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简如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就想拒绝,他的自尊心让他不想和二公子沾一点边,不想占人家一点不该占的便宜。金婆婆一直看着他脸色呢,没等他开口,就刷刷几句劝服了他,“说个两三句话就完事,你救了他,总得让他亲自给你道个谢吧。”
简如还犹豫,金婆婆握住他的手,说:“我陪着你一起,说完咱就回屋,明天你该回家回家。”
简如想到心里惦记的那十两银子,总得见了面才能拿到手,这才点了头。
金婆婆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估摸着时候,心情不错地道:“二公子院里是小厨房做饭,这会儿应该才用膳,你先歇着,我过去看看,完事儿过来接你。”
简如答应了一声,尽量神色如常地送金婆婆出了门。
等人一走,他把门关上,在地上来回走了几趟。
想了想,又快步出去,他不知道大厨房在哪,只能打了盆凉水回来,脱了衣裳对付着把身体擦了一遍,虽是夏天,但还是冻得直哆嗦。
他并非有别的想法,只是想到自己病了出汗多,怕人再闻到他身上有味道。
心里有了事,这两日被他搓得通红的手,他终于是忘了继续虐待它了。
等穿好了衣服,坐在床侧等时,他低头拨弄着自己衣服上的破处,咬了咬嘴唇,还是起身,找出那套被他放到柜子里的新衣裳,拿着看了好一阵,还是把旧衣服脱了,把新衣裳换上了。
他才换好,又有些后悔,想脱下来,可金婆婆已经敲了两下门,没等他答应,便吱嘎一声推门进来了。
她一进门,便眼睛一亮,上下打量着简如,大嗓门儿道:“还是好衣裳抬人,这穿上多好看!”
既然穿上了,也被看见了,简如便也不再纠结,想着在那十两银子里扣掉便是,就大大方方地任由对方打量。
金婆婆前后绕了他一圈,替他整理了一下后身和前襟,然后笑着亏他,“之前怎么劝都不肯换,这回怎么不坚持穿你那身宝贝旧衣裳了?”
简如有种心里隐藏的自己都不清楚的那点小心思,都被人看穿了的感觉,刚才硬撑的大方彻底垮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一眼都不敢看笑得欢实的老太太。
雨又下来了,淅淅沥沥的。
简如打了伞,跟着金婆婆一前一后出了屋,穿过院子,进了一处廊道,又拐了个弯,简如才发现这庄子别有洞天,过了弯后,还有一处精致了不少的小院子。
金婆婆介绍道:“你住的是待客的屋子,这里是李家自家人平日过来住的,入夏以后二公子就在这里休养,住了好些日子了。”
等进了院门,简如莫名地紧张了起来,脚步也缓了下来。
金婆婆见他没跟上,回身看了他一眼,看出他的不安,便停下脚步,靠近了过来小声道:“甭怕,二公子很好相处,何况,说是见面,也算不上真的见面……。”
简如不解,金婆婆解释道:“二公子怕你见了他不自在,不好说话……,”她摆了摆手,“等进去你就知道了。”
金婆婆领着简如进了院子,来到一处房门前,轻敲了两下门,也没等里面回应,便开门让简如进去了。
简如迈步进屋时,闻到了一股好闻的令人莫名觉得心里安定的香味。
他把伞收了,递给金婆婆,眼睛在四处迅速看了一圈,只觉得这屋子比他住的那个还要雅致得多,桌椅摆件都那么好看,连门窗上的雕花都精美无比,让人看不过来了。
金婆婆把伞立在门旁,关好了门,在他背后轻轻推了一下,简如才缓过神来,金婆婆朝前边努了努嘴,他才发现,对面那朦朦胧胧的屏风后面,立着个修长人影。
有轻轻的咳嗽声传了出来,在简如看过去时,那人又咳了两声后,弯了弯腰,隔着屏风给他施了一礼,简如连忙也微微屈膝,回了一礼。
金婆婆开口道:“二公子,人我给你带过来了,明日一早他就要走,有啥话要说的,就都说了吧。”
说着,金婆婆示意简如坐到旁边圆凳上,自己则走到屏风里,给屏风里的人倒了杯水,等他喝完了,放回杯子,又给简如也倒了一杯,这才坐到侧面,拿起窗台上绣了一半的手绢,一边绣一边往屏风的两边打量。
简如看屏风后面的人影坐下了,才也跟着坐下。
但屁股只挨着凳子边,拘谨地没完全坐实。
“是我央求金婆婆,一定要邀你过来,希望我没有太过唐突。”李二公子说话了,声音有年轻男子的清亮,还有微微的沙哑,和那日听起来不大一样,但又能听出几分熟悉来。
闻言,简如学着人家的样子,不习惯地文绉绉回应道:“二公子客……客气了。”
待他话音落下,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二公子才缓缓接着道:“那日我在河边沉迷于雨景,一时忘了脚下坠落河中,要不是被你救起,就要丢了性命了,”屏风后,人影再一次站起身,朝简如这边深深鞠躬,“简哥儿的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简如也连忙起身,不想接这个大礼,也不想对方再提报恩成婚的事,再也装不住文雅有礼的相,蹦豆子般着急道:“就是刚好碰上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二公子你不用放在心上,也不用在意这个事儿,我还从未吃过穿过这样的好东西,也算开了眼界了,你还把我的病给治好了,明日我就回家,咱们两就算两不相欠了!”这时候,他早忘了那几两银子的事了。
他这话一出,对面好一会儿没吭声。金婆婆看着简如,在那暗暗叹气,直摇脑袋。
说完了,简如才觉出来,自己这话说得像是恨不得立刻跟人撇清关系似的,让人听了未必舒服。简如懊恼极了,咬住嘴唇,有些坐不住,想走了。
屏风里,李二公子却又开了口,他问:“你身子都好利索了吗,那汤药喝着还有用吧?”
