶残肢中,戚檐也没能从那些细胳膊细腿中翻到什么。
第三层,一拉开抽屉映入眼帘的便是淡粉的、天蓝的、鹅黄的清新绒毛,那些东西铺得平平整整,颇有强迫症的意味。
戚檐觉着没意思,伸手胡乱一搅便要往下看,哪曾想他这一搅却叫那些绒毛翻了个面,露出背面的艳红。
戚檐咽了口唾沫。
为什么他听不见柳未的呼吸声了?
他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再顾不得什么,只猛然往外冲去。
走廊的光亮在一瞬之间耀得他眼前一花,可定睛看去,却只见捧着两块干毛巾的老管家正攒眉盯着他。
老管家说:“戚少爷,夜深了,您快些把头发擦干了去睡吧!”
戚檐有些发懵,原来已经到深夜了么?
他接过毛巾,极自然地忽略了来自柳未卧房的一道灼灼目光,朝走廊深处的房间走去。
***
戚檐是被噼噼啪啪声吵醒的,他睁眼,看到的不是这山上熟悉的铅灰与苍青,而是吞没一切的橘红。
——是火光。
火,吞没了前院的一切,他伸长颈子,看见那园丁老伯浑身沾满了火焰,正绝望地在泥潭里打滚。
一阵刺痛逼得戚檐蓦地掀开了厚重的棉被。
原是一小簇火苗已咬上了他的裤腿,他一愣,下意识砸了屋里的盆栽,把里头的土往脚上掩。
然而厚土拨开,火苗仍旧没有熄灭,且在不断向四周扩散。
他冲去房门,看见那瘫在沙发上的医生俞均,那医生见他要去浴室,嘴唇翕张,却是欲言又止,最后仅仅把手压上了双眸。
戚檐没搭理他,只冲进浴室打开花洒——可那无疑是白费功夫,火苗并没熄灭。
他也在这时认识到了一个事实,那火并不会损毁他的衣物,它们灼烧的,仅仅他的肉身。
戚檐粗略一算,这火苗最迟在一小时内便会覆盖他全身,且在这之前,他也极有可能因重度烧伤而死。
“没有时间查找线索了……”戚檐强忍疼痛,“得把死况给还原了才行……”
他往楼下跑时,看到楼梯旁边蹲着那用棉被裹着自个儿、放声痛哭的袁景;席地而坐的柳未倚着楼梯,指甲死扣着一块软木板,将下唇咬出了血也不愿意出声;四婆将自个儿锁进了屋子里,他瞧不着;老管家就站在门侧,腿部肌肤已被火烧得焦黑。
仍旧保持体面的管家冲戚檐微微屈身,说:“戚少爷,早安。”
戚檐没工夫回应,径直跑向后院。
他们当真不知疼痛滋味么?
心里有片刻产生了这样的疑问,可他还没来得及细想,那疑问便被他抛到脑后去了。
***
雨水将他的身子淋透了,可他除了向前奔跑,别无选择——他愈是慢下步子,大火灼伤全身的疼痛便愈是强烈。
所以他只能迈开腿,再迈开腿,叫四肢的酸痛与近乎窒息的疲累舒缓难耐的烫伤与烧伤。
他很快便到了池塘边,倒也不怎么慌乱,踩稳了池塘周遭那些发软的泥,便开始仔细回忆李策死亡的细节。
“淹死,再加上泥巴糊脸……”戚檐算着,“面朝下跳,叫什么尖锐东西戳着脸蛋必然不好受……”
戚檐念叨着,也不做任何心理准备的,只转了个身,挺直身子往下躺。
扑通——
浑浊的池水在大雨中发出一声微弱的吼叫,转瞬便将那不速之客吞进了腹中。
浇不灭的火苗还在烧皮烫骨,戚檐只是坠落,沉底,又死一回。
往后倒时他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安,甚至连半点起伏都没有,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这不是生命的终点,而眼下的一切痛苦皆有终点。
可当池水涌入他鼻腔之际,他忽而有些怕了。
要是睁眼时文侪还是不在怎么办?
那他的心意只能烂在胸腔里了吗?
不是说人要在死前把想做之事都完成么?
他还没表白呢,所以文侪不能死。
他表白后,文侪也不能死,因为在那之后,他会更贪心。
水不断灌进他的五脏六腑,他想,他早已厌倦了做文侪没名没份的同窗亦或好友了,让他当一回追求者吧?
