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闻璱没想到,自己竟然听到了一番如此叔侄相杀的大戏。
他脑袋里立刻浮现出,各种豪门电视剧里,为继承权而勾心斗角的戏剧性桥段:“难道其实你才是希冕创辉的钦定继承人?”
“怎么可能。”弓铮皎无奈道,“其实没什么恩怨,只不过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过不到一起去,当然也没什么感情。”
“更不用说,我患病之后,给家里造成了很多负面消息。比如我忍不住揍了狗仔,第二天头条就是‘希冕创辉董事长的特种人侄子对普通人记者大打出手’……诸如此类,我叔叔一直很头疼。”
不过,在此前的十几年,类似的骚扰其实从未休止,只是弓铮皎足够能忍。
弓铮皎提到的暴力事件发生在患病初期,当时弓铮皎还住在宿宁区的高档公寓里,那是本市著名的豪宅社区。
一个记者重金租下弓铮皎隔壁,然后整天播放重金属音乐,还有希冕创辉相关的许多负面新闻。
弓铮皎承认,疾病、疼痛、无法入睡,和病痛带来的不得不退任,这一切一切,确实都导致他情绪暴躁。
终于,在某天下楼倒垃圾时,面对记者在电梯里公然挑衅,弓铮皎一把捏爆了记者的DV机,然后撕开电梯门,扬长而去。
事故不算小,出动了救援队,即便希冕创辉稳定住了惊魂未定的记者,这件事也根本压不住。
第二天见报之后,不出所料,在普通人的舆论非常轰动,甚至引起了社会上关于“特种人和普通人住房隔离”的必要性讨论。
巨额赔款、股价波动、公开道歉……总之,让希冕创辉很是水深火热过一番。
那之后,弓铮皎搬进了白塔周边,特种人活动更积极的区域。
也就是闻璱工作室的那栋楼。
类似的事件和报道不胜枚举,或是捕风捉影,或是完全捏造,总之不利于希冕创辉营造良好的企业形象。
而对于现在的希冕创辉来说,也已经不需要一个特种人“代言人”,以便在白塔占有更多话语权。
弓铮皎这个极不稳定且丑闻不断的哨兵,只会给企业带来源源不断的舆情危机。
所以,在得知弓铮皎病情恶化,必死无疑后,董事长委婉地表达了意愿:希望弓铮皎能安宁地享受生命最后的日子。
换句话说:安分点,乖乖去死,别再惹事。
弓铮皎曾经以为这也是无奈之举。
他曾经对许多事情或许有猜测,但总是不愿意承认,早在恶化之前,在他的病情还未有定论时,叔叔就在试图斩断他的活路。
毕竟,人只有一直在痛苦里,才更有可能挣扎到筋疲力尽、厌倦活着。
而现在,当死亡已是板上钉钉,叔叔或许怜悯之心作祟,又希望能够用钱砸来他最后半年的“幸福”。
这样,他就能没有任何遗憾地去死了。
“所以我才不想回去,叔叔怕我发疯,平时就劝我少出门,家里也到处都是监控。我本来是想要在你来我家之前,至少把监控拆了。结果叔叔安排的保洁竟然说……”弓铮皎一顿,有些不太想复述保洁的原话。
“总之,我打了他,他报了警,我就跟着白塔走了。”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闻璱问:“说什么?”
弓铮皎眼神一飘,还是没回答他。
闻璱也不追问,只缓缓道:“所以让你回家你不想回,以前你也巴不得整天都呆在我工作室里……”他捕捉到弓铮皎眼神飘忽,立刻改口,“不对,这个是为了向导素?”
话音落下,弓铮皎一僵。
闻璱捏了捏鼻梁,自言自语道:“难怪张律师就这样让我把你带走……”
张律师肯定也查过了闻璱的住处。
郊区的特种人宿舍,住的大多是一些经济条件较差、等级也偏低的特种人。
在这里发生任何特种人暴力事件,都显得很正常,不会引起普通人那边太多关注。
如果在这里两个人大打出手,还恰好导致弓铮皎直接被电击环电成物理意义上的熟男,那更是意外之喜。
他看着没什么表情的弓铮皎,心里觉得,弓铮皎也挺可怜的。
在病情尚且有转圜余地时,家人不希望他被治疗。
在死亡彻底不可逆后,家人又希望能满足他,好让他安心去死。
但这依然不是弓铮皎可以在自己宿舍大搞破坏的理由。
而且,闻璱还并不打算接受这个说法——自己和弓铮所患上的是必死绝症。
闻璱指了指屋里的一片狼藉,理直气壮道:“这些你都要赔,还有我的误工费,你在小黑屋里应该也听到了?”
