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三年多,季明知的消息仍然很寥寥无几,门中便有人说他已经死于历练之中。
而此时此刻的扶世堂里,周逢川的声音异常严厉:“钟玙,你可认错。”
“徒儿不知。”钟玙跪得笔直。
“你私自放走妖兽,却说不知!”
“妖兽无罪,我亦无错。”
周逢川气得一连说了三个不知悔改,恨铁不成钢地背过身去,道:“自去领罚,鞭三十,禁闭思过一月。”
钟玙面色毫无波澜,道:“是。”
九筒劝她:“认个错呗,只是放走一只刺猬,至于罚你这么重吗?”
钟玙冷淡道:“人家叫老蹒。放心吧,攻略任务应该耽搁不了。毕竟,这么久了才把段韫升到31,我看耽搁一个月也无大碍。”
“……”这反复无常的女人。
被看穿的九筒还是勉强假笑营业一下:“怎么会呢?我这是担心你!”
钟玙不留余地地再次戳穿它:“别猫哭耗子了,你我也算知己知彼,就不必在我脑子里惺惺作态了吧。”
九筒不装了,声音又精神起来:“好吧就算我是为了任务,你自己难道都不心疼一下自己吗?”
钟玙厌烦地看了眼天空,冷笑道:“心疼,心疼死了。狗掌门,改天也让他也尝尝什么是罚罚罚的滋味。”
九筒诶了一声,强调道:“善良,你善良一点!”
钟玙一副无所谓的姿态,纠正道:“善良是成功者的品质。失败的,叫优柔寡断。”
禁闭处是清鹇派一处名为寒阁的地方,寒阁建在地底寒池之上,是派内最为阴冷潮湿之地。禁闭者要被封印灵力和视听两感待在此处,虽不致命,却十分难熬。
钟玙一想到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没吃没喝就牙疼,她揉着肚子万分惆怅:“我好久没有吃顿好的了,走之前可得好好宰司源流一顿才是。”
鞭刑执行弟子冯尘,字扶风,是萧何生的开门大弟子,他的剑术在年轻一辈中首屈一指,在派内名声与季明知齐名,甚至外界将他们并称为清鹇双璧。
他常年不苟言笑,铁面无私。有人给他起外号为冷面煞神,倒也贴切。只是左眉下有一颗小痣,冲淡了他的气质,衬得他多了几分书卷气。
现在还是更像煞神一点,他望着被绑在架子上的钟玙,面无表情地拷问:“守乐,为何私放妖兽?”
钟玙懒得同他装了,她毫无畏惧发笑,道:“扶风师兄真的在乎答案吗?还是说,因为我放了扶风师兄辛辛苦苦抓回来的妖兽,师兄生气了?”
冯尘并没有被激怒,他静静地看她的灿烂笑靥,漆黑的眼神飘忽不定,过了好一会才道:“在乎。师妹本不用遭此无妄之灾,为何要私放妖兽?”
钟玙还是那套说辞:“因为它无罪,我亦无错。”
冯尘缓缓皱了皱眉,义正词严道:“师妹,它在山下擅闯官府重地,打伤官差数十人,商国皇帝上书,清鹇派这才发布掌门令擒拿此妖。罪证确凿,辩无可辩。”
钟玙哼了一声,提醒道:“今年大旱,山下闹饥荒,满城流民,饿殍遍野。官府不作为,昧下赈灾物资,扣押知情百姓,是它救了众人,带领他们找到赈灾粮。”
她拉长了声音,故意挑衅道:“真是世风日下,人不如妖~”
冯尘难辨她话中真假,哑口无言半晌,他说:“守乐,你似乎对我有些意见。”
钟玙嘴硬地怼道:“守乐不敢。”
她可没忘记,这位冯师兄向来和季明知不对付。更何况,他马上要拿鞭子抽自己了啊,她难道还要和颜悦色地给他鼓劲说他抽得好吗?
