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
锦长街今日热闹得有些反常。
这街名字喜庆,却同道明县其他街巷大同小异,跟繁华更是沾不上边。
道明县地处西南边陲,天高皇帝远,大有种穷乡僻壤之感,放眼全县大街小巷,都难以寻见个阔气之处。锦长街通着县衙,又落着个不大不小的茶楼,故而较别的街巷要热闹些。
近些天道明县稀奇古怪事一个接一个,又是些最为骇人的鬼怪奇谈,最适合凑到茶楼酒肆中,一面装模作样的品品茶消消暑,一面扯些近日的奇闻轶事当个谈资。
锦长街的广顺茶楼便成了不二选择,未过辰时,放在平日里是尚有些冷清的时候,今日倒是破天荒的聚了不少人。
“且说那华山之下!”
“咚!”
惊堂木于案上重重一敲,说书先生朗声开嗓。
茶馆大堂中立着方不大的圆台,其后有绘了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屏风,专为说书先生所用,近乎每日都会请先生来说个书,权当给茶客解个闷。
只是今日上座的茶客格外多,听书的却寥寥无几。
“哎,你说咱这青天大老爷不才请了些大师去除邪么……怎么听说是……死了?”
茶客围桌坐着,三三两两东拉西扯个不停。一个茶客抻着脖子,压了点声量,颇有些神秘地冲对面坐着的麻子脸男人问道。
“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吧,不单青天大老爷死了,连带着那些大师都一并死了!”麻子脸身着八卦袍,正眯缝着眼,做出副高深莫测的架势来,呲牙笑道,“我看呐,保不齐是那邪祟已经闹到城里来了!”
昨日县太爷一夜未归,府上差人去寻,林中楼内阵法已解,差去的衙役不出多时便寻至了县太爷和那几位江湖术士七零八落的尸首,县衙有意压下,奈何这般骇人之事最博眼球,瞬间便同插了翅膀般传遍大街小巷。
现下满座的茶客所谈,大多都逃不过此事。
茶楼里近乎无人听书,说书先生倒也不介意,“刷”一打开折扇,轻摇扇面,抑扬顿挫讲了起来:“那日有一士子归家心切,星夜奔程舟车劳顿,走至那华山之下,正巧瞧见了个客栈。哎,您说巧不巧,当真是千里有缘来相会,在这客栈中他遇到了一位女子……”
台上说书先生摇头晃脑讲得正酣,台下那麻子脸也摇头晃脑讲得正酣,话里话外都是欲诓同桌的茶客掏钱找他算一卦,颇有些江湖骗子之味。
他所坐的茶桌旁,隔着条过道,还有个靠窗的座。
十字纹雕花窗边,四人位子只坐了一个玄衣青年。青年人一条胳膊支在窗边,托着下巴向窗外望去,不做声也不理人,同这热火朝天的茶楼格格不入。
缕缕清风拂面,现下时辰尚早,还未曾燥热起来,远天送来的风也清清爽爽,拂在面上甚是舒服。
谢行尘半阖着眼,受着清凉凉一阵风送来,支着头向窗外望着,状若发呆,耳朵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茶楼内的谈话。
他面前茶桌上放着壶沏好的热茶,清清淡淡茶香沁人。茶壶旁还放了张有些破旧的舆图。舆图也不知随他一道摸爬滚打了多久,活似被狗啃了一般,边缘甚是残破,其上的线条也有些模糊。
而这张舆图上写以“道明”标点之处,被个黑乌乌的墨线圈了个圈,墨迹尚新,是刚圈出来的,其余些许地方也被点了几处米粒大的黑斑,却未曾圈出。
不必多说,这舆图被画成这般满面麻子样,皆同昨日之事有关。
昨日他好不容易自地上爬起来,先摇摇晃晃又去那青龙像边瞧了瞧,发现石像脚边两枚木钉已然变做焦黑,好似略一触碰便要碎成渣滓。而当他欲离开林子时,全然没撞见任何异状,可谓畅通无阻。
这般看来,那县太爷困于其中跟那木钉定然脱不了关系,可惜他道行不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猜出约莫是个奇诡的阵法,木钉已损,阵法已解,便出入无阻了。
今日得以听闻诸般县太爷横死之事,皆赖这阵法消解。
