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雪昼看到一个个子很高,浑身黑漆漆的鬼影十分猥琐地藏在巷子入口处的大树后,闻不出气息,身影有些熟悉。
他快步走过去,正要探这怪东西是不是鬼,就见对方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半圈儿,爬在自己脚边,指着左肩呼道:“痛、痛。”
定睛一看,这人肩上正插着雪昼射出去的那支箭羽。
罗盘未动,此人不是鬼。
啧。
雪昼皱起眉,这还是他第一次判断失误。
祁徵一行人哗啦啦跟着他涌进狭窄的小巷子,那受伤的人像是被惊到一般,死死抱着雪昼的小腿,惊慌地对着众人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害怕。”
雪昼挥挥手,转身对着祁徵道:“三师兄,劳烦你们先出去,让我跟他聊聊。”
“鬼味儿这么浓,聊什么聊啊,”祁徵嗅了嗅,皱眉不解,“我看他挺像那天在庙里的男鬼的,要不抓走了审审。”
那人立即惊慌失措反驳:“我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雪昼弯腰,食指在他左肩插着箭矢的伤口处打转,随后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沾上鲜血,就听那人小小的痛呼一声。
他细细端详,伸出舌尖舔了一下,那血还是温热的,味道也正常。
忽觉脚边的男人抬起头,灼热的视线盯着自己,便垂眸看去。
又好似是错觉一般,定睛一看,那男人分明瑟缩着低头,不曾抬起过。
“……”
雪昼扬声对着身后解释:“这真的是活人,他现在很害怕,不宜见太多人,我就在这里为他疗伤吧。”
祁徵看了眼他指尖的鲜血,疑虑稍稍褪下几分,妥协:“那我们在外面给你望风,有危险记得叫我啊。”
众人散去。
雪昼调整了一下表情,温柔地望着跪伏在地上的男人:“现在可以松开我了吗?”
那人点了点头,这才放开双臂,动作似有几分不舍。
雪昼后退两步,上下打量起男人。
只见他披头散发挡着脸,叫人看不清长相,穿着黑色的粗布衣服,露出的皮肤很苍白,和寻常的男鬼别无二致。
他默念法诀,将流光箭矢收回,男人闷哼一声,汩汩鲜血染湿粗糙的衣料——这人竟然挺能忍的。
雪昼又从袖中抖出一瓶药,蹲下来递给男人,好声好气地说:“吃了它,马上就不痛了,然后我给你治伤。”
男人捂着伤口,低垂着头委屈道:“我、太疼了,动不了,求你喂喂我。”
“……”
喂他?
他可还从来没喂过别人呢。
可,这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拒绝,雪昼只好从药瓶里抖出来一粒小丸,伸手试着探进那团乱糟糟的黑色长发。
“来,吃吧。”
看不清男人的五官,却感觉到手上的重量消失了。
紧接着,一条温热的舌尖对着他的手心毫无廉耻地舔来舔去。
这一下给雪昼舔得头皮发麻,他现在的身体条件哪能承受这种挑拨,当即把手伸回来,取出手帕擦拭,不悦道:“你说让我喂,我也喂了,但你怎能如此无理?”
男人的表情掩藏在阴影处,声线满含委屈:“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雪昼下意识说了句没事,抽出手帕仔细擦了擦掌心,随后指了指一旁的墙角,又颇有耐心地缓和语气:“你还能走吗,靠在那边坐下会好一点。”
男人快速点点头,却没有站起来,而是匍匐着爬了过去。
他手长脚长,瞧上去身量不低,居高临下看去,仿若一条巨大的长虫,爬来爬去的动作让人头皮发麻。
雪昼:“……”
动作间,从他身上掉下来一个精致的红色小珠,雪昼被这动静吸引,视线撇去,还没看清楚那小珠长什么样,男人立刻用身体挡住,宝贝似的丢进嘴里,爬在墙角里不动了。
雪昼望着他这一套动作,心思十分复杂,视线落在男人那双长腿上,犹豫着小声问:“那个,你不能走路吗?”
