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你老婆好香》
1. 第 1 章
1
小灯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
他的本体坠下青蘅山时,已经被山间巨石撞得四分五裂,碎片四散各地,应该是找不回来了。
现在尚能维持人形,也不过是因为灯芯稍坚固些,这才勉力支撑着他走了这么远。
也没想到,居然可以苟延残喘的,从青蘅山下一路走到南水郡,流浪了整整一个月。
这里的气候和青蘅山大不相同,此时又是冬季,一到夜里就开始下大雪。
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青瓷色道袍,破烂不堪,染着一团团血迹。
雪水氤氲,便漾开紫红色的纹理。
手里的剑也缺了口,只能暂作拐杖,早已没了防身之用。
夜里行人寥寥无几,小灯缓慢地在雪中行走着,偶尔迎面撞上几个人。
他们见到小灯的样子后,纷纷尖叫着四散躲开:“嗷嗷啊啊啊!鬼啊——”
小灯吸了吸鼻子,觉得好受打击。
在本体没碎之前,他的长相没有这么吓人的。流浪的这些日子里,偶尔经过湖边,他也会照一照水面。
他知道自己的皮肤生着如蛛网一般的伤口,裂痕遍布全身,形状可怖。
可是没办法,灯是易碎品。
易碎品,就会有这种破裂的烦恼。
小灯对着那几个路人小声说了句对不起,身形佝偻着,挪到墙角边,一点一点走动。
街边酒幌灯照过,耳边传来酒楼内隐隐约约的说书声。
小灯怔了怔,忍着刺眼强光下的不适,眯起眼睛,视线向那片热闹之处望去。
说书人正说得兴起。
“书接上回,却说那恶鬼见时机不对,灵机一动,飞速附在崔沅之的仆从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崔沅之当机立断,掏出恒光剑便对着那小仆穿心而过,霎那间,天地回响恶鬼哭嚎,氐人族小公主也因此获救……
也正如江湖传言一般,这向来备受各路男男女女倾慕的崔沅之,经此一遭,竟与那明珠公主生了情。
这正是‘多情多爱。还了平生花柳债。烛影摇红。记取媒人是仆从!’”
醒木拍下,博得满堂彩。
室内温暖明亮,一墙之隔,少年正撑在昏暗的墙角下,听着那一字一句,攥紧手指。
“……”
他本是崔沅之的一盏灯。
幼时,两人相识在集水沂峰,那时他误入迷阵,险些被恶鬼捉去,是崔沅之白衣飘飘如神仙降世救了他。
他不认识这男人,却觉得他形容俊美,谈吐优雅,温润如玉,简直如传说里九重天上的仙君一般。
待他们一起磕磕绊绊脱离迷阵,已是七天后。
期间,崔沅之一直挡在他身前,衣衫有些狼狈,却依旧难掩风姿。
男人笑了笑,一双狐狸眼弯起:“我救了你,你打算如何报答我?”
