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寺熟悉的朱墙金瓦,在秋日的阴云下依然熠熠生辉,一派恢弘气象。
正殿前的香炉青烟缭绕,中心九层浮屠塔金铎高悬,秋风过处,铎声遥传,空明而悠远。
因为这座寺庙的规制许多是出于太后授意,所以虽然并非瑶光寺那样的比丘尼道场,但寺中也有一片清修之地,供贵族女眷礼佛参禅。
地方位于寺院深处,格外幽静,庭中种满了芭蕉,松柏和银杏,最中央是一株高大的银杏树,正是秋日,银杏落叶,满地金黄。
但从上午起,天色就愈发阴沉,厚重的云层压得极低,连带着院中的光线都暗淡了几分。
苏琼月倚坐在窗旁,无意识地摩挲着雕花上的木纹,望向窗外飘落的银杏叶,慢慢有些出神道:“入秋之后,天气便要渐渐凉下来了……”
她长睫微垂,在眼下投下一片愁绪般的阴影:“跟随陛下出征的那些将士,远行在外,风餐露宿,想必更是辛苦。”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其实出征的人里能让她如此牵挂的,除了谢青行还能有谁。
由于女主从头到尾实在表现得过于明显了,想装没看见也不行,傅苒望着她魂不守舍好半天,终于没忍住问了出来:“苏姐姐,你是不是在想念谢公子啊?”
苏琼月一惊,猛然回过神来,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绯色,连耳尖都红了起来。
“苒苒,我、我不是,”她慌乱之下连否认都有点支支吾吾,“不是那个意思……”
唉,这也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傅苒都实在不好意思继续兜圈子了:“没事,我早就看出来了。”
她凑近过去,又小声说:“而且我觉得谢公子也是喜欢你的,只不过他,呃,比较不善于表达吧。”
但说实话也不能全怪男主,主要原因还是在于那个情蛊的失忆效果,每次记起这件事,她都好想把系统揍一顿。
“……原来你都知道了。”
被这么直白地说出了心思,苏琼月脸上不免微微露出羞涩之意,却又因为她的后半句话忐忑,抿起唇角,笑容里逐渐带了点苦涩。
若说先前,景逸的感情还可以像她说的一样感觉得到。
可如今,如同镜花水月,什么都变得不确切起来。
苏琼月张了张口,但最终只是把心中的纠结化作一声轻叹,转头望向廊下堆积的落叶,把话岔开,声音里带着刻意掩饰的落寞。
“其实也不尽然是想起出征之人……还有,永宁寺的住持,上次游塔时你见过的妙空法师,他同样要在近期离开远游了。”
“妙空法师?”傅苒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
但苏琼月说到游塔那天,她只记得塔前面迎接的是位白须苍苍的僧人,那位的话,这么大的年纪,好像不太适合再远游了吧。
她不由得好奇道:“法师为什么要去远游?”
“具体的契机我本来也不清楚,”苏琼月闻言思索片刻,而后摇了摇头,“但法师和姑母有旧,我大约听说,应该是法师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觉得这些年沾染红尘太多,情愿自己寻一处清净地圆寂。所以走之前,他拜会了几个人,了却身上粘的因果,然后便自行离去了。”
果然是高僧的作风,能当这么多年的住持,这位妙空法师估计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闲聊了一会,没多久,眼看苏琼月便掩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泛起些许湿意,傅苒感觉自己的每日刷好感任务也差不多了,识趣地起身告辞。
走出门的时候,却不意撞见了一个人。
是萧徵。
青年站在落叶纷飞的树下,风姿俊秀,如若玉树琼枝,正望着满地金黄的银杏叶默默出神,直到听见临近的脚步声,才回首望了过来。
看见她的一刻,萧徵不知为什么,竟显得有些怔忪。
也许是光线暗淡的缘故,他脸上神色难辨,可视线触及她面容的刹那,又流露出一丝难以形容的情绪,仿佛某种困惑的挣扎。
不过傅苒没想太多,觉得他肯定是来找苏琼月的,故意拦在小径前,装出惊讶的样子道:“世子,你也在这儿?”
其实她更想说:哥们你怎么又来偶遇?
萧徵闻言向她走近几步,靴底碾过落叶,发出一阵细碎的声响。
等到走出树影之下,他的面孔很快便恢复了如常的温润,对她微笑着行礼致意,好像刚才那瞬间的异常只是幻觉:“不敢欺瞒娘子,前不久,有人揭发永宁寺重建中出现过贪墨之事,陛下命咸阳王彻查。我因为督办过法会,也难脱干系,所以要来配合调查,其余相关者恐怕也是一样。”
还挺合理,听起来不像胡说的,怪不得这两天倒是没见到小病娇来缠着女主,原来是真的有事。
这对她反而正好,傅苒假装无意地提起:“这样啊,我方才倒是和苏姐姐在聊天,但她有些疲乏,已经歇息了,所以才出来的。”
说完,她悄悄观察了一下萧徵的反应,心道都这么提醒过,他总不能再去打扰了吧。
然而奇怪地是,萧徵只是平静应了一声,目光依然落在她脸上,好像根本就没有太在意偶遇不成功的问题。
傅苒不明就里,可她和萧徵又不熟,没有别的话好说了,于是礼貌道:“那世子继续你的事,我先告辞了。”
但就在她要转身离开的时候,萧徵却突然开了口。
“有件事情,可否请你……留步片刻?”