男人点点头:“我、我能的。”
雪昼:“那你……”
“我太丑了,站起来会被你看到长相,”男人哽咽地说,“对不起,我,我怕你被我吓到。”
雪昼怔了一下,立刻说:“抱歉,我不该让你说起不喜欢的事情。”
他再也不敢多问了,走到男人身前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处理起伤口来。
粗布黑衣自然是撕掉了,这衣衫质量差得出奇,雪昼道:“待会儿我给你些钱,你去买件好的衣服吧,实在对不住,都是我今天分了心才误伤到你。”
“我不要你的钱,”男人小声说,“你带我去买身衣服就好……我要穿你给我买的。”
雪昼想了想,也不是难事,应了。
男人的肌肤十分苍白,像是一辈子都没晒过太阳一般,瞧上去不太健康,但也只是瞧上去而已。
事实上,此人身材颇好,看上去还有锻炼过的痕迹,不像是伤得这么重的样子。
动作间,雪昼能明显感觉到男人黑发中藏着的那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其中夹杂着复杂的情绪,就像是要把自己浑身上下拆开摸个遍似的。
“你……”他想劝男人稍微收敛一点,不要这样失礼地盯着别人。
男人听到他开口,就像只大狗听到命令立刻浑身戒备,连肩上的伤口也不管了。
于是雪昼的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雪昼惊讶,“那你的亲人呢?”
“我也没有亲人,我一直流浪。”
倏尔,雪昼仿佛被这句话击中一般,瞳孔颤了颤,动作停顿下来。
他望着男人的眼神发生了变化,指尖微动。
半晌,才轻松地说:“那你跟我真像,我从前也没有名字,没有亲人,也流浪过……一段时间。”
男人悄声问:“那你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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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名字、有亲人,不用流浪了吗?”
雪昼微笑着点头:“是啊,收养我的人给我起了名字,他对我很好很好,我们现在像家人一样。”
“他给你起了什么名字?”
“雪昼,我叫雪昼,下雪的雪,昼夜的昼。”
听到这个名字,男人浑身僵住,好半晌才嗫嚅着说:“雪昼……真是个……好名字。”
雪昼恍然不觉,他安慰道:“你以后也会遇到接纳你的人,别灰心。”
“不、不可能的,”男人伸出手攀住雪昼的衣袖,摇尾乞怜似的晃了两下,“你也给我起个名字吧,求求你。”
雪昼:“啊?”
男人怕他拒绝,指尖收紧,不肯放手:“什么名字都好,只要是你起的,我都喜欢。”
雪昼不解:“可是我没什么文采,起不出多好听的名字。”
男人依旧坚持:“我不要文采不要好听,就只要你起的。”
雪昼想了一会儿,想不出满意的名字,又不想耽误了这个男人,只得道:“要不我先叫你小黑,等我想到了好名字再告诉你怎么样?”
没等男人回复,他又说:“不行,我们可能不会再见了,就算我起好了名字,也没办法找到你了。”
男人当机立断:“我就叫小黑,就要这个!”
雪昼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谁会起一个这样的名字?”
小黑已经陷入获得名字的喜悦当中:“我喜欢我喜欢,我就要叫这个。”
雪昼顿觉头疼。
接下来,他带着小黑去附近的成衣店买了身衣服,还是黑色的,用的是最好的料子,店家找来的零碎银钱就偷偷塞进衣服的各个口袋。
想来小黑或许是怕见太阳,雪昼又送了他一把伞。
时间不早了,卫缙恐怕已经下了早朝,祁徵就跟在不远处,催了他们两遍,雪昼只得与他道别。
“看来我们只能有缘再见了。”
小黑不舍地说:“那以后我想你的时候能去找你吗?”
他可是在皇宫啊,这怎么能是一个流浪汉想找就找得到的?雪昼失笑:“怕是没有这个缘分了。”
小黑撇撇嘴,看上去并不服气。
“我先走了,你下次不要这样缩在角落里偷偷观察别人了,很危险,知道吗?”
不能偷偷观察,是不是能光明正大的观察了?
男人舔了舔嘴唇,乖乖点头:“我都听小……雪昼的。”
雪昼同祁徵走远了,他望着少年挺拔的背影,从衣襟处摸出几粒碎银子,是雪昼方才偷藏给他的。
这点小动作怎么能逃出他的眼睛。
“真是个笨蛋。”男人勾起唇,笑得却很得意、很幸福。
他撩开长发,露出一张苍白俊美的脸,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方才两人逛过的店,想象着雪昼说话时,两颊边垂下的细长马尾辫,心痒痒的。
对着掌柜道:“方才那贵人的发型,你依原样给我梳个一模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