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清江的飞机上，鹿南一路沉默。
有一种痛缓慢地自心底滋长。
还用问吗？为什么放弃，季茗风那样一个人，还能因为什么放弃生的希望，当然是因为她。
当沈君同说出系统会预警危险时，鹿南就已经隐隐感觉不对劲。
所以是那天吗？她回忆了很久，想起那一年，她和季茗风在吴老师家的最后一天。
那天早上，明明他俩还约好第二天去海洋馆，下午分别时，他却突然说家里有事去不了。
而在那之前，发生了什么？
一早季茗风和吴师母出去买早点，回来后跟她说明天去海洋馆，她内心雀跃，像有只小兔子在心头扑腾扑腾蹦跶，倒不是鹿南有多想去海洋馆，而是那意味着，明天他们又可以见面了。
然后，他俩哪都没去，就待在家下棋、聊天。
师母从食堂带了中饭回来，吃完中饭，他们和吴师母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看了什么？鹿南记不清了。
接着，他们回房间看了会儿书，可能前一天聊到太晚，两个人都困得不行，不知不觉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所以那时候系统预警了？在梦里预警？
鹿南拼命回忆，可只记得那天夕阳很好，她醒来时，光洒在阿季的发间，他已经醒了，伏在胳膊上，脸朝向她，眼睛却瞥向斜前方，那里，他的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见她醒来，他慌忙松开，眼神躲闪，起身去了屋外。
她当时以为他是害羞，因为那时的她，掌心发烫，也羞红了脸。
现在想来，应是梦里发生了什么，季茗风究竟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鹿南头痛欲裂。
“南南……”林孟桉担忧地看着她。
鹿南一只手抚在额头，紧按着太阳穴：“别担心，我没事。”
“来，先喝点水，”林孟桉拧开一瓶水，递给她，“你这么着急赶回来，是要实行那个计划吗？要不要改天？”
鹿南喝了两口水，看向舱外的云，眼神坚定：“定下来，就不改了，速战速决。”
下飞机后，鹿南没跟林孟桉回家，她和言昕道别后，径直回了自己家。
到家时正是晚饭时间，一如既往的呼噜声震耳欲聋，鹿南正在玄关换鞋，一句奶声奶气的“爸爸”，轩轩从卧室蹒跚着走出来，看见是鹿南，小脚丫一刻未停：“姑姑，吃。”
鹿南笑了笑，掏出口袋给他看：“姑姑没带吃的。”
杨美琳紧随其后：“唉哟，稀客，还知道回来？”
鹿南没接她的话，朝里张望了一下：“招招呢？怎么不在家？”
杨美琳嗤笑道：“招招啊，你不是知道吗？”
鹿南奇道：“我知道什么？”
“这几天你妈有事，赶不及回家弄饭，招招不都在辉仔家吃饭嘛。”杨美琳瞥她一眼，“你不是还给人钱了吗？呵呵，天天哭穷，没想到还怪有钱的。我说鹿南，你有钱给别人做什么，给我啊，我也可以接送。”
“我就是给了别人点水果钱，叫人家帮忙接送时，给招招带点水果，”鹿南忍住想给她一耳光的冲动，学着她的口吻阴阳怪气地说道，“我那点钱，哪有你脸皮厚啊。”
杨美琳面色一沉。
鹿南装作没看见，开锁进了阳台。
杨美琳叫道：“你不吃饭不饿啊。”
鹿南看了眼空荡荡的厨房：“吃不下。”
鹿南关着房门在阳台，没多久，听见鹿振宇回来的声音，杨美琳压低着嗓子，拉着鹿振宇进了房间，声音越来越远，窸窸窣窣。
没一会儿，赵秀娥回来了。
杨美琳迎出来：“饭我已经煮好，振宇带了些卤菜回来，妈快来吃饭。”
碗筷轻微碰撞桌面的声音，还有鹿振宇的声音：“我姐回来了。”
赵秀娥“哦”了声，不远处传来重重的拍门声：“起来吃饭！”紧接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房门被敲响：“鹿南。”
鹿南打开门。
赵秀娥看她一眼：“你怎么回来了？”
“出了点事，想找家里人商量。”
赵秀娥微微诧异：“出什么事了？”
鹿南看一眼饭桌：“要我现在说？你们不先吃饭？”
赵秀娥：“你不吃吗？”
鹿南垂眸：“我吃不下。”
赵秀娥越发忐忑，她冲饭桌上的杨美琳挥了挥手：“你们先吃。”又转头问道，“你出什么事了？”
鹿南半靠着阳台的门：“几年前，有人给我介绍了一款理财，说收益很高……你也知道，再高都和我没关系，我哪有多余的钱。可这几年，我看别人每个月都有利息收，早买的人，本都回了，每个月什么都不用干，就光吃利息。
“于是我也动心了，我想着要是能搞点钱，投进去，说不定能早点把这房子的贷款还了，一家人轻轻松松的。”