新身份,新气象。
他下次见到文侪的第一眼就要表白。
痛苦逐渐麻木了他的五感,可他的意识照旧清醒,仍在一次次仿真表白场面。想着想着,他忽而给自己留出一条后路。
“如果这回委托在三次轮回及以下能完成,我就表白。”
他的嘴唇动了动。
没出声。
由于他一点儿没挣扎,所以在躺进池底时依旧保持着平静又温和的微笑。那双不肯阖紧的狐狸眼,怅惘地透过浑浊的池水望向天空。
“得表白啊……”
他的嘴角忽而微微向上。
镜头外的文侪皱紧眉头,将脸埋进薛一百毛茸茸的肚子里,嘟囔道:“死那么漂亮干什么……”
薛无平大爷似的坐着,见这会儿薛一百给文侪夺了,自个儿没什么好摸,便将手落去了文侪脑袋上,胡乱揉了揉。
镜头的最后一幕,那因浸水而浮现出不少血丝的双眸忽而眨动一下,戚檐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伸手抓了池底的泥,将自个儿的面容全部糊上了。
***
————[ !!!委托失败!!!]————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2】
【解四谜:未完成】
【查清宿怨:未完成】
【还原死况:已完成】
【重生时间:未存盘·阴梦首日】
————【存盘点加载中……】————
第118章 【李】EP17 任重道远,你加油。
每回重生,总有这么一段头晕目眩的时间。文侪扶额坐在床上,趁手脚无力,在脑海中迅速整理分类已获得的线索。
从他这房间的窗子恰能看见前院,他原以为戚檐会如其先前描述的那般出现在湿漉漉的草坪上,然而那儿仅有一片被压折的茸茸青草。
正困惑,只听房门喀哒一响,文侪还没来得及看清那飞奔而来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熟悉的脑袋已经埋在他的颈窝了。
“哥,小弟想你想得快死了。”戚檐插了电一般转动起脑袋,软发蹭得文侪颈子痒,文侪莫名觉着开口让他滚有些掉气势,于是抬手揪了戚檐的耳朵要把他拉开,可不知怎么,这回那小子尤其顽固,他使了好些劲也没把他扯开。
“喂——你干嘛呢?!”
“你都没告诉我一声就消失不见了,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戚檐哼哼唧唧,搂着文侪腰的手死活不放。
“靠!我哪里知道我会突然没了,老子一睁眼就躺委托铺里了,还能给你托梦不成?!”
文侪把手伸到腰后扒拉戚檐的手,奈何那戚檐不知哪儿来的蛮劲,叫他怎么也扯不开,文侪一时间挣扎得像是被钓至桶中的缺水鱼。
“又炸毛,总是只对我发脾气。”戚檐收紧搂着文侪腰的手,不让文侪挣扎,只是委屈的语调一转忽而染上了颇得意的笑意,“但没关系,无论大哥怎么对我,我都会好好地爱着大哥。”
“我X,一身鸡皮疙瘩……”
在文侪又要伸手拽戚檐后脑勺的头发的前一秒,戚檐松开手去,笑说:“咱们快些干活去吧,我想在这一局刷完这委托。”
“哦?”文侪满脸不信,“又想做什么?怎么突然这么积极。”
“秘密。”
戚檐给他抛了个飞吻,文侪一枕头就劈头盖脸砸了下去。
只是文侪忽然冷静下来,于是抬眼瞧了戚檐一眼,试探性地问:“第六日你是怎么从温室走回客厅的……你忘了么?”
戚檐叫他点着这么一茬,便说:“对,你那儿能看到?”
“看得不能更清楚了。”文侪耸肩,“有个东西追着你杀。”
“长什么样呢?”
文侪想了想,说:“模样很奇怪,面上只有一只眼,占据的地方却大过半张脸。”
“你那会儿回头时,他已经站到了温室门边,你是从后门跑的,那玩意跑得很块,你比他稍快些……跑了多久?快一个小时吧,屋里屋外到处跑,后来你躲在墙角把他捅了……”
“哦,从门口拖向沙发的那摊血迹是他的……真奇怪,我之前还以为这些东西都是杀不死的呢!”
戚檐正拿着枕头把玩,抬头看到文侪朝他挥手,还对他说:“你坐过来,挨近点。”
谁料他方笑着伸去脑袋,下一刻嘴巴便给文侪使劲捂上了:“你今儿究竟为什么这么急?本来语速慢悠悠的,一下像是吃了炮似的,还要不要人听清?——谁说那血是他的了?你当时压根就没伤着人家,叫人夺了刀一阵好捅,后来不知道你盯着那鬼东西说了什么,那东西就崩解了,你爬回沙发,拖了一地的血。”
文侪言罢要抽手,没成想戚檐却将唇粘贴他掌心亲了一口,险些惹文侪送他一巴掌。
“说了什么吗……”戚檐寻思着,“在那样的情况下,我能说些什么呢?”