说罢,他话锋一转,又和煦开口:“这里很危险。你看上去年纪又那么小,不如跟我走。我是孤家寡人的游魂一个,平日里除了修行便是做些善事积积德,有你在,恰好有人与我作伴。”
他那时的确无处可去,也对从天而降的男人心生依赖,便点了点头。
谁料,崔沅之已经微笑着牵起了他的手:“既已见过你的灯魂本体,那我叫你小灯好不好,我叫崔沅之,你喊我沅之吧。我们的家在青蘅山,我带你回去。”
于是他就有了名字。
-
刚上青蘅山时,偌大的宗门只有他们两人,这里没有规矩,没有束缚,一切都很自由。
那时青蘅宗还没什么名气,崔沅之事事亲力亲为,生火做饭、换洗衣物、日常打扫……唯有小灯作伴。
少年什么都不会,崔沅之也很有耐心地教他。
大把的银钱都花在宗门修缮上,凡间也无人给青蘅宗供奉香火,导致二人的日子过得很艰难。
但崔沅之丝毫不慌,他总是能靠好到出奇的人缘接到源源不断的剿鬼委托,得到不菲的赏银。
有一次,两人从人间返回一重天时,崔沅之不知道从哪儿给小灯变出来一个水晶小球。
小灯的目光顿时被那只小球吸引了。
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对这个名叫水晶的东西充满了好奇。
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剔透的珠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小球表面有一个几不可见的污点。
水晶球躺在掌心里,折射着日光,明暗的光影斑驳在少年清隽漂亮的五官。
他喜欢这种闪闪发光的东西。
崔沅之见他爱不释手,顺口说道:“你若喜欢,下次我给你带别的样式来。”
慢慢的,小灯手上就有了各种各样的水晶球。
粉色的,蓝色的,白色的……
这些珠子渐渐塞满盒子,填满宝箱,越积越多。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青蘅宗也不断发展壮大,很快便跻身一重天三大宗门之下,名列第四。
这些年崔沅之游历在外,善名远扬,路途中救下不少妖灵,悉数被他带回青蘅宗,潜心授其修行之术。
就如同他当年救下小灯一般。
也因此,崔沅之终于声名大噪,被一重天各派修士尊为“景云君”。
而在这段漫长的日子里,小灯也长大了,出落成了一个挺拔秀美的少年。
因崔沅之有意纵容的缘故,他在修行这方面多少有些学艺不精,更何况宗门上上下下都喜欢他,宗主尚且不提,其他人自然不会在修炼一事上对他多加指点,一时全都溺爱起来。
小灯也知道自己修为不高,平日里跟着崔沅之外出,只乖乖地当个指路明灯,或是议事殿外望风的小小门童。
可他太单纯了,眼睛里藏不住对崔沅之的喜欢,动作间也表现出来。
他想,沅之是天下最善良、最正直的修士,值得自己一辈子追随。
毕竟修仙界瞧不起妖灵的情况时有发生,甚至听说天下第一的天授宗就明令禁止收人族以外弟子入门。
像他这样的小灯灵,若当初遇到的是天授宗修士,兴许都不会救自己。
但沅之并不觉得这些异族与人类有什么不同,他待众生皆平等,这样的胸襟气度值得自己敬佩。
所以,崔沅之真好,他喜欢崔沅之。
小灯第一次这样直言不讳地表白时,男人愣住了。
他莞尔,当作玩笑般:“小灯这么可爱,我也喜欢小灯。”
“不是不是,”少年摇摇头,“我是真的喜欢沅之啊。”
崔沅之无奈摇了摇头。
第二次这样说的时候,男人揉了揉他的发顶,并未回应。
第三次……第三次他就不敢说了。
因为喜欢沅之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外出游历时,崔沅之总是人群中的焦点,男男女女都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宗门里,暗恋宗主的妖灵也趋之若鹜,天上天下,比他优秀的爱慕者数不胜数。
他就是一盏小小的灯,哪里有胜算呢?
……
这年冬天,崔沅之接到了极东之海小公主的捉鬼委托。
夜里下着雪。
男人推开寝屋的门,房间里烧着银丝炭,温暖如春。
小灯正缩在小榻里酣睡,厚厚的绒毯紧裹着,露出尖巧可爱的下巴。
崔沅之悄悄凑上去。
烛火摇动,明暗在少年脸上交替,居高临下看去,能瞧见他巴掌大的白皙小脸隐于垂下的墨发之中,露出精致的五官。
可瞧见那如远山的眉,浅浅的眼皮褶皱堆在眼尾。鼻尖粉粉的,看上去十分可爱。
崔沅之静静凝望着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伸出冰凉的手指在少年的鼻梁上刮了两下,睡梦中的少年发出小猫似的呼噜声,半梦半醒地缓缓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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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之?”
崔沅之的手就在眼前,他想也没想,从绒毯里将自己的手探出,和崔沅之冰凉的手交握。
激得他打了个抖。
崔沅之将灯放在地毯上,就着少年身边的地方坐在榻中,没等他说什么,就听少年嘟嘟囔囔地问:“沅之,你们今日谈得怎样,是不是又要下山了啊。”
崔沅之替他掖了掖绒毯被角:“我已答应极东之国的小公主,此次前去助她捉鬼,我们又有事情要做了。”
少年萎靡地打了个哈欠,点头。
崔沅之话锋一转:“听说极东之地的海域盛产夜明珠,这次去定要为你寻几颗,挂在寝屋里,夜间为你照明。”
少年听了,半眯着的杏眼微微睁大,顿时高兴起来,裹着毯子扑进崔沅之怀里:“谢谢沅之,沅之最好了!”
