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登》
3. 青花
第二天一早。
天还没能完全亮透,郁烟便早早抵达了事先约定好的地点。
本以为摁响门铃后要等许久才会有人来开门,却不想,她刚收回手没一会儿,实木大门便被人从里面迅速拉开。
露出那张藏匿在门后的脸庞。
郁烟一眼就瞧出,这是那位亲自联系她的中年男人。
男人身材高大,却并不臃肿,举手投足间,反而流露出一种与年纪不相符的轻健。
面容饱经岁月,纹路却不显苍老,只是那对在见到她时瞬间放松下来的、一直紧皱着的川字眉无意中倾露出他内心的焦急。
他先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几秒钟过后,才缓缓拉开厚重金贵的大门,侧过身体为她让路。
“郁小姐,你可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他这语气乍一听还算得上客气,但细细品味之下,难免让她觉得他心里其实并没有多么看得起她。
至少,态度算不上肯定。
“既然来了,就先进来看看盘子吧。”
只字不提现在满打满算也才七点半不到。
而她们约定好的时间,是八点。
好在郁烟并不在意他这种稍显傲慢的“冷言慢待”,一心只想赶紧进去看看那口需要她修复的盘子,她弯腰换好一次性拖鞋,扶正斜挎包随他往室内走,浅淡应出一句,“好。”
男人略显诧异的挑了下眉头。
倒也没对她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发表什么见解,就只一言不发的领她走进茶室,让她去检查摆在茶桌上的那些大盘碎片。
郁烟将挎包搁到旁边那把椅子里,慢条斯理地戴上白手套,开始认真翻看每一片碎片。
良久没有再说话。
茶室内的空气显而易见的迅速沉寂下来,静谧,漠然,给人一种极其压抑的错觉,压得人心头隐隐有些难受。
好半晌过后,中年男人像是再无法忍受这种“难捱的死寂”,他迫切地出声打破僵局,满腔狐疑的询问道:“怎么样?郁小姐,你能修好它吗?”
郁烟一听这话,当即就不乐意了。
立刻拉下脸来。
声音都连带着冷下几个度,她半分面子不给他的呛道:“信不过我还找我?”
中年男人被噎了一下。
连忙换上一副还算恭敬的态度,向她致歉,“不好意思,是我有点着急,说错话了,实在有些对不住。你看我能做些什么,我来给你打下手?”
郁烟摇摇头,也没太把他放心里,一心一意全都扑在面前这口元青花上。
眼里再容不下任何多余的人事物。
“我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可以吗?”她委婉的开口逐人,说完,还不忘给他补个台阶下,“这样更方便我专心修复。”
中年男人一听这话,也顾不得其他,连忙“好好好”的应下,“没问题,我这就出去,要是有需要你随时再叫我。”
郁烟冷淡的摆摆手,没再分出多余的心思管他。
当茶室门与门框契合出轻微的“嘎哒”声,她再无法维持在外人面前时的清冷形象,两只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捧起其中一片碎片,她近距离凝视着它,无比痴迷的唤出一声,“宝贝儿啊~你怎么能被摔成这样?看得姐姐好心疼。”
“不过你别怕,姐姐一定会轻轻地修好你的伤口的,让你变得还跟以前一样漂亮好不好?”
说罢,她微微落下眼皮,往它凹凸不平的边缘落下一记轻吻。
再睁眼,眼底已然褪去之前面对人的烦躁与不耐,布满似水温润的柔情,她不仅轻手轻脚地将它重新摆放回去,就连调试温度与湿度的动作都暗藏细致。
俨然喜欢它喜欢的不得了。
她从挎包中翻出一众需要用到的修复工具,井然有序的摆放到手旁,确定室内的温度不高不低,正好是25度后,她放下手中的测温仪,拣起一把表面磨损严重的软毛刷,对着碎裂的元青花瓷盘轻声道:
“好啦,那我们就要开始咯~”
“你一定要乖乖配合哦~”
碎裂成不同形状的瓷片们没有回答,只一味地安静躺在灯光下。
默默等待着她的修复。
这是一口蕉叶瓜果纹花口大盘。
元青花,直径40.1cm,在23年6月的佳士得春拍中以40.3万欧元的适中价格被男人收入囊中,如今,却不知为何,碎裂成大小不一的六七瓣。
好在,它是完整碎裂,碎片也全都被人用心收好,修复起来并不像残缺体那般困难费时。
对于郁烟来说,这只是最简单的工作。
连基础都算不上。
她用刷子将裂口处的碎屑和尘灰依次扫净,又用酒精仔细擦拭几遍,确认没有残留物后,依照裂纹的纹理寻找、拼合、渗进修复胶,在大体结构被固定完成后,她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活动了下稍有些僵硬的身体,随后,再次坐下,继续耐心地修补着每一处细小的缺口。
一口精妙绝伦的元青花大盘,在她手下逐渐绽放出瓷器原本该有的美丽。
炫彩而夺目。
哪怕大盘已经被修复得足够好,可她仍旧觉得不满意,她左看右看好几遍后,还是坚持调色,用心将表面的花纹勾勒到更加逼真后,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细刷,满眼欣赏的望向被修复如初的瓷盘。
良久,对它发出道真心实意的夸奖:“你知道吗?宝贝,你是真的很漂亮。”
“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被人搞得那么狼狈。”
“不然我真的会很想把你抢回家。”
“......”
又是很久很久过去,眼瞧着窗外的金乌由东悬变为西坠,半隐半现在地平线中,散发出温暖却不刺眼的余晖,郁烟这才终于舍得收回视线,从椅子里站起来,慢吞吞的开始收拾工具。
边收拾,口中还喋喋不休道:“你真的不想跟我回家吗?”
“可我真的很舍不得你。”
“......”
直到工具被缓慢的收整回挎包里,那口被摆在茶台上的瓷盘还是不愿意给予她任何回应,她自讨没趣地瘪了瘪嘴,重新背起挎包,一步三回头的踱到门边。
当温热的手指触碰上冰冷的门把手,她还是没能忍住,又回头看了它最后一眼。
温暖柔和的黄光下,它默默散发着历经岁月沉淀之后的独特魅力。
像在勾引她,又像在无声感谢她。
令她不由得动容。
她放下手,快步折返回去,用双手轻轻捧起它,在它旖丽灵动的花纹上落下一个吻。
她说:
“再见,我会想你的。”
“希望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你也能被人捧在手心里爱护,永远。”
话音落下,她慢慢将它放回去,轻轻的,珍护的,不舍的......无数动人的情绪从眼中共同宣泄而出,她却再没有述出一句言语,干脆利落地转身,大步迈向门口。
脚步停至门前,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底的那些情绪骤然间褪去,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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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成先前的冷漠。
她没再回头,一把拉开茶室的门。
比起先听到动静迎上来的中年男人,更早传入她耳蜗的,是一道十分熟悉的音调。
那音调阴沉,潮湿,像极了梅雨天里被浸过水的低音炮。
每一个字,都在空气中震出波动。
他说:
“......天才都这样,难免孤傲,有自己的脾气。”
“人是凭本事能力站稳脚跟,又不是阿谀奉承,您就多包涵一下。”
郁烟没有心思去关心他话语里的“天才”究竟是指谁,只事不关己的朝他们走过去,面无表情地对中年男人说:“韩先生,盘子已经修好了,我就先走了。”
俨然当作根本没看见他身旁的宋栖寒。
中年男人一听,面色如常的收回舌尖处已经捻磨好的字句,对她道谢后,连忙就想冲去茶室里看看他的宝贝被修复得怎么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却被宋栖寒不动声色的拦住。
“舅,郁小姐说要走,”他阴潮潮的目光附着在她身上,让她心底升腾起一种诡异的不舒服感的同时,又被他周全的提醒安抚下去,“您刚不还说想留下人家吃个便饭?”
“哦哦哦对!”
中年男人这才一拍脑袋,状似刚回想起般,顺着他递过来的台阶下,“你看我这着急的,一说宝贝被修好,什么都顾不上了。”
“郁小姐你看,方便留下一起吃个便饭吗?”
郁烟觑了眼一旁穿得人模狗样的宋栖寒,又看了看正对面急不可耐的中年男人,就算她再迟钝,也能觉察出些什么,笑不达眼底的拒绝道:“不必,您留步,我晚上还约了人,就先走了。”
言毕,她擦过宋栖寒的肩走向大门处。
动作利索地换回自己的鞋子,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反手甩上门。
甚至连“酬劳”都没要。
经过这一番话里有话的“寒暄”,外面的太阳早已完全落了下去,为数不多的金黄将天空渲染成粉与紫融合交接的油画质地,美得不可方物。
风轻巧的吹动她被皮筋绑在脑后的低马尾,尾巴尖一扫一扫的,时不时勾到她脸颊侧边,痒痒的。
她挑手拨开那缕不老实的发丝,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正想给陈竞航发个定位让他来接她,身后便传来一阵属于汽车的引擎声。
几秒钟后,一辆通体漆黑油亮的车稳稳停到她身旁。
她侧头望去,正巧对上主驾窗后的宋栖寒的眼,不等她开口,他便率先说道:“这不好叫车,上来,我送你。”
郁烟心里还窝着刚才的火。
一出声,就是一连串的呛音:“怎么?不一起去检查下我修得好不好?万一哪儿修得不满意,你不还能趁机——”
“——我相信你。”
郁烟怔住,不可置信地反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相信你,”宋栖寒罕见地话多了一次,带有解释意味的安抚她暴跳如雷的情绪,“我侄儿不止碰坏过这一个文物,以前我舅也找过几个修复师,都修得差强人意,所以他担心这次也跟之前一样。”
“方才他的言行举止多有冒犯,我替他给你赔罪。”
郁烟眨眨眼,实在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像活见鬼一样。
但也没多拿乔,只意有所指地发泄出心中的最后一丝不痛快,“那是你舅舅啊?怪不得呢,跟你一样。”
“跟我一样?”
“令人讨厌。”
4.生日
宋栖寒面不改色。
眉眼沉沉的,没什么情绪,略显生硬地承下她的指桑骂槐,“骂也骂完了,上来?”
郁烟没多犹豫,收起还没给陈竞航发消息的手机。
拉开他的副驾驶门。
车子很快驶出弯弯绕绕的山路,眼前的风景也从郁郁葱葱的群树变为开阔宽敞的大路,路灯零碎,晚霞灿烂,行程有些拥堵,却也算有序。
一路上,郁烟都没再与宋栖寒讲话。
他也识趣,没再惹她心烦。
直到车子稳稳当当地停在瑰丽门口,富丽堂皇的灯光透过落地窗铺洒进来,为光线昏暗的车厢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辉,郁烟才有所动作。
她解开安全带,背好自己的挎包,抬手去拉副驾驶的门。
比她拉门动作更快的,是猝然横到她面前的一只手。
郁烟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定睛一看,才发现,他骨节分明的长指莹润白皙,指间夹着一张薄薄的银行卡。
是给她的。
“这张卡里有二十五万,美金,”趁她扭头看来的功夫,他也顺势对上她的眼睛,嗓音湿洇洇道:“十五万是修复瓷盘的报酬,剩下十万,是给你的赔礼。”
听他不疾不徐地说完,她也不扭捏,直接大大方方的从他指间抽出卡,揣进自己口袋里。
一条腿跨出门外,踩稳在地上,她不仅没有道谢,反而傲娇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对你改观。”
“再见面,你还是我最讨厌的人。”
“......”
“......”
独自在瑰丽自带的地中海餐厅里随便应付了一口晚餐,填饱肚子,郁烟这才慢悠悠地拖着挎包,回房间。
百无聊赖间,她恍然忆起昨晚陈竞航在车上对她说过的话,思忖半天,还是摸起随手搁在一边的手机,决定给蒋明轩打一通视频电话。
亲口祝他生日快乐。
第一通“嘟嘟”的反馈出忙音,一直到系统自动挂断,都无人接听。
郁烟情绪不算太高的蹙了蹙嘴角,不乐意再“自作多情”的给他打第二通,扔下手机,打算去洗澡。
却不想。
没隔一会儿,蒋明轩便主动将电话回拨了回来。
不是视频,而是语音。
“——喂?”第一句话问出口时,他嗓音里还囊括些不受控制的沙哑,干涩,晦暗,像极了刚经历过有氧运动后的磁沉,“baby,你忙完了?”
令她心底顿时升起狐疑。
郁烟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在干嘛?怎么嗓子都哑了?”
对面那人大抵是心里有鬼,怕她听出什么来,暗自沉默了几秒钟,才又打哈哈的接道:“嗓子?哦,嗯嗯(清嗓子),可能是...嗯...今中午他们灌我酒灌多了,刚睡醒,还没缓过来吧。”
“话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这么说,她也没多注意他极力想要切换话题的生硬言语,只心不在焉的收拾着行李,顺口回他,“明天下午。”
“那到时候你把你航班号发我,我去机场接你。”
“ok。生日快乐啊,等明天回去再给你好好过。”
“没事儿没事儿,知道你这几天有事情要忙,等你回来我们有的是时间过。”
“好,那我挂了,你继续睡吧。”
“行,baby,good night。”
“Good night。”
“......”