文侪见他愁眉苦脸,一个响指打在他耳畔:“想不着甭硬想,除了叫自个儿郁闷没有别的用……咱们快些把每一天的杀人事件理清楚了。”
“成。”戚檐立起左右手六根指头,“根据你的描述和咱们目前搜集到的线索——第二天早晨,园丁老伯杀人藏尸树洞;第二天夜晚,烧人,四婆那儿有作案工具;第三天,玩偶书房杀人,在柳未房里有玩偶皮毛,估摸着犯人就是她;第四天没死人;第五天,丑角浴室杀人,外边的皮囊是鬼老头模样,映射的是任怀。第六天,独眼鬼杀人,映射者未知。”
文侪数着:“就只剩老管家、袁景和医生俞均没干过杀人勾当了。”
戚檐伸指在他的眉心揉了揉:“你心里有偏向了吧?”
“没有证据支撑,我也不好乱说。”文侪看向戚檐,“看NPC重点程度,我觉得是袁景。”
戚檐没有提出质疑,只笑说:“你想说啥说啥,在意我做什么?”
“谁在意你……没有底气,说个屁,日后给人打脸么?”鞋子随脚踝转动敲向木地板,文侪叹了口气,“先不管这茬了……重点在于为何发生了那么多起杀人案,你单记得他任怀的?”
暴雨如常到来,雨水被狂风卷着往玻璃窗上泼,又分出无数条岔道向下流。
“舞台灯全照着他打呢!”长睫扫得戚檐眼下发痒,他伸手揉眼,忽而一停,笑起来,“咱们社长是个主角啊!”
文侪见他笑,知道他又意识到了什么,便问:“之前没解开的线索,有哪一项能同他映射上么?”
“有啊。”戚檐说,“那把我拿来捅杀人犯的小刀,你还记得咱们是从哪儿找的吗?”
“二层杂物间……”文侪皱眉想着,“果树下的袋子里。”
“里边还有什么?”
“无头尸。”文侪瞅着他。
“头在哪儿?”
文侪眯了眼,方想骂他找茬,眼前蓦地闪过戚檐当时所说那任怀手臂上的刺青,他犹豫几秒才说:“……你不会想说那刺青是那具无头尸的脑袋吧?这2D和3D的还是有点差别的哈?”
“嗐!我们文哥这想像力怎这般匮乏呢?”戚檐说,“那鬼东西究竟是2D的还是3D的,咱们拿刀把它挖出来后不才能知道么?”
“那杂物间藏了存盘纸,在第四日夜里才能打开……我猜任怀手臂上刺青也是在那时才出现……”文侪拍拍他的肩,“我第五日就会消失,任重道远,你加油。”
戚檐瞧着那从抽屉里掏出笔记本的文侪似笑非笑,自觉裹紧了被子:“文哥,你应该从显示屏里看到那案件了吧?就那个儿童绑架案,我想试着把那个案件给还原了,我总觉着那个案件和宅子里的死人有点关系。”
文侪点点脑袋,垂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正专心,却还不忘回话:“宅中鬼魂的确都是女性,应该还是有一定的指向性的,当务之急是弄清她和李策究竟是什么关系。”
戚檐再歇了会儿,便下床套鞋。
“往这边来——”他将文侪的手腕一攥便把那人拉出房间,而后朝另一间屋里推,他边走边说,“我觉得这屋子里一定有点什么。”
“这是哪儿?”文侪抬头的时候已经站在了个光线幽暗的卧室里,他扫了一下布局,确信自个儿从没来过。
“袁景说闹鬼那屋!不早说要来这间屋瞧瞧么?先前被那鬼婴拦了路,后边也一直没机会来。她当初说总觉得有鬼挠床板呢,咱们不然去床边听听?”
