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竞航被她雷得不轻。
送她回酒店后,还是磨磨叽叽地不愿意离开。
不是一会儿凑到她面前来琢磨她的脸,就是在一旁斜来眼睛频频盯着她的眉眼描摹,时不时还自己低声呢哝两句“不是,这长得也不像啊”。
搞得郁烟快烦死了。
在他又一次想办法蹭过来,试图对比她和他的肤色与发色时,她再忍不住,直接抬脚踹上他的屁股。
将他踹坐到地毯上。
“你到底要干嘛?!”她用手指卡进发根,向后撩了一把,眉眼都压出烦躁的折痕道:“没事儿就滚回学校去多读读书,别在我面前讨嫌。”
陈竞航坐在地毯上揉着尾椎骨,一脸委屈,“我就是想看看咱俩长得像不像。”
“不像,一点都不像。”
“为什么啊?你怎么知道?”
“废话,”她深吸口气,咬牙切齿道:“如果我和你长得像你早就发现了,至于等到现在才问这种问题?”
“......”
“......”
“也是哦。”
郁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趴回床上继续回消息。
外面的天色早已在他们吃饭的时候彻底拉下漆黑的帷幕,因着下午下了场雨的缘故,远远望去只能看见阴漆漆的黑,不见一点星子的光亮。
房间通向阳台的门没关,柔弱却掺杂凉意的晚风一股一股的扫进来,将两侧映有暖黄色灯光的纱帘挑逗的一起一落的。
不断斑驳出细碎的光芒。
“可是,如果我们两个真的有血缘关系的话,”陈竞航只安静了那么几分钟,就又好了伤疤忘了疼地开始喋喋不休,“那应该有某些地方长得很像才对啊。”
“......”
“但据我观察了这么久的结论而言,别说五官了,就连头发都没有一根像的。”
“......”
“你说,会不会是大人故意骗我们的,其实我们之间并没有——”
“——陈竞航,问你个问题。”
在如此静谧而美妙、更适合一个人独自享受安逸的美好氛围中,郁烟快被他烦冒烟了,她“噌”地一下从床上挺起身来,面无表情的俯视他,“猩猩和人有血缘关系吗?”
“当然有,人不就是猩猩进化来的吗?”
“那人和猩猩长得像吗?”
“......”
“......”
“倒也不必拐弯抹角的骂我是猩猩吧。”
“你也快跟猩猩差不多了,”她倒是没料过他会如此理解,但也不妨碍她脑子转得很快的以此来嘲讽他,“都是四肢发达的家伙。”
“我头脑不简单!!”
“比如?”
“好歹哥也是个金融博士好吧?!”
“太好了,”郁烟语调丝毫不变的阴阳怪气他,“如果你不说,我还以为那是干妈花钱给你买的学位呢。”
陈竞航:“?”
“郁小烟,你有点过分了。”
“对不起,博士先生,请问你的论文写完了吗?”
陈竞航显然因为她这句话变得更加生无可恋,原本身上还能看出些活力,现在倒好,整个人向后一仰,直接躺倒在地毯上,活像棵被吸干精气神的枯树。
他抬起一只手,横挡在眼前,良久之后,才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要不你还是骂我是猩猩吧。”
颇有种死人微活的意味。
给郁烟听笑了。
她放下手机,盘腿坐在床中央看他。
看着看着,脑袋里突然灵光一现,随后萌生出一个大胆却贴合实际的猜想,“所以你一直在我这儿没事找事,就是因为不想回去写论文?”
“嗯。”
“为什么?写论文不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吗?”
“?”陈竞航挪开手臂,扭过头来难以置信地与她对视,“......你说什么?”
“写论文很好玩啊。”
“你疯了?!”
“不是啊,你不觉得通过自己一点点的研究与实践,最后把它们都变成一篇可以永久保存、甚至可以分享给别人阅读的论文是一件很值得开心、也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吗?”