挂掉电话,郁烟用小腿硌撑在床边,思来想去,觉得给他买什么礼物都不如直接转账来得实在,索性点开他的会话框,给他转去两万。
备注: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对面收得很快,回以她一个“谢谢金·主大人”的表情包。
便没了后续。
柔和的氛围灯打在床头,为她的多半张脸平添出些许浅灰调的暗影,她注视着那个活灵活现的表情包,看了许久,总感觉心头萦绕着一股无法褪去的奇怪感觉,却也不想去深究,更不愿去多疑些什么,就简单粗暴的将其归结为“都怪宋栖寒昨天跟她说那番奇奇怪怪的话”的原因。
摇了摇头,将理不清的思绪全都甩到脑外,抱起干净的换洗衣服进浴室洗澡。
再出来。
手机屏幕中俨然多出一条八分钟前发来的微信消息。
是她读研时期的导师的好友:
【张伯然:烟烟,考虑的怎么样?】
方正的字体映入眼帘,令她摁揉头发的手一僵。
她抿紧唇线,猝不及防的又想起白天发生的那些事,缓缓将手从头顶放下,拇指亘在半空中数分钟,才删删打打下一句:【抱歉,张老师,我觉得我还是不太合适。】
对面秒回:【张伯然:是不合适,还是不想?】
【烟雨:都有吧。】
【烟雨:比起稳定,我还是更喜欢自由。】
【张伯然:哪怕这份自由会让你错失很多之前所没能接触的?】
这句理所当然的反问,就像是一记大锤,重重地敲打在她心上,令她止不住的震颤,摇摆,左右不定。
拒绝的言语也无法再坚定说出口。
对面那人可能也透过她长时间没回消息的举动窥视到她内心的真实想法,没再“乘胜追击”地逼迫她立刻给出一个明确答案,反而体贴的为她留有一丝喘息余地,【张伯然:既然如此,那就再好好想想吧。】
【张伯然:无论什么时候,我都等你的答复。】
郁烟不禁松开屏住的呼吸。
像是生怕晚几秒钟他就会反悔般,连忙敲下一行【谢谢张导,我再考虑考虑】回复过去。
将此事不明不白地翻了篇。
会话到此为止,没有再继续下去,明面上看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在身后“追赶”她,“强迫”她,可只有她自己清楚:这件事情一天没有明确的敲定下来,压在她心上的那块隐形却十分有重量的石头就一天不会移开。
挣不脱,重得很,压得她难受。
唯一能做的,仅仅是自欺欺人的把跟他的会话框删掉,当作根本就没有收到过这段消息。
包在干发帽中的湿发隐隐发出冷水浸入头皮的湿凉感,偶有几滴不听话的水珠顺着干发帽的边缘流淌至颧骨,郁烟略显烦闷的用指尖蹭去,没了将头发吹干的耐心,脚尖一转,整个人向后仰倒在柔软的大床中。
手背松松地压到眼睛上,遮挡去全部的光线。
开始思索到底要不要答应这件事儿。
本以为这又将是一个心事重重的失眠夜,却不料,才倒进床里没多久,困意就来袭,令她陷入沉沉的梦乡。
一夜不安稳。
-
再睁眼,是被昂扬的叩门声吵醒的。
指关节急促频繁的磕在木质门板上,激烈的震动着屋内明亮的空气,若不是其中隐约掺杂几道属于陈竞航的声音,郁烟想,她一定不会选择起床开门。
而是直接报警。
睁开惺忪的睡眼静静盯着天花板发了几秒钟的呆,感觉大脑不再像之前那么混沌,她才慢吞吞地坐起身。
一看,昨晚竟就维持着那副倒在床上的姿势睡了一宿。
连被子都没盖一个。
难怪醒来后总感觉身上哪哪都不得劲儿。
郁烟一手握上后脖颈,轻轻揉捏按摩着,一边光脚踩在地毯上,去开了门。
门朝里被拉开的瞬间,侧倚在门外的陈竞航没能反应过来,刹那间,失去支撑,眼看着就要往她身上压过来。
吓得她急忙侧身,避开即将倒下的他。
陈竞航敲门敲得太过于专注,完全没想到她会突然过来开门,一时不察,猛地朝房间里趔了几步,眼看就要摔倒,好在他灵机一动,抬手紧紧拽住门把,才勉强维持住因重力倾斜的身体,没跟地毯来一个亲密拥吻。
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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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姿势格外狼狈——
两条腿折跪在地毯上,一手抓门把手,上半身往前倾倒。
像极了他正在给她磕头。
郁烟自然没有放过这个可以令他难堪的好机会,步子一跨,精准的横到他面前,居高临下道:
“陈爱卿免礼平身,不必行此大礼。”
气得陈竞航想打她腿,被她灵活地躲开。
她玩够了,双手环臂斜靠在玄关墙壁上,眼神一偏不偏的打在慢慢站起身的陈竞航身上,上下巡视几圈。
见他并无大碍,还有心思去拍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才幽幽开口:“敲门敲那么急干嘛?外星人入侵地球了?”
陈竞航没什么好气,冷笑道:“外星人入没入侵地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家老房子要起火了。”
“怎么?”
“自己看看表,几点了。”
郁烟愣了下。
循着他的话转头去瞧墙上挂着的时钟。
时针指向3与4的中间,分针正正好指向6。
已经15:30了。
而她预定的那班回程航班的起飞时间是14:30。
整整晚了一个钟头。
别说开车飙去机场还得花费半个多小时,就算她现在人已经在候机大厅,都早已追不上飞机的尾气。
除了重新订票,也没有别的办法。
郁烟轻呼出口气。
没理会旁侧陈竞航的一脸恨铁不成钢,默默划开手机,查询还有没有现在出发能正好赶上的回杭票。
也不知道是窗外飘起小雨的缘故,还是什么,购票页面显示今天能够直达的航班实在少得可怜。除了唯一一班16:00起飞,现在已经停止办理值机的航班以外,剩下的全都是需要中途转机的。
就算她想赶回去,也回不去了。
“嚯嚯,这下好了,回不去了吧?”陈竞航见她良久没有反应,欠嗖嗖的将头凑过来,扫了眼购票界面,随即幸灾乐祸道:“再让你不把人放心上,等哪天头顶真被戴了绿帽,你生气着急也没用。”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什么叫我不盼你好?小祖宗,你就没好好看看日历么?”
“日历?怎么了?”
“你对象今年的阴历生日和农历生日中间只隔了一天。”
“?”
陈竞航乐了,没想到她是真没注意过,不禁扶额吐槽道:“也就是说,如果你今天不回去,那么——”
“——你将错过你对象的两个生日。”
郁烟的颈椎僵了一瞬。
半晌后,她抓着手机抬头看他,语气不确定的试探道:“你们男孩子,应该,不会介意——”
“——包介意的好伐啦!别说对象不给我过生日,就哪年如果你不给我过,我高低都得气个半死。”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可是现在没票,我能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赶紧想办法补救啊!”
“怎么补救?”
“你好歹给人点表示,证明你把人家的生日放在心上了。”
“我昨晚给他转了两万,让他买点自己喜欢的礼物,这算表示的吧?”
陈竞航一听这话,笑了。
他没忍住伸手撩了把自己的泰迪同款卷毛,满腔难以置信的咧咧道:“郁小烟,你觉得节日是用钱就能庆祝的?!”
“那不然呢?”她一脸理所当然地反问,“不用钱用什么?”
“空口白说的“我爱你”?”
“呵,”他被她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气笑,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如果现在是我在跟你谈恋爱,你生日我就给你甩两万过去,说没空陪你,你开心吗?”
“我当然开心了,谢谢财神爷。”
“?”
“两万什么时候到账?”
“。”
“我已经想好该怎么花了。”
“……”
5.蛋挞
陈竞航见跟她完全解释不通,索性将这一篇撂过,生拉硬拽地把她带出去吃饭。
郁烟不情不愿的跟在他身后,精神萎靡的宛如被霜打的茄子,吐字都不怎么清晰,“我不想吃饭,cj(发音:勾)h,我感觉昨天吃的那些东西还没消化。”
“那是你的错觉,”陈竞航难得在她面前硬气,像个操碎心的男妈妈一样数落道:“你看你自回了杭州以后都瘦成什么了?是,我知道杭州的饭难吃,你不爱吃,但也不能养成一天只吃一顿的习惯吧?这样下去,你的身体迟早得垮。”
“身体垮总好过每天吃那些猪食。”
“你可以挑不是猪食的吃。”
“比如?你是指漂了三层红油都仍然没味的酸辣粉,还是盒底全是油却依旧很腥的红烧肉?”
“话也不能说这么——”
“——哦对,”郁烟知道他想说什么,直接开口堵死他的话,“还是有能吃的,比如解冻就能摆盘的刺身,和点好不到十分钟就能送达的东北菜。”
陈竞航:“......”
这没法喷,全是事实。
他悻悻然地瘪嘴,绕开话茬,“所以啊,趁你在港这几天,就要多吃点好吃的,补偿一下自己。”
“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不客气,咱俩谁跟谁。”
郁烟横撂他一眼,到底也没再扫兴。
默默跟着他七拐八绕。
......
太阳被乌云层层叠叠的遮盖起来。
小雨淅淅沥沥的飘着,绵密的雨丝不容易被视野捕捉,只能通过时不时落在发丝与脸颊上的小水珠感受到,冰凉,湿润,裹夹着独属于冬季的阴冷,令这座只有酷暑没有寒冬的城市罕见地消了火气。
郁烟之前并没有打伞的习惯。
但耐不住陈竞航执意坚持,非要振振有词地跟她说什么“这边的雨脏,经常淋容易秃头”,为了不再听他唠叨,她老老实实的将自己的港澳通行证压在前台,换取了一把印有瑰丽logo的长柄伞撑着,跟在他身后,
走在前面领路的陈竞航很快就停下脚步,示意她到了。
她踏上台阶,朝外折起长柄伞,余光撇见店门口正好有用来收集雨伞的容器,想都没想,就把满布水珠的伞塞了进去。
只身与陈竞航迈进店内。
店面不大,肉眼可见的小,四四方方的空间内只能容纳下八张掉漆的木头桌,三三两两的食客们结伴围坐在桌前,背靠着背,除了中间留有一条狭窄的、通往后厨的过道外,挤得人根本没有落脚处。
一眼望过去,几乎没有能坐的地方。
“这什么地儿?”又一次被经过的人撞到,郁烟不由自主地地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地挑了一下嘴角,“连个位置都没有,站着吃啊?”
“不光能站着吃,还能蹲在门口吃。”
陈竞航反噎了她一句。
她一听这话,立刻转动脚尖就要往店外走。
第二步迈出的脚还没印到地板上,就听身后有人在招呼她们,复又转回身。
是店小二。
他边在围裙上擦试着手,边脚步匆匆的朝她们走过来,热情地招呼道:“想食啲乜嘢啊?”
陈竞航瞥她一眼,接上话茬,“有冇位啊?”
“几位啊?”
“两个人。”
“梗系啦,跟我嚟。”
店小二嘴上这么说着,折身就领他们往里走,陈竞航见状,赶紧伸手拽住她的袖子,把她一起往里面拉。
郁烟被他这番动作逗笑,“啧”了声,“干嘛拽这么紧?我能跑不成?
瞧她的神情不像是不愿意,陈竞航放下心来,也没个正形的跟她拌嘴子,“就怕。”
“你放开我试试不就完了?”
“不要,你什么德行我能不知道?上一秒刚放下一秒就没影了。”
两人针锋相对间,店小二驻足在左侧最靠内的一张空桌子旁,示意他们可以拼桌用餐。
陈竞航没有直接坐下,而是先礼貌询问,“佢喺边度啊?”
“佢系一个人啦,等阵先返嚟——”
“——找我?”
地道醇正的粤腔中陡然穿插进一句咬字清晰的普通话,打断交谈的同时,也分走了他们的全部注意力。
店小二看清来人,为他让开路,“佢返嚟啦。”
因此。
也让郁烟与来人的视线直愣愣地对上。
隐忍不耐的目光撞进平静如水的瞳孔,比大脑神经更快反应过来的,是她的语言系统。
她没想过在这种犄角旮旯里都能遇见他。
不禁深深蹙起眉头。
“宋栖寒?!”
宋栖寒不动声色地扫视她们一眼,绕过她坐上板凳,将指尖勾着的、刚去隔壁买到的一盒蛋挞放在桌面上。
他一手挽着黑衬衫袖口,矜贵而浅冷的嗓音幽幽飘过来。
“要拼桌?”
陈竞航:“要!”
郁烟:“不要!”
店小二:“?”
宋栖寒轻嗤出一道气音。
轻浅,微弱,却远比室外的雨水更加潮湿。
他半敛起狭长的眼眸,又给了她们一次机会,“到底要不要?”
陈竞航:“不要!”
郁烟:“要!”
店小二:“......”
大抵是被她们之间这种奇怪的氛围搞得有些难受,店小二扔下塑封菜单,拔腿就往后厨跑,不再管她们究竟要不要拼桌。
郁烟闭了闭眼。
抬手狠狠拧了把陈竞航的胳膊,声线压低却不失半分凌厉的质问:“你不是说要拼?!”
“那不是你说不要嘛,”陈竞航被她掐出闷哼,边抬手揉胳膊边委屈巴巴道:“我听你的。”
“那我刚说我不想吃饭你怎么不听我的?”
“我怕你饿死在酒店里嘛。”
郁烟似笑非笑地冲他扯出个弧度。
懒得再动嘴喷他。
推搡低语被隐匿在其他食客热火朝天的聊天声中,也不知道宋栖寒究竟听没听到她们之间的斗嘴,他表情一变不变,慢条斯理地挽好袖口,便着手去拆蛋挞盒外包裹的那层塑料袋。
见她俩终于停止咬耳朵的行为,他眼皮没撩道:“要就坐下。”
陈竞航的表情短暂地呆滞了下,“......”
斜斜顶了下唇角,心道:“不是,哥们儿,我刚不都说了“不要”么?怎么你耳朵里只能听见郁烟说的“要”?怎么,我说的不是人话,你听不懂是么?”
憋气的抿了抿唇,跟着她一起坐到他对面。
用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宋栖寒像是完全没有接收到他幽怨的目光般,骨骼分明的双手细致地拆解着蛋挞盒,当纸质盒子被揭开盖子的那一瞬间,淡奶味混合着黄油酥香一齐朝他迸发出来。
香得他直吞口水。
恨不得直接上手去抢。
郁烟单手托腮,翻来覆去地琢磨着菜单,余光瞥见陈竞航如狼似虎的眼神,顿了下,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桌子中央摆放的六只蛋挞。
这下宋栖寒注意到了。
不知道是出于礼貌还是什么,他用指尖将蛋挞盒子往她这边顶了顶,问她:“吃么?”
旁边口水都快流下来的陈竞航:“?”
不是,哥们儿,我是死了吗?你好歹也问问我啊?
郁烟没直接拒绝他。
扭头问陈竞航,“你要吃么?”
“不要,”陈竞航无比哀怨地盯着那盒蛋挞,半晌后,才别扭的别开视线,逞强道:“我才不喜欢吃这么甜腻腻的东西。”
“是么?也不知道是谁离了棒棒糖活不了。”
“郁小烟!”
“不打自招了。”
“......”
陈竞航被反将一军,哑了火,郁烟瞧着他吃瘪的样子,从头舒爽到尾,连带对宋栖寒的态度也软化了些。
她招手喊躲进后厨里的店小二,冲他摇了摇头,“我不吃。”
宋栖寒点点头,也没再热脸贴冷屁股。
默默捏起一块蛋挞细嚼慢咽。
饭桌上的气氛猛然冷却下来,除了她偶尔报菜名的声音和店小二时不时的应答声外,再没有过多的杂音。
她点完菜,将菜单一并递给店小二,陈竞航这才又活了过来。
他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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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话的问:“你明天打算什么时候回杭州?”