戚檐趁文侪发懵的刹那摸了文侪的脑袋,眨眼间他已蹲在了床前。纯白的床单垂落在地,单人床上却连个枕头都没有。
“那就让我瞧瞧这床底下有没有鬼。”
戚檐笑着掀开垂地的床单,面上笑僵着又把床单盖回去。
“怎么了?”正翻书桌的文侪见他笑得颇不自然。
“没有鬼,有个死人,让我缓缓。”戚檐长舒出一口气,依旧在笑,“我还以为是袁景发疯,原来是她心太大了。”
刚才那一刹,最先挤进眼底是一抹诡异的笑,而后是女童惨白的脸与一双凹陷的眼窝。
戚檐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那一瞬停滞了须臾,突如其来的刺激冲击不至于叫他喊出声来,但他在那短短一秒毫不客气问候了薛无平祖宗十八代。
他又蹲回去,一只手扯动那具尸体,一只手往一旁伸去挡文侪的脸。可当指尖触及那死尸血管分明的“皮肉”时,他这才意识到那不过是一个布偶。
粗糙的麻布质感。
即便戚檐不怕,但受那极强的恐怖谷效应影响,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女孩的脸给倒盖在了地板上——他不乐意叫文侪瞧见那东西,哪怕文侪不会为之感到恐惧,他也希望文侪在想到他时的第一反应是甜蜜美好的回忆,而不是这类极具冲击性的惊悚画面。
待文侪骂骂咧咧离开后,没能从背面寻到什么线索的戚檐才又极干脆地将布偶翻到正面。
布偶的面部虽做得“精致”,但是其身子却明显要敷衍得多,四肢结构皆用简单的圆柱体概括了,唯一不寻常处在于那身粗布红裙的心口处有个小铁盒。
灵活长指顺着铁盒边缘轻轻一撬,锈迹斑斑的铁盒中心则露出了一块心型凹陷。戚檐将眼略微一眯,很快想起了那条位于二层客厅沙发夹缝中的心型项链。
戚檐将手指往凹陷一摸——内部有明显的线条状凸起。与此同时,他意识到了那凹陷中密布着细刀片。
“文哥,找个手电筒来呗,这儿太暗,我看不清。”趁文侪翻找东西,戚檐将被单扯下床挡住那玩偶的脸,将右手上的血随意在被单上一抹——他也没怎么注意,但应是没什么大伤口的。
一束强光在下一刻照上了那锈铁盒的内部,戚檐一只血淋淋的手就挂在旁边。
文侪吓了一跳,戚檐自个儿也吓了一跳。
“喂!你手怎么了?”
戚檐将手抽回去不给文侪看,只还俯身念着凸起的两个字——
“李素。”
第119章 【李】EP18 她、他、还是他,跑过来了!
“李素?”
文侪忽而起身跑去刚刚翻过的那花梨木柜前,从里头掏出一本封面是大红花的涂画本,表面写了一行整齐的小字——
【姓名:李素
性别:女
生日:1978年x月x日】
文侪将李素的画册拿到戚檐面前翻开,第一页是四个手牵手的火柴人,很显然是父母带着一大一小俩孩子,只是图上人物性别被她画得很模糊,并不能轻易判定是男是女。
“袁景之前说过她现在21岁,李策和她差不多大,那就也算作21。今年是2006,那么李策应是1985年出生的……李素1978年生,与李策大约相差7岁……她和李策是姐弟关系么?”
戚檐这会儿才意识到右手有些刺痛,他翻开血淋淋的掌心瞧了一眼,便收回去站起身。
“这屋子里八成有关于他俩关系还有那案件的线索……”戚檐打算去找线索,却遽然被坐在地上的文侪给扯了白衬衫的下摆。
他低头,只见文侪蹙眉仰首瞧他:“快去包扎,把血给止了,我先找。”
戚檐忽而哽住了,他偏首摸了摸后颈,支吾道:“啊……嗯……”
“我仔细想了想,其实咱们没必要去细究李素究竟是李策他亲姐还是堂姐,反正都姓李,知道有这么条血缘关系便也够了。”文侪将那布偶挪开,歪头看向床底,“当务之急在于尽快弄清楚那绑架案的当事人究竟是不是他俩,以及案件的结果如何。”
文侪说话的功夫,戚檐已经倚住一层薄纱似的窗帘了。他一只手缠绷带,正准备抱怨光线太暗,忽而意识到什么,蓦然转身,将紧闭的窗帘给扯开,在那一刹,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女人尖叫,叫戚檐登时头晕目眩。
他赶忙扶墙站稳,而后他看清了那扇窗子以外是一堵红砖墙。
红砖墙上喷了红漆字——
“姐姐今天也回来了。”
“姐姐今天上大学了。”
“姐姐终于又对我笑了。”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戚檐的前额紧贴着玻璃窗,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些个大红字,他浑身僵硬,就好若在暴雪天里赤身裸|体被寒风冻紫了躯干。
疼,心脏在抽搐,在痉挛,收缩与舒张的过程骤然变得急促。
他挪不动步子,也喘不过气。
“戚檐,来一下,床底有东西。”
一道手电筒光线猛然从床底照射到戚檐惨白的面上,戚檐这才颤抖着望向从床底下冒出个脑袋的文侪:“哥……你抱抱我,好不好?”
“你咋了,脸色怎么这样?”文侪匆忙从床底爬出去,他捧起戚檐的脸,看见那人的嘴唇都在打颤。
“心脏疼。”
文侪没有犹豫,只赶忙伸手将戚檐脑袋压下来抱进怀里,问他:“缓和点了吗?你这般,是不是李策对周宣有点什么依赖心理?可当初柳未不是说李策讨厌周宣吗?”