崔沅之环抱住他,眸光闪烁。
相处这么久,他自然了解小灯的习性。
每次小灯不开心时,他只需带着晶亮的小物哄一哄,从没有哄不好的。
他也知道,小灯喜欢自己,且喜欢自己很久了。
思及此,崔沅之的目光移到少年的脸上,眸中情绪涌动。
“沅之,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不,什么都没有。
望着少年那双杏眼,里面亮闪闪的,映着灯火与月色,比夜明珠还夺目。
崔沅之凑上去吻住了他。
两唇碰触,不过几瞬,又分开。
少年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他捂住唇瓣,紧张地左右看了看,惹得崔沅之开怀大笑起来。
“不用看了,这处院子只有你我二人居住,怎么可能有别人?”
少年扔捂着嘴,眨眨眼盯着他。
崔沅之牵起少年的手:“早些休息,我们便早些启程……小灯,此行路途凶险,我定会保护好你的。”
少年赧然道谢:“谢、谢谢沅之!”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也是唯一一次。
他喜欢沅之,那时的沅之,定然也是喜欢他的,对吧?
……
第二年秋,崔沅之一行人一路凶险地重返青蘅宗。
与他们一同回来的,还有极东之国的小公主明珠。
各宗同聚青蘅宗议事时,明珠公主就坐在正上首。谈论三族交战一事时,她侃侃而谈,毫不露怯。
少年候在堂外,怔怔地望着湖中的游鱼。
氐人族为壮士气,特意举办了一场庆功宴。
他看得分明,在那宴会上,酒过三巡的小公主当着一重天众修士与族人的面,亲了一下崔沅之的脸颊。
崔沅之当时分明怔住了,似乎没有料到明珠公主会这样做。
红色的口脂印在脸颊上面,女人的香气淡淡氤氲着。
明珠笑得坦然,崔沅之的神色却有一瞬的慌乱。
他望着厅堂中起哄的众人,被热酒蒸腾的,脸上浮起淡淡的薄红。
还是如往日一般,一身永不染尘的白衣,从不对人生气的温润好脾气,以及那张如玉的脸,害羞起来都是那么俊美。
崔沅之的默认让众人愈发兴起。
只听一修士打趣:“景云君从来都是循规蹈矩的君子,在外游历多年从不拈花惹草,极为可靠,明珠公主眼光真是不错!”
另一人小声说:“是啊,可是这偌大的一重天与那些数不清的妖族之中,多少男女倾心于景云君?”
“可景云君从未在天下人面前对他人有过任何越矩之举。”
立时,又有一人叫道:“这次,景云君却没有对明珠公主生出拒绝之意,答案岂不是显而易见?”
