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灼终于酒醒，窗帘严丝合缝挡住了光，不知是谁还给他搭了被子，睡在沙发上的一夜竟然出奇安稳。
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谈话声。
江灼的头还有些疼，花了好几秒，他想起自己是在尹灯家里，不觉放缓了呼吸，光脚踩上地面。
走进楼梯口，江灼听清了那串动静。
是两个少年在练舞。
韫玉站在一旁数节拍，眉头拧成了一座小山。
“辛苦了，我们休息一下。”韫玉说着，把一旁的水杯递过去。
两名少年气喘吁吁，却顾不得休息。
其中一人握着水杯，急不可耐地问：“完全没有进步吗？”
“《Flame Storm》虽然只是出道曲，但出道时的FLAME除了银灯，全都是有着四年学院修习的偶像，这支舞蹈的难度不低。”
韫玉停下半秒，担忧地道，“我已经尽量简化了很多动作，但是以小凡你的基础还是太勉强了……雪枝的话，虽说动作没问题，可表现力……”
抢在两人气馁之前，韫玉鼓励道：“我来继续简化，你们先休息吧。”
江灼敲了敲楼梯扶手，几声闷响打断了少年的对话。
韫玉和陈凡仰起头，苏雪枝则缩到了陈凡背后，小心翼翼地张望。
“江前辈。”韫玉率先问好，“您休息得怎么样？小雪来时买了早餐放在餐厅，您请随意取用。”
“先别管那个。我是想说，你说话会不会太委婉了？”
韫玉面露为难。
江灼刚从楼梯间隙里瞄到几秒他们跳舞的背影。
也只需要几秒，就足够他酝酿一肚子的批评。
江灼活动着脖颈和手腕，懒洋洋地走下楼梯，来到三人中间。
地下层的装潢非常简洁，除了练舞用的镜子和音响，尹灯没有添置太多。江灼甚至能看出，在尹灯计划CANDLE之前，他本人应该没怎么在家练习过。
——那小子是天才嘛。
偏长的暗红刘海斜过眼睫，挡住江灼充满戏谑的桃花眼。
能在偶像圈里身居高位，江灼的长相自然非常精致。五官分布得宜，肤色均匀白皙，低眼时略微显得阴柔，却也刚好中和了他身上桀骜不驯的倔劲。
特别是左眼角的一点红痣，点睛之笔，和红发两相呼应。
苏雪枝虽然早就全力做了心理准备，但初次和圈内鼎鼎大名的江灼近距离接触，他还是有些脚软。
陈凡感受到苏雪枝攥着自己的力道，只当他是被江灼吓到：“小雪你别怕，这人昨天醉得可迷糊了，一点也不吓人。”
江灼重哼一声：“我一个人也能怕，那初舞台评审坐着的都是和我同级别甚至更有名的偶像，你要上去直接给人磕个头吗？”
苏雪枝没忍住抖了几下。
江灼立刻掠走了自己的视线，再不想看到这两个不成器的年轻人。
他还是答应得太草率。
银灯作为偶像的确闪耀，但作为经纪人说不定有点看走眼。至少以他的阅历，江灼完全不觉得陈凡和苏雪枝还有什么补救的余地。
至于韫玉么……
韫玉是很出色的学生，但放在偶像圈，每年都有优秀毕业生，却不是每个毕业生都能留下名姓。
“我的手机呢？”江灼问，“尹灯起床就跟他说我先回了。”
他不相信尹灯真能半天时间解决热搜的事，不过尹灯留他休息一晚，江灼也不会计较他具体做得怎样。
总的来说还是感谢的，所以他打算转尹灯一笔钱。
更多的，只能怪他们认识太晚。
现在的他不可能陪尹灯从零开始，尹灯曾是银灯时，也没有看到那时的他。
“客厅的插座有些接触问题，所以尹先生把您手机带到他卧室充电了。”
江灼皱眉。
他刚想质问尹灯凭什么动自己手机，就听楼梯一阵脚步。
转过头，尹灯身穿睡袍，叼着面包站在楼梯中间，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刚对上眼，尹灯就把手里的面包片抛了过来。
江灼下意识一个箭步接住。
愉悦的口哨声从上方飘来，尹灯笑着对他眨眼：“接得漂亮。”
江灼：“……”
轻微的愧疚烟消云散。
三个少年站成一排，异口同声地喊：“尹先生，中午好。”
“中午好。”尹灯道，“雪枝的请假还顺利吗？”
苏雪枝点头：“上午的课我都上了，下午都是副科……晚自习前回去就没事。”
“那时间还算充裕。韫玉，你把IIT的情况和大家说一下吧。”