找她能有什么事?
傅苒疑惑地停下了脚步,等着看他要说什么。
她并不知道,萧徵说完这句话的一刻,便已经意识到自己太过冲动了。
他向来是谋定而后动的人,但凡没有太多把握的事情,绝不会贸然摆在明面上,可是,这件偏偏不一样。
少女回过头望着他,清澈分明的一双杏眸,柳叶般的眉,右侧眉尾有颗浅浅的小痣,另一颗在鼻尖。
她的皮肤很白,白得几乎近于透明。因而在这样近的距离下,脸上的每一分特质都如此明显,如此……让人怀念。
他的视线久久停留在那里,胸腔里仿佛有什么情绪在激烈地汹涌着,像是冲动,像是失悔,又像是难以面对的畏惧。
但不论是什么,都必要求到一个答案,才能得以平息。
“我很抱歉。”
萧徵忽然用一种轻而复杂的语气对她说,“但就算是我弄错,今天也不得不得罪了。”
傅苒不解地一愣:“啊?”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对方说的得罪是什么含义了——萧徵不由分说地攥住了她的左侧手臂,掀起了上方的衣袖,宽松垂落的布料被翻卷至手肘处,露出下面的皮肤。
以及一小块浅淡的,仿佛被碾碎的蝴蝶般的红色胎记。
他的脸色微微变了,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那片胎记。
“你……你干什么!”傅苒震惊地把手往回抽。
她完全摸不着头脑,要不是作为本书读者,她很清楚萧徵这种心思深沉的男二对女主以外的人完全没兴趣,恐怕就要以为自己遇上流氓变态了。
虽然她并不觉得被人看到手臂有什么大不了的,但这个行为太突兀了吧。
傅苒下意识想拿衣袖掩盖住胎记的位置,然而对面的人行动更快一步,立刻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我们好像也不是很熟吧,世子,那什么非礼勿视……”
“长宁。”
萧徵冲动地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居然罕见地有些不稳:“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阿兄了吗?”
长宁?什么长宁?
难不成她在不知道的时候错过了什么关键剧情吗?
而且他这种又纠结又执着的奇怪态度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苒迷惑了一瞬,尚未能开口否认,脑海中就传来了接连好几声短促的系统提示,让她直接被打断了思路。
【恭喜宿主,你已解锁女配的另一重隐藏身世线——南梁郡主萧长宁。】
【任务背景:萧长宁是萧徵的亲生妹妹,因故失散,从此忘记了自己的过去,以医女身份存活于世。任务目标:解开她身世的谜团。】
【注意,该隐藏线为剧情支线内容,并非宿主的必要任务,可以选择不完成,如若完成,会获得额外奖励。】
傅苒在震惊中打开了系统语音:“不对,什么隐藏身世?原著哪来的这个剧情?”
系统声毫无感情:【任务世界并非只有书中呈现的明面,女配作为南梁郡主萧长宁的身份是原著有伏笔的暗线,宿主可能没有观察到,但书评区已有读者猜出,且作者给予了确认。】
傅苒:“……”
看这种长篇虐文谁会看一页页看书评区啊,书评区全是为了男主和男配吵架的!
而且也不能这么神转折吧?兜兜转转她和萧徵居然是兄妹?这么逆天的剧情到底是哪个读者猜出来的?
怪不得她见到萧徵的时候,还想着他和女配人设好像。
她真傻,真的。
原来这两个人根本就是狗血剧里失散多年的亲兄妹,不像才是奇了怪了!
她无言以对地翻了遍新的任务面板,又看了看直直盯着她一动不动的萧徵。
再怎么样也不能杵在女主门口谈这种事情,傅苒认命地深吸一口气,总算接受了过于离谱的现实。
“世子,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
相距傅苒住处不远,有间不常用的僻静禅房,隐藏在几株松柏之后。门下悬着青灰色的竹帘,里面是一张木制矮几,两侧放着蒲团,禅室四壁空空,唯有一幅褪了色的壁画悬挂在中间。
傅苒在蒲团上跪坐下来,抬眼看向萧徵,他拂衣而坐,窗外松影婆娑,斑驳的光影落在他半边脸上,明明灭灭,让人看不清神情。
她来的一路上还是觉得匪夷所思,继续质问系统:“有支线任务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们任务就不能一次性发完?”
但系统的回答是一如既往的古井无波:【隐藏身世为原著暗线内容,而宿主当前仍无权限解锁系统储存中任何主线以外的部分。因此,这类支线任务只有触发后才会获得确认提示,无法进行提前沟通。】
行吧,反正这个系统除了发布任务以外什么用也没有,她已经看透了。
傅苒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那你说的这个额外奖励是什么,不会也不能提前说吧。”
【可以告知,奖励为主线任务之外的附加积分,宿主被允许随时用于兑换系统商城中的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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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道具?!”