简如“嗯”了一声,刚才的懊恼劲儿还没过,觉着自己这回应还是有些敷衍,便又道了声谢,“已经完全好了,谢谢二公子给我开的方子。”想了想,又问了句,“你怎样了,我听你还有些咳嗽。”
李二公子回答,“我也无大碍了,这咳嗽是多年来的老毛病,遇凉总要咳上许多天,不容易好。”
简如听金婆婆说了,老夫人生这二公子时,年岁大了,二公子没足月就出来,身体从小就不好,是天生的不足之症,家里虽然都是大夫,二公子自己也精通医术,但也没能完全治好他,就这么病病歪歪地长了这么些年。
简如觉着,这二公子虽然锦衣玉食,相貌不凡,但也未必有自己活得爽利,想着那日山洞里,对方一头长发披散着,脸色灰败的样子,不由得为这个才见过两次,还算是陌生人的神仙一般的男子感到几分可惜。
这两句互相问候后,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简如总觉得对方有话想说,但又似乎难以出口。
过了良久,在简如想是不是待久了,要不要起身告辞时,屏风后的人影突然开了口。
“金婆婆说,你不想嫁我。”
简如本正要离开凳子,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他忙稳住身体,在凳子上坐好,“我……我……!”他没想到这二公子这么直白,一时竟懵了,不知道怎么回应好。
这时,屏风里,咳嗽声又响了起来,竟一时不能停止。
金婆婆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起身又去倒水。
等咳嗽停歇下来,金婆婆才满脸忧心地又坐了回去。
简如刚才忍不住站了起来,差点也到屏风里面去帮忙,这会儿,见人没事了,才直直地开口道:“我不用你报恩。”
屏风里沉默了片刻,李二公子突然低声道:“我这身体,多年来拖累了家人。”
简如没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只能宽慰道:“既然是家人,就算病了伤了残了,就算是躺在床上不能动了,只要还活着,家人就有期盼,日子就有过头。”
说到最后一句,他喉咙已经有些发酸。这是他心里话,数不清的夜里,他都在想,当年如果他爹娘没死,哪怕天天躺床上不能动,只能让他照顾,这几年他也不至于那么孤单,起码他还是有爹有娘的人。
二公子不知道他的家事,但应该是听出了他声音里的难过,试探地问:“这几日都没见人来寻你,你家里的长辈……?”
简如回答:“三年前家里起火,我爹娘为了护着我,都过世了。”
屏风内传来深深的叹气声。
金婆婆见状,道:“命都是天注定的,简哥儿不必自责,”又劝屏风内的人,“二公子的身子刚见好,不要过于伤怀。”
李二公子又轻咳了几声,幽幽道:“所以,你不愿嫁我,是因为怕我身体不好,也早亡吗?”