陈竞航半死不活地摇头,“并不觉得。”
郁烟瘪了瘪嘴,想不通,“那你干嘛要去读博?”
“不想这么早回去继承公司。”
“原来如此。”
“欸,不是,郁小烟,我还是不敢相信,”陈竞航腰一用劲儿,从地毯上坐了起来,与她面对面相视,“你读研写论文的时候就不觉得枯燥吗?不会觉得家里的卫生还没打扫,垃圾还没丢,饭还没吃,应该先去做这些吗?”
她想都没想,否定道:“不会啊。”
“那你当时写论文就是一直专心在写?”
“嗯啊,当时我只会觉得时间根本不够用,还没写多久天就黑了,好几次还硬赖着不想回家来着。”
“我真是盖了帽了,”陈竞航缓冲了半天,还是没办法理解她这种人的脑回路,咂咂嘴道:“这难道就是为什么你能收到牛津的offer,而我只能窝在港大的原因?”
郁烟用指尖勾着发尾,不停转圈圈,“可能吧。”
陈竞航无言半晌。
大概是给自己做了一阵子心理建设,觉得他好歹是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儿,再怎么也不能比她差,在窗外的风又一次吹动纱帘,顺便拂起他头顶的碎发时,他单手撑地,从地毯上站了起来。
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道:“我决定回去写论文了。”
郁烟不要太开心。
连推带送的将他赶出门外,“砰”的关上了门。
-
天空经过一宿的沉淀,终于又恢复了本该有的水蓝。
郁烟一觉睡到自然醒,摸过枕边充满电的手机来看,发现才8点多一点,那时候,感觉心情都是美丽的。
起床收拾好自己,算了下时间还有盈余,索性决定用多出来的时间再去香港故宫文化博物馆看看。
从尖东到尖沙咀东满打满算不过3公里的路途,郁烟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城巴973路,取消打车订单,刷卡上了车。
这个点,对面的中环摩天轮还不到运营时间,呆滞的维持着同一个姿势。
城巴停停走走,本地人间穿插着外地来的游客蜂拥在一起上上下下的,她上车的时候正好有个靠窗的位置空下来,她坐在位置上,airpods中呢哝着降声调,不过五六首歌结束的时间,广播边提醒,尖沙咀东站到了。
郁烟将挎包重新拉回腰后,扶着等待杆下了车。
她没有联系熟悉的工作人员,在手机上买了单人票,安静而低调的走进博物馆。
直奔3号展厅。
3号展厅里的瓷器被换掉了一小部分,保留了绝大部分之前的展品,其中,就有她曾参与修复好的那口莲纹盘。
她脚步细微的走过去,趴在玻璃上,与莲纹盘打招呼。
“哈咯,小莲纹,好久不见。”
“想姐姐了没?”
青花一把莲纹盘没有说话,只静静与她对视着。
但在郁烟看来,它表面生龙活虎的花纹已经是在跟她欢快的打招呼了,不禁笑得更加开心。
满眼都是对它的喜爱与珍视。
“我可是很想你的,”她呢哝软语道:“原本前天就想来看看你的,但是你知道吗?我那天去见你的好姐妹了。诶哟,你是没看见她被摔的那副惨样,我看着都觉得头皮发麻。”
“......”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让她的伤口痊愈了,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让你俩见个面。”
“......”
“放心啦,她在那边过的挺好的,被摔碎只是一个意外。”
“......”
“有我在,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
“......”
断断续续与莲纹盘唠了会儿家常,本想再说些其他的,余光瞄见有其他游客往这边走,只好将还没说出口的话咽回嗓子里,与它告别。
“有人来看你啦,那我下次再来找你聊天~”
“拜拜~么么哒~”
“......”