离开林子一路算是顺利,只是谢行尘挂着张没个血色的脸,口边还带着星星点点没擦干净的血迹,活似个孤魂野鬼般,欲进城时当即给守城官兵吓个尿惊,当场便要一榔头敲他脑门上,最后还是使了点障眼法才混进了城。
好不容易混进城歇了一夜,把那满嘴的血也收拾干净,总算换回了副人样,今日一早他便来了这广顺茶楼,要了碗茶边喝边理起昨日之事来。
这茶楼是他专程来的——
几日前刚到道明县时,囊中羞涩,他便是来这茶楼讨了碗不要钱的茶水喝,这儿的小二倒是客气,还给他让了个位子坐着,许是没歇息好,他搁那一坐竟直接睡过去了,小二倒是客气,也未曾赶他。
现下在那城郊小楼闯荡了一遭,手头终于阔了些,算是道个谢,他今日便又来了此地,直接要了壶顶好的茶喝。
他来得早,于窗边寻了个位子坐定,也是终于有了功夫能细细理下短短一日之内诡奇繁杂的事情。
谢行尘自怀中摸了张舆图摊于桌面之上,又问小二要了支笔,一手执笔,一手端起茶碗慢悠悠喝了一口,对着舆图先琢磨起那张壁画来。
思及那张早已残损不全的壁画,按其尚能看清之处所绘,所镇压之物起码有三四个,而那书生手中却只拿了一个。
道明县镇着一个,余下的又在何处?
皆被书生拿走了?
诸多猜想涌入脑海,谢行尘提笔刷刷点,对着舆图将自己能想到的阵法列了番,欲推一推余下之物能在何处。
本就陈旧的舆图经他一番折腾,浑似撒了把芝麻般,更是奇丑难言。
说来也怪,此地所镇极邪之物,绝非俗物,可竟无人看守,也没个无相司之人过问?
还是说……连无相司也不知道此事?
谢行尘倏然蹙起眉头。
若是连无相司都不知道,那算命先生和书生又是何许人也,自何处得来的消息?
或者说,二者其实就是一个人?
怪就怪在,他现下完全能想起书生的面容来,未曾有丝毫要魂飞魄散的架势,缘何县令一思及算命先生的面容就当场连魂都撕了呢?
自邪物至魂飞魄散的县令再到那个书生,难以回答的问题纷至沓来。谢行尘理了半天反而越理越乱,眉头也约拧越紧,无数问题连珠炮似于脑海中炸开,扰得他头疼无比。
“若是能得见那算命先生,不,应该说是那姓殷的书生就好了。”
轻轻叹了口气,他缓缓搁下笔,略有些头疼地随手抓了两下头发来。
只可惜旁人大约也无他这种四处乱凑的闲工夫,现下那姓殷的书生恐怕都离开道明县了。
左右也没个头绪,这般瞎琢磨反而容易着了道,谢行尘也不难为自己,干脆甩去纷杂的思绪,把舆图一搁,准备同先前一样,瞎走着碰运气。
“但愿姓殷的尚未将镇压之物找全……这一出大热闹不掺和一脚着实可惜啊。”
吐了口气,谢行尘半垂着眼皮,端起一副懒洋洋的架势,支着头望向窗外,心中胡思乱想起来。
“……嚯,那士子单单瞧了女子一眼,当时便是心头一颤。只见那女子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哎,都说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一来二去士子便对那女子生了爱慕之心。”
便在此时,一道抑扬顿挫的声音横插过来,正巧接过他的思绪,谢行尘掀了掀眼皮,干脆听起书来。
大堂内,说书先生仍旁若无人的讲着书,也不晓得是从哪个话本小说里择出来的。那说书的倒是生了副好嗓子,在这甚是喧闹的茶楼里,竟还能叫谢行尘听个一清二楚:
“可这客栈终不是久居之所,当这士子离开客栈回家之后,对那女子念念不忘,相思成疾,一病不起……”
说书先生讲得兴起,邻桌的麻子脸仍在滔滔不绝说着邪祟进城一事,倒引来了旁边几桌的注意。
一个大汉许是瞧出他坑蒙拐骗之意,当即打断道:“什么邪祟不邪祟的,我看呐,这就是报应!他们一家干过什么好事?多半是叫仇家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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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说得好!”大汉声音响亮,马上有茶客听见,以茶代酒紧追着附和,“不论是邪祟还是仇家,都算是英雄好汉!我都敬他们一杯!”
