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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旧日幸存者篇(十二)

作者:砂金流渚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这样的奇怪是最微末的奇怪,是几乎不会撩拨任何人神经的奇怪,只有罗爱曜才能感觉到。一片片烤肉贴上烤盘,施霜景将洗好的生菜叶分成两份,一半给自己和罗爱曜,另一半给郎放一家。罗爱曜转过头来,竟也没人问他刚才为什么回头。


    这是施霜景第一次在家里搞烤肉趴,就连烤肉的准备都是上网现搜的。D市人正经吃的烤肉都是街边肉串,这种平底烤盘的做法不多。


    郎放话少,施霜景话少,罗爱曜懒得说话,桌上一时间只有蒋良霖和蒋念琅父女小嘴叭叭个不停,蒋良霖挑起话头,问罗爱曜是真的打算全靠自己就带飞高三学生上大学吗,罗爱曜才说,他找了家教来查漏补缺,原本上个周末就该来的,可惜罗爱曜自己不方便通讯。两人聊了一阵教人的事,罗爱曜找到这夫夫俩的软处,问为什么蒋念琅不去读小学,这下蒋良霖支吾不答,多吃了几块烤肉,郎放欲说话,蒋良霖才微微摇头抢过声音,说蒋念琅在学校过得不开心,说罗爱曜无法想象H市小学的孩子和老师,一些人对他们家的情况见怪不怪,一些人则是太大惊小怪。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蒋念琅才读一年级不到两个月就决定不读了,大概要换地方。


    生菜脆脆的,蒋念琅嘴里嚼着生菜包烤肉,知道大人们在讲她的事,她不恼,她插话:“妈妈来接我,我喊妈妈,但老师说我不能喊我妈妈,应该喊爸爸。妈妈就是妈妈啊,我是妈妈生的,妈妈也跟老师说我是妈妈生的,第二天全班都知道了。”


    大人们不愿意说破的处境,小孩子稀里糊涂全说了。郎放给蒋念琅倒苹果汁,低声教育她,让她不要再提。蒋念琅还很委屈的样子,还打算继续说,看样子应该是在学校受了挺多委屈。罗爱曜知道人间这些学校的弯弯绕绕,什么公立私立,好校坏校,此处那处,底色都相同。现在的学校又强烈地邀请家长参与进教育里,或者换个说法,说是相互推卸责任也合理,彼此都有怨,嫌自己做得多而对方做得少。熬人的甚至不是教育的事。罗爱曜说,家庭教育也行,看来你也得做家教。这是对蒋良霖说。


    吃完烤肉,蒋良霖说他来收拾,蒋念琅还想和施霜景玩《舞力全开》,希望郎放带他俩去楼上,就当可怜可怜这个没学上的小女孩,陪她再玩玩。施霜景默默用身体挡住蒋良霖,不让他动手,结果一只手伸过来,罗爱曜拉住施霜景的手臂,将他交给郎放,让他去楼上。


    房子里空寂下来,只剩罗爱曜和蒋良霖。


    “其实蒋家地宫应该可以做概念上的鸠尸那竭藏经地,小鼓做龙王护法*正好可以为你提供这样的资源。”蒋良霖摞好盘子,与罗爱曜对站在餐桌两侧,“刚才我没有当着小景的面提这件事——你最后还是要走,你的经藏卷轶会因为找小鼓做护法而留在地宫,那你有什么东西要留给小景吗?”


    “小景只是与我有缘,但与佛法无缘,这些东西留给他没什么用处。”罗爱曜道。


    “我可以替你保管。”


    “你多管闲事,郎放也多管闲事,这是你家的家风,我不多作评价。”罗爱曜心情不甚美丽,更多还是对自己烦躁——看到沙漏装置,追出去,消失整整九天——这真的没面子。“就谈龙王护法的事,鼓龙经过仪式之后就可以成为护法,我不论上不上无色天都可以给她提供便利,你们什么时候有空?”


    “你没说清楚鼓龙会受什么不良影响。她的日子还有很长很长,如果她以后都要受制于你,这买卖怎么看都不划算。”


    “不会,我可以只作一场暂时的仪式,‘借’鼓龙来作护法。她和鬼子母神是两码事。”


    “我还要再观察一阵。我把所有出差和生意都延后了,在这里多留一个月,离开的时候我会把郎放和小鼓带走,就算小鼓当你的护法也不能长留在这里。”蒋良霖严肃道,“我和郎放尊重你,但不怕你。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老婆和你的渊源更深,沃燋石与金刚轮,你们二者不可相犯,我们最好还是和平相处,能合作就更好了。”


    听到这里,罗爱曜眼底难免泛起嘲讽之意,“看来你也知道你是靠郎放才能和我谈合作。郎放也不客气,仗着自己是沃燋石化身,几次阻挠我。要不是你家小龙是条好龙,你们现在已经回地狱了。我杀生极其顺手。”


    蒋良霖将碗盘收进厨房水池,再回餐桌收杯筷,他脸上也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明说了:“你能杀生是本事,好好杀。谢谢佛子啊。”


    两人打机锋,但到头来蒋良霖最开始捏住罗爱曜的是最初的那个问题——你有什么东西要留给小景吗?或者说是更倒退往回的问题——你还是要走吗?