“赶我走?”
“?我是替你的老房子着急。”
“哦。”
“......”
“......”
“不是,姐们儿,你别光哦,倒是说几点啊?”
“我还没看明天的机票。”
陈竞航瞪大双眼,“?”
“你还没订票啊?!”
“嗯啊,”也不知道先上的这份菠萝油是谁的,反正郁烟自顾自的端到自己面前,切下一块喂进口中,“反正明天睡醒肯定有票,到时候再说呗。”
“到时候?!你小心到时候又跟今天一样!”
“今天是意外,明天我肯定起得早。”
“不行,我现在就给你订票。”
“万一我睡不醒呢?”
陈竞航咬牙切齿的回她,“那就定闹钟!!”
“好吧,那你选个下午的。”
“一点四十五起飞,我十二点半来接你,ok吧?”
“有点z——”
“——就这班了。”
郁烟:“?”
“也行吧,订商务舱哈。”
“要求还挺多,”陈竞航觑了她一声,虽然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她去挤经济舱,但还是故意逗她,“怎么?经济舱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知道就好。”
他嗤笑了道,指尖迅速在手机屏幕上点按着,没几分钟,便将航班信息截图发到了她手机上。
附带一句:“座位也给你选好了。”
“1L,上去左手边靠窗,明天别走错。”
“cjh,”她没接话茬,反倒另起个头,“你知道你现在这样特像什么么?”
“不是在赶你走。”
“特像我妈。”
陈竞航坦然接受,显然已经听过不少次这种话,甚至还十分受用地跟她扯嘴皮子,“来,叫声妈听听。”
“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就要给你干妈打电话了。”
“别别别,祖宗,我开玩笑呢。”
“就这点——”
揶揄他的话还没完全讲出口,先被装在口袋里的手机铃声打断。
她放下刀叉,从兜里掏出手机。
按下接听。
“怎么——”了。
“——郁烟,你在哪儿?”
电话刚一接通,对面蒋明轩气势逼人的质问语句便兜头而来。
砸得她有些发懵。
“我?我在跟陈竞航吃饭呢。”
“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就香港一个犄角旮——”
“——耍我玩好玩吗?!啊?!”
这下,郁烟更懵了,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啊?我耍你——”
“——说好的五点半落地!我来接你!好!我在机场等你等到现在!还怕你出什么问题了!结果呢?!”蒋明轩说着说着,便控制不住地咆哮起来,震得她耳朵有些发聋,“结果你**完全就没想回来!是吧?!”
“不是啊,我——”
“——郁烟,承认吧,其实你打从心底里就觉得陈竞航比我更好!”
“如果不是我不长眼的非要在你俩之间横插一脚,恐怕你俩早**睡一张床上了吧?!”
蒋明轩的声音实在太过于高昂,导致就算她没有开扩音模式,他说的那些话也都清晰地传进陈竞航的耳朵里。
他才刚吸了一口珍珠奶茶,都来不及嚼,就直接被呛到喷了出来。
褐色的液体零零碎碎的溅了一桌子,不光掉到木漆上,就连只缺了一个位置的蛋挞盒都没能幸免于难。
宋栖寒的脸肉眼可见的发沉。
像死了老婆一样。
搞得本来火气蹭蹭往上冒的郁烟实在没能绷住。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当她意识到自己发出什么声音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对面的蒋明轩显然将她的笑声完全收入耳中。
下一秒,更为咄咄逼人的话透过听筒传出来。
他冲她怒吼道:
“郁烟!!”
“你**不会已经跟他睡了吧?!”
6.分手
“蒋明轩!你什么意思!”
听他这么往她身上泼脏水,郁烟的火气再无法控制。
“什么叫我已经跟他睡了?!”她绷不住声音,从胸腔迸发而出的音量嘹亮又尖锐,“你稍微有点脑子都不会说出这种垃圾话吧?!”
“什么意思你知道!”
“我知道你爹个鸡毛!”
“你看,跳脚了吧?”蒋明轩很明显不乐意相信她跟陈竞航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就一意孤行的说难听话刺她:“郁烟,多的不说,我就问你一句:你就没有数过你这一年飞香港飞了多少次么?”
“我为什么要数这种东西?”
“一年,18次,18次啊!!!每次我问你去干什么,你都说什么有委托,有拍卖,好,我理解,这是你喜欢做的事情,是你的事业,但你就没有觉得这个次数已经超出了工作该有的范围吗?!”
郁烟越听越觉得他不可理喻。
纤细的眉毛与上挑的眼睛都揉拧成一团,皱皱巴巴的,“什么叫超出工作该有的范围?”
“那别人想什么时候找我是我能决定的么?怎么?意思是别人找我的时候,我就说:诶哟,不行,我男朋友给我规定的今年飞香港的次数已经用完了,请您明年再来找我?”
也不知道这句话里到底那个字又戳中了陈竞航的笑点。
他好不容易刚停下咳嗽,下一秒,又无缝衔接出颤抖不停的捧腹大笑,看上去滑稽得很。
搞得对面的宋栖寒也没能忍住。
平直的唇角绽开一抹清浅的弧度。
她懒得搭理他俩,耳畔和神经无一不充斥着蒋明轩歇斯底里的噪音。
他没理应占道:
“谁知道你是不是打着工作的名义去香港找陈竞航?!这种事情谁能说得清楚?”
“呵,既然你一定要这么认为,”郁烟被他活生生地气笑了,感觉说再多也是对牛弹琴,索性开始滚刀肉,“那就是你对好了咯。”
“郁烟!!你觉得你这样——”
“——我不觉得。”
“如果我们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的话,那就分手好了。”
蒋明轩那边的声音骤然消失:“?”
宋栖寒撩起眼皮。
眼底漆黑如墨色,看不清究竟酝酿着怎么样的风暴。
陈竞航一改先前吊儿郎当的吃瓜姿态,听她说要分手,连忙用手指揪上她的袖子,轻轻拽了几下,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让她冷静下来,别说气话,免得真伤了感情。
却没想到郁烟完全不领情。
她一把从他手中扯出被拽偏的袖子,没再给蒋明轩说些什么的机会,便撂了电话。
“啪嗒”一声将手机甩桌上。
重新拿起刀叉,像个没事儿人般切分着融化多半的菠萝油。
刹时间。
这间占地面积不大的小店被划分出两种不同的氛围。
她们周围环绕着的那些食客们有的开心大笑、有的热火朝天,只有她们这一方小角落,仿佛被一个无形的透明玻璃罩罩了起来,里面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
半晌鸦雀无声。
宋栖寒没有表现出什么太大的情绪。
自她挂了电话之后,他便收回坠在她身上的视线,一言不发地将桌上被“污染”的蛋挞用塑料袋重新套好,掷进脚边的垃圾桶里。
随后嫌弃的用纸巾擦拭双手。
陈竞航做不到像他那么“事不关己”,手中的刀叉起起落落几次,仍旧没办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去吃东西。
他踌躇半天,还是没忍住唤她,“郁小烟。”
“怎么?”
“你还好吗?”
“我?”郁烟不解地挑眉,嗓音不仅不见沉重,反而稍显轻快道:“我好得很,为什么这么问?”
“你刚那么说......”
“我没生气,那些也不是气话。”
那些怎么可能是气话呢?
顶多就是无语。
无语他明明在追她之前就已经知道她和陈竞航是一条裤子穿到大的发小,也对此明确表示过很多次:不会因为他要跟她谈恋爱就要让她断掉这份关系。
那么现在,时隔三年之后,再来旧事重提,想用这份他早已默许的关系来指责她“不对感情负责”,不觉得可笑吗?
虽然她十分不想说出那句渣男的万用语句。
但现实情况的确就是:
如果她想和陈竞航在一起早在一起了,还能有他蒋明轩什么事儿?
她不理解。
不过她有权利让这份一边说着不介意,一边又不信任的浅薄关系直接快进到终点,让她从被猜忌中自由,也让他从疑神疑鬼里解脱。
这样对双方都好。
“我是真的想跟他分手。”
“可是,怎么说人家那样也是因为爱你,害怕你——”
“——这真的是爱我吗?”
陈竞航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郁烟笑,单手托腮的睨向他,一双狐狸眼宛如逢春般鲜活而勾人,“我还是更喜欢被别人讨厌。”
至少“讨厌”她的宋栖寒会对她说“我相信你”。
而不是像蒋明轩这样,打着爱她的名义,却偏偏质疑她,不信任她,甚至是,污蔑她。
显然。
宋栖寒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他将手中那方没沾什么污渍的手帕纸对折,再对折,搁到一旁,眼神注视着纸巾翘起的小角,口中轻浅如鸿毛的话却是对她说的。
他说:
“没有讨厌。”
郁烟及时听到了,两颊侧的小梨涡因为唇角笑意咧大而显现出更加诱人的凹痕。陈竞航隔得远,只依稀感觉到他讲话,却没听清他究竟说了什么,不由得好奇反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宋栖寒不遮不掩的对上他满载求知欲的瞳孔,坦荡而又磊落道:“纸巾好脏。”
陈竞航:“......”
知道了知道了,别再骂了。
这下。
她半露的皓齿完全展露出来,笑得分毫不掩,又风情万种。
陈竞航白她一眼,眼中对于她这种“胳膊肘拐向外人”行径的幽怨多到让人想装作看不见都难。
偏生郁烟最拿手的本领就是装傻。
她没发表任何安抚他幽怨神色的言语,只拎起一串被烤的焦脆油亮的墨鱼爆蛋放进他碗中,示意他赶紧吃饭。
本来也就是装模作样的陈竞航连忙顺着她递来的台阶下,一口咬上那串墨鱼丸。
被香到眸子都眯了起来。
“好香,这玩意好好吃,郁小烟,你怎么突然点了这东西?”
明明以前都没见她吃过这玩意儿。
郁烟狡黠灵动的笑笑,伴随一句“当然不是我点的”落下,后面紧接道:“那是你对面那人点的。”
陈竞航被震得一下没刹住,牙齿不出意外的磕到了口腔里的肉。
疼得他“吸溜吸溜”个没完。
好半晌,才感觉疼劲儿缓过来些,眼眸方一睁开,就对上面前那双阴冷又潮湿的眼。
看起来仿若要将他生吞活剥。
陈竞航:“......”
今天真是作孽了。
......
一餐用完,外面没再下雨。
被雨水浸出深黑色的柏油地面还隐约有些返灰的架势。
陈竞航去找店小二结账,郁烟习惯性将手伸进他的夹克口袋,从里面摸出烟盒和打火机,蹲去外面的角落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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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的白皙烟身化作灰烬坠落地面,他洋洋洒洒地从店内走出来找她。
“走吧,”他接过她递来的烟盒和火机,重新揣回口袋里,身体一侧,堵在海风刮来的方向,“我听你的,连男鬼的那份也一起结了。”
“嗯,多少钱我转你。”
“我用得着你转,”陈竞航啐了她一口,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在此刻尽显无疑,“谁家跟女孩出来吃饭有让女孩付钱的做法?”
别说这事儿让他妈知道会不会抽死他,就算让他朋友知道高低也得笑他好几年。
他可不想被人戳脊梁骨。
“况且,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是我弄脏他蛋挞,吃了他墨鱼丸的,是该我主动给他结账的。”
郁烟见他明白她的良苦用心,捻掉烟,起身随意的撸了把他的头发,将他一头柔顺的小卷毛揉得乱糟糟的才作罢。
她率先提步往前走,倍感欣慰的感叹扬在半空中,“诶呦,我们cjh也是长大了,能明白姐姐的良苦用心了,真好。”
“你少给爷整这套,别忘了,小爷可是比你早出生两个月零一天。”
“那个一天也非要算吗?”
“那可不咋的?多一天就是一天,来,叫声哥听听?”
“老弟,你今晚要回学校吗?”
“去你的,”陈竞航笑着抬臂揽住她,将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到她身上,边带着她往前走边道:“郁小烟,说实话,有时候我还真挺想你是我亲妹妹的。”
“怎么?嫌弃我跟你没血缘关系?”
“倒也不是,就是吧......”
郁烟斜眼觑他,“就是什么?”
“比如哈,就如果咱俩是有血缘的亲兄妹,我觉得这么搂你就很自然,但是现在吧,多少有那么点别扭,总觉得在别人眼里不是这个意思。”
“没看出来,你什么时候这么在意别人的眼光了。”
“不是我在意别人的眼光,”陈竞航挂在她身上,后调悠长地唉声叹气道:“我只是怕别人会因此误解你。”
她轻耸肩膀,姿态洒脱又干脆,“误解就误解呗,关我什么事儿。”
“万一他们传你闲话怎么办?”
“那我就跟他们说——我二姥姥跟你大爷爷跑了,真要往一个桌上坐,我还得喊你爸一声舅舅,这怎么不算有血缘关系?”
陈竞航冷不防僵硬身体,双目圆睁地看向她。
尾调高昂道:“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吗?”郁烟眨眨眼,人畜无害道:“跟你大爷爷私奔的那个是我二姥姥啊。”
“不儿?!怎么......”
“干妈没跟你说?”
“不是,郁小烟,你等等,”陈竞航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外焦里脆的,脑袋上还冒青烟,他好一会儿后才找回语言系统,还有些错乱,“你二姥姥跟我大爷爷私奔,那你姥姥?”
“我姥姥排行老三,是二姥姥的妹妹。”
“所以,真要这么算的话,我应该叫干妈——”
“——姑姑。”
陈竞航的神色更呆滞了:“?”
“这是干...妈跟你说的?”
就连脱口而出的字句,听着都生硬又艰涩。
郁烟“嗯”了下,难得有耐心的跟他解释,“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干妈开玩笑,说既然咱俩这么玩的来,不如直接定个娃娃亲。”
陈竞航异常艰难的压下下巴。
“那个时候干爸跟干妈说,话不能乱说,自那以后也没人再提起过这个话题,就是因为这个。如果当时我们俩真定了娃娃亲,那说白了,就是近亲结婚。”
“?”
“我以为你知道的。”
“。”
“表弟。”
“......”