的确显而易见。
台下那沉默的少年也赞同。
自从遇到那位明珠公主后,沅之表现出了与往常不一样的耐心与热情。
热情到全然忘了,此行除却剿鬼一事,还答应帮他寻几颗夜明珠。
2. 第 2 章
同年冬月。
恶鬼被引上青蘅山,一场围猎正悄然展开。
哪怕事先早已布置周全,崔沅之仍对着少年细细嘱咐,语气里是止不住的关怀。
只不过,这关怀的却是别人。
“小灯,明珠的生死对此次计划能否成功至关重要,届时你定要与鹤渊一同保护好她,绝不能让她落入险境,更不要让她受伤。”
少年垂着眼,重重点头:“沅之放心,我会的。”
崔沅之思忖:“我们已与鬼族缠斗一年之久,伤亡越来越多,怕是不能再拖延下去了,此次定要不惜一切代价结束这场斗争。”
少年再颔首,有些沉默。
从极东之国回来后,他变得与从前有些不同。
不常笑了,也没从前那么爱玩,总是喜欢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崔沅之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摸了摸他的发:“待这桩事了结,必不会再让你如此受累了。”
“你最近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明珠的军队正在极东之海,我可以修书一封让他们为你寻找……”
这句话还没说完,少年便垂着头匆匆走了,丝滑的长发自崔沅之指尖拂过,痒痒的。
男人似乎还有许多话想说,可是张开唇,又像是失语般顿住了。于是他只得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那时他尚不知道,这竟是他最后一次碰触到他的小灯。
……
大雪漫山,寒风猎猎,无数鬼煞冲破青蘅山结界,攻上山巅。
为了完成崔沅之交代的任务,小灯已伤痕累累。
同宗的鹤渊将他抱在怀里,取出上好的疗伤丹药喂给他,收效却甚微。
小灯吃了两粒就不吃了,他将小药瓶推回去:“别再让我浪费了,都怪我平日里修炼不精,这才拖了大家后腿。”
“不许你这么说,跟这个有什么关系?”鹤渊沉着脸,压低声音道,“有谁像你那样拼命保护明珠公主的——”
正说到这,只见少年突然颤抖着推开同伴,呕出一口鲜血,渗入雪丛。
下一瞬,他晕了过去。
虽是闭着眼,但不知为何仍有一两分意识,隐约模糊间能听到声响。
他听到猎猎的风声,是鹤渊将他抱起,不知奔往何地。
没过多久,又听到鹤渊的请求声:“宗主呢,请宗主快救救小灯,他已支撑不住了!”
紧接着是崔沅之另一个法器的声音:“唉,有只难缠的厉鬼附身到明珠公主身上了,宗主正在想办法将那只鬼引出,听说这只厉鬼还曾附过极东之国国君的身,想必那位女君就是这鬼害死的,极难对付。”
“那小灯怎么办?若是这样等下去,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先喂丹药顶着,宗主必定会及时赶回来救治小灯的。”
鹤渊又喂了少年几粒,还是不见好转。
意识越来越沉、越来越模糊,小灯已听不见鹤渊同他人的谈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几声尖叫将他唤醒。
“快,快叫人来……小灯!小灯被鬼上身了!”
“宗主不是说了那厉鬼一引出来就杀掉吗?你们怎么看着眼睁睁厉鬼附身上去?!”
“不好,快叫宗主来!”
……什么声音?
好吵。
少年疲惫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正躺在山崖边的树下,许多人围着自己,面含担忧。
他觉得精神好了一些,缓缓捡起地上的剑,支撑着站了起来。
这时,一股奇异的暖流忽然充斥全身,紧接着周身爆发出巨大的怨气,将所有人击得连连后退。
他们都惊恐地看着他。
小灯发觉四肢早已不听自己使唤,他双手握住剑柄,摇摇晃晃地举了起来,对准附近的修士。
滔天怨气顺着四肢百骸涌向剑稍,裹挟着浓郁的杀气。
须臾,崔沅之与负伤的明珠公主从人群中走出。
下一瞬,众人便瞧见崔沅之面色冷沉,提着恒光剑,毫不留情刺入小灯的心脏!
“宗主!!”
青蘅宗的弟子们皆倒吸一口冷气,他们万万没想到宗主居然对小灯下了死手!
刹那间,大家的目光都落在那个被穿了心的少年身上。
鹤渊连忙向崖边走去:“小灯!!!”