更有甚者直接朝地上啐了一口,骂着县太爷一家一直作威作福,遭什么报应都不奇怪。
谢行尘耳力甚佳,听得一清二楚,不由觉得好笑,摇摇头抿了口茶,心安理得受了他们敬的一杯。
“……这士子全家是心急如焚呐,请了多少医生也没用,就听他说着胡话,听到什么‘华山’‘姑娘’之类的,嘿,这下明白了——相思病。”
麻子脸被方才一番弄得不好再做声,悻悻喝茶去了,说书先生的声音便少了些阻碍,明明清清传了过来。
“知道是相思病那怎么治啊,全家仍旧是一筹莫展呐,最后还是他老娘爱子心切,自己一个人到了那华山脚下,您说巧不巧,还真把那女子找到了。女子一听,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马上心生一计,把自己的围裙脱下来了,嘱咐他老娘放在他床席下。
“老娘拿着围裙,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回到家给塞到床席下面,正好跟个枕头一样。您别说,自那之后,士子的病愈来愈好啊,结果有一日,那围裙被他给发现了,睹物思人啊,这下他一口气没上来,直接一命呜呼!”
“啪!”
说书先生折扇倏然一合,二指一并,摇头晃脑,猝然将评书拉至了高潮。
“士子一死,他全家自然是哭天抢地,搁外头二里地都能听见,但您说有什么法儿?人死不能复活啊,只能发丧送葬安排后事了。家里人看着棺材,一合计,既然是在华山遇到的姑娘,干脆不辞辛劳直接把送丧送到了华山脚下。
“一路是吹吹打打、灵幡飘荡,到了那女子门前,谁知拉车的牛居然不走了,怎么拉也拉不动。
“外头这么闹腾,那女子自然也听着了,开门一看,明白了。马上是沐浴梳妆,从家里出来,到棺材边,只听她口中唱道:
“‘华山畿,华山畿,
“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
“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您猜怎么着?‘啪’一声,那棺材居然应声而开!只见那女子直接跳进去,同士子生死不分离,也算是终成眷属。当真感天动地,成就一段佳话!”
“……”
谢行尘端着茶盏的手倏然一顿。
这故事倒是曲折离奇,说书的讲得也好,坐在台子边的些许茶客听及此处,三三两两鼓起掌来。
只是谢行尘昨日刚经了番生死波折,断断续续听至此处,一时无言,颇有些哭笑不得。
正巧一壶热茶也已喝完,乏也解了个差不多,他干脆不在此地多待,便收好舆图,喊小二过来结了茶钱,而后起身不紧不慢抬脚迈出了茶楼。
玄色衣摆随着步伐翻起边来,片刻功夫便没了影。
“……”
终于送走了他这么一位打扮稀奇古怪约莫病得不轻的,茶楼里候着的小二也长出口气,然而向大堂另一侧一扫,小二又呲牙咧嘴起来。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大堂另一侧的角落中,还坐了位同样脑子有病的人。
却见那人一撮乱蓬蓬的头发于头顶绾起,却没戴冠,而是拿两支毛都快秃了的笔插着,乍一看如乞儿一般,活似念书念疯了。
而此人衣裳倒是讲究,一身石青袍子尽是绸布,挂在他太过不修边幅的身上甚是突兀。
路过有人瞧见了都得叹一声:暴殄天物!
这人全然不似来喝茶的,其案上搁着本厚厚的书卷,同个账本一般,甚是老旧,纸页都翻出褶皱来。而他那茶桌一侧还斜斜支着个布幡,挥毫落纸,甚是狂傲地写了“自诩人间第一流”几个大字。
这位更是神经兮兮的客人于茶楼呆了许久,也不写东西,就咬着笔杆一耳朵评书一耳朵县令诡案地听着,甚是入迷。
直至笔杆都好被咬秃了,他才攸地恍然大悟般长长“哦”了一声,而后刷刷点点,于那厚书卷上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