戚檐被他抱着,极小心地喘气,他不能说——不是李策想抱周宣,是戚檐想抱文侪。
因此当他缓过来时,他径直钻进了床底,拿起那手电筒便朝上照,那床板上正贴着那起绑架案的后续——女童当场死亡,男童被成功救下。
“这么看来,姐姐应当是走了。”戚檐灵活从床底下钻了出来,“那么这屋中的女鬼都是李素的化身么……李策这受的打击不小啊……”
“这症状,估摸着也算PTSD了吧。”文侪见戚檐有些闪躲,于是卷起笔记本又敲他一下,“你躲啥呢?”
“我哪有……说起来,我对那谜题二有点眉目了。”戚檐摸了摸被文侪打的地方,笑说,“你打得越来越轻了。”
“说说你的想法。”文侪略过戚檐没头没尾的话。
戚檐正打算开口,没成想却被那老管家一个叩门给打断了。
没辙,睡呗,明早又是崭新的一天,就是文侪偏头看见戚檐撅着个嘴,不知什么意思。
***
这回戚檐起了个大早,那老管家和园丁依旧在楼下偷偷摸摸谈死人,只是这回他对那俩人没兴致了,只下楼同四婆拿了万|能|钥|匙来,咔嚓开了文侪的房门。
“哥、文哥——”戚檐坐在床边,先是隔着被子推文侪的腿脚,后来干脆摸着肩头给那人摇醒了。
文侪起床来了,倒是没有起床气,只是觉得有些郁闷——觉都睡不好,人到底为了什么活着?
“生气啦?”
“没气。”文侪将他推开,卷发有些蓬乱,“我去洗漱。”
戚檐见他方醒时的发懵模样可爱,寻思一人干活也无趣,于是跟在文侪身后走,那举止却险些叫文侪暴起抡他一拳。没办法,戚檐只能安稳地坐回床上写写画画。
“写什么呢?”文侪满脸清爽地回来,“今天从哪开始整理?”
“从‘病’上理。”
戚檐盘起腿说:“根据上轮咱们找到的线索以及老管家和四婆的口述,袁景、任怀、柳未、周宣都有病,因此都得吃药,目前没病的只有李策、老管家、四婆和俞均。”
“李策没病吗?”文侪锁着眉头,“一般这些共性的特征,应该不会落下主角的才是……不然他就得当鲜见的正常人。只是,照常理,占多数的是正常人,少数的则是疯子,如今这般对半分,叫咱们连哪方才是真正古怪的,都难以分辨了。”
“是这样……所以,我想再找找,看那三人有药没有。”戚檐反覆摁动手中圆珠笔。
“喂,你昨晚不是说你对谜题二有想法了吗?”
戚檐听罢哦了一声,随即撕下一张干净纸就要写,文侪却伸手拦住他:“急什么,复述一遍把细节理清了再动笔。”
“我先前想过‘割下的肉’指的是李策的断指,但我总觉着他对那手指的执念虽说深吧,却有点不够切题。我特别注意过他断指后的臆想,即便他对手指恢复的欲望强烈,却也从没恍恍惚惚看见过断指恢复如初的样子,所以我把那想法给淘汰了。”
戚檐开始默写谜题二。
【贰、我被割下的肉总变着法子长回我身上。】
“‘骨肉’在通常情况下代指的都是具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我不是没想过周宣,毕竟周、李二人也确实是沾点血缘的表亲,但昨夜瞧见李素相关线索后,我觉着还是指代姐姐更准确。这‘变着法子长回身上’即回归原位,死人归位,那便只有可能是通过臆想等形式吧?就像李策在他姐房间窗子外的喷的红漆一样,我也总能看到鬼魂,大概就是这么个原因。”
文侪没有其他想法,只将摁着戚檐笔的手给抽开了。
戚檐于是在纸上写——
【答:‘肉’指代具有血缘关系的至亲,即姐姐李素;‘被割下’指死亡;‘长回我身上’意味着死去的亲人总是以幻视、幻听、噩梦等形式重回李策身边,表明李策难以接受至亲死亡的事实。】
红圈如期而至。
戚檐看着文侪笑了笑,说:“哥,帮帮我,这局咱们把剩下的三个谜题也解开吧?”
“怎么就是帮你了?”文侪不理解。
戚檐笑而不答,只盯着楼下忙碌的老管家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说:“等他们出门后,咱们会有几个小时的时间独自翻找这屋子。翻谁好呢?”