7.秋燥
陈竞航被她雷得不轻。
送她回酒店后,还是磨磨叽叽地不愿意离开。
不是一会儿凑到她面前来琢磨她的脸,就是在一旁斜来眼睛频频盯着她的眉眼描摹,时不时还自己低声呢哝两句“不是,这长得也不像啊”。
搞得郁烟快烦死了。
在他又一次想办法蹭过来,试图对比她和他的肤色与发色时,她再忍不住,直接抬脚踹上他的屁股。
将他踹坐到地毯上。
“你到底要干嘛?!”她用手指卡进发根,向后撩了一把,眉眼都压出烦躁的折痕道:“没事儿就滚回学校去多读读书,别在我面前讨嫌。”
陈竞航坐在地毯上揉着尾椎骨,一脸委屈,“我就是想看看咱俩长得像不像。”
“不像,一点都不像。”
“为什么啊?你怎么知道?”
“废话,”她深吸口气,咬牙切齿道:“如果我和你长得像你早就发现了,至于等到现在才问这种问题?”
“......”
“......”
“也是哦。”
郁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趴回床上继续回消息。
外面的天色早已在他们吃饭的时候彻底拉下漆黑的帷幕,因着下午下了场雨的缘故,远远望去只能看见阴漆漆的黑,不见一点星子的光亮。
房间通向阳台的门没关,柔弱却掺杂凉意的晚风一股一股的扫进来,将两侧映有暖黄色灯光的纱帘挑逗的一起一落的。
不断斑驳出细碎的光芒。
“可是,如果我们两个真的有血缘关系的话,”陈竞航只安静了那么几分钟,就又好了伤疤忘了疼地开始喋喋不休,“那应该有某些地方长得很像才对啊。”
“......”
“但据我观察了这么久的结论而言,别说五官了,就连头发都没有一根像的。”
“......”
“你说,会不会是大人故意骗我们的,其实我们之间并没有——”
“——陈竞航,问你个问题。”
在如此静谧而美妙、更适合一个人独自享受安逸的美好氛围中,郁烟快被他烦冒烟了,她“噌”地一下从床上挺起身来,面无表情的俯视他,“猩猩和人有血缘关系吗?”
“当然有,人不就是猩猩进化来的吗?”
“那人和猩猩长得像吗?”
“......”
“......”
“倒也不必拐弯抹角的骂我是猩猩吧。”
“你也快跟猩猩差不多了,”她倒是没料过他会如此理解,但也不妨碍她脑子转得很快的以此来嘲讽他,“都是四肢发达的家伙。”
“我头脑不简单!!”
“比如?”
“好歹哥也是个金融博士好吧?!”
“太好了,”郁烟语调丝毫不变的阴阳怪气他,“如果你不说,我还以为那是干妈花钱给你买的学位呢。”
陈竞航:“?”
“郁小烟,你有点过分了。”
“对不起,博士先生,请问你的论文写完了吗?”
陈竞航显然因为她这句话变得更加生无可恋,原本身上还能看出些活力,现在倒好,整个人向后一仰,直接躺倒在地毯上,活像棵被吸干精气神的枯树。
他抬起一只手,横挡在眼前,良久之后,才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要不你还是骂我是猩猩吧。”
颇有种死人微活的意味。
给郁烟听笑了。
她放下手机,盘腿坐在床中央看他。
看着看着,脑袋里突然灵光一现,随后萌生出一个大胆却贴合实际的猜想,“所以你一直在我这儿没事找事,就是因为不想回去写论文?”
“嗯。”
“为什么?写论文不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吗?”
“?”陈竞航挪开手臂,扭过头来难以置信地与她对视,“......你说什么?”
“写论文很好玩啊。”
“你疯了?!”
“不是啊,你不觉得通过自己一点点的研究与实践,最后把它们都变成一篇可以永久保存、甚至可以分享给别人阅读的论文是一件很值得开心、也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吗?”
陈竞航半死不活地摇头,“并不觉得。”
郁烟瘪了瘪嘴,想不通,“那你干嘛要去读博?”
“不想这么早回去继承公司。”
“原来如此。”
“欸,不是,郁小烟,我还是不敢相信,”陈竞航腰一用劲儿,从地毯上坐了起来,与她面对面相视,“你读研写论文的时候就不觉得枯燥吗?不会觉得家里的卫生还没打扫,垃圾还没丢,饭还没吃,应该先去做这些吗?”
她想都没想,否定道:“不会啊。”
“那你当时写论文就是一直专心在写?”
“嗯啊,当时我只会觉得时间根本不够用,还没写多久天就黑了,好几次还硬赖着不想回家来着。”
“我真是盖了帽了,”陈竞航缓冲了半天,还是没办法理解她这种人的脑回路,咂咂嘴道:“这难道就是为什么你能收到牛津的offer,而我只能窝在港大的原因?”
郁烟用指尖勾着发尾,不停转圈圈,“可能吧。”
陈竞航无言半晌。
大概是给自己做了一阵子心理建设,觉得他好歹是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儿,再怎么也不能比她差,在窗外的风又一次吹动纱帘,顺便拂起他头顶的碎发时,他单手撑地,从地毯上站了起来。
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道:“我决定回去写论文了。”
郁烟不要太开心。
连推带送的将他赶出门外,“砰”的关上了门。
-
天空经过一宿的沉淀,终于又恢复了本该有的水蓝。
郁烟一觉睡到自然醒,摸过枕边充满电的手机来看,发现才8点多一点,那时候,感觉心情都是美丽的。
起床收拾好自己,算了下时间还有盈余,索性决定用多出来的时间再去香港故宫文化博物馆看看。
从尖东到尖沙咀东满打满算不过3公里的路途,郁烟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城巴973路,取消打车订单,刷卡上了车。
这个点,对面的中环摩天轮还不到运营时间,呆滞的维持着同一个姿势。
城巴停停走走,本地人间穿插着外地来的游客蜂拥在一起上上下下的,她上车的时候正好有个靠窗的位置空下来,她坐在位置上,airpods中呢哝着降声调,不过五六首歌结束的时间,广播边提醒,尖沙咀东站到了。
郁烟将挎包重新拉回腰后,扶着等待杆下了车。
她没有联系熟悉的工作人员,在手机上买了单人票,安静而低调的走进博物馆。
直奔3号展厅。
3号展厅里的瓷器被换掉了一小部分,保留了绝大部分之前的展品,其中,就有她曾参与修复好的那口莲纹盘。
她脚步细微的走过去,趴在玻璃上,与莲纹盘打招呼。
“哈咯,小莲纹,好久不见。”
“想姐姐了没?”
青花一把莲纹盘没有说话,只静静与她对视着。
但在郁烟看来,它表面生龙活虎的花纹已经是在跟她欢快的打招呼了,不禁笑得更加开心。
满眼都是对它的喜爱与珍视。
“我可是很想你的,”她呢哝软语道:“原本前天就想来看看你的,但是你知道吗?我那天去见你的好姐妹了。诶哟,你是没看见她被摔的那副惨样,我看着都觉得头皮发麻。”
“......”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让她的伤口痊愈了,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让你俩见个面。”
“......”
“放心啦,她在那边过的挺好的,被摔碎只是一个意外。”
“......”
“有我在,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
“......”
断断续续与莲纹盘唠了会儿家常,本想再说些其他的,余光瞄见有其他游客往这边走,只好将还没说出口的话咽回嗓子里,与它告别。
“有人来看你啦,那我下次再来找你聊天~”
“拜拜~么么哒~”
“......”
随后,郁烟又这撩撩,那勾勾的,跟好几尊她之前并不怎么熟悉的瓷器拉近了点距离,才心满意足的在游客逐渐多起来时退了出来。
她瞧了眼表,11:12。
没再多此一举的回酒店,反倒从一旁的折叠椅堆中抽出一把,展开,摆在落地窗前坐下,边晒太阳边懒洋洋的欣赏着不远处的维港。
浑身上下都弥漫着股大局尽握的味道。
果不其然——
不多时,她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频繁震动起来。
她看都没看便接了起来。
不出意料,来电人就是陈竞航。
“喂?”她半眯着眸子,感受阳光打在身上的热烈,舒服得骨头都要酥了,“你现在在哪儿?”
“刚从学校出来。”
“那正好,来港博接我。”
“又去晒太阳了?”陈竞航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惊讶,反而屡见不鲜地接道:“几点钟过去的?”
“九点多点儿吧,看时间还早就来了。”
“行李都收拾好了?”
“嗯。”
“行,”他没再废话,言简意赅道:“我估计二十分钟过去。”
郁烟应了声,挂掉电话。
闭眼小憩。
忽然间,眼前几近透明的金光被层层阴暗覆盖,久久没有弥散,她皱起眉头,缓缓睁眼,就见宋栖寒那张宛如鬼斧神工的脸出现在眼前。
英俊,却又讨嫌。
她眨了眨眼,还以为是被太阳晒出幻觉了才会在这里看到他,没想到,闭上眼睛再睁开后,他那张脸依旧还在。
甚至比方才更帅了。
他压低下巴,也没贸然讲话,就那么目光空空地凝视着她。
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栖寒,”她抬手遮唇,打了个哈欠,又重新阖上眼皮,“你不回杭州上班在这儿当什么街溜子?”
“有年假。”
“哦。”
“......”
“......”
“郁烟,你不觉得你弄丢了什么东西么?”
“弄丢东西?”她声音听起来虚无缥缈的,仿佛随时都能睡过去,“我弄丢什么了?”
宋栖寒嗓音沁着凉意,“自己想。”
她思索了半天,都没想到自己弄丢了什么东西。
以为他是在故意捉弄她。
故意回噎他一句:“这么幽怨啊......我该不会是弄丢你的心了吧?”
“......”
“......”
空气刹时冷却下来,漂浮其中的灰尘因子都像被凝固,不再晃动,他一脸无法言喻的嫌弃,似在讨伐她的“油腻”,郁烟也被自己整笑了,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稍微正经了点,“你那什么表情?”
他别开眼睛,单手插兜,“正常点。”
“那把我的花式盌拿来。”
她指的是前几天在秋拍上被他“横刀夺爱”的那只。
宋栖寒自然不肯。
“价高者得,买定离手,”他的声线湿漉漉的,“郁小姐向来精通文物交易之道,不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
“——那是因为你莫名横插一脚,要不是的话它就是我的了。”
“横插一脚?”
“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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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你指的是,我从60万一直叫到600万?”
“......”
“......”
“我不管,”这事儿的确是他占理,她没得说,只好开始耍赖皮,“反正就是我先看上的,你叫价就是横插一脚。”
宋栖寒被她无理取闹的样子逗笑,眼尾擒起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纵容弧度,他轻声提醒,“郁烟,不准耍赖。”
“我就要,那咋了?”
“......”
“......”
“不怎样,下次不跟你抢就是了。”
“真的?”她眼睛倏然变亮。
“那当然——”他故意拖腔带调地逗她,“——是不可能的。”
果不其然,她炸了毛。
“宋,栖,寒!”
“走了。”
“快滚,希望以后再也别见。”
他唇角微勾着转身。
因着向前迈步,隐隐夹带出的风里裹着一句不易被人分辨出的言语。
那句话的声音实在太过于细微,她没能听清。
只一个劲儿的在心里怒骂他是个混蛋。
是个养眼不养性的混蛋。
......
陈竞航过来得很快。
几乎是宋栖寒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过来。
连拉带拽地把她从折叠椅上拎起来,一边念叨着“快走,再不走你又赶不上飞机了”,一边生拖着她往外走。
上车后,递给她一杯咖啡。
郁烟接过咖啡,发现陈竞航眼底若隐若现着两片青黑,整个人瞧上去也不如前几天那么有活力,很明显是刚熬了大夜。
说不准是一宿没合眼也不定。
“你干嘛?”她拨开咖啡杯的直饮口,仰头喝了一口,以一种故作松快的语气调侃道:“昨晚连夜抢银行去了?”
陈竞航吊着松垮的眼皮点头。
话都少了不少。
怕他疲劳驾驶会出事故,郁烟难得的主动顺着话题跟他往下聊,“抢了多少?”
“260万,临天亮又还回去120多万。”
“也不错了,有140总比没有好。”
“就怕到时候都得还回去。”
“往好处想,就算还回去也是因为有了更好的替代,证明我们cjh成长了。”
陈竞航累到连笑都扯不出来。
趁等红绿灯的功夫,他打出个泪眼婆娑的哈欠,“还挺会安慰人。”
“一般般吧,主要是怕我的小命交代在这里,”她一语道破天机,“我的命这么好,暂时还想再多过几年。”
“......”
车子驶进瑰丽门外的停车场,时间已经指向12:15。
陈竞航怕她一个人上去收拾会落下东西,皮疲踏塌地跟在她身后一起进房间。
郁烟心觉他有些小题大做。
但也没有驳他的好意,将放在外面的最后一点东西收纳好,合上行李箱,抽出拉杆,打算出门。
“等等,”陈竞航斜靠在墙上,眼睛都快要闭起来,听见动静,及时出声喊住她,“身份证,护照,通行证,手机,耳机,银行卡,都拿出来给我看看。”
“都在包里了。”
“拿出来,我确定一下,不然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她顶了下唇角,低头去翻包。
身份证,护照,银行卡,耳机被依次从挎包里掏出来摆在床上,她将手机也放上去,却忽然察觉——
其中好像少了港澳通行证。
急忙又去翻包。
挎包被从里到外翻了三次,都没能找出港澳通行证,郁烟心里“咯噔”一下,又将已经合上的行李箱放倒,拉开。
依然没有找到。
“完了,cjh,”她盘腿坐在地上,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来港澳通行证被她放到了哪里,满眼迷茫的唤陈竞航,“我的港澳通行证不见了。”
陈竞航已经习惯了她到处丢东西。
闻言,也不着急,就闭着眼睛老神在在地帮她回想,“你最后一次见通行证是在哪儿?什么时候?”
“......”
“在挎包里,自从入港之后就没动过了。”
“中间没拿出来用过?”
“没有......吧,”郁烟也不太确定,绞尽脑汁都没能想起些什么来,只隐隐约约的感觉,“但我总感觉最近刚在哪儿见过它。”
“在包里?”
“不是,好像是在包以外的地方。”
“用来干嘛?”
“用来...呃...忘——”
“——我好像想起来了!”倏然间,陈竞航睁开眼眸,目光攫攫的看向她,“昨天晚上,你把它压到前台换伞了。”
她双手一拍,松了口气,“哦对!我还以为是搞丢了,吓死我了。”
可紧接着。
她刚松下去的那口气又被提了起来。
有些头痛道:“但是吧......”