鹿振宇从厨房添饭出来，听到这句话，面露喜色，坐了下来，刚拿起筷子，饭还没扒到嘴巴里，就听见鹿南继续说道：“于是一年前，我网贷了五十万，但刚买，就暴雷了。”
鹿振宇的筷子“啪”一声掉到桌子上。
赵秀娥看一眼桌上两人的表情，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但还不死心地追问着：“你说什么？什么暴雷？暴什么雷？”
鹿南望向她，一脸郑重地说道：“就是我五十万刚投进去，还不到一个月，那家公司就找不到了，人跑路了，钱也没了。”
赵秀娥如遭雷击，指着鹿南，手指头哆哆嗦嗦：“你你你……死丫头，你……不是很聪明吗，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还会被人骗了！”
她扑上去，扯着鹿南的衣领，狠狠捶着：“造孽啊，要死啊，你不赶紧跑，还回来做什么！”
鹿南淡淡道：“我也想跑，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顿了顿，“这房子有我的名字。”
赵秀娥手上一停，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目光落在鹿南脸上。
鹿南点点头：“人家现在要来收房子。”
赵秀娥像被抽走了脊骨，整个人颓唐地往后一跌，鹿南赶忙伸手扶住她，她的手臂却猛地一抡，狠狠推开鹿南，指甲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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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鹿南的手臂上立刻肿起几道血痕。
“滚！别碰我！”她嘶声尖叫道。
这突如其来的一推力道极大，鹿南猝不及防，向后猛地倒去，后背“咚”一声撞在复合门上，单薄的门板吱嘎作响，鹿南的后背火辣辣地痛。
赵秀娥看也没看她，撑着饭桌，瘫坐在椅子上，转头看到鹿振宇夫妇，气不打一处来，抓起桌上的一把筷子，猛地掼向对面的墙壁，筷子“噼里啪啦”地砸在墙上，又散落一地。
“去叫你爸啊！喝喝喝，怎么喝不死他！”赵秀娥咆哮道，“房子都没了，以后睡大街上！”
鹿天顺被鹿振宇夫妻俩从床上拉起来时，还有起床气，两个人讲得颠三倒四，但他听明白了，他的酒瞬间全醒了，被鹿振宇搀扶着走出来，刚靠近，一巴掌就甩到鹿南脸上。
鹿南的半张脸立刻红了，一个清晰的五指印。
他举手还要再来，鹿南眼神冰冷：“明天班都上不了，更没钱还。”
“我操你妈！”鹿天顺暴怒，手往饭桌上一扫，碗摔了一地。
轩轩被吓得哇哇大哭，杨美琳抱起儿子就往卧室走。
鹿南歪着脑袋，等耳边的轰鸣渐渐退去，才侧过身，从阳台的床上拿了一沓纸，递给赵秀娥：“这一年，我拆东墙补西墙，都是刷信用卡还利息，现在几张卡都刷不出来了……债主已经找上我了。”
赵秀娥跟看瘟疫一样看着鹿南，手一抡尖叫道：“我要看这些做什么，我要看这些做什么！关我什么事！”
纸张洋洋洒洒，从半空中飘落。
“你个败家女！”鹿天顺拍着桌子，吼道，“究竟欠别人多少钱！”
“利滚利八十万。”
“什么！”
“他们说，要拿房子来抵债。”
“这房子是我的！”赵秀娥扯着喉咙，“我告诉你鹿南，有我在的一天，谁都别想动房子！”
说完赵秀娥就瘫软在椅子上，鹿天顺额头青筋暴起，鹿振宇呆立在墙边，鹿南一脸憔悴地靠在复合门上，她甚至不用装，这几天她确实疲于奔命，体力和脑力早已透支。
客厅安静得可怕，只听得到卧室传来轩轩的抽泣声。
过了一会儿，杨美琳走出来，跟鹿振宇耳语了几句，两个人紧接着就把赵秀娥拉进了房间。
没多久，三个人一起出来了。
“我们家就这一套房子，”赵秀娥说道，“鹿南，你自己犯的错就要自己承担。”
鹿南冷冷地看着他们：“这一年不都是我自己还的利息吗？我也没想过要麻烦你们。现在是人家要找上门了，我不得不跟你们打个招呼。”
赵秀娥抚着胸口：“好，有你这句话就好。鹿南，房本上是我们三个人的名字，你现在把名字除掉，债主就动不了这套房子。”
“这是我们能保住这个家的唯一办法。”赵秀娥斩钉截铁。
鹿南看向杨美琳，突然笑了：“也亏你想得出，但有点常识好不好？除不了名，只能过户！而过户……得先把这房子的贷款，全部还清。一分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