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木墙壁高悬数盏黄铜琉璃壁灯,将拼花地板照得油亮,雕花木门被缓缓推开,专接待贵宾的会客厅,一张紫檀木桌,主客相对而座。
女佣陆续过来上点心,温言细语说句“先生,请慢用”,不及客人应,又款款退下。
玉骨茶碗飘出袅袅茶香,客人识货,浮盖轻轻一嗅,就知道是凤凰单丛宋种的珍稀品。
对面,主人一脸温润平静,向他摆了个请的手势。
主人说他远道而来,请他先解渴。
客人只好按捺住性子,低头喝茶。
他是渴,连夜开的车,狂飙三千多里地,早晨硬闯人私宅,遭仆佣重重围阻,他单枪匹马来,跟一群底下人费尽口舌,好容易见到了主人,对方一派和气,举手抬足,斯文磊落,他气焰登时就被灭掉了一半。
客人心不在焉地喝着茶,不时瞥几眼墙上挂满了价值连城的古董字画,老藤遮掩半扇窗的庭院外,不知何处传来悠扬小提琴声,手法稚嫩,又不失儒雅之气,想必是谁家的小孩儿在拉琴。
不管是谁家的,客人想,这小孩都一定姓“何”。
这是一座中西合璧式的私宅庄园,颇有些老上海的味道,主建筑恢弘壮阔,宛若一座沉淀着峥嵘岁月的古堡,边角有些许残破,主人不曾修葺,想来是为彰显几分古情韵味。
古堡两侧延展出数座老派洋楼,庭院前是锦绣花园、清冽喷泉、四五十来辆豪车整齐排列着的、绵延数千米的停车棚,院子后则是一望无际的涛涛松林、永不见尽头的绿色草坪,和优哉游哉开着割草机到处转悠的园丁。
蓝天白云之下,七八个漂亮的少年在绿坪里放肆地踢球嬉戏,脆铃般的笑声随风飘荡,传向远方;休息处,陪着自家少爷来玩儿保姆佣人们聚在一起谈笑说话,聊得不亦乐乎;亦有白发苍苍的年长者或正支着画家写生的女孩,东边老者在树荫下看书,西边女孩儿衣裙飘飘,全神贯注地写生……
这座庄园总占地三百八十六亩,住着整个何家嫡系及部分旁支亲属,客人早上硬闯进来时,第一声叫嚷着:“何老三还不快滚出来给老子受死!”第二声就不自禁换成:“把你们家三少爷给我喊出来,我有事找他。”
客人第一次上门追凶,没经验,底下人们可清楚的很——
但凡站在他们家门口找三少的,甭管他来者何人,反正一律没好事儿,因此各种推诿阻拦,把客人气得半死,直言何家人都是蛇鼠一窝,是一群毫无道德之心的社会败类!
现在,从一窝蛇鼠里终于走出来个能扛事儿的正派人物,客人一碗清茶喝到见底,却越待越拘谨。
何老大分明跟他是同龄人,怎么浑身散发出一股子老谋深算的狐狸味儿?
哼,他不禁心下腹诽,何家人说不准都是狐狸变的,比如某老三,长得就跟个狐狸精似的。
何闽轩也不动声色打量着对方:
戚老二比他想象中要显年轻,也更有冲劲儿,长相很正,英气逼人,是传统中式的浓颜俊男,立体的五官犹如鬼斧刀凿,一双浓黑飞斜的野生眉,深邃的眼窝,饱满的卧蚕,周遭气场散发出一种宁折不弯的阳刚之气,既老练稳重,亦有尚未泯灭的、火辣辣的少年性情。
戚时穿休闲装,款式简单的白衬衫、松松垮垮地打着条细长领带,牛仔紧身裤,一双锃亮的牛皮短靴踩得地板啪啪响,外套是过膝的黑色风衣。
他一米九的个头,袍子一撩,屁股往那儿一坐,斜着身子往后一倚,一句不容置喙的话,“把何老三交出来我立马走人,别的没商量”,无赖得理所应当,很有一个入室抢劫犯的气势。
尤其是发型——
一个集团老总,发型居然是寸头。
青皮短寸,左耳后似乎新剃了道“Z”字型闪电,仗着一副攻击性极强的五官,随便做什么表情都显得狂妄至极,若非有一张正得发邪的浓颜俊脸撑着,此人真的很像个混在社会边缘地带的流氓。
不过看一眼对方的脸——
白到发亮的皮肤,无数血痕切口,太阳穴、右额角和下巴三处,大概伤口太深,贴着创可贴,何闽轩就明白戚老二为什么剃头了。
他们家那只小畜生对人不至于用刀片,所以,这大概是玻璃渣。
玻璃渣掉进头发里不好清理,随便一抓还容易割伤头皮,于是戚老二干脆全剃光了。
何闽轩无奈,对人满含歉意地开口:“时兄,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个弟弟不懂——”
戚时连忙抬手打住:“别介,我就比你大几个月,你叫我名字就成。”
心想,难怪何老三跟人写东西也搞什么“林弟”,合着这一家子都喜欢称呼兄啊弟啊的,真是大户人家做派,就爱搞这种文绉绉的东西,真别扭!