“明知故问。”文侪啧一声,“弄清任怀和那鬼老头的关系是首要的。其次,当时我们在杂物室的时候不是翻到一个烂果么?那玩意是整个阴梦里唯一与谜题四看上去有所关联的东西了。”
“谜题四是啥来着。”戚檐往嘴里倒了一口凉水,话说得有些含糊。
文侪懒得回答,只伸手去戚檐口袋里拿出那张默好谜题一至四的纸条,给戚檐指了指。
【肆、我留下一颗烂果,要它来日还我一颗好果。】
“想听你说话才特地问的,你却这般敷衍我。”戚檐长叹一声,“不解风情啊。”
文侪瞥他一眼,说:“不想说才专门这样的。”
***
由于大早上宅中人都醒着,不好下手,俩人只能在宅子里四处转悠,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细节。午餐二人也随便应付过去,一心想着在老管家带众人出门时上楼翻找任怀的房间。
可从面上看去,那二人好似并不着急,只慢悠悠等四婆神色张皇地说要出门买菜,这才把大门锁紧了跑回楼上。
与先前一样,任怀的卧室里最精致的便要属那张底头长刺的书桌。
“从哪儿开始找?”戚檐看向文侪,“你先前不是翻遍了?”
文侪将戚檐往后头推了推:“你去翻翻床底之类,我把这桌上线索摆出来给你瞧。”
戚檐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想说出口的话却生生憋回去没说,停顿一会儿,才想了句新的:“底头有刺,你小心些。”
“嗯。”
文侪全凭下意识应话,这会他已开始往外拿线索——斧头、锯子、剪刀、手|枪。还没完,他蹲身下去拔竹刺,直将那些个塞满其中的手指往外倒。
他把手一拍,正打算蹲身下去分析一通,却见戚檐不知俯身在看什么,于是问:“有新线索?”
戚檐抬手指给他看:“窗帘边有个血手印。”
文侪将窗帘绑起来,纳闷道:“这儿又没有窗,他装个窗帘有什么用?”
“呃——!”
那窗帘被文侪赫然一掀,竟露出一张嵌入墙里头的大脸。
——是那鬼老头。
文侪猝不及防地抖了一抖,只骂了声脏话,便拧巴着脸看回去。
然而那浮雕似的人脸这会并不看向他,单转着眼睛望向戚檐,老头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戚、戚小少爷,好久、好久不见……戚少爷啊戚少爷……”
“戚个鬼,有话还不快点说完!”
文侪手里还抓着适才拧下来的竹刺,一副不耐模样,戚檐怕他冲动,赶忙拦住了。
“我、我还活着……没想到吧?你……我下回就吃了你!”
那鬼老头开始狂妄地大笑,文侪见状便一点不含糊地把那竹棒子捅进他嘴里,一个旋腿将那东西狠狠踹得更深。
“鬼东西,还想吃人……”
文侪深吸一口气,胸中怒意却只增不减。他心乱如麻,满脑子皆只有一个想法——他费心费力不就是为了叫戚檐活着?
他杀,他凭什么杀!特么的他凭什么?!
眼见文侪像是泄愤一般越踹越凶,戚檐从文侪背后趴去他肩头,笑道:“为什么同那死物过不去?”
文侪还恼着,忽听屋外传来有人爬上楼梯的声响。
嗒。
嗒。
嗒嗒嗒。
她、他、还是他,跑起来了!
她、他、还是他,跑过来了!!!
第120章 【李】EP19 啊、你恐同?
心脏在顷刻间跳到了嗓子眼,二楼的布置在文侪眼底快速滚了遭,他再没犹豫,扯住戚檐便朝外飞奔。戚檐本还在思索往何处去才是最优解,却还是极配合地迈开了腿。
他俩冲出去时,那四婆恰好扎着满身玻璃渣踏上楼梯最后一层,见状狞笑着高举起手中菜刀朝他二人疾奔而来。
文侪一点儿不理,只一把冲进戚檐房间里头,旋即利落地回身上锁。可干完那事,他也一点不闲着,只赶忙去扒戚檐的床单。
“你要做什么?”即便不明白,戚檐还是帮忙把又厚又重的床垫搬起,拿膝撑着供文侪抽床单。
“你房间窗子最大,从这儿下去最方便。”文侪将床单系在靠窗的桌子腿上,“我觉得那门拦不住她。”
文侪往下看了眼,又说:“啧,这被单不够长啊,距离底头还有不少距离呢……这么一跳,在泥潭里打滚算轻,要摔骨折了可就不好了……”
“一层为了奢华,顶修得很高。”戚檐不以为然,“赌呗,死就死了。我先下。”
“做你大梦去!”文侪不答应,使劲拽着床单试探松紧度。
戚檐趁着文侪琢磨死结的功夫走去门边听外头动静,谁料那四婆竟一刀给门上劈出条缝。
“呵——”戚檐冲她竖了个大拇指,说,“四婆,你要杀主人吗?可别因一时冲动丢了工作。”
那四婆不搭理,只蓄力又猛砍一遭,门上裂缝登时裂如双掌并拢的宽度。
戚檐的脑子飞转,忽然想到今早谈及的患病一事,于是扶着门框大吼:“四婆,药,去吃药!!!”