随后,郁烟又这撩撩,那勾勾的,跟好几尊她之前并不怎么熟悉的瓷器拉近了点距离,才心满意足的在游客逐渐多起来时退了出来。
她瞧了眼表,11:12。
没再多此一举的回酒店,反倒从一旁的折叠椅堆中抽出一把,展开,摆在落地窗前坐下,边晒太阳边懒洋洋的欣赏着不远处的维港。
浑身上下都弥漫着股大局尽握的味道。
果不其然——
不多时,她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频繁震动起来。
她看都没看便接了起来。
不出意料,来电人就是陈竞航。
“喂?”她半眯着眸子,感受阳光打在身上的热烈,舒服得骨头都要酥了,“你现在在哪儿?”
“刚从学校出来。”
“那正好,来港博接我。”
“又去晒太阳了?”陈竞航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惊讶,反而屡见不鲜地接道:“几点钟过去的?”
“九点多点儿吧,看时间还早就来了。”
“行李都收拾好了?”
“嗯。”
“行,”他没再废话,言简意赅道:“我估计二十分钟过去。”
郁烟应了声,挂掉电话。
闭眼小憩。
忽然间,眼前几近透明的金光被层层阴暗覆盖,久久没有弥散,她皱起眉头,缓缓睁眼,就见宋栖寒那张宛如鬼斧神工的脸出现在眼前。
英俊,却又讨嫌。
她眨了眨眼,还以为是被太阳晒出幻觉了才会在这里看到他,没想到,闭上眼睛再睁开后,他那张脸依旧还在。
甚至比方才更帅了。
他压低下巴,也没贸然讲话,就那么目光空空地凝视着她。
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栖寒,”她抬手遮唇,打了个哈欠,又重新阖上眼皮,“你不回杭州上班在这儿当什么街溜子?”
“有年假。”
“哦。”
“......”
“......”
“郁烟,你不觉得你弄丢了什么东西么?”
“弄丢东西?”她声音听起来虚无缥缈的,仿佛随时都能睡过去,“我弄丢什么了?”
宋栖寒嗓音沁着凉意,“自己想。”
她思索了半天,都没想到自己弄丢了什么东西。
以为他是在故意捉弄她。
故意回噎他一句:“这么幽怨啊......我该不会是弄丢你的心了吧?”
“......”
“......”
空气刹时冷却下来,漂浮其中的灰尘因子都像被凝固,不再晃动,他一脸无法言喻的嫌弃,似在讨伐她的“油腻”,郁烟也被自己整笑了,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稍微正经了点,“你那什么表情?”
他别开眼睛,单手插兜,“正常点。”
“那把我的花式盌拿来。”
她指的是前几天在秋拍上被他“横刀夺爱”的那只。
宋栖寒自然不肯。
“价高者得,买定离手,”他的声线湿漉漉的,“郁小姐向来精通文物交易之道,不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
“——那是因为你莫名横插一脚,要不是的话它就是我的了。”
“横插一脚?”
“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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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你指的是,我从60万一直叫到600万?”
“......”
“......”
“我不管,”这事儿的确是他占理,她没得说,只好开始耍赖皮,“反正就是我先看上的,你叫价就是横插一脚。”
宋栖寒被她无理取闹的样子逗笑,眼尾擒起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纵容弧度,他轻声提醒,“郁烟,不准耍赖。”
“我就要,那咋了?”
“......”
“......”
“不怎样,下次不跟你抢就是了。”
“真的?”她眼睛倏然变亮。
“那当然——”他故意拖腔带调地逗她,“——是不可能的。”
果不其然,她炸了毛。
“宋,栖,寒!”
“走了。”
“快滚,希望以后再也别见。”
他唇角微勾着转身。
因着向前迈步,隐隐夹带出的风里裹着一句不易被人分辨出的言语。
那句话的声音实在太过于细微,她没能听清。
只一个劲儿的在心里怒骂他是个混蛋。
是个养眼不养性的混蛋。
......