“但是吧?”
“我好像把伞落昨晚吃饭的地方了。”
陈竞航表情龟裂:“......”
干得漂亮。
“啥也别说了,”他叹口气,只花了三秒钟就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并且想出应对方法,“这样,我们先把行李拉下去寄存在前台,然后我开车带你去那家店拿上伞,回来换回通行证立马去机场,应该正正好能赶上。”
郁烟立马照做。
在她推着行李箱踏出房间门的那一刻,她毫无征兆的想起宋栖寒之前问她的那个问题。
与此同时。
那句之前没能被听清的话也在此刻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他那句话分明就是——
“等等就会见了。”
8.雨伞
尽管猜到那把伞在宋栖寒手上,郁烟却依旧没有任何办法。
因为——
她根本就没有宋栖寒的联系方式。
这比需要跑回昨晚吃饭的地方拿伞更令她感到棘手与无措。
事已至此,就算她现在把行李拉下去也照样没办法换回伞,与其去楼下硬等,还不如先回房间里休息一会儿,等想出合适的对策后再行动。
“坏了,”她认命地将箱子拖回房间,靠在门后,盘腿坐到地毯上,与摇摇欲坠地陈竞航大眼瞪小眼,“你有宋栖寒的联系方式么?”
“他的没有,他爸的倒是可以有。”
“......”
“那算了。”
如果真想要他爸的联系方式,她也能拿到。
找他还多此一举了。
陈竞航说着,打盹儿的脑袋不受控制的掉了下,他猛然间被惊醒,困难的折起因为水肿而变得异常明显的欧式大外双,双目无神地问她:“现在几点了?”
她瞥了眼表,“差一刻一点。”
基本已经没有赶上航班的可能了。
他一听,直接放弃了挣扎,撑着地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将身体重重地仰摔进大床里。
“得,”他口齿呢喃不清道:“你直接改签吧,我正好睡会儿。”
“是用你手机定的票。”
“兜里,密码没改。”
话音未落,他已然陷入了沉睡。
郁烟睨了眼他连蹬一下把鞋踹掉都没有力气的双脚,视若无睹的绕开视线,伸手插·进他兜里去掏他的手机。
动静不算小,却完全没能吵到他。
她摁开他的手机屏幕,依次输入“000222”这几个数字,手机界面立刻从锁屏跳转到主页,whatsapp也顺势弹出一条新提示框,她没到处乱翻他的隐私,手动将那条提示框划走,从桌面里找出航旅纵横的app,点进去,选择改签。
一系列操作完成后,她又将手机摁灭,塞回他兜里。
独自思考着能联系到宋栖寒的方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分针从45划到0,又从0划到15,她仍旧没能想出什么有效的解决方法,索性也跟陈竞航一样开始摆烂。
她晃掉脚上的毛毛拖鞋,横躺进沙发里,开始津津有味地看《国家宝藏》。
新更新的这一集正好是讲瓷器的,专业对口。
令郁烟完全无法抵抗。
恰好吧台上赠送的入住水果还没吃,她顺手拎过来,边吃草莓边看电视,俨然忘记了还得联系宋栖寒这码事儿。
一晃眼,进度条过半。
就在她放下手中的果盘,坐起来想去趟卫生间时。
手机忽然跳出一则陌生来电。
那条陌生来电的尾号数字是7777,号码归属地是杭州。
郁烟不用多想都知道这是谁。
接起了电话。
她没有率先开口,就一言不发地等待对面那人先打破僵局,但她忘了,迄今为止,在比谁更能沉得住气这一方面,宋栖寒还从来没有输给过她。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两个人就沉默不语的对峙着。
片刻后。
她心烦意乱的开口。
“你什么意思?打电话又不说话,装什么死人?”
“没什么意思,”宋栖寒沉凉如雨的声音这才悠悠响起,打破静谧,透过滋滋直冒的电流声钻进她耳蜗,酥麻了她半个耳朵。他说:“既然走不了,不如出来一起吃个饭?”
“陈竞航在睡觉。”
“怎么?没他你吃不下饭?”
“......”
“我没香港驾照。”
“我接你。”
郁烟舔舔下唇,略带心虚地瞟了眼床上睡得像死猪的陈竞航,总觉得这么做有种“背着他去跟宋栖寒偷·情”的诡异错觉。
但转念一想——
陈竞航又不是她男朋友,顶多算是她半个表哥,而且她出去跟宋栖寒吃饭也只是为了把伞拿回来换通行证,到底有什么好觉得别扭的?
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所以在宋栖寒再次“嗯?”出道征询意味时,她轻轻答应了下来,“嗯。”
他好像笑了下,又好像是风划过的轨迹。
扰得她耳根轻微发痒,发烫。
迅速挂掉了电话。
拇指摁下红色的终止通话键,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他都还没问她现在在哪儿。
似是察觉到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下一秒,手机弹出清脆的提示音。
是一条im消息。
【187****7777:下来。】
郁烟的神经绷了下:?
这货查她?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她从头到脚都弥漫起不爽。
操着一身“路边的狗都欠我八百万”的拽劲儿,面色冷冽的乘电梯下楼。
脚步踏出电梯门,拐过转角处,本以为他会在车里等她,不想,才刚转过转角不久,她便一眼看到了他。
宋栖寒今天穿得十分不正式。
黑色紧身衣外头挂件儿材质轻薄的皮夹克,熨烫到没有一丝褶皱的直筒裤一直垂顺到脚踝,隐隐盖住马丁靴的帮口。他半翘二郎腿靠在酒店大厅的沙发中,手里捏着个小蓝本,转正,再搞反,复又转正......
蓦的打眼看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这边某所大学的学生。
又嫩又带劲儿。
难免让人心里发痒,想搞他两下试试。
只是郁烟并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欣赏他这副老天爷赏饭吃的诱人皮囊,满心满眼都是那方被他捏在指尖里把玩的小本子。
不出意外的话。
那是她的港澳通行证。
脚底瞬间窜起火气,她三步并两步地向他冲了过去,趁他抬眸看过来的刹那,她一把从他手里抢过那方小本子,翻开来看。
果然。
第一页姓名栏里写着两个字:郁烟。
再看向他的眸中嵌满了不悦,连声音都泛着疏离的冷意。
“宋栖寒,你查我?”
宋栖寒见她误会,放下那条翘在另一条腿上的腿,无声踩在地板上,与她目光相接。
“没,”他不紧不慢道:“伞上有logo。”
“那这个怎么解释?”
她扬了扬手中的通行证,表情不算太好看。
“报你名字跟前台换到的。”
“你乱动我东西。”
“抱歉,”他没再进行多余的辩解,态度十分良好对她的认错,“换到后我没翻开看过。”
本就只是不痛快的情绪瞬间被他化为乌有。
甚至她还有心情蹬鼻子上脸,“把你通行证给我看看,我就原谅你。”
“我没带,明天给你看。”
“这是你说的。”
宋栖寒颔首认下,“嗯。”
“行吧,”郁烟这才“善罢甘休”,大人不记小人过的给他递去台阶,“去哪吃饭?”
“你想吃什么?”
“火锅。”
“海底捞?”
“走。”
三言两语间决定好要去吃什么,宋栖寒带她上车,径直朝最近的一家海底捞开去。
郁烟没管他,窝在副驾里将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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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少半集《国家宝藏》看完。
意犹未尽的咂咂嘴。
恰逢前方路口绿灯秒数用尽,变为红灯,宋栖寒稳当地将车停在白线前,透过后视镜不着痕迹的扫她一眼。
主动与她搭话。
“这两天有人委托你修复文物么?”
“有一个,”她摁熄手机,侧眸瞧他,“怎么了?”
“姓张?”
“你怎么知道?”
他没有多卖关子,为她解释清里面暗藏的门门道道,“那是舅舅介绍的人。他位高权重惯了,拉不太下脸来直白的跟你道歉,就用了这种委婉的方式。”
“那可真委婉呢,”郁烟阴阳怪气道:“不是你说我都不知道。”
“别跟他一般计较?嗯?”
“不至于,但是下次他再委托我的时候,我会故意晾他半个月。”
他失笑。
轻咳一声,“报复心这么重?”
“嗯呢,我就是这么小心眼,”她双手抱臂,傲娇得紧,“所以,得罪我的人有福了,得罪我还有求于我的人更是福如东海。”
“我也得罪过你?”
“为什么这么问?”
他清了清嗓子,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攥紧,暴起根根青筋,“你说讨厌我。”
郁烟饶有兴味地瞧他。
“你想知道啊?”
“嗯。”
“唔,其实你也没怎么得罪过我,”绿灯再次变亮,于车子压过白线的同一时刻,她以一种无比平静的嗓音娓娓道来:“非要说的话,也就是——”
“19年1月,我想买的那件celine的卫衣,最后一件被你抢走了;20年3月,我手滑给你ins点赞,你下一秒就把那条ins删了;20年9月,明知道别人一直夸我长相明艳妩媚,像狐狸,你还在puq公开说你不喜欢这种长相的人;21年12月,新荣记走廊,你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碰了我一下,没跟我道歉......”
她越说,宋栖寒的心就越凉。
最后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喊了停。
“郁烟,”他表情异常难以言喻道:“你连19年的事情都还记得?”
她玩味的耸了耸肩,“好事儿不一定记得,但让我不痛快的事情我记得不要太清楚。”
“那你怎么忘了......”
“嗯?”
“20年,有个女生模仿你的穿衣打扮,过来追我。你还说过你讨厌她。”
“......”
“?”
“......”
“所以你......”她抿了抿唇,不出一分钟就搞清楚里面的来龙去脉,“那条puq是在说她?”
宋栖寒哑巴吃黄连的点头。
郁烟被他逗笑了。
“不是,哥们儿,那你早说啊。”
“......”
“我没想过你会误解。”
“不开玩笑,我那个时候是真以为你讨厌我,发puq在故意针对我,让我难堪,所以后来他们问起来,我才跟他们说我最讨厌的人也是你,觉得这样比较公平。”
“那个时候我和你都没有交集。”
又何来他故意针对她一说?
简直是天方夜谭。
“没有交集也不是不能单方面讨厌,这种事情太正常了,”她有理有据道:“主要是那个时候圈子里就我一个能跟你那描述对应上的,哦,那人不算,然后我就自然而然的觉得......”
“觉得我不喜欢你。”
“所以。”
郁烟压下眼尾,不可置信的看向他,“其实你是喜欢我的,吗?”
9.虾滑
宋栖寒没有给她答案。
当时,在她话音落下时,他是想接的,但是好巧不巧,正好有人给他打电话,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氛围。等他接完电话,车子又已经停在了海底捞门口。
不适合再继续刻意的提起。
郁烟也点到为止的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就当作刚才他并没有和她说过那些,跟在他身旁一起走进海底捞。
两点半快近三点的时间难免有些尴尬。
这个点,距离午饭才不过两个多小时,而距离晚饭,也是差不多的时间,因此,海底捞里的人并不算很多。
基本都是些误了饭点没地方吃饭的人,和手持学生证享受69折优惠的大学生。
她和宋栖寒,就属于前者。
服务生无比热情的将他们领到一方小桌前,待两人落座后,递上擦手巾与平板,示意他们登陆会员点单。
郁烟落落大方的接过平板,将散在后背的发撩到右肩前,抬眼问宋栖寒:“你有黑海么?”
宋栖寒擦手的动作停了下,复又继续。
“没有。”
“行吧,那我来。”她也没多矫情,三下两下登上自己的黑海账号,将平板递与他,“你看你想吃什么。”
“你先点好你爱吃的。”
“我不挑,除了猪肉和蔬菜以外都能接受。”
“一点蔬菜都不吃?”
“能吃一点。”
他点点头,接过点餐大任。
没过一会儿,就将平板还了回来,“我点好了,你看还要加点什么?”
郁烟配合接过,翻看点餐栏。
不翻不知道,一翻吓一跳,她看着已经囊括了她所有爱吃餐品的点餐栏,哼笑出声,“没想到啊宋栖寒。”
“嗯?”
“咱俩还挺适合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
口味基本一样。
他也跟着笑了下,周身的气场不再那么湿冷瘆人,反而透出些温柔之意。
他说:“喜欢就好,等会儿多吃点。”
郁烟应了声“好”,起身去卫生间洗手。
锅底与菜品陆陆续续被端了上来,满满当当的占据了整张桌子,不过洗个手的功夫,再回来,桌中央嵌着的那口锅早已咕嘟咕嘟的涌溢出热火朝天的白雾。
为对面座位里的宋栖寒罩了一层模糊柔美的滤镜。
看上去更帅了。
有种世家公子的温文尔雅气质。
郁烟单手托腮,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用那只指节鲜明的大手卡住盘沿,将它抵在锅边,一筷子一筷子的耐心往锅里添食物的动作,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明明三天前她还与他在拍卖会上争的不可开交,那副当仁不让的姿态,俨然是将对方视为生命中最讨厌的人,就算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可是,在三天后的今天,她们却能气氛和谐的坐在一张桌子上吃火锅。
就她和他,没有其他人。
难免觉得奇幻。
宋栖寒添好菜,搁下筷子,抬眸发现她还在盯着他发呆,没有贸贸然出声吵她,不着痕迹的将目光也聚焦在她身上。
她今天穿得很薄。
大概是气温升高的缘故,她一改先前的富贵风,变成简约大气的休闲风。
基础款的半腰卫衣搭一条同色系的阔腿束脚裤,看起来休闲运动的同时,又因为纤细的腰身被露在外面而增添恰到好处的性感度。
及腰的黑色长卷发没有用发圈绑起来,反而被她随性的勾到右肩前,略微遮挡住顺畅的脸部线条。
整个人看上去肆意自在却不失风情。
漂亮得过于抓眼球。
令宋栖寒再次回想起她在车上说的那句,“圈子里只有她一个人能跟他的描述对应上,所以她才觉得他讨厌的人是她。”
他当时是怎么跟朋友描述的来着?
明媚张扬,恣意跋扈,有种不管别人死活的自由与漂亮感,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禁锢住她。
现在再想起这句话,他不得不承认——
确实。
每一条都完美与她对应。
难怪她反应那么大。
“看什么?”没等他继续深入地想下去,对面的女孩率先回了神。她仍旧单手托腮,对他倒打一耙道:“被我迷住了?”
