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家小院久违地咋呼起来,笑声说话声闹成一片,嬴煦站在当中得意洋洋地表演她的“净尘术”,将一桌碗筷打扫干净、垃圾拢好,哄得娘和姥姥俱捂着嘴笑。
猫儿一点不受嬴煦摆布,于是狗崽就成了她的祸害对象。指挥着狗崽在土地上打滚,待滚得脏兮兮,嬴煦便嘻嘻笑着喊“定”。
狗崽听话乖乖坐下,她便手心法诀一捏,丢出个净尘术到狗崽身上——
“变!”
脏兮兮的小狗瞬时白白净净,连眼神都清澈不少,嬴晏和嬴劭也夸张地笑着捧场。
然而这还没完。回了家的嬴煦一改在外门的沉默,打了鸡血似的上蹿下跳,净尘术在手,将家中里里外外全部打扫了一遍,直至整个院子焕然一新,嬴煦体内灵气也耗了个干净。
坐在院中,撸着猫逗着狗,嬴煦也不去打坐回复灵力,只摊着感受作为一个普通村童的生活。
日落黄昏,橘红映空。
恍惚间她想,她这样是不是不对。
道经讲追求大道,要褪凡心、绝尘缘,要一心修行、不问世事。她虽然已经开始修行,但与“超凡脱俗”相去甚远,甚至修道的目标,也是俗气的,想全家过上好日子、想住城里的砖石房子。
想起平日里那些脸上淡淡、“超凡脱俗”的同门……是不是那样才算褪凡求真呢?
可回忆起那样的日子,心里却又奇异的发起闷来。
“阿煦?”
姥姥的声音将她飘远的思绪拉回,嬴煦忙抬头,就见那双结实又皱巴的大手上端着一碗甜胚子。
眼睛一亮,嬴煦接过碗来,瞬间笑靥如花:“哎呀还是姥姥懂我!”
嬴劭一边笑一边挥手:“去去去,吃你的。”说罢自己也去端了一碗过来。
“去了感觉如何,还习惯吗?”
姥姥坐在旁边,一边给猫儿挠下巴,一边关切地问。
“挺好的……我住的屋子比家里的还大呢。”嬴煦脑子里搜刮半晌,又接着道,“膳堂的饭食不要钱,也好吃,我天天换着花样吃。”说罢嘿嘿笑,仿佛当真没心没肺的样子。
嬴晏却没跟着笑,突然问道:“同门呢,相处得还好吗?”
嬴煦揉着茸茸的手一顿,想要下意识答好,却又哽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姥姥也放下了碗,伸过手来拍拍她:“阿煦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可以回来给家人说呀,姥姥和你娘都陪着你呢。”
嬴煦鼻子莫名一酸,赶忙忍住。心里嘀咕道,到底谁能去凡心啊……
“娘,姥姥……我……”她揪揪茸茸漫天飞的灰白毛毛,“我也不是跟同门处得不好,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天,没只是出个所以然,最后嬴煦还是颓丧地低了低头:“我感觉他们都不大想理我,更别说相处了。我们的相处就是没有相处……”
年长的母女俩心中了然。家族盘踞之处,最是讲阶级高低,出身贵贱。无关人品学识,有点身份的人,总是瞧不起普通人的。
“时轻呢,我记得你俩还挺投缘。”嬴晏问道。
“噢,时轻啊。我们俩确实挺好的,常常能一起吃个饭,上个课,修行有什么不会的也能互相聊聊……其实我在外门第一次结识旁的同门,还是时轻介绍的呢。”
提起夏时轻,嬴煦话多了些,脸上也有了几分高兴神色。
“不过……这次回来前,我没找着她,也不知是不是先走了。”嬴煦念叨着,心中也奇怪。
虽然倒也没刻意约过要一起回家,但住南边的就她们俩,她下意识便觉得两人是要一起走的,哪知却没见着夏时轻的身影。
“那孩子瞧着志向是很坚定的……”嬴晏有些感慨,“朋友在精不在多,无缘相识的人,不必强求,有缘共鸣的好友,三两足矣。”
她看向女儿,目光温柔:“不必苦恼,阿煦只要坚定走自己的路便好。”
嬴煦呆呆地看着娘亲的眼神,心中一股暖流缓缓淌过,将那些被或冷漠或戏谑的眼神冻伤的脏腑都暖化了些。
“娘,姥姥……你们说,是不是我错了呢?”
她沉默半晌,最后还是问出了声:“我有时觉得,好像是我的问题……别人能主动去跟同门攀谈结识,我……我是不是太傲气了?”嬴煦面上浮出一丝苦笑。
她傲气,她自己是知道的,只是此前从没想过要改。
从小家里宠爱、娘和姥姥都从不吝夸赞。她识字早、读书也多,更是早早就入了道,虽说家里瞒到她十岁才声张开来,但她早已是村中家喻户晓的“神童”,人人羡慕的“别人家的孩子”。
她也从没觉得自己担不起这称号,整日不是修行,就是满村找伙伴乱跑。
年幼的小童们还最是慕强的年纪,提起嬴煦就像提起了领头羊,全都对她服服帖帖,看着她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除了张小叶,还真没同龄人给过她脸色看呢。
“你是有傲气,但并不自负,也不刻薄。若叫娘说,有点傲气是好的。”
嬴晏给了她句意想不到的回答。嬴煦眨眨眼,不可置信道:“真的?”
嬴劭闻言失笑:“你娘还能哄你吗?”
