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铅灰色的幕布沉重地垂落下来,严严实实地覆盖了整片山林。
晚风在密林间呜咽穿行,卷起落叶打着旋,发出沙沙的哀鸣。潮气湿黏,落在人身上会蒙上一层水雾。
在密林深处的一片空地上,突兀地升起一块小小的坟包。新翻的泥土带着草木发酵的酸气,给人一种挥之不去的死寂。
五条悟像一尊石像,静坐在小小的坟包前。
他那头标志性的、总是桀骜不驯竖起的银发,此刻失去了所有生气,凌乱地垂落额前,发梢甚至沾着几点凝固的泥斑。向来整洁纤尘不染的高专黑色制服,下摆和袖口也都沾染了深色的泥浆,皱巴巴地贴着地面。他再次撤掉了无时无刻不在运转的【无下限】,任由山间的寒气、潮湿的泥土,以及那令人窒息的悲伤,毫无阻隔地侵蚀着他的身体。
就在几小时前,也是在这里,他用附近倒下的枯木,亲手制作了一个粗糙得令人心酸的棺椁。棺材经过简单地修整,却还是看起来十分简陋。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体放进去。夏油杰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半。可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找回昔日挚友眼间那点狡黠或温和的神采。
与谢野晶子赶到的这里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五条悟微微佝偻着背,平日里那种支撑天地的挺拔潇洒姿态消失无踪。那双能洞悉世间一切咒力流转的瑰丽苍天之瞳,此刻黯淡得如同蒙尘的琉璃珠,里面空无一物,只剩下一片虚无。
她被五条悟的这副模样吓了一跳,此情此景,又如彼情彼景。
五条悟没有将夏油杰的尸身交给家入硝子处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现在,她只需要冷静地,耐心地等下去就好。
前方的五条悟察觉到有人靠近,蓝眸闪了闪,几乎瞬间锁定与谢野晶子所在的地方。
杀意瞬起。
与谢野晶子见自己被发现,索性也不再隐藏,从藏身的蕨类植物之后现身。
五条悟见是与谢野晶子,吃了一惊:“怎么是你?”
与谢野晶子微微一笑:“也只能是我。”
“这是一个圈套?”
”针对某人的圈套。“
“我明白了,”五条悟颔首,整个人顿时松懈下来,“所以杰,会没事的,对吗?”
“这要看他自己的选择。”
与谢野晶子说的模糊,五条悟却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她给了杰选择的机会,只是,不知道杰临死之前究竟选择了什么。
五条悟幽幽看着她:“有需要帮忙的吗?”
与谢野晶子指了指一旁的小路,赶人的意味很明显。
万籁俱寂,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听起来有几分像孤魂野鬼在夜啼。
一牙弯月,孤零零挂在天边,衬得这一片密林更加萧索。
与谢野晶子无声地蛰伏着。她屏住呼吸,身体绷紧如一张拉到极致的弓,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保持着头脑清醒。
她不知道加茂宪伦会什么时候来,但她知道他一定会来。
十年了,整整三千多个日夜,仇恨与执念如同蚀骨的毒藤,在她心底最黑暗的角落疯狂滋长、缠绕。那个血色的夜晚,中村葵浑身浴血的惨状,无数次在她噩梦中重现。
而现在,就是抓住他最好的时机。
加茂宪伦不会放弃唾手可得的夏油杰的尸体,所以他一定会来。
与谢野晶子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不知过了多久,一分钟又或是一天。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落叶摩擦声掩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小心翼翼地靠近小丘。
他来了!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十年漫长的隐忍、无数次在咒术典籍中不眠不休的钻研、冒着被咒力反噬的风险进行的秘密试验……所有的一切,不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吗?
她像一头潜伏已久的猎豹,静静等候猎物走下精心设置的圈套。
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如同蚂蚁吃食般啃噬着与谢野晶子的内心。
终于,加茂宪伦走进了与谢野晶子特意为他设置的圈套。
他还是使用地那具粉色长发的女性□□,脸上挂着一抹诡异莫测的笑容。
他步履悠闲地走到小丘附近,眼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有一种非人的兴奋。火山头状的咒灵漏瑚跟在他身后,尽职尽责地把周围潮湿的空气蒸干。
瞬间白烟弥漫在这片空地上。
加茂宪伦轻咳出声,似乎是被白烟呛到了。
“漏瑚,你去附近守着,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不用我帮忙把棺材搬出来吗?”