宋栖寒:“......”
“没,”他收回视线,用公筷从飘满红油的辣锅里夹起一块变了色的肥牛,递进她碗里,“快吃吧。”
言下之意:
肥牛应该能堵得住你的嘴了吧?
郁烟很明显听懂了他的话外音,她敛下长睫轻笑,不忘再给他来一下。
“不否认就是承认。”
宋栖寒的指尖紧了下,却当作没听到。
不再接这个话茬儿。
白雾四散,香味时不时扑面而来,在这种温馨又美好的时刻,她和宋栖寒谁都没再提起可能会打破氛围的话题。他见锅里的食物快被捞空,及时往里面添菜,她时不时点开手边的手机,回几句消息。
气氛好的不像是“死对头”的第一次约饭。
更像许久未见的老友聚餐。
彼此都很珍视。
可耐不住其他人不知道她们心中所想,在服务生将最后一盘菜品呈上桌时,她听到来自隔壁桌的杂音。
是一道粗旷的男声。
“你说谁?蒋明轩?......你怎么跟他搞到一块去了?”
“什么叫搞到一起去了?你会不会说话啊?”另一道娇甜可爱的女声接上,“大家你情我愿的,交个朋友怎么了?谁规定男生和女生之间就只能谈恋爱,不能单纯交朋友了?”
“不是,我没妨碍你交朋友,但你也不能来者不拒吧?”
“什么叫来者不拒?”
“他那人,啧,诶哟,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听上去,那男生对蒋明轩格外看不上眼,“反正就是,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了,你最好离他远点,别跟他扯上那些有的没的的关系。”
女生不理解,追问道:“跟你说话怎么这么费劲儿,你倒是说明白点啊。”
“这还不够明白啊?”
“你举点具体事例给我听听呢?”
“嗯...具体事例...怎么说呢,就他这人吧,肚子里没二两货还偏偏爱装b,他之前跟我另一个朋友炫耀他有保时捷918,然后我朋友就说想坐坐,他找各种借口推脱了好几次,眼见被缠的烦的不行了,才不知道从哪借来一辆,给自己充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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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你朋友怎么知道那是借的?”
“废话,谁家大男人家家的carplay叫“daddy给烟雨的大玩具”?这特么一听就像那种被老男人包·养的女生的车好吧?”
那个女生:“?”
隔壁被误伤的郁烟:“......”
你才被包·养,你全家都被包·养了。
她没有跳起来大骂那男生,也没有跟对面的宋栖寒解释那是她爸爸送她的18岁生日礼物,只事不关己地往嘴里喂了块虾滑,继续“偷”听他跟同桌的女生吐槽。
“还有,”他一提起来就刹不住了,嫌弃的言语宛如滔滔江水,扑面而来,“之前他跟我朋友的前对象暧昧的时候,说要带人女孩见朋友,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反悔了?”
“反悔还算好的,嘁,他带人家去见他朋友,一桌子七八个大男人,吃饭吃了四千多,最后结账说钱不够,先让那女孩垫,完了还她,结果回去就给人删了。”
女孩一言难尽:“?”
“这什么骚操作?”
郁烟闭了闭眼,手掌扶上额头:“......”
真是有够丢脸的。
约莫着他们是吃完饭了,只坐在这里闲聊一会儿,郁烟还没听尽兴,那个男生便站起身来,招呼那女生走。
女生也十分配合的拿好包站起身,跟在他身旁往外迈步。
俩人边往外走边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可惜距离远,她不再能听到她们之间的对话,悻悻然地撇了下嘴,埋头吃饭。
她咀嚼几口,不受控制地叹了口气。
宋栖寒被她这声轻叹吸引,撂来视线,他嗓音阴戳戳的,透着股惯有的湿冷劲儿,“怎么了?不开心?”
“没啊,为什么这么问?”
“你叹气了。”
“我这是无语。”
“因为你前对象?”
“嗯,觉得挺丢脸的,”郁烟生无可恋的应了声,筷子竖向插进碗里的虾滑中将它一下下搞稀碎,“有这么个前对象就跟有案底一样,走哪儿被恶心到哪儿。”
宋栖寒听着,周身弥漫起的冷意重新褪去。
他用公筷又给她夹去一块圆润饱满的虾滑,比她搞碎的那颗更大,他云淡风轻道:“我以为你会替他说话。”
“想多了,我现在只想报复他,让他也尝尝丢脸的滋味。”
“怎么报复?”
“你别管,我自有办法。”
宋栖寒挑眉,眸底的兴味无法掩盖。
郁烟夹起他递来的那块虾滑,往外面裹了一层海鲜料,张嘴咬了一大口。她边嚼虾滑眼睛边滴溜溜的转着,突然间,她瞳孔一亮,咽下被嚼碎的虾肉,抄起手机,翻到和蒋明轩的对话框。
她看都没看他今早发来的那句讨饶:【烟烟,对不起,是我刚刚的语气太冲动了,我们不分手好不好?】
只摁住语音框,言简意赅地回以一句:
“蒋明轩,我们和好吧。”
说完,便撂下手机,吃得喷香。
俨然没看到对面宋栖寒的脸都黑了。
他:“......”
她到底在干什么?说好的报复呢?
怎么变成奖励了......
10.纸巾
房间门被有意放轻地合上,锁芯“咔嗒”一声嵌入门框,将气流严丝合缝的堵在外面,陈竞航刚好悠悠转醒。
郁烟将勾在指节处的保温袋墩到小吧台上,招手示意他起来吃饭,“正好,东西还热着,赶紧吃吧。”
陈竞航揉了揉眼睛,从床上挺起腰来。
像只幽灵一样飘过来。
他瞧了眼印在袋子上的logo,又看了看里面装着的餐食,才终于确定,“你刚下去吃饭了?”
“嗯,”郁烟省去其中的弯弯绕绕,就只说:“下去拿伞的时候吃了口。”
“宋栖寒把伞送来了?”
“嗯。”
“人还怪好的,通行证跟前台换了吧?”
“换了,已经塞包里了。”
陈竞航半捏着筷子点点头,后知后觉地投来关注的目光,“机票改签到什么时候了?”
“明天一点半,要送我么?”
“你这问的什么废话。”他嘴里嚼着食物,口齿不清道:“我不送你还有谁送你?宋栖寒?”
郁烟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她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拧回瓶盖,“好端端的你提他干嘛?”
“反应还这么大?我以为他给你送个伞能让你对他有所改观的。”
“......”
“或许吧。”
“或许吧?”
“陈竞航,”郁烟被他追问的有些烦了,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漏出马脚被他抓到,索性摆出一副不耐烦的姿态,“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陈竞航一看她这样,立马老老实实地闭嘴吃饭。
她才松了口气。
独自坐在沙发里,静静盘算该怎么报复蒋明轩。
-
第二天中午。
香港迎来短期内最热烈的温度。
太阳轰轰烈烈的挂在半空中,将地面炙烤的如同炭火,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身边的人在小声抱怨着:今天突然一下变得好热,快要把人热化了。
估计是怕她中途再出什么意外,走不了,一大早,陈竞航便将她从睡梦中拖起,速度飞快的把她连人带行李一起扔进机场。
气的郁烟一个劲儿的叉腰骂他。
他充耳不闻,脚下生风的替她去vip柜台取到纸质机票,又帮她办理好行李托运,等从地勤手中接过贴好行李标的机票的那一刻,他才骤然松懈下来。
重重的将自己摔进机场大厅的休息椅中。
摇晃着手中的机票。
“嘿嘿,郁小烟,”他八成是昨晚睡好了,又恢复以往最常见的那种欠嗖嗖的皮劲儿,“这下就没理由不走了吧?”
郁烟双臂环胸,冲他翻了个白眼。
他嬉皮笑脸的凑过来。
她嫌他烦,一脚精准的踢到他白皙崭新的鞋上,留下一道灰漆漆的印记。
“欸!不是!我的好妹妹!”下一秒,他果不其然发出哀嚎:“刚买的新鞋啊!又要送洗!!”
郁烟大仇得报,扯出一丝笑。
“该。”
她哼道。
陈竞航手忙脚乱的想从外套口袋里掏纸巾擦鞋,却忘记因为天气太过炎热,他出门时只穿了件骚包的短袖衫,别说纸巾了,浑身上下除了衣服就只剩车钥匙和手机。
不由面如死灰的仰靠在座椅上,想逼自己忘掉这件事。
郁烟才不会错失如此良机。
她从挎包里翻出纸巾,抽了一张出来,模仿他刚刚在她面前晃机票的样子,不断在他眼前晃着。
他意料之中被吸引,视线紧随着纸巾坐了起来。
对上她明晃晃算计的眸子。
“想要?”她明知故问的挑眉,“叫姐姐。”
陈竞航的视线颤了下,默默别开眼。
当作没听见。
她紧追不放,凑上去蛊惑道:“快,叫声姐姐就给你。”
“不要。”
“这可是你的新鞋欸,真的不心疼吗?不想把它擦干净吗?”
“不心疼,不想。”
“别嘴硬了,你想。”
“我不想。”
“你真的很想。”
“郁小烟!”他怕再晚几秒钟就真要对她缴械投降了,“噌”的从椅子中坐起身来,扣住她的肩膀将她转了过去,推着她往检票口走,“我突然想起来,你还没吃饭,肯定饿了。这样,赶紧过了安检去贵宾厅吃点。”
郁烟想挣扎,却没能挣脱,只能被他带着走。
她仰头瞪他:“我不饿。”
“你饿。”
“......”
“cjh。”
“咋?”
“没看出来,你报复心也挺强的。”
“那包的,”他一脸骄傲,“名师出高徒,都是跟你学的。”
郁烟:?
陈竞航:。
半推半就间,检票口映入眼帘。没有真到这一步的时候,对于离别的感触还没有很大,只在心里觉得“哦,要走了”,但实际不会有什么过于深刻的体会。
只有真正站在这里时,那股压抑在心底的不舍与留恋才会迸发出来。
陈竞航拽着她的衣服,不想让她走。
她从他手中抽出那张被揉的有些发皱的机票,抬手揉他头发。她对上他泛着波澜的眸子轻轻道:“走了,下次再来找你玩。”
“谁要你找我,”他别扭的撇嘴,言不由心,“我忙着做研究呢,哪有空总这么跟你玩。”
抓着她衣服的指尖却收的更紧,隐隐泛白。
与他的言语形成两个极端。
“真的么?那下次来港就不找你——”
“——你敢!!”
郁烟“扑哧”一声笑了。
她故作轻快道:“逗你的啦。再有俩月就要过年了,记得早点回来。”
“你求求我。”
“那你别回来了,你家的年夜饭我替你去吃。”
“你是饕餮吗?一个人吃一桌?”
“怎么?不让?”
“没没没,哪敢不让啊,就算我回去你也能一个人炫一桌,”他眼尾满含宠溺的叮嘱道:“你就是太瘦了,得多吃点,能吃是福。”
郁烟乜他一眼,提早预判他的行为,“又要开始了。”
“什么叫又要开始了?郁小烟,你没觉得你瘦的太厉害了吗?你在这儿还有我监督你吃饭,等回去,没人管了,你又要开始一天吃一顿了。那样不行,不健康,很容易生病的,每天最少都要吃两顿,听见没?”
“听见啦。”
“也别再一接委托就通宵。简单的修修很快,那复杂的也不是说你不吃不喝就能立马在一天内修好的,还不如慢慢来,又没人催你,身体要紧,知道了吗?”
“知道啦。”
“回去以后有什么问题跟人家好好沟通,感情这东西,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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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立场,人家有人家的想法,矛盾很多时候都只是——”
“——陈妈妈,”郁烟忍无可忍,本以为他唠叨几句就完了,没想到越放任他越刹不住,索性开口打断他,“可以了,再说我真忍不住要烦你了。”
陈竞航见她这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样子,急的不行,“你别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早晚要出问题的。”
“给你最后一句话的时间。”
“......”
“......”
“上下飞机前都检查一下自己的东西,别丢三落四的,不然我真远水救不了近火。”
“ok,”她按按长茧的耳朵,迈步上前,抱住了他,“知道你担心我,没事的,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在这儿好好的,我等你回来。”
陈竞航瞬间从头僵硬到脚,好半天,才抬腕虚虚拢到她背上。
她拍了拍他后肩,从他怀里退出来。
掩去眼底同样不舍的情绪,小声道:“那我进去了,你快回去吧。”
“好,等你进安检我就走。”
“嗯哼,过年见咯。”
“有事打电话。”
郁烟冲他挥手,面不改色地应着“听到啦”,转身走进安检口。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也没回过头。
一往无前着。
......
贵宾厅的东西不算太好吃。
郁烟随便对付了两口,走快速通道上了飞机。
1L的座位很近,几乎是刚进机舱往左拐就到,她取下挎在肩上的背包递给空姐,任由她往储物柜中放置的时候,她便将自己埋进了座椅里。
妆容精致、穿戴整齐的空姐帮她放好物品,附身过来放柔声音:“您好,郁小姐,请问想要橙汁还是椰子水?”
郁烟打了个哈欠,意兴阑珊地摇头,“给我拿个毯子就好。”
空姐目露了然之色。
很快帮她拿来一床毯子,顺便极为有眼色的为她递上一枚眼罩。
郁烟道了句“谢谢”,扯下绑在头发上的发圈,随手放在中间扶手上,全副武装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被隔壁压低声音的讲话声吵醒的。
她不舒服的皱紧眉头,动了动身体,约莫是动静被隔壁听到了,很快,讲话声散了个干净。
说来也是贱。
有声音的时候她觉得吵,可真等声音一点都没有后,她反而更睡不着了。闭着眼睛又休息了几分钟,等神志完全清醒后,她才折臂拉开眼罩,往旁边看。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修长漂亮的大手。
那只手,完整的裸露在西装袖口外,骨骼突出的手腕被一只看上去极有年份的收藏腕表禁锢,与白皙肤色形成鲜明对比的同时,也压制了部分青筋脉络的爆起。
极富有艺术感的同时,也不失恰到好处的力量感。
随后。
是半张独属于男性的侧脸。
那张脸,线条流畅,走势锋利,在明与暗的交界处,汇聚出精致地如同模特般的五官。鼻梁高挺,唇瓣浅薄,一双眼睛隐藏在金丝边眼镜后,弱化了大半的狭长与锐利。
如果不是这张脸她化成灰都认识,难保她会不会因为一时冲动而问他要个联系方式。
可现下。
她只能暗自惋惜的闭上眼睛,长叹道:
“宋栖寒,你怎么跟鬼一样?”