他本不过抱着赌一把的想法,谁料外头那疯婆子竟真的停了动作。
她的眼尾汩汩朝下淌血泪,她说:“少爷,我病了,我要吃药啊!”
“文哥,她安静下来了,这楼咱们兴许能不跳。”戚檐同文侪说罢,又回头问四婆,“你的药在哪儿?”
四婆皱巴巴的双手胡乱抹着脸上横流的血,她颤巍巍从围裙里摸出一个小铁盒,打开要吃药。戚檐特地屈膝压身往那铁盒里瞧,因而比那四婆要更早看到里头是空空如也。
戚檐于是赶忙跑去拉住文侪的手腕,说:“跑!快!来不及了,快快快!”
文侪给他整得发懵,一边将长布往下头洒,一边抱怨:“不是你说没必要的么……”
然而戚檐死盯着那扇门,又匆忙将文侪往下推:“走、快走!!”
文侪眼一晃,满眼皆是旭日东升那会儿跳楼的场面,幸好他惜时如命,只将舌头狠命一咬,便抓着床单嘶溜往下滑。他的手抓着床单最底头,双脚悬了空。
就在他犹豫的一秒,只听上头嚓地一声响。
门开了。
他再不敢纠结,松了手,一骨碌摔去了地上,由于姿势没仔细斟酌,双手撑地,皮肉磨蹭出血不算什么,有些难办的是他的掌骨和肋骨似乎碎了。
他吃痛,却斜了眼往上看。雨水滴进他的眼睛里,刺得他双目发红。
他仰天喊:“戚檐,给老子下来!!!”
可是上头乒乒乓乓乱响没完没了,文侪的双手动弹不得,只觉得心脏似乎已代替手掌碎开了。
他的眸光空洞,无力撑身起来,正绝望,蓦见上头那戚檐一只手捂着肩头伤口,单臂拽着床单往下。
戚檐比文侪高上些许,再加上对骨头保护方法有些研究,下降时弓了腿,侧身,又屈肘护住了脑袋。
戚檐摔得不重,倒是肩上的伤口冒血不停。
文侪倒地不起,拿气音骂他:“你个疯子,在上边干什么呢?!说好我跳你便跳的呢?”
戚檐只是捂着肩头血洞笑:“我这不是在拖延时间么!”
“拖延时间……靠……”肋骨碎后倒刺入脏腑,文侪痛得呼吸都不畅快。
“这不是……回来了吗?”戚檐看向远方,只见那老管家带着那些个抬手遮雨的人儿跑回来。
文侪嘴角有了笑,可是太痛了。
脑袋栽进泥里的瞬间,他阖上了双目。
***
文侪再睁眼时,自个儿正躺在床上,身边坐着那拿着谜题碎碎念着什么的戚檐。
他咽了口唾沫,连大口呼吸也不敢,只试探着动了动自个儿的十指,在察觉手上没有痛感的情况下,总算放下心头担子畅快地呼吸了一通。
可他忽然心头一动,霍地翻身起来,急促跨坐上了戚檐的腿。他猛然揪过戚檐的衣领,解开那人衬衫的纽扣,把衣服扒了开。
——肩上没有伤口。
他总算放下心来,却见那戚檐适才还惊诧的神情,已然变作了笑:“哥,这么关心我?”
怕文侪摔,戚檐的手半环住他的腰,趁势把脑袋塞去他怀里转,同时给他提供一些信息量,免得给文侪推了开:“你晕过去后,老管家他们来了,我起身正打算告状呢,伤口却没了,你身上伤也一样,但是一直不醒,我就给你抱回房歇着了。”
“没伤可好啊……”文侪直接把脚往床下跨,又稍稍踮脚跳了跳,似乎很是满意。
“说起来,当初在杂物室咱们不是找到了有关‘神明’的线索么?那箱子里还配了宅中人的大合影来着。”戚檐跟着下床,随着他往外头走。
文侪点点脑袋:“一条大红缎子,写着‘我们的神明’,只是目前也还没弄清楚,那照片究竟是某宗教的信徒合影,还是暗示神明就在那群人之中。但不论如何,我觉着都同谜题三的‘异教徒’有点关系。”
“这样啊……比起异教徒,你觉着这宅中最像信徒的人会是谁?”戚檐扯着嘴角笑,即便他还在问,手圈住文侪的腕却将人生生往楼下带。
“虔诚冷静的就是老管家,狂热的大概是袁景吧……”
“咱们先去查那好似知道不少东西的管家?我刚刚忽然想起咱们还有个房间没去过。”下了楼,戚檐径直将手握上一间房间的门把,“第一天我从外头进来,那老管家就是从这儿给我拿的毛巾,想来应该是工作间一类局域。”
门随着手的推动向里开,里头竟是类似静室布置的小房间。袅袅白烟随着香炉中的几根线香朝上飘,八张茶案整齐摆放于房间两侧,中间地方摆着个百鸟朝凤曲画屏,恰恰好将后边东西遮了个完全。
“哟,这百鸟朝凤图画得还真好!看来是找对地方了,我倒要看看后头供着的究竟是何方神圣。”戚檐笑着,双手抵住画屏一角,往旁侧一推。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黑相框裱起来的黑白照片,照片上青年眼神冷淡,似笑非笑,气质尤为脱俗。
“哥……”
“是你啊。”
遮挡文侪视线的大高个倏然朝旁让开,文侪在阴梦中又一次直面自己的遗照,畏惧感一点没有,厌恶心倒是噌噌往上涨,他毫不犹豫地对着“神明”大不敬地骂了句脏话。
“靠!”
