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才回来？”卢元英掸去女儿双肩上的飞雪，担心地询问道，“雪薇她没事吧？”
何皎皎看着母亲张了张唇，最后改口道：“就是个小风寒，我给开了副药，很快就会好的。”
“那就好。”卢元英发现女儿目光黯淡，但也未作多想，她暖着女儿被冻得通红的双手，拉着她去用早食。
“娘，我不太想吃。”何皎皎心情沉闷，实是没有胃口，“时间不早了，我得去上值了。”
卢元英拗不过她，只得放她离去，思来想去，又差何秋给何皎皎送了吃食过去。
半个时辰后，何秋回来了，卢元英见她空手归来，便询问了原由，何秋才道：“我到县衙时，小姐已随杨捕头出去办案了，我便将食盒留在了县衙，请厨娘放在锅里热着，等小姐回去了吃。”
卢元英淡然地点了点头，虽然青棠县一向太平，几乎从没出过大事，不过她还是顺口问了一嘴，但何秋摇头表示不知，卢元英也并未放在心上，想来与往常一样，就是例行巡查罢了。
何皎皎的右眼皮已经连着跳了两天了，自小学习医术的她自是不信那些民间邪说的，只当是自己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可今晨自她踏进张家的那一刻开始，眼皮就跳得格外厉害了。
同时，她的心也跟着惴惴不安起来，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不是让你待在衙内么。”捕头杨百川打心底里瞧不起何皎皎，嫌她是个女子，更嫌她弱不禁风，不仅派不上用场还碍手碍脚的，奈何上头有令，他再厌嫌也只能忍着。
何皎皎也知道杨百川不喜欢她，起初她还努力套着近乎改善两人之间的关系，试了几次后没有丝毫作用，她也终于想明白人心中的成见一旦形成，就不是一朝一夕能打消的，她也就不白费功夫了。看她不顺眼又如何，只要是自己想做的事，杨百川拦不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何皎皎故意气他。
“今日可不比往昔。”杨百川睨看了何皎皎一眼，“今日要去的是命案现场，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没功夫保护你，要是磕了碰了，我该如何向张县令交待？”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何皎皎道。
杨百川哼笑一声，不以为意，“待会儿到了现场之后，你站远一些，免得把你吓着。”末了，杨百川还嘲讽了何皎皎一句，“否则半夜做了噩梦，还得抱着爹娘哭鼻子。”
何皎皎撇了下嘴，侧头学着杨百川的神情做了个鬼脸。
说话间，一行人便已到了命案现场。
杨百川命人清退了围观百姓，捕快们怕吓着何皎皎，都使劲地将她往后推，何皎皎只得一边退，一边抻着头打量那具尸体。
其面容苍白，已有浮肿之象，但仍旧可以判断出对方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造孽啊，还这么小！”
“铃丫头性子爽朗，见了谁都会礼貌地招呼一声，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说没说没了呢！”
周围叹惋声此起彼伏。
“我前些日子见着她还好端端的呢......也不知受了什么委屈，连铃丫头这样心宽的人都承受不住，唉......”
“我听说啊，铃丫头她......”说话之人的声音压得太低，尽管何皎皎竖起耳朵也没能听清。
这时，县令张全闻到了，师爷曹方山随同县令问询了报案人和现场的目击证人后，断定杜铃儿为跳河自尽。
众人唏嘘不已，斯人已逝，说什么都已是枉然。
“着人通知死者家人到县衙领尸。”张全闻吩咐完毕后便乘车而去。
“都散了吧。”捕快们开始赶起了人，围观的百姓在哀叹中陆续离去。
何皎皎看着两个捕快将那个薄命的女子抬到担板上，又用白布盖上。纵然见惯了生死，但当她亲眼看见这个妙龄少女死得这般凄惨时，仍旧心生悲痛。
何皎皎背过身侧目看向它处。
突然间，她在人群中捕捉到了一个异样的身影。
男子身姿挺拔，他沉稳地伫立在人群当中，静静地注视着被抬走的杜铃儿的尸体，与周遭退散的杂乱背影形成鲜明的对比。
许是察觉到了何皎皎审度的视线，他亦朝何皎皎看了过来。
他目光清冷，没有一丝的波澜，他神情无喜无悲，平静得让人生疑。
他扫了眼何皎皎，双目微狭，瞳珠微不可察地聚缩，短暂的惊讶了一瞬后又归于平淡。
何皎皎直觉此人有异，于是打算将此事上报于杨百川，可当她再回过头，那人却没了影踪。
“何事？”杨百川不耐烦地问她。
何皎皎张了张唇，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杨百川不禁皱起了眉，心底对何皎皎的成见更深了些。
他扶着腰间的佩刀头也不回地走了，但须臾后，他又折返了回来。