何闽轩一笑,说:“行,但是不巧,我们家老三目前没在国内,你要找他的话,可能得等几个月了。”
戚时才不吃他这一套,反扣着指弯,重重地敲两下桌子,语气不善:“何董,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当初是你把何老三赶我那儿来,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乐意带他,现在我拜你所赐,被你们家那只野猫挠成这样,你倒好,一声不吭又把人给我藏起来了,不管从哪方面看,你这都不太能说得过去吧?”
何闽轩笑着安抚:“我没那意思,作为大哥,将弟弟放纵成这样是我的失责,我本就该让他亲自给你道歉,老三他也非常愿意承认错误,只是你现在正在气头上,出手难免会重些,把老三打坏了还好说,万一伤了我们两家人的和气,咱们好容易建起来的友谊的桥梁就塌了,你不觉得可惜吗?”
戚时冷笑:“塌了就塌了,何董青年才俊名采风流,哪里用得着我戚时替你打下手?我区区无名之辈,当然就更不敢麻烦你了,但是何老三,我今天必须带走!”
这一番话说得天衣无缝,何闽轩不禁诧异,人都称戚时“莽夫”,连与戚时常来往的陈北劲都数次抱怨过戚老二的俗不可耐,可此人能够稳坐集团二把手,本身还是有些斤两的,只是不轻易对外显露罢了。
能赢得这样一个莽夫的尊重,何闽轩心想,不知道对方是敬他何氏集团副董事长的身份多一些,还顾忌是他是何湛程大哥这个身份多一些?
正要开口,忽地见对方两肘闲闲地撑在椅子扶手上,风衣长袖褪却小半截,露出两只手腕来。
左手腕银带闪亮,戴着块劳力士手表;
右手戴着一串沉香珠,108颗野生奇楠深色珠子,腰间有两颗暗光涌动的南红玛瑙作配珠,金玉缀饰,在他腕间缠了三圈。
何闽轩胸膛一震,水都不敢喝了,将刚端起来的茶碗放回去,面上不动声色,抬手遥遥一指,笑问:“你这串珠子是?”
戚时唇角一勾:“捡的。”
何闽轩追问:“哪里捡的?”
戚时耸耸肩:“地上捡的。”
何闽轩:“……”
何闽轩打小是从枪林弹雨里长大的,一路走来全靠硬拼,从不信命,但他家老爷子和小畜生都信这些,他作为当家人,不能任由自家的宝物戴在旁人的手上,于是只好戳破窗户纸:
“家弟也有串一模一样的,你捡的是他的吧?”
戚时仰身一靠,姿态倨傲如太上皇,笑得一脸无赖:“我不知道啊,戴在我手上就是我的了。”
何闽轩:“……”
他好像明白戚老二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
别说老三了,他也很想打他。
何闽轩耐着性子:“这是家弟的东西,望你归还,当然我们何家人并非不懂礼节,你想要多少,直接给我个数就是了。”
“不,”戚时执着道,“我只要何老三。”
“老三没在国内。”
“那你就把他给我召回来!”
“我如果能对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就不会把他送你那儿去历练了。”
“我也想问,”戚时眸色一凛,“你为什么非把他送我那儿?”
“因为时兄一表人才,很有领导风范。”
“我要听真话。”
“手串的事,时兄不也没对我讲真话么?”
“你别叫我‘时兄’了行不行,我听着别扭。”
何闽轩淡淡一笑,说:“这么僵下去不是办法,对于这次事故,我很抱歉,老三年纪也不小了,他惹了事,本就该他自己承担,我其实不介意把他在哪儿告诉你,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戚时一挑眉:“你说。”
何闽轩似乎早有准备,他站起身,走到在厅内西角落的保险柜前蹲下,拿出一份牛皮纸密封文件,过来递给戚时。
戚时看到文件封条白底黑字,狷狂毛笔字写着“燕京擎荣集团戚时总裁亲启”。
他讶然抬头:“给我的?”
“家父写的,”何闽轩笑,“本来是要写给令兄,但令兄近两年似乎不太管事了,加上你我年龄相仿,家父觉得,让我找你联系更好说话些。”
戚时撕开封条,一边拆着文件,抬眼问他:“所以,把何老三扔过来燕京试探我,也是你和你‘家父’设计的一环?”