“妖性狡诈,师妹莫要轻信。”他目光向下,随即拿起鞭条,轻声道,“得罪了。”
啪—
钟玙慢了两拍才喊出声。
倒不是因为她如何坚忍不拔倔强不屈毅力惊人,而是因为真的不疼。冯尘看似抽得很重,实则每一鞭都暗暗收了力,所以鞭痕虽可怖,然则只是一些皮外伤,过几天就好了。
钟玙受完罚后,腰板一挺,走了两步,发现并没有想象中严重,刚准备大摇大摆地离开刑堂,就听见冯尘虚握拳头轻咳了两声,才想起来应该装一下。
但一直到钟玙装模作样地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到安紫屋里时,还是没想通他的意图。
她与冯尘私交不深,何况这位师兄心高气傲,从来都瞧不上谁,连季明知也不例外。他每次历练一回来,派里整个修炼气氛都变卷了不少,时常在萧何生座下指点的钟玙更是压力山大。
真是没理由没道理想不通,大概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钟玙假借受伤狠狠薅了一把司源流的灵药,又搜刮了他的零食。可惜时间匆匆,只找到一盒绿豆糕,还在禁闭搜查的时候不幸被扣下。
好吧,她两手空空地被人往屋里一推,就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能安静孤独待在冰冷寒窑里。
钟玙很快就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保险起见,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敢和九筒聊天。
她今天一天说的话比过去一年她和自己说的还多。纯工具机·九筒无语地不想回话。
又过了三天,也许也不止三天。九筒被她聊自闭了,直接单方面阻断了和她的联系,暂时下线了。
没有回应,钟玙就自言自语,从生前的八卦聊到今生的遭遇,丝毫不受影响。
第十天,钟玙其实并不清楚已经过去了多久,她嘴唇干裂,讲不出一个字。
好冷好饿。
虽然知道其实也饿不死她,她的这具身体早就可以辟谷修行了,但是她还是好想吃点东西。
顽硬如金刚石般的心脏像是被一个小小的放大镜聚焦于某处小点,她终于感到黑暗所带来的无边无际的孤独感。
在这样令人沮丧的环境下,连钟玙也忍不住伤春悲秋半天。她想,要是被奶奶看到,是会心疼自己的。
她越想越难受,微张唇瓣,轻轻道:“季明知,你再不回来,你师妹要被他们整死了!”
她话音刚落,有人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她落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里。
钟玙浑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一个弹跳起射,正好坐在那人胯上。她在黑暗中精准地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按倒在地。
在她手心之下,那人脉搏强烈有劲地跳动,喉结处不断震动,像是在说话。钟玙根本不听他的解释……准确来说,是根本听不见。
那人恐怕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于是摸索着攥住她的手。他温柔地拍了拍她手背,像是在提醒什么。钟玙一只手死死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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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他,另一只手空出来,那人在她手心写了个“玙”字。
他竟然认识自己。钟玙松了力道。
于是钟玙在他手心问,“你是谁。”
那人立即写下,“你。”
他脑子没事吧?钟玙那一瞬间准备继续掐住他。但他又迅速写下两个字。
——“师兄。”
钟玙一只准备掐他的手立即缩回,改去摸他的脸。
这张脸好像瘦了。
季明知。钟玙在心里恶狠狠地念道。
你还知道回来!
…………
作为一个过去三年零七个月二十八天音信全无甚至连她都不回信的男人,钟玙觉得将他直接沉塘似乎是个更不错的决定。
可她的身体却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她紧紧抱住季明知,力气很大,带着一丝破坏的恶意,想要将这个人揉碎一样。她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可时间却没能让她淡忘这个人,反而不断滋生出她难以掌控的情感。
季明知闷哼一声,她没有听见,所以力道不减。
最后一次得到他的消息,是在去年花灯节上,他背上濡湿浸透的血让她仍心有余悸,也不知道是否痊愈。最重要的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想到这里,钟玙才松手去摸他的后背。她还没问出口,季明知很快捻起她的手写——“没完成历练任务,被罚禁闭。”
钟玙乐了,堂堂掌门首徒季行渊还有失手的时候。她幸灾乐祸地抿着嘴角笑,心中也莫名踏实下来。
因为寒冷,她努力往他身上靠,试图汲取微弱的热量,两个人四只手,玩上了你画我猜的游戏。
“你去了哪里?”
“归墟。”
“什么字?”
“墟。”
传说归墟是个独立于人妖魔三界以外的地方,极其神秘,每五年现世一次,开启地点也不定,意外进入的人如泥牛入海,有来无回。
在人间,它有个好听的名字——神仙谷,传说中那里乃极乐之地,能教凡人脱胎换骨,万般愿想皆可心想事成,虽然不知道既然有来无回又是谁将这消息带出来,但钟玙一直没有相信。
“这世上真的有那种地方?”
“真的有。”
“那你怎么回来的?”
“你叫我回来。”
“你为什么受伤?”
“……”
季明知不写了,钟玙顺着摸上他的下巴,想“看看”他的表情,却发现他执拗地撇着头,像无声的抗议,她只摸到温热的湿润。
钟玙微微僵住,不知道是他的泪还是血。她想继续却被季明知抓住手腕,挣脱不开。她觉得季明知这个小屁孩真是长大了,现在竟然还和她闹脾气,顿了顿,还是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有季明知在身边,钟玙觉得自己越来越困,这数天来非人的折磨让她身心俱疲。在这阴森寒凉如冰窖的屋里,靠着唯一暖源,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季明知同样被封了两感,只觉得腿上忽然多了一个略带重量、毛茸茸的脑袋,他自上而下顺势虚抚她的眉眼,他的身体不住颤抖,唇角也忍不住上扬。
真的很高兴。
好久不见,师妹。
可惜你都不知道,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