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吃完饭,诸人漱口后又喝起了茉莉香片。
顾一昭闲闲开口:“昨日我翻书,看了一句柳线牵风缀玉帘,下一句却怎么也想不出来,都说六妹妹学问好,还请六妹妹指教。”
孩子们讨论学问,崔氏乐见其成,笑眯眯点点头:“我们这样人家女儿,到底是要读书的。”
顾一昭就想,原来古代还是很重视女子读书的,想想也是,《红楼梦》里黛玉说“略识得几个字”只是出于谦虚谨慎,别说主角团,就像李纨贾敏都是饱读诗书,纵观全篇也就王熙凤一人不读书,但也认识简单的字。
“桃花、柳树上雨水滴答……”六娘子果然上钩,“那桃花带雨悬银珠如何?正好工整。”
“果然好句。”顾一昭拍手。
六娘子跟自己同岁,才七岁的年纪,居然能对出这么工整的对联,当真厉害。
四姨娘听不懂诗词,却也懵懂搭话:“这什么桃花,什么银珠,不就正是我跟前叫银珠的丫鬟?”
顾一昭趁机从太太、郑妈妈、二娘子几人面上扫去。
见她们神色平静,不像知道这丫鬟的意思。
再加上太太虽然冷漠些,但看她这两天行事是赏罚分明的人,要赏卧底早赏了,不会拖到昨天才赏。
两相结合,便知这丫鬟并不是太太的人。否则当众揭发银珠不是打太太的脸?
顾一昭心中有数,便知如何行事,装作天真:“银珠今日正好簪了桃花,可不就是顺应了我这对联?人在哪儿呢?赶紧上前,给太太请个礼。”
诸人顺着她手指方向,都看向了站在后头的银珠。
果然桃花簪耳边,俏生生面如桃腮。
银珠今日正得意,还以为顾一昭有意让她露脸,闻言挺了挺胸走到前头,行了个礼,还抚了抚自己耳边的桃花。
“你这丫鬟……”郑妈妈眼尖,一下就看见荷包,蹙眉,“腰间挂的荷包……?”
银珠闻言色变,本能想去捂荷包,手伸到一半却赶紧又缩回来,一时进退维谷,汗如雨下。
早有侍女手快一把撕撸下来,送到郑妈妈手里。
郑妈妈打量后狐疑:“这荷包不是今春我们府里发的云布么?你家姨娘也是昨天才得,怎得你马上就有?”
诸人闻言各有反应,四姨娘更是“啊”一声,先是惊讶:“你这丫头哪里淘弄来的好布料?”,后是恍然大悟:“莫非……莫非别人给你的?”
顾一昭敛神,仔细打量几位小娘子神情。
她故意将此事在众人面前揭发,就是想看看是谁下的手,姨娘们老奸巨猾,可小娘子们毕竟年幼,还没彻底学会遮掩神情。
二娘子好奇打量了银珠一眼就失了兴趣,懒洋洋去看太太神色;
三娘子以巾帕遮嘴,似乎惊讶这种事,又很快用担忧的眼神看向了顾一昭,面露怜悯,似乎很是在乎这位五妹;
四娘子则唇角一抹冷笑,满脸幸灾乐祸;
六娘子相比之下最自然,双目不可置信圆睁,又赶紧去看三娘子,想看自己亲姐姐如何动作。
太太最沉稳:“我记得看看那云布花纹,就知是哪房的。”
所有人都明晃晃看见银珠腰间挂着的荷包。若是赏赐出这荷包的人自然会面露异色。然而几位小娘子包括崔氏都没有什么异动。
顾一昭纳闷。
“你这丫鬟,被贬到庄子上哪来的荷包?”郑妈妈沉声问。
银珠已经汗如雨下,赶紧跪下,一味喊:“太太饶命!”
如此没有城府,倒显得她背后的主使脑子不足了。
其实她大可推到自己有家人亲友从苏州城里带过来,也可推到外面买来,偏偏只问了一句就露馅,总让顾一昭觉得怪怪的。
谁会安插一个这么蠢的卧底呢?
太太眉毛都未动,自然有郑妈妈使眼色命左右将这丫鬟带下去慢慢调查。
后面的人自然有郑妈妈处置,也不是这些闺阁女儿能听的,小娘子们便
识趣起身告退,顾一昭却拖拖拉拉磨蹭到后面,欲说还休,似乎有什么心事。
“小五,可有什么事?”
崔氏端坐正堂中,窗外的光线从她背后透过来,越发衬得她如神邸一般高深莫测,就像她稳稳看着小娘子们斗嘴而不在乎时一样神情。
顾一昭熟悉那种稳坐钓鱼台的滋味。
那是她曾经得到过,现在仍渴求的东西。
权利。
顾一昭垂首,定了定心神,行礼后才道:“小五有事要麻烦太太。”
“你说就是。”
顾一昭便答:“先前母亲远在太原,后宅无人主持大局,姨娘和我身边的丫鬟便有些良莠不齐,除了这银珠,还有许多。”
“就拿昨儿来说,一个丫鬟说银鼠皮不及貂皮好,一人说太太要扔旧物才送给我们……聒噪不宁。”
“啊?”四姨娘在旁边小小嘀咕了一句。她没想到女儿会这般行事。
郑妈妈和太太旁边伺候的几个丫鬟也正色起来:四姨娘身边挑唆主母,这是何居心还用说吗?这背后到底是什么人?