何闽轩坦然:“是也不是,但时兄,你比我想象中要透彻。”
戚时冷哼一声:“我又不傻,没点利用价值,哪儿能攀上你们何家的高枝儿呢。”
戚时猜,对于何家这种半隐退式的、不太爱冒风头又势力庞大的家族,接下来肯定要有大动作,才会将目标锁定他和擎荣集团。
他戚老二接的业务很广泛,并非养几个明星混娱乐圈或者做动画动漫这么简单,在当世纪,社会舆论风向主要受网络信息传播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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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何家,其他合作公司也会找他签订秘密合同,以求在短时间、大范围内迅速营造出有利于他们公司发展的浩大声势。
对于内容发布者来说,信息是可以失真的、被扭曲的,爆炸性新闻可以是无中生有的,真正揭露社会弊病的帖子是能够在一夜之间就全部销声匿迹的,而他戚时,就是整个舆论导向的幕后操控者。
初踏入这个行业时,戚时还有些天真,每天哼着歌开着豪车来上班,美滋滋往办公室一坐,闲着没事儿了,还会举哑铃练俯卧撑,他轻飘飘一句话,集团数十万人都得听他的,他的一个指令,就能让无数笔杆子照着他的意思通宵奋战,他自认大权在握,凭一己之力就可以整顿全娱媒行业。
他还认为,他将是一束开天辟地的光,只要他带头不接纳污浊,污浊就不会流入市场,整个舆论生态就会形成绿色的良性循环。
他曾经是多么一个阳光开朗又愚蠢至极的男孩儿。
很快,竞争对手接二连三给他的教训和打压令他迅速清醒过来:这个世界有阳光普照的地方,就一定会有阴影笼罩的地方,有清澈纯净的地方,就一定有藏污纳垢的地方,他不是领导者,更不是什么狗屁的光,他只是时代洪流中的一粒沙,他引领不了任何趋势,是历史的周期性、是滔天的怒浪在推着他往前走。
他要么淹死,要么不择手段。
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他莫名地站在了风口浪尖上,一句话说错了,数十万人的饭碗就没了,他必须要不断忍受别人往他身体里塞进的骂名和污垢,才能保证自己在阳光之下的体面。
他进了这个行业,这个行业跟“娱”字沾边,而八卦是人的天性,庸碌之辈最喜喧嚣,太多人不分是非,太多人随波逐流,他站在世人摇摆不定的善恶之间牟取暴利。
就像他哥说的,他真的就是在坐享其成,他没资格抱怨什么。
戚时一页页翻看合同,内容令他有些诧异,还有那封何老爷子写给他的两页手写信件,通篇“戚小友”,哼,素不相识的老头子,叫得他还挺亲,但没提半句何老三,字里行间都是对何闽轩的殷切关怀,净是些“冲龄流亡在外”、“犬子不易”、“望你二人携手”之类的话。
二十分钟后,他读完所有内容,意识到这是一份完全利于何老大的文件。
干燥的指腹摩挲着光滑的纸页,他思量片刻,抬头问:“何老三知道这事儿么?”
何闽轩诚实道:“不知道。”
“那何老二呢?”
“不知道。”
“那何太太也不知道了?”
“是的。”
戚时一笑:“我说呢,一个个都赶到国外去了,留在家里的净是些没成年的小孩儿,你父亲都已经为你做到这种程度了,你还怕什么?”
何闽轩浅浅一笑:“你大概不会懂,你是个从小就有倚仗的人,可对我来说,我只做稳操胜券的事。”
戚时点点头,钱倒是小事,他多少理解何老大的难处,于是没怎么犹豫就拿笔签了。
随口问着:“你忌惮老二我理解,何湛程那小子没权没势的,你怕他个鸟?”
何闽轩揉着眉心:“他为非作歹的本事想必你也领教过了,我觉得不用我多说了。”
戚时写完搁下笔,不太赞同地抬头:“他早晚要知道。”
何闽轩淡淡地说:“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去告诉他。”
戚时不可思议地手指了下自己,问:“我?我算老几?”
何闽轩微笑:“你是最适合告诉他的人。”
戚时满头粗线问号:“为啥?”
何闽轩:“因为他最近还算乖,我不想他再恨我。”
戚时:“……”
他们哥几个搞兄弟情深,然后就这么不负责任的把屎盆子往他戚老二身上扣是吧?
文件一式两份,戚时都扔给何老大了,说等他回京了再派律师来取走,双手拢了下风衣,起身就要走。
“好,”何闽轩也起身送客,“希望我们以后常来往。”
戚时拉开门,扭头看他:“现在可以说了吧,你们家老三搁哪儿逍遥呢?”
何闽轩笑:“墨西哥。”
“墨西哥的哪儿?”
“老二在墨西哥附近买了座岛,正在监工建度假村,那地方离坎昆很近,你可以去找找,当然我不保证他们一定在那儿,这两个小子都太爱玩儿了。”
“行,我知道了。”戚时气势汹汹就往外走。
“诶,那个——!”
戚时回过头,挑眉:“咋?”
何闽轩不太放心道:“请你有点儿分寸。”
戚时大手一挥,安抚道:“放心,我一定会把他当亲弟弟疼的!”
嗯,疼得人死去活来的那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