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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 1 章

作者:扇葵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叶满长了一副倒霉相,是那种走路上会被江湖骗子算命先生一眼叨住,并直言他命途坎坷需要玄学帮助的冤大头。


    他今年二十七岁,碌碌无为,做着一份薪水微薄的审计工作,没房没车没未来,却富有一屁股欠款。


    然而这一眼看到头的人生里出现了一个意外的岔子,这个岔子让他的人生发生了巨大转弯,从水源贫瘠的小河湾一下转入了广阔的太平洋,他被急流冲刷得头昏脑胀,浑浑噩噩,一时不知该怎样面对接下来的日子。


    ——叶满中了一个亿。


    四点会计事务所下班,他照常去超市买了打折的菜,走到家楼下的彩票站,他顺路进去买了一张刮刮乐——他常常用这种方式测试自己的运气。


    下个月单位要派人去西藏出差,全单位的人除了刚来的实习生都感到焦虑,看领导就跟看阎王似的,生怕被点卯,发配高原。


    倒不是说西藏哪儿不好,主要是单位真抠,给的经费不够,说不准去还得搭点儿,根本没有出去玩的时间,更别提万一遇上个高原反应,那完了,遭罪、干不了活儿不说,还得罪领导。


    上一回去西藏回来的,过了半年才缓过来。


    所长也知道这是个不受待见的活儿,所以一直也没定下来人选,那个鸡贼的老头儿非常善于拿捏,这段时间一直紧紧盯着各个员工,等待他们犯错误,由此提升工作效率。


    所里的同事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被抓到把柄,叶满都快神经衰弱了,他急需测一下自己的运势。


    彩票站不大,满打满算十平米不到,里头挤了两三个中老年人,手上拿着个小本本,仰头看墙上的双色球走势图。


    叶满这个倒霉蛋儿买双色球从来没中过,他也不觉得研究那玩意儿真能发大财,这玩意儿靠命。


    他的命一向不好。


    拿着硬币刮开一张十块钱的刮刮乐,认真对照上面的小动物头,趴着仔细看了一会儿,柜台后替老板看店的路人甲磕着瓜子说:“中了五块。”


    净赔五块。


    叶满叹了口气,提起自己花了五块买的土豆,准备离开。


    刚到门口,就见一个男人跨进店里,嚷嚷道:“老板,双色球开了吗?”


    路人甲乐呵呵道:“开了。”


    叶满差点忘了,把手伸进牛仔裤口袋,摸摸索索抓出了一团废纸。


    他捏着废纸低头看了眼,然后抬头看墙上的电子屏。


    再低头看一眼,再抬头看。


    最后一个数字“04”对上后,他整个人都处于一个非常平静的状态,甚至心跳也很平稳。


    他拎着自己的小土豆走到柜台前,把那一团废纸放在路人甲的瓜子皮小山边上,然后用他一贯丧丧的语气说:“哥,你帮我看看,我看不太懂?”


    那人追剧呢,闻言也挺尽职尽责,把瓜子放下,捡起一张白票子。


    他手抖了一下,叶满看清楚了,然后自己的心脏后知后觉跟着抖了一下。


    路人甲把那一模一样的号码纸数了十张,呼吸都不顺畅了,他抬起头,直直盯着叶满,以一种奇异的语调说:“你中了一个亿!”


    店里的几个人全部转头看过来,眼神儿像x射线,把叶满照得通透。


    这个光线暗淡的小彩票站一瞬间变得明亮耀眼,耳边都是嘈杂的噪音,而叶满,瑟缩着抱紧了自己的小土豆。


    冬城某个犄角旮旯的小彩票站开出一亿大奖的消息第二天登上了本地新闻。


    叶满前一夜里都没睡着,躺在自己的老破小出租屋的沙发上,盯着黑漆漆的夜色看了很久。


    他失去了人生方向。


    他欠的十万块贷款可以还清了,然后呢?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辞职吗?


    辞职以后做什么?他没有一点兴趣爱好。


    一个亿要交多少税来着?他迷迷糊糊又想到了这儿。


    那是一个亿啊……能买多少个这样的房子啊?


    夜里太静会导致人意识昏沉,他大脑木木的,想着,自己是在做梦吧?


    “啪——”


    一阵脆响,他捂着脸痛苦地“嘶”了声,从沙发上坐起来,喝了一口温热的凉水。


    夏天夜里太热,这个房子不通风,有空调,但是叶满不舍得开,怕浪费电。


    他又开始习惯性心算这个月的开支,但是很快,他的心脏被什么“咚”的撞了一下,阵阵发麻,他有些兴奋地想起来——我有一个亿啊!