他一提钱的事,弓铮皎的态度立刻自然起来:“当然,没问题。”
闻璱看着他,又问:“一直听你说你叔叔,还没问过,你父母呢?”
虽然不问也不难猜到,就算弓铮皎父母双全,恐怕也没有什么能够左右资本的话语权。
否则,谁会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孩子去死?
弓铮皎道:“离婚了,没见过妈,爸是搞科研的,几乎也没见过。”
也就是说,他们不是死了,也不是有心无力,而是确实不在意这个孩子。
闻璱沉默片刻,道:“关于说你‘没家教’的话,我很抱歉。”
弓铮皎瞥了一眼他:“没关系——你这么说,我都当你在骂他们,挺好的。”
他倒是洒脱。
既然当事人都没什么多愁善感的情绪,也省得闻璱再费脑筋安慰。
他当即转移到下一个话题:“你的事说完了,现在来说说我的。”
“弓铮皎,昨天下午,你看到了我的精神体。”闻璱陈述。
弓铮皎那时处于低能模式,但后来恢复之后,这段记忆并没有被大脑保护性地删除。
他不会说,在闻璱休息、他躺在地铺上的那一个小时里,他狠狠回顾了撸黑天鹅的体验。
他只是故作镇定道:“是。它很漂亮,叫什么名字?”
“小黑。”闻璱回答。
“小黑?”弓铮皎有点无语,“这名字也太不用心了。”
“……”闻璱更是无语,“说得好像阿咬是什么引经据典的绝世美名。”
“阿咬怎么不是?首先它真的很能咬,其次,这和我的小名——”弓铮皎悬崖勒马。
“……”闻璱微笑,“谁问你了?”
弓铮皎乖乖闭嘴。
“说正事。”闻璱道,“你也是融合派,你对精神体和精神图景之间的联系有什么看法?”
“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弓铮皎认真地思索了一番,才道:“一体两面。有人认为精神图景是储存精神体的特殊空间,精神图景异常会导致精神体被限制,所以将它们分为两个个体。但实际上,精神体和精神图景,只是同样的能量在不同频率下。”
屋里太小,弓铮皎不能把阿咬放出来演示,就只能试探着化出一只硕大的虎爪。
拟态融合,但是只选取了部分融合,这是为了战斗中更加灵活,闻璱再熟悉不过。
弓铮皎张了张那只爪子,突然,爪子里便出现了一颗石子。
他把那粒石子向窗外丢出去,半空中,石子化成了一串可视的水珠。
弓铮皎解释道:“调频可以让精神体取出精神图景里的东西。”
闻璱看也没看,淡然道:“高空抛物要罚款。”
弓铮皎挑了挑眉毛:“你怎么知道那是真的?”
他的反问很有道理,因为精神体本该是一种波段特殊的能量,只有特种人能够看到、也只对包括特种人在内的精神力的生物产生影响。
隔空从精神图景中取出一粒石子,这粒石子自然也只能是精神力,并无实体。
唯独不巧的是,闻璱也曾是融合派的佼佼者。
他站起身,眼疾手快地向空气伸去,抓住了一团空气扯了扯。
扯动之间,身旁的水龙头开开关关,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连在把手上。
石子是弓铮皎精神图景里的某种具象化投射,水珠却是水龙头里流出来的、真正存在的水。
弓铮皎眼睛一亮,赞叹道:“不愧是你。”
他令拟态显形,原来闻璱手里握着的,正是他的尾巴。
闻璱松了手,立刻把手伸到水龙头下面去,尾巴一动,便放出水来,叫闻璱洗了个手。
闻璱淡淡道:“这没什么,但你不避讳我,倒是不怕我举报你。”
出于治安的考虑,白塔官方反对特种人在不报备的情况下,私下进行任何实验。
融合派从理论走进现实,这个级别的大新闻,在获得官方认可之前,当事人绝对要先被监禁很久。
弓铮皎却不以为然:“你不也是吗?想举报就举报吧,说不定还能有奖金。”
反正他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只要不在闻璱身边,在哪都差不多。
见闻璱一时不语,弓铮皎故作镇定地抖了一会腿,忍不住问:“昨天晚上,就是这些,对吗?”
很低级的试探。
闻璱几乎立刻就明白他想问什么了。
既然弓铮皎不存在任何器质性的病变和创伤,问题就只能出现在心里。
抗拒,所以生理性反感其它向导素。
喜欢,所以只有一个人的向导素有效。
说意外,闻璱倒是不算太意外。
他不明白的是,弓铮皎大概也对此心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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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明,却害怕这件事被他知道。
是因为看出来了闻璱怕麻烦,担心感情纠葛会让他失去“助手”的机会?