陈竞航过来得很快。
几乎是宋栖寒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过来。
连拉带拽地把她从折叠椅上拎起来,一边念叨着“快走,再不走你又赶不上飞机了”,一边生拖着她往外走。
上车后,递给她一杯咖啡。
郁烟接过咖啡,发现陈竞航眼底若隐若现着两片青黑,整个人瞧上去也不如前几天那么有活力,很明显是刚熬了大夜。
说不准是一宿没合眼也不定。
“你干嘛?”她拨开咖啡杯的直饮口,仰头喝了一口,以一种故作松快的语气调侃道:“昨晚连夜抢银行去了?”
陈竞航吊着松垮的眼皮点头。
话都少了不少。
怕他疲劳驾驶会出事故,郁烟难得的主动顺着话题跟他往下聊,“抢了多少?”
“260万,临天亮又还回去120多万。”
“也不错了,有140总比没有好。”
“就怕到时候都得还回去。”
“往好处想,就算还回去也是因为有了更好的替代,证明我们cjh成长了。”
陈竞航累到连笑都扯不出来。
趁等红绿灯的功夫,他打出个泪眼婆娑的哈欠,“还挺会安慰人。”
“一般般吧,主要是怕我的小命交代在这里,”她一语道破天机,“我的命这么好,暂时还想再多过几年。”
“......”
车子驶进瑰丽门外的停车场,时间已经指向12:15。
陈竞航怕她一个人上去收拾会落下东西,皮疲踏塌地跟在她身后一起进房间。
郁烟心觉他有些小题大做。
但也没有驳他的好意,将放在外面的最后一点东西收纳好,合上行李箱,抽出拉杆,打算出门。
“等等,”陈竞航斜靠在墙上,眼睛都快要闭起来,听见动静,及时出声喊住她,“身份证,护照,通行证,手机,耳机,银行卡,都拿出来给我看看。”
“都在包里了。”
“拿出来,我确定一下,不然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她顶了下唇角,低头去翻包。
身份证,护照,银行卡,耳机被依次从挎包里掏出来摆在床上,她将手机也放上去,却忽然察觉——
其中好像少了港澳通行证。
急忙又去翻包。
挎包被从里到外翻了三次,都没能找出港澳通行证,郁烟心里“咯噔”一下,又将已经合上的行李箱放倒,拉开。
依然没有找到。
“完了,cjh,”她盘腿坐在地上,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来港澳通行证被她放到了哪里,满眼迷茫的唤陈竞航,“我的港澳通行证不见了。”
陈竞航已经习惯了她到处丢东西。
闻言,也不着急,就闭着眼睛老神在在地帮她回想,“你最后一次见通行证是在哪儿?什么时候?”
“......”
“在挎包里,自从入港之后就没动过了。”
“中间没拿出来用过?”
“没有......吧,”郁烟也不太确定,绞尽脑汁都没能想起些什么来,只隐隐约约的感觉,“但我总感觉最近刚在哪儿见过它。”
“在包里?”
“不是,好像是在包以外的地方。”
“用来干嘛?”
“用来...呃...忘——”
“——我好像想起来了!”倏然间,陈竞航睁开眼眸,目光攫攫的看向她,“昨天晚上,你把它压到前台换伞了。”
她双手一拍,松了口气,“哦对!我还以为是搞丢了,吓死我了。”
可紧接着。
她刚松下去的那口气又被提了起来。
有些头痛道:“但是吧......”
“但是吧?”
“我好像把伞落昨晚吃饭的地方了。”
陈竞航表情龟裂:“......”
干得漂亮。
“啥也别说了,”他叹口气,只花了三秒钟就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并且想出应对方法,“这样,我们先把行李拉下去寄存在前台,然后我开车带你去那家店拿上伞,回来换回通行证立马去机场,应该正正好能赶上。”
郁烟立马照做。
在她推着行李箱踏出房间门的那一刻,她毫无征兆的想起宋栖寒之前问她的那个问题。
与此同时。
那句之前没能被听清的话也在此刻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他那句话分明就是——
“等等就会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