说罢又摸摸孙儿的脑袋:“没有个傲气的娘,哪来你这傲气的儿呢。”
一家人俱是笑,嬴煦也终于心中一松。
是啊,她傲气不假,却也从不刻薄待人。说到底,是先看着别人不待见自己,自己便也心中不虞罢了,何错之有呢。
反正强求不来,苦恼也没必要了。
气氛一松,院子里三人又接着说笑起来。嬴煦提起修行,便有说不完的话,从学习消食术到突破练气二层,细细数过,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嬴宴听了也笑:“这才是刚入门呢,待你修为进一步突破,开始修行五行术法,那时再骄傲也不迟。”
“我肯定马上就能突破!”
提起修为,嬴煦充满自信。她打坐练功从不偷懒,每日要求辰时早课,她日日卯时便起,雷打不动吸纳灵气一个时辰。虽然迈入练气二层才半年光景,但丹田内灵雾充盈,她觉得,自己的练气三层不会来得太晚。
又聊起师长,嬴劭打趣问:“你以前不是日日盼着听筑基前辈讲道,这下见着了没?”
嬴煦眼中划过一抹仰慕,重重点了点头。
“我突破练气二层时,便是受了一位内门筑基师长指教。而且她还讲授了一门独创的修行之法!”
嬴煦眼含兴奋,将浸脉之法一事细细讲来:“……只可惜后来一直没能再见到她。关于修行一事,我还有好多想问她的呢……”
想起那“开百脉”的事,嬴煦心中又郁闷了。每每吸纳灵气,她都能感觉到自己百脉皆动,渴望着灵气的滋养。但被孔绍元一番话吓得,只能硬生生按捺住自己,不免有些难受。
“怎么了?”见女儿骤然低落,嬴宴好奇道。
“啊,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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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跟《玉行经》有关……”
嬴煦愣了一下,功法还是娘给的呢,说不定她还真知道一二,于是老老实实道:
“我此前修《玉行经》时,吸纳灵气,都是从周身百脉而过。但门里给的《八脉经》上说,吸纳灵气只从周身八脉走。其他师长也说,让我不要急着‘开百脉’……”
她心中腹诽,不让“开百脉”,到是让她知道为何呀。
嬴劭对修行之事一窍不通,便没出声。嬴宴却是看着女儿,心中若有所思:“你说你刚开始修行时,就能引灵气过百脉吗?”
嬴煦点点头,心中一点灵光闪过:“是啊。莫非,不是人人都如此?”
嬴宴心下了然:“开经脉非一日之功,寻常修士,都得先从八大主脉开始,八脉通达,才能开始打通其他分脉。而那些都是筑基之后的事了。”
“啊?”筑基之后?嬴煦傻眼,难道娘的意思是说,自己练气期便做到了筑基才该做的事吗?
嬴宴脸上却并无惊讶:“难怪你修炼速度比常人快……”停顿了一下,嬴宴沉思片刻,又接着道,“这无疑是好事,百脉皆通,吸纳灵气比寻常修士要快得多。你不必担心修行出错,早早开始运用百脉,习惯自身才好。”
嬴宴乍惊乍喜,一时间表情都有点控制不好,但看着娘亲脸上一片淡然,不禁问道:“娘,这先天通百脉很常见吗?”
嬴宴抬眼,似笑非笑:“常见?虽不是前无古人,但绝对称得上百年一见。”说罢叹口气,“阿煦,你天赋卓绝,娘不担心你的前途。但是……”
嬴煦懵懵地抬头。
“修道,很多时候,并非书上写得那么简单……逍遥自在、超凡脱俗——那是圣人的境界,寻常修士想要走到那一步,要很长很长的路。”
娘亲的掌心落在她头上:“一定记住娘的话,关于天赋机缘,半字也不要向别人提起。”
休沐只有五日,嬴煦在家舒舒服服耍了几天,却也没落下修行。
早晚打坐,已成习惯。有了娘的宽慰,她更是放心地练习起引灵入百脉来。
吸纳灵气时,慢慢让其走过周身所有能感到的脉络,再汇入丹田,这才算作一轮吸纳结束。
这么做耗时比只走大脉多不少,但看到足足多了一倍多的灵气,嬴煦心中雀跃。
事倍功更倍,她赚的很!
这日晚,嬴煦伴着稀疏星夜打坐结束,长长吐出一口气。手向腿上一摸,触进一团温热绵软的绒毛里。
她笑着揉搓一番狗崽,看着一手的毛惊讶:“茸茸,你是不是要换毛了。”
狗崽慢慢抬起头看向嬴煦,仿佛还没从失神中回过神儿来。
嬴煦对此见怪不怪,这狗崽灵得很,每次嬴煦吸纳灵气,它必在身旁。要不是依然感觉不到狗崽身上有任何灵气,她都要以为对方也在吸纳灵气了。
抱起狗崽,嬴煦再度量量:“呀,你终于开始长了。”
看着比自己胳膊长出两寸的茸茸,嬴煦笑着拍拍:“赶紧长!你看人家话本上的金丹真人,出门走路都跟着霸气灵兽,多威风啊。我也要!”
狗崽眨眨眼,模模糊糊听到一个词,也不知怎的,心里忽而异样。
金丹……
金丹是什么呢?
灵气浸入皮肉筋骨的感觉还未散去,它软软摊在嬴煦腿上,心里想着,要长快一点。
快一点,再快一点。
这样“阿煦”就会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