似乎是,但又不全是,因为他几乎毫不掩饰对闻璱的好意。
比起怕闻璱知道这份感情,倒不如说,他在骗自己。
闻璱不太能理解这个心态。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掐了一把弓铮皎的拟态尾巴,随口道:“不然呢?这些还不够?”
弓铮皎立刻“嘶”了一声。
又麻又痛,还有些不可说的感觉。
但这是精神体,只不过是精神力的一种体现形式,并不该具有痛觉和实质。
就像精神体被称之为消散而非死亡,精神图景的相关用词也是萎缩而非崩塌。
因为,在“现实”的波段上,这些都是虚拟的。
特种人的特种,除了哨兵体质优于普通人之外,也只是特别在能够接收和发送这一特殊波段的能量——在污染区有奇效。
如果在社会中和普通人横向对比,至少向导几乎泯然众人,而哨兵由于感官敏锐,反而比普通人更易被环境影响。
也就是说,离了污染区,特种人的精神力可以说只是摆设。
这才是融合派真正的厉害之处。
通过调整波段,融合派赋予这种特殊的精神能量变得更“虚”,更接近精神图景的频率,以至于同为特种人都无法看到;但与此同时,也能赋予拟态拥有能被触摸到、能拧开水龙头的“实”。
也就是说,精神力和普通人,可以不再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这也是融合派真正的秘密。
闻璱松开手,让弓铮皎自如地收回拟态尾巴。
只见弓铮皎神态如常,再没了早先的那些窘迫、羞涩、不安。
自从挑明了身份和病情,还有那段疗愈中心的过去,弓铮皎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耍赖感。
他干脆道:“对不起。钱我十倍百倍赔给你,房子也给你,不、遗产全都给你。”
“只要……你陪陪我,可以吗?”
说这么肉麻的话,让弓铮皎颇有些赧然,打量着闻璱的神态,又补充了一句:“你说过,让我有话直说的。”
潜台词是:现在我直说了,你总得答应我了吧?
闻璱没理会他的耍赖,一本正经地问:“先说正事,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图景萎缩了,精神体却很健康,这是为什么?”
至少闻璱就很好奇,为什么自己的精神图景一派安然,精神体却莫名隐身。
但是,向导进入精神图景安抚哨兵是常见手段,向导自身的精神图景却是高度封闭的,闻璱也没能通过研究精神图景来反向治疗拟态隐身症。
弓铮皎答道:“阿咬在精神图景外一切正常。”
确实如此,至少闻璱也是在进入精神图景之后,才发现阿咬也有“刷牙”的需求。
他们的情况倒是真的很像,都是精神体和精神图景的二者其一出现重大问题,但无法从另一者身上下手。
同时,主流的理论大多仍然坚信这两者均为独立个体,让闻璱连个过去的参考案例都找不到。
闻璱思索着该不该将自己的情况告诉弓铮皎。
这件事,闻璱连家人和小队成员都没有透露过。
而弓铮皎也想到了这件事——这场对话该追溯到昨晚,他说闻璱为了金钱签下合同开始。
现在,弓铮皎仍然觉得如此,只不过他也不认为,闻璱想要钱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当局者迷,弓铮皎也不知道,从愧疚和渴求里疯狂生长出的情绪,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模糊了某种边界。
他只是确信,不能再继续下去。
弓铮皎低声道:“我昨天那样说,也并不是在责怪你,我只是……”
“只是觉得没必要。”
“我快死了,与其在我死之后和我叔叔的律师团队交涉,你还不如直接跟我要。”弓铮皎偏过头,“而且,我也不希望你真的装作喜欢我的样子,我真的会上当,那样反而对你不好。”
“为什么?”
“我最了解我自己。”弓铮皎瞥了他一眼,“如果你真的演得太好……你就没命享受我的遗产了。”
弓铮皎心想,闻璱说他很能忍,这完全是个误会。
至少他扪心自问,如果只是这样各取所需的“朋友”关系,他会愿意为闻璱铺好自己死后的路。
但凡能够更进一步,都让他觉得喉咙发痒,忍不了一点。
是爱欲,是贪婪,是占有,还是怜惜?
或许都是,也都不是。
是狩猎的饥渴——沼泽里的猛兽,宁可沉没得更快,也要在临死之前,把心爱的猎物紧紧咬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