“既然你无事可做，那便去趟杜家通知他们到县衙领尸。”杨百川道。
何皎皎点头应道：“好。”
何皎皎问得地址后便直接去了杜家，令她意外的是，杜铃儿的父母在知晓女儿死亡的消息后，表现得比外人还要平静。
“死了就死了，找我们有什么用？”杜父道，“随便找个地方挖个坑埋了就是，要是嫌麻烦的话，直接扔城外的乱坟岗也行。”
何皎皎很是气愤，但她还是耐着性子劝道：“你们毕竟是她的亲人——”
“我可没有这样的女儿！”何父看起来比何皎皎还要生气，他丢了手中的篾条愤怒道，“寻死也不知找个没人的地方，活着丢我们的脸不说，死了还不让我们安宁！”
盛怒的杜父见何皎皎孤身一人，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丝毫不将她这个捕快放在眼里，于是动手将她推出了门外。何皎皎又看向杜铃儿的母亲，她虽面露哀伤，可到底还是畏于丈夫的威严，只匆匆瞥了何皎皎一眼后便转身进了屋。
回到县衙后，得知何皎皎吃了闭门羹，杨百川嘴上一句话也没说，却在心中暗骂她无用，连这么点小事也办不成。
张全闻听后，让曹方山拟了一份放弃认领杜铃儿尸体的文书，命杨百川去找杜父签字画押，以便县衙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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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
杨百川刚要接下，何皎皎便自告奋勇地将差事领了过来。
杜父的话使得杜铃儿的死成了何皎皎心中的一道结，她总觉得杜铃儿的死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便想再去杜家问个清楚。
但杨百川却觉得她此举是想重新找回自己丢掉的面子，心中对她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很是不屑。
而在张全闻眼中，这件事于县衙来说无足轻重，派谁去都无所谓。既然何皎皎有心自荐，那他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让何皎皎有参与感和成就感。
她高兴了，她爹就高兴。这样的话，张全闻还能在何禄丰面前邀个功，对方一高兴，说不定直接帮他把全年的赋税都搞定了。
“行！”张全闻当即便拍腿同意了，还吩咐杨百川道，“叫两人陪何小姐一同过去，看他们还敢不敢甩脸色。”
“是！”杨百川不情不愿地应下了。
“这点小事还用得着你亲自跑一趟？”刚出县衙大门，捕快邓冲便对何皎皎道，“皎皎你回家歇着，我们哥儿俩搞定后直接将文书送到你府上。”
“对。”丁朔拍着胸脯保证道，“交给我们，你只管放一万个心！”
何皎皎婉拒道：“多谢两位兄台，但我不能事事都麻烦你们，我也是捕快，也应做些力所能及的分内之事，免得被人看轻了不是？”
邓冲和丁朔二人闻言面面相觑，嘴上打着哈哈道：“皎皎你想多了，没人看不起你，真的。”
何皎皎笑看着二人，直到二人尴尬地望向别处，其实三人皆心如明镜。
“这点小事，就不劳烦二位陪我跑一趟了。”何皎皎摘下腰间的荷包硬塞到邓冲的手中，“这些日子劳烦二位照顾了，一直没寻着合适的机会表示感谢，今日正巧得闲，你们寻个茶楼歇息一会儿吧。”
邓冲抓着荷包看了眼丁朔，后者忙道：“皎皎是想历练自己，我们也得给她这个机会不是？”
“啊，是。”邓冲附和，“那我们就去别处等着？”
“那皎皎我们就不给你添麻烦了。”丁朔道，“你若要寻我们的话，直接去花信风就成。”
花信风是青棠县一家舞乐坊的名字，世人形容那里的舞女“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丝乐更是有着“风传花信，雨濯春尘”般的盛誉，那里不仅是骚人墨客吟诗作对的胜地，还是邓冲和丁朔这等大老粗把酒言欢最喜欢的去处。
天色尚早，二人也不惧旁人眼光，阔步走了进去。
反正天高皇帝远，无人管得着他们，况且青棠县民风淳朴，即便让人瞧见了，也不大会说什么，只要不误正事就成。
何皎皎踩着夕阳的余晖穿过青石小巷，转过最后一处拐角时，她竟又遇见了上午看见过的那个奇怪男子。
对方刚好从杜家出来，他发现何皎皎后，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便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何皎皎下意识地跟了过去，可当她追至巷尾时，那人又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何皎皎气喘吁吁地在原地转了几圈，张望着比她高出许多的墙头，最终无奈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