这回轮到简如咳嗽了。
简如尴尬停了咳嗽,想起那日在山洞里彼此抱着的一幕,虽说他是给对方取暖,但其实后来,二公子缓过来后,何尝不是也在给他取暖呢。
有的人落水后不是死于溺水,反倒死于风寒的不在少数。那日他看着还好,其实也亏了底子。他能活下来,也得亏有二公子。
他本就不是心思重的人,心里的话再也揣不住,也不忍心让这公子乱想,便想和盘托出。
只是……,简如看了看坐在那里的金婆婆,金婆婆注意到了,拍了拍自己膝盖,道:“得,老婆子我还是先出去干干活,二公子,你们聊着。”
屏风内的人应了一声,老太太便麻利地拿了把伞出门去了,还把门帮他们关得严严实实的。
屋子里,一时间就剩屏风内外两个人,沉默中,熏香淼淼,向上升起。
“刚才金婆婆在,我不好意思说,”简如开口了,“我不是嫌你,”他咬了咬牙,“我……是嫌我自己。”
“为什么?”二公子轻轻地问。
既然已经开了头,后面就没什么难开口的了,简如干脆道:“那天你应该看到了,我半张脸都是烧疤,别人常在背后说我貌丑如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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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也穷,掏空了攒一块儿也不过十几吊铜钱。”
他抬头看着屋里墙上挂着的字画,“我也不识几个字,读不懂书,也看不懂画,整天干粗活,手脚都粗糙,不像人家姑娘和哥儿,天天打扮得香香美美的。”
“我无父无母,自他们去世后,亲属们家里也不富裕,怕我拖累,也不大见面了,除了靠自己,没什么其他助力。”
他顿了一下,又想起一个,“我……我脾气还不好,说话心直口快,总得罪人。”
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完了,简如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他想,他和李二公子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短暂的交集也只是个意外,以后,就尘归尘土归土,李二公子还是李二公子,他回村里好好种田养活自己,将来老了,干不动了,就把家里那点钱花光,到山里找个喜欢的地方给自己挖个坑,等死就好了。
不过就算想死,他是肯定不跳河的,溺水太难受了,他这辈子不想再经历第二回了。
简如这么想着,心里觉得自己活得洒脱又硬气,可说着说着,还是忍不住微微哽咽,强忍着才没流出眼泪来。
“我……一年到头,没几天是好的。”
清亮中微微沙哑的声音突然开口,语气缓缓的。
简如一愣,抬头看向屏风里的人影,那人影侧着头,似乎在听窗外的雨声。
“这些年一直缠绵病榻,虽学了一身医术,但甚少机会能像我的兄长和姐姐们那样,常常为人治病去灾。虚长这些年岁,却因病蹉跎了岁月,毫无建树。”
简如张了张嘴,这才明白,二公子这是学他的话,在给自己讲述他的短处。
“家里人总得照应我,宽慰我,拖累了他们多年,尽管他们并没有抱怨过一次疲累或是不耐烦,但我心里终究是无奈和不安的,我不想辛苦别人照顾我,也不想他们为了我挂心,但他们是我的至亲,我不能说这些话,说了,他们要伤心的。”
“娘和兄长、姐姐们都说我能长命百岁,可是我自己知道,这么小心地养着,说不定也能长寿,但只要哪天一个不小心,可能只是多吹了一阵风,引起了风寒,就说不定最终会要了我的命。”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二公子这么说着。
不知为什么,简如听不得这人说自己短命,就怕说多了便应了验。
他站起身,急道:“你家有钱,你还有亲人,他们照顾你是心甘情愿的,你别多想,你肯定能长命百岁,还有……,”他往前几步,靠近那屏风,“你还长……长得那……那么好看,肯定有条件都配得上你的姑娘或是哥儿愿意嫁你的!”
闻言,二公子没立刻应声,两边安静了一阵,他才缓缓开口道:“可是……。”
简如急问,“什么?”
二公子语速更慢地道:“那日,我醒过来时,发现你在帮我取暖。”
腾的一下,简如脸上快要烧起火来,他怎么都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提到这茬。
至于他说的取暖,是怎么取的暖,这二公子还和他娘说过,简如和他当然都是一清二楚。
“后来,我家里人带人找了过来……。”二公子继续慢悠悠道。
简如一怔,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个问题,当时他们两在洞里都没穿衣裳,那些人找来了,岂不是正撞见这一幕。
被二公子看光了是一回事,可被那么多人撞见,简如脸色又一下子煞白,觉得自己快要活不下去。
二公子应该是觉察到了他的情绪,语速加快了几分解释道:“你放心,那日我听见声音,就喊话没让他们进来,你用来挡着洞口的帘子也结结实实的。”
简如一听,顿时松了口气。
“可是,”那二公子却接着道:“我都看见了……也碰了。”
噗通一下,简如碰倒了身后的圆凳,他连忙慌乱地将凳子扶了起来,扶的时候,他看见自己握着凳子腿儿的手都是抖的。
“我不是故意要冒犯你,”屏风里的二公子也站起了身,慢悠悠走近了两步,他说,“洞外都是男子,我总得……给你穿好了,才好背你出去,穿衣裳时,总是避免不了……。”
原来是这么个“碰过”,简如脸上快燃起来了,低着头,连眼睛都不敢抬。
“都……这样了,你还怎么嫁别人,你未来夫君要是知晓了的话,怕是要来找我算账,我这身体怕是打不过,要被他打死的。”二公子又道。
简如快沸腾了。
他想说,他可以不找夫君,不成亲。
可二公子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说服他。
他的语气更缓和,甚至到了温柔的地步,他用那清亮中微微沙哑的嗓子,慢声细语地说:“你要不是嫌弃我身体不好,那咱两就一起过日子吧,我没什么用,可能尽会拖累你,但是,起码,你回家里的时候,能有人跟你说说话。”
最后这一句话,正中简如心里的痛处,他脸上流出了泪来,拒绝的话是再也说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