听到这个词,她忽然眼前一亮。
因为她远没到任务结算的阶段,所以还没有考虑过这回事。
但因为系统的提醒,傅苒一下想起了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那你的商城里面有没有能解除忘忧蛊的道具?必须要没有副作用的那种。”
原著里这个蛊的解除可太麻烦了,得等到大结局,女主被虐得心力交瘁病逝,男主数月后听到消息,忽然间咳血不止,在重病中才彻底恢复记忆,最终自杀殉情。
说实话,在熬了半宿看到这个结尾的时候,傅苒觉得她也是真的要吐血。
所以如果真能兑换到合适的道具,那简直是绝佳助攻。但这回,系统的应答却略有延迟,大概是在判断她的想法有没有违规。
片刻后,它才作出了肯定的回复:【商城中存在解蛊道具,但根据积分计算规则,只有宿主全部完成身世支线任务后才能兑换。提示:由于系统商城属于局外因素,不受其他任务规则约束,宿主兑换后可立即选择使用。】
感天动地。
她穿书这么久,除了任务上一直被自由放养之外,更是连传说中金手指的影子都没摸到过,系统总算准备要给她起点儿作用了。
有道具的激励,傅苒立马就产生了做这个支线任务的兴趣。
她想了想,决定先发制人,主动向萧徵提问:“世子,你说你是我失散的兄长,有什么证据吗?”
其实系统认证过了,就没什么好怀疑的,只不过在萧徵面前得表现得更像是刚知情一点。
“我幼时随家人迁居,路上脑子受过伤,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是我阿母后来慢慢告诉我的。”为了圆回刚才震惊的反应,她随便找了个失忆的借口,然后装模做样地回忆了起来。
“阿母确实提起过,我曾经有个又细心又温柔的兄长,从小就精通乐律,我小时候最喜欢围在他身边听他弹琴。她还说兄长爱吃清蒸鲥鱼,而且很照顾我,因为鱼肉多刺,总会挑干净了才放到我碗里。但我一直以为,兄长早已经去世了,阿母只是想念他才这么说的。”
其实这些内容基本上都是根据原著后期苏琼月对萧徵的了解编出来的,但只要大概特征能对上就好。
反正她已经声明自己记不清过去了,何况相隔这么多年之后,回忆中有点细节偏差再正常不过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歪打正着编对了哪些,萧徵凝神倾听着,脸上浮现出怀念又怅惘的神情,忽然问:“你说的阿母,是不是姓傅?那父亲是不是姓杨?”
这倒是背景里提过的,傅苒坦然点点头:“是啊,我随阿母的姓。”
“果然,”他如同确认了什么关键的线索,苦笑了一下,低声自语,“你姓傅,我该想到的,果然是莲衣夫人……”
“我以为你被困在了那场大火里,却没想到,莲衣把你带走了。”
萧徵定定地注视着她的脸,眸中的某些情绪渐渐沉重:“这些年,我和阿父都亏欠你太多了,长宁。”
“等等等等,你慢点。”傅苒快被他这一连串话绕晕了,毕竟她大多都是瞎编的,实际上什么也不知道。
“莲衣夫人就是我阿母?那你和我阿母是什么关系?我和你又是什么关系?所以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不,怎么会。”
闻言,萧徵终于收敛起过度波动的心绪,仔细解释道:“莲衣夫人并不是你的母亲,你与我是同母所生,只是你那时年纪太小,也许她为了保护你,便没有再告诉你真相。”
“其实,莲衣是我们的阿母,当年南梁义阳王妃的心腹侍婢,从小就照顾我和你。如果我猜的没错,后来父亲被怀疑谋反,王府遭到查抄时,应该就是她和杨叔一起带着你逃走了。”
好大的信息量。
而且问题太多了,傅苒只能先选了最关键的那个:“那我真正的阿母呢?现在在哪?”
这个疑问却意外没有得到回答,萧徵反常地沉默了。
傅苒终于在这时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他一言难尽的身世。
对哦,他的亲生母亲,那位义阳王妃好像在逃亡过程中已经因病去世了,现在的建兴长公主是继母。
而且最主要的是,梁王萧承业本人都已经被赎回南朝,趁着内乱的时机重新掌权了,当时却没把他带走,导致莫名其妙留了个继子给自己的续弦妻子,续弦妻子还是异国长公主……这关系真是一团乱麻。
看来支线的积分奖励也不是好拿的,妥妥的任重而道远。
她揉了揉隐隐发疼的额头,忍不住发愁地叹了口气。
“……长宁,别担心。”
萧徵见状,袍袖下的手指轻轻一动,仿佛想要触碰她,但隔着这样的距离,终究什么也没做,只是缓声安慰。
“莲衣夫人当年带你离开一定不容易,路上诸多风霜,你必然受苦了。总归我已经找到了你,往后的时间还长,即使一时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不用着急,更不要勉强自己。”
他说着,语气一点点变得柔和下来:“你若想知道过去的事,下次,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
秋风在此时从檐边吹过,将竹帘的半角掀起。
松声沙沙,人声渐静,良久,一滴雨落在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