    说得像是应该考虑这人类的处境那样。还能有什么处境?罗爱曜看施霜景巴不得自己赶紧走,最好是施霜景顺利读上大学,罗爱曜再给他一笔保证后半辈子的钱,积些福气保证他平安走到百年,就这样了,多的施霜景根本不乐意要。


    那蒋良霖干嘛问这个问题?还特意支走施霜景问。罗爱曜更觉心底烦躁,仿佛能看见十年后施霜景衣食无忧,过上属于施霜景的人生,大概会和某个人在一起,男人可以女人也可以,花着罗爱曜留给他的钱,享着罗爱曜留给他的福,比现在爱笑,比现在多话,只是在路过寺庙时会偶尔想起罗爱曜,敬一支香,磕三个头,感叹远远的保佑比近处的保佑好,好太多了。施霜景肯定会这么想、这么做。


    琪琪爸大抵是犯了入户盗窃的罪,虽然一切都还在走流程,但拘役恐怕在所难免。幸好当时家中无人,如果当时琪琪爸一个冲动,对可能在家的施霜景实施暴力,那这罪最轻都是个入室抢劫了。跟他同一看守所的庄晓虽然很没精气神,但他是琪琪爸在看守所里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庄晓是个好人。


    依琪琪爸的精神状态,够呛能上法庭,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接受了法律援助。法律援助律师第一次见琪琪爸的时候,就替励光厂福利院传达了他女儿琪琪的情况。


    琪琪,也就是文文,六岁零四个月时因左心发育不全综合征导致的心力衰竭而过世。律师拿了一沓照片给琪琪爸看,刘茜很喜欢给福利院的孩子拍照,挑了三十张文文的照片洗出来,从小到大的都有,刚会走路的,扎小辫的,过生日的,吃饭的,春游的。琪琪爸哭得不成人形,烂泥一样糊在座位上不肯动,求看守所让他留下这些照片。看守所将照片全部检查了一遍,说只能让他留五张,于是琪琪爸按照琪琪的年龄各留了一张,当宝贝一样拿回看守所里。


    “我理解你。你离开她的时候她还这么小。”庄晓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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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慰琪琪爸,或者喊他文文爸也行,至此男人主动地失去了他的名字,任何名字都没有意义了,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等他,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还记得他。


    琪琪爸蜷缩在大通铺上,很少见一个男人哭成这样,双眼又红又肿,晚饭也没好好吃。他将五张照片摊开放在床铺旁,庄晓想拿起来看,琪琪爸大叫着制止,房间里没有人敢惹琪琪爸。


    深夜,庄晓躺在仍未入眠的琪琪爸身边,轻声说:“我知道,你是从‘那里’出来的,是不是?那个杰出与光辉的、远星投影的旧城……”


    琪琪爸肿凸的眼珠忽然转动,死死地盯住庄晓。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去那栋楼,去上门、找人。这么做只会让你死得更快。”庄晓微微摇头,“琪琪的事我很抱歉,琪琪的事证明了,它并不神通广……”


    “你是谁?”


    这三个字语速极快,琪琪爸的语气突然变得极其神经质。人的眼球能这么快就布满红血丝吗?琪琪爸死盯着庄晓,一洗颓废模样。


    “我谁也不是。但我追踪你所谓的‘主’很多年了。很多、很多、很多年了……”庄晓翻身,仰面躺着,双手交叠放在腹上,作老实睡姿,声音像是一缕荒野之风,“我还知道,‘主’才降临过,带来了你们。你是不是觉得你得到了‘主’的宽恕,所以他才让你从旧城出来?”


    琪琪爸不响,只有呼吸声逐渐沉重。


    “你还在听吗?”


    “你是谁?”琪琪爸重复,“你是谁?”


    庄晓闭上眼睛,“我谁也不是。我知道那些一起离开旧城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你很幸运,这个小厂好像有着非同一般的……能叫‘风水’吗?‘主’找不到你们。”


    “‘主’找不到我们?”


    “你想回到‘主’的身边吗?”


    “……”


    “会死的。”


    施霜景发现,佛子从地铁回来的这两周好像心情都不大好的样子。


    容易生气,容易说难听的话,教施霜景做题越来越不耐烦,甚至还骂人了,“我去教只鸟都比你会背英语单词”,挑剔施霜景做的饭,有时心不在焉。这些负面消极状态大概占了罗爱曜日常表达的百分之三十。不多,但很突兀。施霜景有时被激得很想跟他吵架,好几次回嘴的话都酝酿好了含在嘴里,只剩一次祖安的冲动。


    算上罗爱曜去地铁站的九天,九天之前还有准备月考的好几天,他们有四个星期没做过爱。这是罗爱曜的角色分离吗?金主、家教和闪光光的佛子身份,三个角色,哪一个都和施霜景不平等。会做的题开始变多,但睡同一张床的感觉越发不踏实。


    “我睡气垫床。”施霜景手里抱着从郎放家借来的气垫床,“啪”地扔在地上,一点不犹豫,插电,充气。


    “为什么?”罗爱曜不解。


    “你在床上捏我,在床下骂我,很怪。”施霜景说,“我就当你的学生好了。”这样听你骂我还不会太难过,施霜景想。他有丰富的被老师骂的经验,但没有被骂完还要当抱枕的经验。不仅很怪,还很烦。


    *:一切经藏皆悉流移至鸠尸那竭国。阿耨达龙王悉持入海。于是佛法而灭尽也。


    ——《摩诃摩耶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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