“真漂亮……”戚檐盯着那照片看一会,又扭头瞧一眼文侪,“但还是真人更好看些。”
“少在这儿瞎拍马屁了,快看看都有些什么……”
文侪朝前走,戚檐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可文侪蹲下身翻找遗像下的抽屉时,戚檐却踮起脚尖往一顶柜够。
文侪的手在摸抽屉,脑子却在整理方才的线索:“先不说别的,这一张遗照说明了两件事,其一,周宣在某种层面上受到众人的追捧,被认作‘神明’;其二,周宣已经去世了……但周宣的死对李策造成了什么影响现在还不明确。”
“柳未当初不是说李策讨厌周宣么?”戚檐一边琢磨,一边搬下个檀木盒子,“你觉着李策讨厌周宣的理由是什么?照柳未所言,周宣得是个万人迷吧?就是‘神明’那种感觉。”
“三种原因,总得挨一个——旧事矛盾,感情纠葛,李策发疯。”文侪言简意赅。
“他俩是亲表兄呢,首先俩人不会是爱情,也没看见有暗示感情方面的争执的线索,应该不会是感情纠葛。”
戚檐笑着看向文侪,文侪极迅速地回了句短促的“嗯”。
见状,戚檐摩挲着手中檀木盒,笑问:“哥,您这态度还真平淡。第一次委托时我就想问你,裴宁和那赵衡不是同性恋么?你好似一点儿也不惊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懂不懂尊重人……”文侪没有停下手中动作,语速依旧飞快且冷淡,“啊、你恐同?”
“那、倒不会……”戚檐看向文侪,唇张了张却又闭紧了。
他想说——
我就是同。
但话又说回来,他觉得自己应也不算,他喜欢的是文侪,他不是喜欢男人,归根到底还是要怪文侪是男的。
“那就好,不然让那俩小子听了指不定有多难过……”文侪拍了拍满手的灰尘站起身。
戚檐知道文侪指的是他们朋友圈里的一对同性情侣,那俩人是互相暗恋数年,毕业后表白在一起的,至少他活着的那不算真实的六年里,那二人日子过得甭提有多甜蜜,他觉得那俩人日后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一定会结婚,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真羡慕。”戚檐咋舌。
“羡慕啥?哦……”文侪瞥一眼那张大遗照,龇牙冲戚檐舞拳头,“超大高清遗照是吧?”
戚檐微微蹙起眉头,眉压眼,极委屈的扮相。他不回答,只把手中盒子打开,里边放了一个珐琅彩怀表。他将怀表盖一翻,精致的表盘与一张照片随即映入眼帘。
那是一张文侪与戚檐的双人合影,更准确而言是周宣与李策的合影。
照片中大约十来岁的俩人肩搭肩,笑容灿烂。
“这关系不挺好的吗?转折点是什么?”戚檐盯着那笑容灿烂的文侪,有些难以挪开眼。
“这表盘都裂了,是后来关系破裂了吧……”文侪凑过去看,戚檐倒是很享受文侪主动贴过来,这会儿向上扬起的嘴角怎么都放不下来。
戚檐忍住笑问:“想试试模糊型答题么?毕竟照目前的线索,异教徒指的必然是厌恶周宣的李策本人,但是为什么厌恶的原因么,咱们就不细答了。”
“别这么冲动……风险太大了。”
文侪总觉着那戚檐一直把怀表往另一侧挪,以至于他想看表,总得将身子探过去,脑袋都快抵着那小子的胸膛了。他忍无可忍,于是劈手柄怀表夺走了,放在掌心仔细琢磨,可他最后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只能暂且将怀表收入口袋。
戚檐催着文侪离开,可文侪觉着不放心,还是将屋子又仔细翻了一遭才心满意足地往外走。在那一刻,戚檐又回首瞧了眼文侪那张黑白遗照,心底蓦然一震。
他的视野模糊起来。
两只手在不受控制地抬起,恍恍惚惚间,手已在文侪的颈侧呈抓握状合拢,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