“不用。”
……
与谢野晶子耐心地等他们放松警惕,他们能够来得如此之快,除了特意放给盘星教里内鬼的消息之外,他们应该也在高专安插了人手。过了好一会,加茂宪伦用重力术式,将夏油杰躺着的棺材用小丘中挖出,放在一旁的空地上。
只听得漏瑚震惊道:“五条悟居然真的没有把夏油杰交给家入硝子处理。”
“他们可是挚友,他绝对不会有人亵渎他的尸体。”
“那我们这算?”
“算给他的惊喜,等他看见挚友活过来,会不会震惊到失神一分钟。”
……
从他们的谈话中,能看出真正的目标在五条悟身上。可五条悟又在他的计划中扮演什么角色呢?
与谢野晶子将疑问压在心底,趁他们交谈,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深色皮革严密包裹的卷轴。
解开束缚的皮绳,卷轴在她手中展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复杂符文。符文用特殊朱砂混合着某种强大咒术师骨粉绘制而成的、每一个符文都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不祥。
与谢野晶子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再次睁眼时,那刻骨的仇恨,被强行压入眼底最深处。
她警告自己,要冷静。
“由暗而生,比黑更黑……”与谢野晶子的声音喑哑而清晰,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体内的咒力如同开闸的洪流,不顾一切地奔涌而出,疯狂地注入卷轴。
一道遮天蔽日、漆黑如墨的帐瞬间张开!它像一个倒扣的、无形的巨碗,将整片空地连同那座新坟在内,严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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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缝地笼罩其中。
早在帐刚升起的瞬间,加茂宪伦就敏锐地察觉到有异变。
他反应快,帐落得更快。
“谁?”已经知道落入敌人的圈套,加茂宪伦反而镇定下来。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出声问询。
漏瑚脾气暴躁,当即冲着帐挥舞拳头,想要硬闯出去,却在碰壁后,铁青着脸站在加茂宪伦身前。“有本事做,没本事出来吗?”
结界壁障呈现出一种不断流转、吞噬光线的混沌赤色。
这就是与谢野晶子耗费多年心血,融合了无数禁忌知识,甚至不惜以自身术式为核心所构筑的绝对结界。它只有一个简单到残酷、也强大到绝望的规则:施术者不死,帐永不破!
巨大的咒力消耗让与谢野晶子的脸色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变得惨白。一缕细细的、暗红色的血线,悄无声息地从她紧抿的嘴角蜿蜒流下。
与谢野晶子向前迈出一步,她的身影如同从凝固的黑暗中剥离出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古树枝头。帐内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她纤细却异常挺直的轮廓。
这一次,她绝不会容忍他们再次逃走。
“是你?”加茂宪伦很快就发现了站在树上的与谢野晶子。她压根没有躲,反而近乎直白地站在醒目的地方。他怒视与谢野晶子,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漏瑚,打破帐。”
“是我,”与谢野晶子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地说,“我以为你还会有其他的后手,只可惜过于急功近利,会让一切功亏一篑。”
她起手极快,眨眼间就来到加茂宪伦面前,长刀直逼他的面对,竖劈而下。帐不会被打破,她要做到的就是祓除他。
正准备攻击帐的漏瑚的独眼中闪过一丝惊愕,立马抬起手臂,硬生生接下这带着千钧之力的一刀。
与谢野晶子见一击不成,立马翻身,化作无数道重叠的残影,将他们二人一同纳入了攻击范围内。
无数熔岩火球如同火山喷发般从漏瑚身上激射而出,猛烈地轰击着与谢野晶子。
加茂宪伦:“你知道我会来?”
“我想不出你不来的理由。”与谢野晶子精神高度集中,如同拉紧的弓弦。她用余光穿捕捉到了加茂宪伦表情扭曲的那一瞬间。
周围的打斗,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加茂宪伦。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不远处那具简陋的木棺,脸上再无半分之前的从容算计。他猛地抬手,掀开了棺盖!
砰!
棺盖掀飞,露出了里面静静躺着的夏油杰。
眉目安详,气息全无,看起来与一具真正的尸体无异。
但加茂宪伦的瞳孔却在瞬间收缩到了极致!作为活了千年的、与死人打交道的咒灵,他对“死亡”和“伪装”的感知远超常人!
这绝非是一具尸体。
事已至此,他再蠢,也知道自己落入了敌人的圈套——夏油杰没死。他猛地抬头,心中很快有了决断,咬牙切齿看着那道银白的身影嘶声吼道:“做个交易如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逃离这里。
“我并不想和你做交易。”
“你难道不想复活你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