无处不在。
11.冲突
机舱内静悄悄的。
应该是起飞已经有一阵子了,大家都褪去刚上飞机时的激动与兴奋,选择以自己感觉到舒服的方式为身体“充电”。
因此。
她那句轻到近乎呢喃的声音还是无比有存在感。
令人想刻意忽视都难。
宋栖寒听到她这副宛如哀叹的腔调,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说话,但还是不疾不徐的收回落在平板中的视线,将目光转向她。
他同样音量不高道:“吵到你了?”
“没,”郁烟摇摇头,闭着的眼睛没有睁开,“这是街溜子当够了,终于舍得回杭州当牛马了?”
“什么话,为事业献身。”
“你可少来了,整的自己好像身处高位一样。”
“这就是你格局不够了,”他的视线依然黏在她脸上,半分没有偏移,“谁说只有身居高位的人才能谈梦想?”
郁烟感觉到了,但她当作不知道。
只心猿意马的接话:“哦,那你的梦想是什么?”
她以为他的回答不过是:发展壮大自家的企业、成为为人民着想的良心企业、亦或者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股票突破最高点等等一系列资本家们惯有的梦想。
却不想。
他说的是,“卧薪尝胆,干翻我爸。”
郁烟缓缓睁开眼:?
不是,哥们儿,你......
未免有点太接地气了。
她舔了舔略显干涩的唇,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接话。
好在宋栖寒看起来并没有觉得这是个多大的问题,他在说完这句话后,便揭过话题,转而跟她讲:“空姐刚刚想问你吃不吃饭,我替你拒绝了,如果你要的话,现在还有。”
“什么饭?”
“牛排意面,中式面点。”
“那我——”
“——劝你别要。”
郁烟不解的歪头,发丝微垂,“为什么?”
“很难吃。”
“吃”字的尾音还没落下,前面用来遮挡服务台与商务舱的帘子被拉开。空姐见她醒了,一脸殷勤的过来问她要不要给她倒杯温水,帮她准备餐食。
郁烟扫了眼宋栖寒那张清风霁月的脸,故意转述道:“他说你们的饭很难吃,让我别要。”
宋栖寒:......
空姐:......
后方有乘客听到,在低声促笑,空姐脸上几近完美的笑容略有龟裂,但是很快,又恢复了毫无破绽的笑脸。
她挑不出一丝错的解释道:
“可能是今天准备的餐食不合宋先生的口,实在不好意思,之后我会给公司反馈,尽量准备的更好。郁小姐您看?”
郁烟的本意是想为难下宋栖寒。
见宋栖寒没被为难到,反倒是勤勤恳恳的空姐有些尴尬,她不禁开口,帮她解围,“没事,我就是看他不爽,故意说的。不用帮我准备了,我在贵宾厅吃过了。”
临了,还对空姐道了声谢谢。
空姐如释重负的摆手,说这是她们应该做的,如果之后还有需要可以直接喊她,说完,便逃一般的回到工作台,拉上遮帘。
郁烟没绷住,在她拉好帘子后,才笑出声。
宋栖寒面色坦然,不见半点尴尬。
“幼稚。”
“那咋啦,”异形耳环埋在发丝间隐隐闪烁着金属光泽,她娇娆的伸手拢了把头发,欠兮兮道:“谁让你说人家的饭难吃。”
“我好言相劝,你恩将仇报。”
“我还有更损的招你要不要试试?”
“我又哪惹到你了?”
“......”
“......”
“你猜。”
宋栖寒可有可不有的哂了下,无可奈何道:“有点上不了台面的招全使我身上了。”
郁烟“哼”道:“你该感到荣幸。”
“是,”他没再跟她争,提醒道:“还有一个半小时降落,再睡会儿吧。”
她没再给他使绊子,老实的拉上眼罩再次睡了过去。
-
临上飞机前,蒋明轩过来卖好。
说等她降落了他接她。
郁烟本想直接拒绝,倏然回忆起那天在海底捞听到的闲言碎语,犹豫半晌,还是答应下来。
给他发去航班号。
飞机落地不到十五分钟,她便拉着行李箱出去。
找了半天,才看到姗姗来迟的蒋明轩。
“烟烟,你已经出来了啊,”他风尘仆仆的从出口快步走进来,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小心翼翼的琢磨她的情绪,解释道:“刚刚高架上出了车祸,有点堵,所以我来的有点迟,你不介意吧?”
她兴致不高的应道:“没事,车停哪了?”
“我...打车过来的。”
“怎么不开车?”
“他们晚上叫我去喝酒,说要给我补过生日,”他摸了摸鼻子,没敢注视她的眼,“我想着先把你送回去再直接过去,就没开车。”
郁烟都不用瞅他的表情,单从飘忽不定的声音就了然他是什么意思。
开门见山的点出来:
“你想让我跟你一起去。”
蒋明轩沉默了几秒,没有否认。
进而试探,“你愿意吗?”
郁烟在心里冷笑一声,愈发看不上他。
但她没有明说,而是面色不改的顺着他的话应承下来,“行,正好我有点饿,走吧。”
想看看他又要作什么妖。
他听到她的明确答复,面上的表情才轻快下来。
带她出去等车。
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一晃而过,为了避开任何可能跟他发生交谈的机会,自从上车后,郁烟以“昨晚没睡好”这个借口堵住他的嘴,阖眼靠在座椅上养神。
蒋明轩见她“精神不太好”,也不自讨没趣。
靠在另一边玩手机。
很快,司机将车子停在路边,转回头来跟她们说:“到了。”
他倒也有点眼力见。
不等她有所动作,就主动扫码付了车费,绕去后备箱给她拎箱子。
郁烟冷眼旁观他的殷勤,一心二用的给陈竞航发消息。
说她到了。
陈竞航那边回的很快:【蒋明轩接的你?】
【烟雨:嗯。】
【小小航下士: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去。】
【烟雨:在餐厅门口。】
【小小航下士:行,那我继续写论文。】
她没再回复,摁灭手机屏幕。
正好蒋明轩将行李箱推过来,问她:“刚在给谁发消息?”
“我妈,”她垂下眼睫,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撒谎,“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你怎么说的?”
“我说明天。”
蒋明轩几不可察的松口气,重新换上笑脸,“走吧,他们已经在里面等我们了。”
郁烟定定看了他背影半秒钟,抬步跟上。
不忘悄悄用手机给母亲大人发去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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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一个小时后给我打个电话,质问我为什么今晚回杭州没跟你讲,然后让我立刻回家。】
【烟雨:语气尽量严厉一点,有点压迫感,表演痕迹别太重。】
对面大概是在忙。
等她跟着他快走到包厢时,才回来一个表情:【/ok】
郁烟的心瞬间落回肚子里。
收起手机,明艳大方的跟他进了包厢。
这家餐厅是预约制的。
虽然一直与黑珍珠的名号擦肩而过,但已经连续十多年稳定蝉联米其林,说不上底蕴深厚,也差不到哪儿去。因此,人均消费自然而然的被抬了上来。
在杭州也算得上是“不低的消费”。
一进包厢,诺大高级的圆桌边围满了人,郁烟大致扫了眼,少说十个人头是有的,还不连她和蒋明轩。
那些人里,男男女女都有,个个穿着高档、打扮精致,如果不是蒋明轩提前跟她说,这些是来给他过生日的朋友,她真要以为这是什么大型爆发户聚会现场了。
精致的让人打心底里感觉艳俗。
那群人见她们推门进来,纷纷吹着口哨叫嚣着欢迎寿星。
完完全全将她视为他的“附庸”。
郁烟强迫自己将这帮人视若无物,被放好行李箱的蒋明轩半搂半带到主位旁侧的位置,坐下。
屁股刚贴上椅面没多久,他们便拿来了菜单,互相传阅着点菜。
全程没有一个人问过她想吃什么。
直到菜单被传到蒋明轩手里,他才意思了下,将菜单横在他与她中间,走过场般问她想吃点什么。
郁烟早就火大的不行了。
别说吃饭,她感觉她都快被这群人气饱了。
她一手推回菜单,音调里暗含掩盖不住的冷道:“都可以,你看着点吧。”
蒋明轩也有些被这群人捧的不知道天上地下了。
听她这么说,也没再顾及她,大手笔的点着他想吃很久却没机会吃的“贵菜”,并且跟那群人言笑有加的说着,今天别客气,随便点。
那一刻。
郁烟忽然就有点后悔。
后悔为什么刚才跟妈妈说的是一个小时打电话,而不是半小时。
害自己要平白无故多受半小时的罪。
不禁揉了揉太阳穴,反复告诫自己:谋大事者必先忍他人所不能忍,只要忍过去,就好了。
可惜。
他们并不想就这么简单的放过她。
当蒋明轩合上菜单,递给候在一旁的服务生让她下去备菜时,其中一个男生状似开玩笑的问:“欸,轩子,这就是你马子?”
实则言语中的低看明显到不能再明显。
郁烟在听到这个极具侮辱性的词汇时就想直接拍案而起了,却在她还没有什么大动作时,先被桌下伸来的一只手摁住。
蒋明轩用手抓住她的手,扭头过来对她眨眨眼。
意思是:
今天给我点面子,行吗?
郁烟满眼冷笑。
从小到大被培养出的自信与骄傲不允许她再在这里被低看,被侮辱,哪怕是想报复他,她都不应该搭上自己。
这么想着,她瞥开视线,就想往起站。
与此同时。
服务生正好将包厢的门打开,让她与经过门口走廊的宋栖寒的视线对上。
那一刻。
她想起他说的那句“干翻我爸”。
忽然就笑了。
她说:
“我是你祖宗。”
12.解气
场面一度鸦雀无声。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目光不断交换之间,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为那男生说话。
郁烟怼完那句让他下不来台面的话后,再没多分给他们一个眼神,旁若无人的低头玩手机。
蒋明轩估计是觉得被驳了面子,拉下脸来。
他收回握着她的手,去跟那些人谈笑风生,试图掩盖过去刚才的矛盾。
从始至终。
都没有为她说过一次话。
要是放在之前,她必定暴跳如雷,不仅要发火,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更要想办法找回自己的面子,将自己重新摆回最高位。
但现在,她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了,她唯一感兴趣的事情就是——
【185****0222:你跟踪我?】
宋栖寒回的很快:【什么叫跟踪,正好碰上。】
【你可得了。】郁烟才不信他的鬼话,一针见血的点出:【正好碰上你就能知道我在这个包厢?你有透视眼?】
他避而不谈,扯开话题:
【过个生日阵仗不小。】
【可不。】郁烟冷笑,手指噼里啪啦的,【人可是大少爷呢。】
【187****7777:有少爷病没少爷命的大少爷?】
她被他的毒舌逗笑。
压在心底的阴霾顿时间散了不少。
【会说话就多说点。】连带语气都轻松许多:【你一个人吃饭?】
【187****7777:可以是一个人。】
【185****0222:包厢号。】
【187****7777:222】
【185****0222:ok】
她眼角含笑的放下手机,托腮默默倒数时间。
不一会儿,包厢门被再次推开,三四个着装统一的服务生一人手持一道菜,依次呈上桌的同时,为她们介绍每道菜的名称及用料做法。
一群人看起来跃跃欲试,恨不得菜一碰桌就动筷子,郁烟用余光瞥了眼旁边对此没有任何表示的蒋明轩,默默在心里骂了他句“怂货”,以一种极为有底气的清亮声音道:
“麻烦帮我们分下菜。”
场面又一次的静滞下来。
不少人向她投过来的视线里都夹带着明晃晃的不满意,似是在无声的谴责她“事情多”、“麻烦”。
她全然当作看不见。
毕竟,在他们对她有意见和她要吃他们的口水之间,还是后者更令她难受。
领班也是个聪明的,做餐饮行业这么久,又天天都在接触各种各样的食客,久而久之自然能够十分轻易的分辨出到底谁有身份谁没资本的,不出三秒钟的时间,她便扬起恰到好处的笑容,朝她走来。
从她这里依次开始分菜。
郁烟敛着长睫轻笑,笑这帮人眼睛跟没长一样。
连谁是大王谁是小王都分不清。
不自量力。
十几分钟下来,虽然一桌人都在有意无意的“孤立”她,无论是聊天还是互动,都下意识的将她排除在外,但耐不住眼明心精的领班一直陪着她,将她照顾的很好,她反而十分的自在。
吃的又好又舒服。
直到中途,估计是觉得干吃没什么意思,又不想喝收费的矿泉水,其中一个尖嘴猴腮、妆容浓的像cosplay的男生提议,说点点酒喝。
蒋明轩本能的侧头看她。
她没分给他半点眼神,只悄悄给一旁的领班使了个眼色。
领班秒懂她什么意思。
上道的拿过菜单,为他们推荐贵价葡萄酒。
一时间,那群人众说纷纭着,一个人说想喝这款,一个人想喝那款,又几个人所想喝另一款的,直到最后商量好、做了决定,都没有一个人过来问问她想喝什么,包括她名义上的男朋友,蒋明轩。
只有领班。
郁烟咽下口中的龙虾啫喱,对她摇头,“我不喝。”
“那气泡水或者果汁给您来一杯?”
“气泡水吧,谢谢。”
“不客气,”领班回以一笑,“我应该做的。”
郁烟不禁对她心生好感。
暗自决定等她从这边脱身后,私下给她些小费。
酒水很快被添入高脚杯,一群人举杯为蒋明轩送上生日祝福时,只有她一个人的杯子是平底杯。
她听到不远处有几个女生在窃窃私语,说她一点都不合群,看样子穿的这么“朴素”,浑身上下连个能撑面子的标都没有,八成是不知道怎么拿高脚杯,怕露怯。
郁烟心觉好笑,却懒得自降身价的去与她们说道。
井底之蛙看到的天空,与天鹅看到的天空根本不会是同一片,又怎么会有互相理解这一说。
太正常不过了。
希望等一下,她们还能这么堂而皇之的挺直腰杆。
时间一晃而过,在她刚从蟹腿中分离出紧致的蟹肉,打算喂进口中时,搁在手边的手机忽然叫嚣出刺耳的铃声。
将他们热火朝天的聊天打断。
郁烟不紧不慢的擦了擦嘴,故意忽视一旁蒋明轩紧张到不行的目光,接起电话。
“不小心间”,顺手点了扩音。
手机里传出的女声混着电流声响了一室——
“郁烟,放不下你了是吧?”她妈,严女士,在尽力表演着一位对她掌控欲十分强的母亲,“明明下午就到杭州了,骗我明天才到的?”
