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妇坐着那只觉得耳边家婆的声音嗡嗡嗡的怪叫，她好想扇走耳边的苍蝇但是手提不出来，身上就算披着丈夫的厚外套冷汗也一直往外流。
陈红妹看着她这样觉得不行，叫来毛蓉秀狠心把怀里娃弄醒抱过来放在她怀里，小小婴儿不知道外界发生什么事，只知道自己被吵醒很不舒服像小猫叫一样哭起来，
“香梅，你的女儿还需要你。”
赵香梅低头看着脸上哭红的女儿，小婴儿憋红着脸张开嘴到处找母乳吃。她颤巍巍的抱着孩子轻哄，自己哭的眼睛浮肿嘴唇干裂，还是要打起精神给孩子喂奶，她可能要没有妈妈了但是她的女儿还需要她！
手术进行到了深夜，期间医院已经给家属下过病危通知书。在赵香梅强迫赵艳芳再次喝下一碗炖汤后，一名满头大汗是医生终于拉开手术室门出来喊家属了。
在场人或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或是心怀侥幸还在祈祷那微乎其微的希望，此刻的情绪又被强拉了起来，众人立马围上前去。
“……创伤性网膜下腔出血，肺部感染。我们尽力了，能用的药都用了。你们自己做好准备，就是这两三天的事情，她可能会醒也可能就这么走了。”
赵香梅绝望的闭上眼睛，一个下午的祈祷终究还是水中倒影。她用力抓紧妹妹的手，刚生产完两天的她就受到人生重创，她也想直接晕过去什么都不管，但是她还有妹妹还有女儿，她不能就这样倒下了事。
心脏刀挖一般痛，整个肚子前后都绞成一片让人直不起腰。还好一个下午的心理建设已经让赵香梅可以稍微打起精神，她是长女也是长姐，现在除了她亲自出面，别的人都拿不了主意。
赵香梅扭过头看看比她还迷茫的妹妹，扭头带着鼻音对大家说：“我和艳芳作为晚辈，年纪小见识少，做事难免会不周全。现在既然爸妈和舅舅舅妈都在，就劳烦大家了。”说罢，卷发女子缓慢拉着妹妹一同跪下磕头。
第三日晚上，在表姐陪同下喂完奶的赵香梅扶着墙慢慢走回唐钟芳的病房，她的奶水突然就这么断了。现在陈红妹和毛蓉秀每天带着娃去求奶水，让两姐妹专心陪着唐钟芳。
赵香梅给在椅子上眉头紧簇睡过去的妹妹盖上一件衣服，又一瘸一拐走到床边柔和的拍拍丈夫的肩膀低声对他说“你回去休息一个晚上吧，今天晚上我来守。”
高大景心疼又生气的拉着她的手，不满道：“不是让你回产房休息吗？我和你妹妹来守妈这边就行了，你今天才产后第四、五天。”
赵香梅摇摇头，情绪已经变前两天稍显平和：“我已经休息好几天，现在舅妈表姐在帮我照顾女儿，都没我什么事，你不要担心我身体。现在晚上7点，你听话回我病房洗个澡然后睡一觉，12点来和我换班好吗？”
两夫妻几番相让后，高大景还是听从老婆的意见。他起身抱抱赵香梅又不敢太用力，低声在她耳边说“你千万别再哭下去，你现在在坐月子，哭多了眼睛会出问题的。你想想我们的女儿，她还需要你。”
“好，你也回去看看我们的女儿，她一天没见爸爸了。”
男人小心扶着赵香梅坐下后退出病房，病房内又恢复一片死寂只有几台老款机子的发出噪音。
赵香梅细细看着床上插满管子的病人，心疼的喘不过气。她的妈妈是多么爱美的一个人，平时爱穿旗袍和高跟鞋，最喜欢在舞会上翩翩起舞，而现在痛苦躺在病床上的人头部脸部已经完全没有人形，牙齿撞掉了一大半，不敢想象她在出事的时候经受了多大的痛苦。
初为人母的少妇低头捂着自己的脸在颤抖，努力克制自己的泪水。现在她连哭都不能哭，无数的事情等着她拿决定，后面要不要运回老家，各种长辈迎来客往各种礼节等等都需要她和艳芳还有长辈商量，今天医生说情况更糟了，让她提前准备好后事。
晚上9点，醒来的赵艳芳用沾湿的棉签温柔擦拭唐钟芳干裂的嘴唇，希望这个举动能减轻她的不适。抬眼发现不知道何时妇人的眼睛已经半睁开，眼神开始慢慢聚拢轻微转动起来。
少女连忙哭喊站起身：“妈？妈！你醒了？姐！叫医生！！”
“……不，不香……梅呢？”
赵香梅惊起身，踉跄扑倒床边发抖的握住唐重芳伤痕累累的左手，两天来假装坚强的面具马上破除，眼泪如雨一般淌下，蠕动的嘴唇是拉出一条条丝也发不出一个音节。
赵艳芳站在姐姐背后扶着产妇坐稳，也已经说满脸泪水说不出话。
床上的人费力蠕动唇部，曾经明亮的眸子变成死气沉沉的黄色，喉咙力的气漏风一样呼呼响着，她用尽生命最后一点力气断断续续说道：“……车祸让赔钱……不要告。”
“妈！别说了别说了”
“妈妈，呜呜”
“远离……周蕾。布店……给香梅，丁会赶……你们走。钱你……们分，分。香梅多为自己打算。艳你不要……贪心……守不住。艳芳你跟着……”