韫玉点开手机：“今天早上九点，IIT公布了时间变更决定。原定于周末启动的IIT将推迟到下个周末，评审席位也会重新定选。”
他说得很平静，但瞄向江灼的余光里还是难掩遗憾。
顿了顿，韫玉补充：“不少粉丝都在信者论坛讨论新的评审人选，他们认为IIT要想挽回形象，肯定会邀请和江前辈同咖位，甚至更有名气的偶像评审。”
江灼冷笑一声。
IIT的热度，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
每个季度都有固定的受众等着从IIT里挑选幼苗，偶像评审的人气也能为IIT引流部分。当然，IIT最终的盈利途径还是广告植入。
与其说是行业内的考核，IIT早就变味成一场每季一次，为期七天的小型选秀。
这回IIT踢出江灼，肯定惹毛了他的粉丝。
想要平息这群人的怒火，要么殉了这批小偶像，悄无声息地完成IIT；要么就得找出众所周知的、比他有名的偶像来做替补。
可考虑的不超过五个。
“看来你们有得头疼，我就先不偷听你们的机密了。”
江灼从尹灯手上拿走自己的手机，作势就要离开。
尹灯慢条斯理地问：“那你别忘了把行李收好，晚上我去帮你搬家。”
江灼背影一滞：“搬家？”
“你还住在星造所的宿舍对吧？”尹灯道，“搬到梧桐山呗，一楼剩一间空房，雪枝和韫玉都有住处。”
江灼：“……我不明白。”
由不得他不明白，尹灯指指手机。
江灼滑进信者论坛，睡觉前还全是对他恨之入骨的热帖，此刻完全风平浪静，讨论的话题完全变成了IIT延期、某演员绯闻，以及犄角旮旯里偶尔可见的#罗蒙又被揍了#。
不只是信者论坛，他一连串看了好几个国内较大的社媒平台，热度榜上竟然都没有了他的名字。
倒是飞信里有几个消息红点，是个别队友想要加回他的好友申请。
其中还有一条申请比较突兀。
来自宋非泽。
宋：[FLAME的诚意，毫不逊色于CANDLE或星造。]
江灼愣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接到点梦所的邀请。
要知道，他以前和季连殊撞款，最大受害者就是点梦所。
现在点梦所居然既往不咎。
更重要的是，宋非泽提的是“FLAME”。
哪怕只剩下安祈，FLAME依然是国内首屈一指的组合。
对于绝大多数偶像来说，能进三大所就是理想；
而进入三大所的偶像，又会翘首期待所内的top队伍，比如星造的Royal Star、点梦的FLAME……
在离开Royal Star后还能得到FLAME的青眼，哪怕是江灼也不敢做这么好的梦。
FLAME的光芒足以盖过他被星造抛弃的晦暗事实。
尹灯没有看他的手机，但好像对他看到了什么了如指掌：“就算是搬去点梦的宿舍，我也可以帮你联系搬家公司。”
江灼一怔：“你是这么多管闲事的人设吗？”
尹灯道：“不，是奖励你揍了罗蒙。”
“？”
“任何行业都有害虫，愿意浪费自己时间去拿杀虫剂的孩子就值得表扬。”尹灯笑眯眯说，“当然，如果你要食言而肥，这笔账得另算。”
江灼：“……”
惊喜之后，他也在论坛非常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翻到了罗蒙第二次被揍的视频。
别人认不出，但江灼知道视频里戴着头盔、拳拳到肉的袭击者就是尹灯。
“这人不会是……？”
他可从来没听说过银灯会打架。
但是，以前和FLAME起过冲突的人，的确会有落单遭到攻击的情况……可就算有人往FLAME身上猜，也是猜鬼里鬼气的Liar和嚣张跋扈的季连殊更多。
毕竟银灯之所以成为TOP，也因为他是前FLAME里最亲切、最正常、最理智、最讲理、最温柔——
不，现在看来没有一点可信度啊！
“谁知道呢？”尹灯还是微笑，“反正你的诉求已经实现了。”
尹灯答应在12小时内让他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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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搜上消失。