倒是崔氏片刻讶然之后恢复平静,似乎并不奇怪。
“姨娘和小五不懂识人,因此特意请母亲受累,派些稳妥的丫鬟换了那些人。”
顾一昭早就想好了对策,眼下强敌环伺不如抱大腿为王。
索性就都撵走,只留下宝珠和玉兰两名忠仆,来一招釜底抽薪。
崔氏没回答。
只是看向了顾一昭,眼光中审视意味十足。
顾一昭不慌不忙,她与此事上本就没有阴谋。
雨后晨阳从窗外照进来,折射着室内无数细小灰尘逐光而动,纷纷扬扬。
崔氏凝视着那灰尘,似乎出了神,半天才收回目光,道了一声:“好。”,面露欣慰之意。
顾一昭就知道自己是通过了考验。
从崔氏这里出来,今日倒是没有下雨,淡淡的金色阳光照得人暖暖的,淡蓝色的烟岚从远处山间飘起来。
四姨娘犹沉浸在刚才的惊愕中:“怎得就忽然赶走了银珠?”
“还有,她的荷包是什么人给的?”满腹狐疑。
走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可你训斥审问两句便能问出来,何必闹到太太这里?”
顾一昭伸手将路边一根旁逸斜出的迎春花枝挡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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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口答:“不值得耗费心神。”
在管理过程中真正的大佬并不会越级处理问题,说得直白些就是直接处理底层下属掉价,反而给底层下属抬咖。
“再者……”顾一昭带着四姨娘一路穿花拂柳,从一树雪白梨花下经过,“太太摆明了杀鸡儆猴,我们自然要乖顺些。”
“可……”四姨娘还没转过弯来,“自己的婢女都让太太插手,岂不是让其他几房笑话我没能力?再说她才罚过我们,不是越发叫人笑话我们软柿子?”
“罚算什么?”顾一昭不以为然,“我们这么一做作反让罚成了赏。”
说不定旁人还会嘀咕这一出贬谪记是四姨娘和太太串通好的呢。
而且母女俩并无任何势力,对身边丫鬟本身没有任何掌控力,倒不如拿这张牌换大老板的信任。
就像一个扑克牌里最小的2,打好了也能换王炸。
“到底是……”四姨娘似懂非懂,但还是纠结,“那……面子上怎么过得去嘛……”嘟嘟哝哝。
顾一昭不觉得有什么。
过不了脸皮这一关只能说无缘官场。
脸皮厚,并且天大的事都要若无其事,这是她从政学到的第一堂课。
大老板拿你杀鸡儆猴,你若是从此与她为敌或就此沉寂,才应了坏人的期望,反而是夹起尾巴从此唯大老板马首是瞻,才能让大老板觉得你上道。因着冤枉你的那份情分,待你也能更宽厚些。
四姨娘摇摇头,虽然不懂,却只连声心疼女儿:“我的囡囡才离开娘身边两年就懂了这么多,肯定是吃了不少亏才学会的。”
顾一昭稍稍动容,她前世辛苦无数,有艳羡的有嫉妒的,却没有人心疼过她。
四姨娘心疼后又想着要给女儿食补:“如今虽然没什么钱了,但胜在山货便宜。”,给女儿做了那一顿吃食后就捉襟见肘了。
好在如今住在山庄里,她带着宝珠去挖雨后的竹笋,在竹林里掰了灰褐色胖乎乎的香蕈,连带掐了一背篓嫩绿刚抽芽的枸杞头。
回来后将嫩笋、香蕈、枸杞头一起焯水后凉拌,盖在汤面上,便是一道山间三脆面。
还惋惜:“可惜厨房现在不听我的,不给我上肉臊子,否则这道面才香呢。”
又摇头:“老爷喜欢这道面素雅,我却觉得没有肉淡出个鸟来。”
顾一昭却觉得滋味正好:简单素面,铺上清新浇头,雪白嫩笋和着浅褐香蕈,还沾染着跺得碎碎的枸杞头,又嫩又香,简单油盐凉拌都盖不住山间清香,正好就面。
吃完饭没多久,郑妈妈就带着一批新丫鬟来了,顾一昭惊讶。
她原以为崔氏会将涉事那两个丫鬟带走,却没想到她直接来了个连根拔。
郑妈妈板着脸叫人将原来的丫鬟们都带走。
跟着四姨娘好歹还能有回城的希望,可现在等顾家离城时多半就要留在别院。
丫鬟们这下才知道害怕,纷纷跪下求饶。
可此时已晚,郑妈妈板着脸训斥她们:“你们平日里踩高捧低,当我做兽医二十年,猜不着驴肚子里病?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往日里勤拜佛,免得这会子急烧香。”,将她们遣散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