郁烟听着十分想笑。
很想吐槽她一句真是没当过严厉的母亲,连演都演的不怎么像。
但她还是无比配合的求饶着:“妈,妈,不是,你听我跟你解释——”
“——你别给我说那些有的没的,我不管你现在在哪儿,十五分钟,如果在家里看不见你,你就等着卡被锁吧。”
“不是,欸,妈,我在吃——”
“——嘟嘟嘟。”
不等她说完,对面传来电话被挂断的声音。
郁烟看着恢复到锁屏界面的手机,深深叹了口气,抬手捂住脸。
生怕自己笑出来。
身旁的蒋明轩也听到了通话内容,难得一见的主动“原谅”了她,过来拍她的背,状似想安慰她。
郁烟憋了好半天,才将笑憋回去。
她摆出一副“无比烦躁又委屈”的姿态,对他说:“对不起啊,不能好好给你过生日了,我得先回去一趟。”
那语气。
幽怨,抱歉,无可奈何。
简直将想给他过生日又没办法过的情绪表演到极致。
蒋明轩看了看她的手机,又看了看她,他舔舔干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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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反复吞咽了几口口水,才嗓音发干道:“那,这顿饭......”
“......我会处理好的,”她太知道他想说什么了。她扫了眼桌上还剩一多半的菜,以及分明就离吃饱还差很远的那群人,笑笑,委婉的跟他打太极,“你们继续吃,我就先走一步。”
他听到她前一句的承诺,才放下心来。
装的十分像个人的说了句:“我送你出去?”
实际根本就没有想要起身的动作,就在等着她拒绝,然后他好顺理成章的顺着她给的台阶下。
郁烟真的很想笑。
也是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这么的虚伪。
但比起他,更不想被送的人是她,索性,她放弃了这次为难他的机会,“体贴”道:“不用,你在这好好招呼朋友们吧,我自己出去就好。”
听到她这句话,蒋明轩的神色简直不要太满意。
他真的往后一靠,顺着她的话接道:“那行吧,那我就不送你了,回去的路上小心点,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
郁烟“异常乖巧”的点点头。
从座椅中站起身的同时,她朝候在她左后方的领班道:“麻烦您跟我出来一下,我有话想跟您说。”
领班十分上道。
从一旁拿过她的衣服与挎包,推着她的箱子跟她出了门。
当包厢门在背后合上的瞬间,郁烟深深的呼出口气。
感觉整个人都身心舒畅了。
“女士,”那位领班大概也琢磨出她的意思,先她一步伏在她耳边低声道:“您直接走吧,他们问起来,我就说你去前台了,但是结没结账我不知道。”
郁烟又一次感叹着她的细心。
从挎包里掏出为数不多的几张百元面值的港币,塞进她手里。
“谢谢你,”她真心实意道:“有你在,这顿饭我吃的很开心。”
领班推拒道:“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没关系,收着吧,我还得麻烦您件事情。”
“您说,能做到我一定做。”
“222包厢在哪?麻烦您带我过去。”
“222包厢?”领班怔了下,没有直接跟她说在哪,反而先礼貌询问道:“里面那位是您......?”
“是我死对——我朋友,姓宋,宋栖寒。”
她一听,信息都能对得上,才对她说:“没问题,在这边,我带您过去。”
郁烟颔首,推着箱子跟她走。
门被推开,领班先跟里面的宋栖寒说了一声,才侧开身体让她进去。郁烟自如的走进去,将行李箱推到墙边,一屁股坐到他旁边的位置上,仰靠在座椅上喘着气。
宋栖寒也没打扰她,只低声吩咐领班可以上菜了。
等领班出门后,她才生无可恋的叹道:
“擦,真是憋死我了。”
宋栖寒低低的笑,声音沉凉如水,“没罪给自己找罪受。”
“你不懂,等等他们结账掏不出钱,可能一群人凑都凑不齐的样子,真的很让人解气。”
“这就是你报复他的方式?”
“这还不够爽啊?”她听出他的话外音,斜睨他,“难不成你还有什么更好的招?”
“想知道?”
“嗯。”
“等着看吧。”
13.演员
身后的落地窗攀爬起水渍,好不容易香港放晴了,回到杭州来,又正好碰上下雨天。
绵软密集的雨滴以悄然无声之势将天色压的灰暗,灰里透黑的云层渲染出无规则的暗黑风画作,为院子里的人造绿景也蒙上一层独属于雨夜的压抑与朦胧。
包厢内灯火通明,菜品被沿着转盘边缘有序摆放。
细碎的小光点一点点的闪烁进郁烟的眼睛,将她满足的眸子映的熠熠生辉。
她抿了口上好的红酒,扩音跟母亲讲着电话。
对面的女声不再是伪装出的尖锐,转而变回一惯的温柔小意。
“烟烟,什么时候落地的?怎么没让爸爸接接你去呀?”严女士的声音温柔似水的,凭空为这方极具现代感的包间增添江南水韵,“爸爸说他好几天都没见到你,快想死你嘞。”
“不高兴让他接,就自己打车回来了。”
“喔唷,怎么又不高兴让爸爸接了?”一道浑厚有力的男声紧随其后,约莫着又是一直坐在严女士旁边等着跟她说话。他见缝插针道:“在香港那边受委屈了?怎么了?跟爸爸说说,爸爸给你出气。”
“没有,就是觉得你在忙,不想打扰你。”
“有什么好忙的哇!能要紧的过我女儿。”
“你今晚没在公司开会?”
“妈妈说你今晚要回家来的咯,我就回来等你了咯。”
“妈妈谎报军情,”她两颊处的小梨涡因为笑意隐隐若现,“今晚我不回去,要先回趟自己家,你俩早点睡吧,别等我了。”
郁先生很明显有些低落,语气都不上扬了。
但他依旧尊重她的决定道:
“好的好的,那我今晚先跟妈妈过二人世界,明天等你回来。”
严女士在旁边笑,笑他是女儿奴。
不忘叮嘱她:“烟烟,杭州这几天冷得嘞,不比香港,回来多穿点衣服,别着凉,小心感冒。”
“听见了妈妈,”郁烟平声和气的应下,语气没有一丝不耐烦,“那我先挂了,跟朋友在外面吃饭呢。”
郁先生:“钱够不够的哇?爸爸再给你打点。”
严女士:“你别问她,每次问都说够,直接给她转好了咯。”
郁先生:“好好,爸爸现在就给你打。”
严女士:“多吃点啊烟烟,吃点自己爱吃的,别饿着自己。”
郁烟扶额轻笑。
“知道了,”她拖腔带调的,有些无奈,更多的,是对于她们的爱的恃宠而骄,“那爸爸妈妈,我先挂了。”
“好,好,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听到啦。”
说完,她将电话挂断。
唇角处的笑意却依旧没有收敛,整个人看起来都浸在爱里,闪闪发光。
宋栖寒被她浑身散发的幸福吸引,看了过来。
眼底埋着不明显的羡慕。
郁烟放下筷子,点进微信消息去看郁先生给她发来的转账凭证,回复他一句:【谢谢爸爸。】
对面接连打过来几行字,她没再看,将手机调为免打扰模式。
歪头与宋栖寒对视,“怎么了?这么看我。”
“没。”
“有话直说。”
“......”
“......”
“你父母对你挺好的。”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郁烟失笑,理所应当道:“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宋栖寒默念着她的回答,半晌后,问她:“很正常?”
“对啊,父母们不都这样。”
父母对孩子好,天经地义的事情。
不然谁家生孩子是带着“要生个仇人”的想法才生。
那不纯属给自己找罪受。
宋栖寒沉默良久,才似是而非的“嗯”。
搞得郁烟不自觉的又多看他几眼。
低头吃饭。
席间,包厢门被偶尔推开,又合上,高脚杯中的酒液逐渐见底,不等服务生进来添,宋栖寒便及时给她添上。09年的帕图斯在喉咙中留下馥郁的甘甜,她听到走廊里不合时宜的吵闹。
看了眼表,距她离席,已经一个多小时了。
是该出事儿了。
“怎么了?”在服务生又一次将避风塘炒蟹呈进来时,她慵懒的靠在椅背上,晃着指间的红酒杯,明知故问道:“外面出什么事儿了?”
“嗐,一群人吃了饭没钱付,在外面闹呢。”
“哦?他们吃的很多吗?”
“不算多吧,”那服务生皱眉挤眼的,就差把嫌弃摆到话语中了,“十几个人连服务费一共两万多一点,凑都凑不出来,现在在到处借呢。”
郁烟状似无辜,拱火道:“啊?十几个人连两万多都拿不出来啊,那她们来这儿干嘛?”
“不知道呢,”那服务生怂了怂肩,“这年头,真是啥人都有。”
“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那我先出去了。”
“好。”
等服务生出了包厢,将门严严实实的合上,郁烟才开始笑。
她半蜷在座椅中,笑的肩膀一抖一抖的。
整个人看上去不要太开心。
宋栖寒睨她一眼,用公筷给她碗里夹了条蟹腿,“就这么开心?”
“那当然,”她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用指尖蹭眼尾,“想拿我当冤大头还不知道好好供着,活该他们自讨苦吃。”
“他们刚欺负你了?”
“说不上欺负吧,就是狗眼看人低,觉得我不上档次。”
“嗯?”
“他们要点酒水的时候我没点,有几个人笑话我说不定连高脚杯都不会拿,”她说着说着,又没绷住笑,自顾自的笑了好一会儿,才又接道:“然后现在,十几个人都凑不出饭钱,到底在装什么高人一等。”
宋栖寒眼尾吊着嘲讽,“你都哪认识的这些奇葩。”
“朋友的朋友介绍,一开始觉得还行,哪成想。”
“他追的你?”
“嗯,追了快一年。他追我的时候演的特别好,又给钱又给爱的,就觉得还可以,正好那个时候刚回国,也有点想谈恋爱,就接受了。”
“结果没想到谈了个演员。”
宋栖寒被她这句话逗乐,“爱是可以演出来的。”
“谁说不是呢?”她吁出口气,吃掉他夹来的那块蟹腿,“所以现在,比起爱,我更相信讨厌这种情绪的真实度。”
毕竟讨厌是不会作假的。
就算作假,也只会往它的反方向走,而那种反方向,是嫉妒,羡慕,喜欢,和,爱。
无论哪一种,都不会是算计。
“就像你讨厌我一样?”
“是啊。”
“这么说,我还挺荣幸的。”
-
再出包厢,外面的吵闹声已经消失了。
应该是他们借到了钱。
郁烟摸出卡,几步走到前台,想抢在宋栖寒前面结账,却被告知:他早已经结过了。
她回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他离开过她视野的时候。
把银行卡装回挎包的同时,她转身问推着行李箱的宋栖寒:“你什么时候结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用知道,”他语气平淡道:“以后不会再让你付钱了。”
他指的是在香港的那天晚上,她让陈竞航去给他结了账的事情。
不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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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她对这句话还挺受用的。
眉眼间漾起愉悦。
“还挺绅士的。”
“是没有吃软饭的习惯。”
“?”
“你点谁呢?”
“点谁谁知道。”
郁烟握拳捶了他胳膊一下,轻轻的,只有瘙痒不带疼。
眼尾挂着明艳的笑。
宋栖寒侧眸觑她一眼,转而将视线落在搭挂西服的手臂上,眸中的凉薄少了些,也漫上笑意。
“送你?”他开口,嗓音清磁,“车在外面。”
郁烟跟着他往餐厅外走,言语中的认真不容小觑,“你要酒驾我第一个举报你。”
“有司机。”
“行吧,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接受一下。”
宋栖寒很给面子的没有戳穿。
他几步上前接过司机手中的伞,为她拉开后座靠内侧的车门。
郁烟毫不客气的坐进去。
外面的雨还是淅淅沥沥的下着,不算小,却也不算大。不直接往人身上浇,却无孔不入的附着在皮肤表面,粘腻腻的,有些不舒服。
她手指穿插进发丝间,整理着同样潮湿的发。
宋栖寒从另一边坐进来,问她要地址。
“观海听澜21栋。”
司机点开地图的手顿了下,随即关掉软件,驾轻就熟的往那边开。宋栖寒没再说话,靠在座椅中闭眼小憩,车厢里除了雨滴敲打在车架上的声音外,只有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静谧与岁月静好不断蔓延开来。
舒服的不行。
郁烟在飞机上已经睡饱了,现下,生不出一丝疲劳与困顿,索性捏着手机回复除蒋明轩以外的消息。
在她“被迫”停留在香港这几天里,不少委托都因此被搁置下来,她依次翻看了下信息,当即决定先从离她最近的委托开始接。
委托人是一位玩自媒体的中年男士,粉丝体量不小。
之前还询问过她可不可以直播修复过程。
但她没回。
郁烟抿了抿唇,有些抗拒被人“盯着”修复,但为了一睹龙泉青釉的尊荣,还是给他回去一句:【烟雨:直播可以,但我要有随时断播的权利。】
男人回复的很快,似是一直在等候她的消息。
爽快的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我这边随时等您。】
【明天早上。】
【好,那我明天早上八点出发去接您可以吗?】
【不用,给个地址,我自己去。】
【好的好的,那您明天直接来我的私人博物馆吧,早上八点,我在那里等您。/定位。】
郁烟点开定位看了眼,退出,给他回了个“ok”。
消息刚输入会话框,还没来得及发出去,车子突然毫无征兆的向右拐,她没有一丝防备,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引力带着倒进了宋栖寒怀里。
晕了一脑袋的雪松香。
宋栖寒微微睁眼,下意识揽住了她。
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贴上她衣袖,手掌心里灼热的温度透过轻薄的面料传入皮肤,烫的她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郁烟眼中的惊惧未散,紧接着,又覆上一层迷茫。
她急忙想从他怀里退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手掌随便撑住一个地方就想往起起,却听头顶的宋栖寒忽然发出一声闷哼。
下一秒,他的手心覆上她的手背。
握紧。
无法言喻的暧昧气息瞬间在后车厢内弥漫开来,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姿态迅速侵蚀了她们。
比气息更暧昧的,是他的言语。
他哑声问:
“郁烟,摸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