江灼无从判断是不是12小时，但现在已经能风平浪静到这种程度，足可见尹灯超出想象的办事效率。
韫玉安慰道：“江前辈不用在意，尹先生只是开玩笑。”
江灼有些回过味了。
显然，尹灯和韫玉在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他要真反悔去签FLAME，尹灯也找不出揍他以外的报复手段。
而且说白了，他的事这么突然被爆出，背后定有小人。
星造所犯不着拿罗蒙殉他，他要是攀扯出罗蒙逼他接受潜规则的事，星造所也吃不了兜着走；
点梦所更没必要，如果是点梦所动的手，宋非泽多半不好意思上赶着找他；
剩下最有可能的，还是签了季连殊的日出所……
思前想后，他的事一出，安贝格年考的“神秘莞莞”就没了关注。
到底是他连累尹灯，还是尹灯连累他，还得两说。
想到这里，江灼腰板都挺直了。
他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给尹灯一个白眼，然后潇洒离开，投奔FLAME。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他已经不是学生，他是成熟的、老练的、经验丰富的职业偶像。
——然而。
江灼又觉得地板有些粘脚，害他半天挪不动腿。
然而，他可以选择的事务所不少，CANDLE能选择的偶像却不多了。
苏雪枝和陈凡这副样子，韫玉独木难支。
除非尹灯亲自登台。
但要是他有这计划，就不会每次露面都藏着脸。
“……”江灼的嘴唇动了动，挤出一串非常轻的脏话。
尹灯挑了挑眉：“火勺？”
不知道银灯三年前究竟发生什么，现在对舞台这么回避；
也不知道CANDLE的一帮小孩，到底能走出多远；
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睡得太晕乎，被这房子里的沙发夺了舍。
江灼看向宋非泽的好友申请，垂眸凝视一会儿，按下了“拒绝”。
“一年。”江灼压着眉一脸不耐，“我已经这把岁数了，一年出不了成绩我就走人。”
不等尹灯回答，他自己又别过脸去，自言自语，“……真是疯了。”
这对他来说绝对是一场冒险。
在最红的时候跳槽到一家甚至没有注册的事务所，搭档一群毫无职业经验的小屁孩。
可以说，这比当年陪银灯白手起家的季连殊还要冒险。
——爽了。
换成季连殊，可不见得有胆陪隐姓埋名的银灯重开。
所以他秒了季连殊。
非常合理。
尹灯讶异的表情持续了三秒，这也让江灼心情愉悦。
三秒后，尹灯弯起眼眉：“我小看你了。”
“你觉得我会去FLAME？”
“我觉得你该去FLAME。”
江灼笑了：“看来你也不是那么算无遗策。”
尹灯眉心微动。
他一时间生出很多感慨，不过不合时宜，也无关紧要。
既然江灼肯相信他，尹灯也回以真挚的笑。
江灼看着他。
在前FLAME，最精致的五官要数季连殊，最熟练的唱跳要数Liar，最有话题度的性格要数安祈——可是，这三个人偏偏就不如银灯的人气。
有人分析是银灯性格好；
有人分析是银灯实力棒；
有人分析是银灯作为队长，镜头相对更多，MC的时间最长。
但江灼现在想把那些回答一一推翻。
大灯下两人握了手，尹灯的肤色被灯照得雪白，就越衬出眸中浓重的黑。
江灼第一次觉得，这个人的经历一定比他想象的更多。
大家从寻常偶像身上看到的是漂亮的形体、精彩的表演，但在尹灯身上，那是一段三缄其口、神秘莫测的故事。
“对了，我看你好像很不满意他们刚才的表演，不如舞蹈相关就拜托你了？”
江灼回过神，嘴角微抽：“……艺员当成编舞用吗。”
“谁让你这么好用。”
“………”
江灼对CANDLE艰苦的条件又刷新了认知。
但想起视频里威风凛凛的打手尹灯……他摸一下鼻子，无奈地点头。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进了穷所他只能硬苟。
随便吧，再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