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抬眸看着她，眨了眨眼！
许骄阳努力压低音量，但掩饰不住脸上的愠怒：“中小学现在都尽量不去对标学生各方面成绩进行量化管理了，怎么到了幼儿园这彻底量化不了孩子，直接量化老师的教育行为了是么？”
说到这，许骄阳单手叉腰，另一手摁在桌面上，正对着顾城，紧皱眉头地反问：“你觉得你的思维模式这合理吗？”
顾城端坐着，抬头看着许骄阳蹙眉认真又愠怒的样子，张了张嘴，思考了一下措辞才说：
“我的意思是，你实时处理各种随机的哭闹、争执、突发状况，还要兼顾各类教学理念和方法，这种多线程并行处理的实际操作，根本没有办法进行精准的数据量化总结！”
许骄阳挑了眉，努力消化他语言中拐弯抹角的逻辑，总算听懂了一点，歪着头问：“所以呢？那又怎样？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城双手交握，眼神有些局促，道：“这是一种情感智慧大于理性逻辑的职业，因为没有办法进行量化总结，无法完成程序上的逻辑规定，所以会造成对从业者的要求极度苛刻！”
话音落下后，空气突然安静，许骄阳皱眉盯着他，歪着头消化他这番话，什么情感智慧大于理性逻辑？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低声呓语，但是最后那个转折她倒是听明白了几分，‘对从业者的要求极度苛刻’，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在变相夸她呢？
许骄阳眨了眨眼睛，叹了口气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城好像有点紧张，抬手抹了抹自己的下巴，低下头，酝酿了一下才缓缓开口：
“我的意思是，如果说软件工程师敲代码创造的是程序工具，那教师就是在人类身上编写操作系统，而且这种操作系统的基础编写工作是从幼师开始的！”
许骄阳不得不再次努力消化他这句话的意思，什么程序工具操作系统？
在她有限的认知里，程序工具应该都是在操作系统上应用的，他把操作系统的基础创建落在幼师身上，这又是一种夸奖吗？
那可真够隐晦的，没点逻辑头脑还反应不过来！
“这就是你的收获？”许骄阳单手叉腰，有点无奈地摇头。
他的收获听上去云山雾罩，但最终的结论倒是让她还挺受用，甚至感觉还有点浪漫，理科直男的浪漫！
不过浪漫归浪漫，许骄阳实在受不了他这副奇奇怪怪的逻辑腔调，她把他这番诡辩的语言理解为，一个傲慢惯了的男人自知有错，却又难以拉下脸直接道歉的纠结感，
看在他愿意主动了解她的工作，在尊重的道路上勇于迈出第一步，许骄阳虽然听的云里雾里，但还是十分心软了！
毕竟和言语上的道歉相比，主动了解的尊重行为更有说服力！
许骄阳冷静下来，温和了语调，语重心长道：“如果真要把人类本体初始当做操作系统，那这个系统的编写是由社会、家庭和教师共同完成的，每一个环节都很重要，这是一个很深奥的问题，我今天没心情跟你讨论这么深奥的问题......”
许骄阳叹了口气道：“说人话吧好么顾城！你来幼儿园利用监控之便偷看我到底是想干什么？你不至于傲慢的连一句普通明了的话都说不出来吧！”
一声‘顾城’，让顾城觉得很不是滋味，他一直想和她处的随意一些，可她总是和他保持距离，如今有了嫌隙矛盾，倒是对他直呼其名了！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许骄阳拉开椅子坐在他旁边，看着灯光中心思沉重的男人，什么愤怒的情绪都没有了。
如果他在用行动向她道歉，她觉得自己已经原谅他了，现在只想等他一个结语，结束这逻辑思维乱套的对话。
顾城转身面对她，在她明亮真诚的目光中，又发了怯，双手十指交叉而握，低下头，声音沉稳真诚，语调微缓，似乎在努力严谨措辞：
“我以前没接触过学前教育，以为那只不过是帮人类幼崽完成吃喝拉撒的服务性职业……”顾城说着，低头磨了磨手指：
“我在监控视频里看到你是怎么教育那帮小孩儿的，看到你怎么用一首歌、一幅画、一个故事同时完成包括语言、科学、艺术和社交等多领域的教育引导，这种难度和强度并不比写代码谈生意合作更容易……”
许骄阳看着灯光里的男人，他颔首沉语，时不时摩挲自己的手指腹，不再是被她打上‘精英’标签的傲慢气质，遣词缓慢而温和。
顾城抬眸见她目光沉定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又颔了首，继续缓慢道：
“其实我依然不喜欢身处闹哄哄孩童世界的职业，但，用效率至上的价值体系解构那种情感劳动的价值的做法是十分狭隘的……”
“凡是存在的职业都有属于自己领域的作用，所有的职业都应该被尊重，能够毫无保留的运用情感智慧投入到孩子们中间的……女人、老师，是可爱而善良的，不应该受到偏见！”
说到这，顾城沉眸顿了两秒，忽而抬头看着她，说：“我很抱歉让你听到了那番话……”
他目光深邃，话音一落便又收回视线，低头摩挲自己的双手，显得有些局促。
许骄阳眨了眨眼睛，心软了，也心酸了。
她抿了抿嘴唇，缓缓扬起了唇角，她觉得自己确实很不了解顾城这个人，不然的话也不会因为伤人的言辞而想着和他绝交。
她先前对他的偏见也难免太深，只认为他是物质世界现实主义的教徒，没想到他身上竟有如此执着的探究精神，
这种探究精神能够让他及时纠错，找到与感性世界连接的触点。
许骄阳在他局促的气息中体会到了真心的歉意和尊重，这就够了！
于是她不忍心让他继续纠结，便温和了语气问：“听说你借阅了我们备课室的幼教专刊？”
顾城点头，抬眼看着她，露出了一点尴尬的笑意。
“有什么收获吗？”许骄阳也回应了浅浅的笑意。
她的笑意让顾城的心里觉得舒服了很多，于是十分珍惜这种逐渐融洽起来的交流氛围，认真措辞着缓缓道出：
“这种教育专刊做的很专业，里面有心理学、教育学、国内国外教育理念的争论和实践，各种教法案例和研究报告，是个专业细腻而庞大的系统！”
“我读了两刊，发现像我们这种技术工作者面对的是浩瀚的逻辑世界，逻辑嘛再艰难也都是有序可循的，但是教师包括医生这类的行业面对的是人……”
“人的反应是最难的，有时符合逻辑，有时又毫无逻辑可言，年龄越小的人毫无逻辑的程度越大，所以在应对的专业技巧方面更需要情感智慧……”
顾城越说眼睛越亮，说到这里时正好与许骄阳深眸相对，像是被点了穴似的，突然就收了声，忘记自己接下去将要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