众人听见清脆的碎裂声与厉鬼的痛叫声……只见一只女鬼缓缓抽离出少年的身体,咽下最后一口气,终于随着雪花消散了。
剑刃划破小灯胸前的红绳,一条长长的颈链忽地断裂。
穿了孔的水晶小球胡乱崩开,掉在厚实的积雪里,没有声音。
崔沅之的眸光却有一瞬被这些珠子吸引过去,瞳孔震颤。
四肢百骸失去力气,唯有心脏传来无法忍受的痛感,令少年有一瞬的双目失神。
他仿佛也陷入了不可置信与震惊之中,杏眼微微睁大,来不及做什么表情,眸中顿时失去光彩。
心口处鲜血喷涌而出,点点血花飞溅在少年精巧的下颌上,打湿脸颊。
他捂着心口,呼吸不畅,怔怔地说:“沅之,你那天并未说……”
并未说,你要杀了我啊。
小灯觉得很难过。
对于一个不事修炼的法器来说,崔沅之法力太过高强,受了这一击的他连跪下去的力气都没有,只得向后仰倒着跌落下去。
视线由崔沅之那张英俊的脸,渐渐移到白茫茫天空之中。
思绪尚且清晰,他在崔沅之的眼神中见到痛惜、震惊甚至是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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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唯独没有迟疑和犹豫……
然而,这就是崔沅之,为了天下百族安定,什么都愿意去做的崔沅之。
只可惜,一盏灯,其实是需要好好保护的易碎品,经受不了太过霸道的锐击。
少年无力地闭上双眼,身体跌下了悬崖。
……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只是个话本里的小角色,名字很随便,设定很随便,死得也很随便。
这辈子最大的作用便是见到主角,然后情不自禁被他吸引,再为他倾心付出所有。
而主角崔沅之天生仙骨,如山巅不可触摸的一抹云。
他肩负着承天之命,生来就是为了守护这时间的万千灵物。
无数妖兽、异族、修士与凡人都爱慕他,斗胆追求者更是数不胜数、趋之若鹜,却没有一个能得到他的真心。
也许这些人的宿命,就是为万人迷崔沅之献上一切,献上他们的仰慕、爱意与生命。
崔沅之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任凭路上遇到多大的坎,他总能化险为夷,达成所愿。
这故事没有结局,梦里不断发展,他与明珠公主订下婚约,后又解除婚约,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总有人在等他,总有人在陪着他。
而这个名叫小灯的配角,也不过是崔沅之锻造千锤百炼之心路上的一块磨刀石,不值一提。
回想他这短暂的一生,从少时的颠沛流离,再到与崔沅之结伴而行的这些年,充满了荒诞与玩笑。
更可笑的是,他对崔沅之那无法控制的爱慕之情也是被冥冥之中的力量操纵,全都是因为书中设定所致!
小灯恨恨想道:若重来一次,他绝不可能再喜欢上崔沅之。
……
此时此刻,天上天下,无数目光都放在这对崔沅之与明珠身上。
正如这说书人声情并茂讲着二人定情的故事,总是着墨于崔沅之救下公主的英勇,宾客的心思也紧紧牵挂着他们的纠葛。
故事中那个被毫不留情抛弃的角色,落在说书先生口中,也不过是个“崔沅之的仆从”。
少年倚着冰冷的墙角,听着一墙之隔内,酒客们身处温暖明亮的氛围中,探讨着对崔沅之的看法。
他低下头,借着酒幌灯的光看向自己布满裂纹的指尖。
眼眶湿热,两行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小灯突然很后悔,后悔遇见崔沅之,喜欢崔沅之。
因为喜欢他,他受了很大的苦。
脑海中闪过的片段残念,有青蘅宗小筑里藏匿着的、不同颜色的小珠,有崔沅之轻吻他时、纤长羽睫上凝成的小冰晶。
亦有某日,崔沅之见到明珠、为她扫去肩上落雪时那修长指尖上破碎的雪粒。
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
3. 第 3 章
说书的说完了,宾客们心满意足四散而去。
小灯不想再吓到别人,踉跄着找个地方躲了起来。
一时间,又只剩濒死的他撑着剑吃力行走在风雪夜。
谁能来救救他?
在人间流浪的这段日子里,倒也有好心的大夫试图为他疗伤,可他是被恒光剑击碎了本体,凡间药物只能医一医皮肉,实在无法延长他的寿数。
或许崔沅之可以救他。可他若真想救他,怎会到现在都不来寻?
小灯垂下眼,热泪又止不住地顺着脸颊一滴滴淌下来。
他不知道这些眼泪是为何而流,或许里面夹杂着痛苦、悔恨、不甘和浓浓的委屈。
浑身上下都痛……好痛。
他不想死,却不知天上地下谁可以救他。
蜿蜒的血痕,顺着长街,一路断断续续至城外。风一刮,薄雪扬起落下,盖住那痕迹,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
南水郡外,坐落着一处无名小观。
这观实在太小,像附近村民捐了香火随手铸造的,统共只有一室大小,却极其干净整洁。
小灯磕磕绊绊行走着,被观内的烛光吸引到这里,望着那间庙观,他忽然觉得好热,好温暖。
真的好热,简直热得受不了。
这里的天气变暖和了吗?