唐钟芳大口喘着粗气，眼睛嘴角开始往外冒血，她顶着痛苦眷恋的看着自己的女儿，皮肤越来越黄眼前越来越黑，又似乎有光亮在前方亮起，她知道自己要走了，努力说出最后一句话，“艳芳你发誓……听姐姐的话。”
“我发誓我发誓，妈？妈！！”
妇人说完最后一个词后，周身一轻感觉，沉重的痛苦开始抽离，她听着女儿的哭喊声越来越远。
真轻松啊，唐钟芳在心里想，她感觉自己从未有过的放松，自己的人生经历在眼前走马观花的开始播放。她看到了十几岁的自己被亲哥亲嫂“托付”给了族亲带去安越打工，只为了换取他们下南洋讨生活的路费。她看见了在第二天晚上那个所谓的叔叔就在晚上闯进了她的房间……然后她看见她在一家法国人家里跪着擦地，她生下了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可惜夭折了。
有个黑色眼珠黑色卷发的葡萄牙男人说会对她好然后香梅出生了……结果那个男人消失了还卷走她的钱。后面遇到一个有点小钱叫赵松的男的，可惜年纪比她爹还大。艳芳出生了，赵松偷偷把她们母女三人带回家，赵松老婆发脾气逼她吃药的样子，她们母女三人躲在神台下吓破胆的样子，她们三个幸运遇上逃命大队伍，她平安带着孩子回国了……
当天晚上11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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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医院内科病房，丁家的保姆黄姨悄悄溜到病房轻轻把门关上。
只见高级病房床上躺着一个瘦骨如柴形容枯槁的人，她甚至已经不能平躺下来，双腿肌肉萎缩成腊肉一般失去血肉感，膝盖僵直垂直在半空，头顶的头发基本掉光还剩一把枯草，嘴巴张得大大也合不拢，只能靠不停输液维持基本生命特征。
“阿梅，阿梅，太好了。”黄姨激动的眼中含光，她弯着腰对床上的女人说“那个女人死了，就在二楼，我去看了，真的是恶有恶报啊！”
谁？谁死了？阿梅浑浊的眼珠隔了好久才动了动，哦，那个女人啊……死了？她内心的思绪平静如镜，一点高兴或者痛苦的涟漪都没有。
“死了，真的死了。这下好了，你要坚持啊，老丁一定会想起你的，会来看你的。”
阿梅扯扯嘴角，不知道是该笑黄姨的幻想还是在笑老丁会回头，不管是哪种她都已经完全不在意了，谁开不开心谁找了谁都与她无关了。
就算没有这个女人也有下个女人。再说谁不会死，她这一两天也要死了，现在的她和骷髅没什么区别连动动手指都做不到。她呕哑着问出了最关心也是问了无数次的事，
“火，火车……什么时候到？”
“明天早上6点，阿梅你坚持下去，你儿子和小女儿要来了，你还要给他们撑腰。”
好啊好啊，阿梅眼中微弱的光彩又暗淡下去，她呆呆的看着天花板。自己一定要撑到孩子来，家里的资产是她能留给孩子唯一的东西，这辈子她都没做到一个好母亲，她的孩子和她也不亲近。
如果人生可以重选，她想到记忆深处她最美好的画面。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妈妈在厨房炸排骨，两鬓发白的爸爸在和两个小朋友玩骑马马，而年轻的她在餐桌旁一边包粽子一边笑骂老头子也不怕闪着腰……一滴泪从她眼角划过消失，那时候多好啊。
第三天，风和日丽。几个年轻小护士在办公室偷吃刚买的冰棒，早上吃的铝盒饭洗干净放在了窗台，几颗不知道谁掉的碎米渣在窗台外已经风干，引来几只调皮的麻雀飞来争相食用。
两个年轻护士在对比门口哪家哪家冷饮店好吃后又在打打闹闹分苹果吃，年轻的青春气息溢满全屋，屋内和屋外都在叽叽喳喳。
一名年长的护士长神情严肃走进来，“你们两个别闹了，快写今天记录，内科高级病房17床那名女病人早上10点抢救无效走了。”
年轻小护士惊讶道：“走了？哇，她拖了一两年了哦。”
“诶，她门口走廊坐着那个痛哭的男的是她老伴吗？哭的好伤心，我刚刚看了都于心不忍。”
“那个老头吗？我怎么前两天就见到他了，不过是在二楼心脑科，昨天晚上我去那边护士站就看见他在那痛哭。不对啊，他老婆不是今天早上走的吗？”
“可能是怕被老婆看见去楼下哭吧，哭的这么伤心感情一定很深吧，真的是个好男人啊。”
“就是我见那两个年轻的，应该是他们的孩子吧，一点不伤心还在乐，这什么人啊。”
“别管他们了，张姐快来吃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