    第二天中午,一只绿了吧唧的卖崽儿青蛙现身彩票领取现场,它迈着扭捏的小碎步,捧着自己那个比例不太协调的大头,在闻讯而来的媒体镜头下,文文静静比了个“耶”。


    对于一个从小中规中矩不敢冒头的社恐人士,这个玩偶套装实在是太好的伪装。


    此时叶满已经一夜没睡,精神亢奋到有点不正常,头皮都要炸开了。


    中奖那个彩票站的老板大姐特意赶回来的,兴奋地抱着青蛙的大头“叭叭”来了两口,壳子下头的脸都红透了。


    叶满从来没接受过这样的热情,也没尝试过和人这样近的交流,毕竟,他是一个总是避开人群的社恐。


    他踩着小碎步,和过来蹭运气的市民合照,像一个迷路的绿青蛙一样双脚并着、右手比成剪刀,就一直没放下过,被一群人热情簇拥,差点把头挤掉。


    他透过玩偶装看外面的世界。大多数时候,他是以一个观察者身份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他对这个世界参与度不高,很少与别人产生交集。


    他喜欢这样观察别人,幻想与自己观察到的世界进行互动,那些幻想在想象中演绎了一场场电影,回神时他仍在原地,他没有行动,人们也已经走远。


    这样热闹的氛围里,他也感到了一点开心。


    但深究起来,他感受到的快乐和钱无关,他对钱的多少没有概念,而是,他好像能够稍微参与一下这个世界,而不是一个人的虚无。


    把钱存进银行,熟练办理税务,他拒绝了捐款。


    捏着剩下的8000万,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买车买房,或者尽情挥霍,而是找了一位市里最贵的心理咨询师,并花了些钱贿赂,希望可以让对方分给自己一点时间。


    在他焦急等待了一个下午后,心理咨询师的助理给他打了电话,那时正好下午四点,单位下班。


    他挤着塞得满满当当的公交车,鞋差点被弄掉一只,闷热的公车里,他废力掏出手机,点击扫了那位心理咨询师的微信二维码。


    他已经期待太久,并且开始想象怎样去诉说自己的情况,该从哪方面入手。


    心理咨询师的助理对他说,四点钟心理咨询师已经下班,这是在加班给他做咨询,所以讲话一定要客气一点。


    叶满很感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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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恭敬地承诺自己一定会的。


    到了家附近,他怀揣着那张千万的银行卡,走路都有一点飘,但是更让他感到兴奋和期待的是心理咨询师的回复。


    下午阳光很好,他没有立刻上楼,而是在彩票站对面的小广场坐下。


    小广场旁边是一个白红色的幼儿园,充满活力和生机,叽叽喳喳的鸟鸣和旁边下象棋的大爷们共同绘成了生机勃勃的烟火气。


    以往他可不会在外面坐坐,他下班后只会飞速回到家里,然后反锁门,换下衣服,这样他才会感受到放松。


    太阳把木制的座椅烘得干燥温热,他抬起头,看不远处路边嫩绿的垂柳,感觉自己的心难以平静下来。


    终于,他呆坐在这里半个小时后,心理咨询师回复了他的消息。


    只是一句简单的话:“你出了什么问题?”


    叶满呆了呆,盯着那句话看了好一会儿,感觉到一丝别扭。


    但是他想,或许是自己太敏感了,他整理好思绪,把刚刚自己编辑的一大段话、甚至要分到两个对话框的消息粘贴在聊天界面上。


    他又忍不住担忧地想,心理咨询师会不会觉得他太啰嗦,又或者对他的行为感到反感。


    这一次他等了很久,他不得不回到出租屋里,炒土豆的时候他也在时刻关注手机动态,但是手机始终平静。


    当他焖完米饭,盘腿坐在地上,准备吃晚饭的时候,他收到了一条消息。


    彼时他刚把一口软糯的米饭送进嘴里,迫不及待打开手机,果然是那位心理咨询师的回复。


    他说:“父母生你培养你你还想要和他们断绝关系?你太自私了,你已经快三十岁了,该为自己负起责任了,也该回报父母而不是想要逃避责任,怨恨他们、把一切过错推给别人,我最看不起你这种咨询者。”


    叶满吃进嘴里的米饭忽然变苦变酸,瞬间发酵了似的,他一下吐了出来,心脏阵阵发麻,仿佛有什么东西充入他的大脑,他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羞耻感和内疚感,然而,这其中的气愤却少之又少。


    他缩在地上,凝视着那句话,眼底慢慢泛酸,他觉得眼泪就要淌出来了,被他强行忍住。


    他又陷入了自我责怪中,因为专家说得一定是对的,他认同了自己的自私,且觉得自己提出的“想要和父母断亲”是一个非常没担当、不负责任和逃避的选择。


    他时常这样自责,这种时候他总是焦虑又不知所措,尽管他坐在实地上,却总有一种要跌下去的焦虑恐惧感。


    咨询师又给他发了消息,以冷漠嫌恶的口吻(叶满是这样脑补的):“你可以预约我一个月后的咨询时间,收费一个小时1500,但咨询是长期的,你看看自己能不能负担得起,再和我的助理谈吧。”


    叶满充满羞耻地拒绝了,这又是他身上另一典型的特征——逃避。


    他无法和任何让他感到压力的人进行友好相处,那会让他异常紧张痛苦,从而搞砸一切——他有这样的经验,几乎无一例外。


    他删掉了心理咨询师的微信,还有那个助理的。


    他已经没有了食欲,那盘土豆丝也没再动一下,爬上沙发,关掉所有灯,蜷缩着呆呆看着渐渐加深的夜色爬满屋,窗外小区里的路灯模模糊糊照进来,他又一次陷入焦虑和孤独的死胡同。


    他想,再也不要再找心理咨询师了,都是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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