他扔了手中的剑,两手扒开破烂的衣衫,裸裎着胸膛,只穿着染血的单衣踏入堂中,再也支撑不住地跪趴在地上。
脸颊旁是一张磨得失了本色的拜垫,依稀可看出这庙里供奉的君子极受欢迎。
想必有很多人曾跪拜过吧。
于是他虔诚地闭上眼,用布满裂隙的双手交叠在头顶,诚心许起愿来。
他的愿望很简单,他不想死,他想好好活着。
可是,这个愿望怎么会实现呢?那以崔沅之为主角的话本早早判了他的死期。
天底下又怎么会有神明真能逆转阴阳,起死回生?一重天之上,根本没有真正的神仙。
人间跪拜的,也大都是一重天各宗名望极高的前辈,他们上缴供奉,以期德高望重的修士们能下界守卫地方安宁,除鬼降魔,仅此而已。
小灯慢慢想着,渐渐地躺了下来。
他缓慢地睁开眼睛,想看清那塑像究竟是哪位君子,心里只祈求着千万不要是崔沅之。
供案上烛台灯火闪烁,只见那塑像修得栩栩如生、十分威风漂亮。
入目先是一双缀着宝石的云纹锦缎长靴,再是那金色丝线勾勒的麒麟瑞兽缀在苍葭色的衣袂上,宽大的广袖内里叠着笔挺利落的箭袖,修长漂亮的手持着一柄折扇,那折扇还轻轻摇着……
这神像,竟会动。
少年一愣,定睛看去,原来是神像分裂成了一模一样的两个,一个会动,一个不会动。
会动的那个,还在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虽然这表情让信徒看了望而生畏,但小灯却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触动的情绪。
莫非,神像真的显灵了?
这个想法令小灯感到激动,他又竭力眨了眨眼睛,以期让视线变得更清晰。
逆着光,他果真看到一张如神祇一般俊美的脸,那双桃花眼让他倍觉熟悉。
是卫缙,这座观,供奉的居然是衔山君卫缙!
……小灯又变得迟疑起来。
卫缙此人,自己的确与他有过数面之缘,但二人说的话加起来不超十句,他会愿意帮他吗?
他只知卫缙是天授宗大师兄,修为高深莫测,在一重天的名气丝毫不输崔沅之,两人还是挚友。
他还知卫缙在人间的身份也极为贵重,就连住在大卫皇宫的小皇帝都要喊他一句小叔叔。
但他也还记得,鹤渊就对卫缙很是不喜。甚至也曾对他抱怨过:“衔山君虽实力恐怖,但常常因此有恃无恐,有时我族一民骚扰凡间边界,便要被他手下的修士追着屠尽一族,若不是我族人四散在各处,怕是真的要就此消亡了。”
在妖灵的口中,他向来是听不到卫缙什么好话的。有关于他的评价,大多都是冷血无情,桀骜不驯,心狠手辣云云。
但他的庙观,就连这么小小的一座,都被信徒们维持得干干净净,在百姓眼中,卫缙就是他们的守护神,给了他们多大的安全感啊。
小灯似乎被这个想法触动了,他手肘使力,带动着冻僵的手腕与指尖,触摸到那华贵的锦缎皮靴上,大约是想扯一扯显了灵的神像袍角,借此机会恳求他的庇佑。
但很可惜,最终效果大打折扣,他也只是指尖蹭了蹭那块面料。
像只冻僵的小猫,无论如何抓挠,也只是做做样子。
好在,那显灵的神像颇仁慈,只见他弯腰半跪下来,眼睛直勾勾盯着地上的少年,轻声问:“不知这位小信徒有何心愿未了啊?”
声音、声音也很像!
但这么温柔的神色,却和印象中的卫缙大相径庭,太不真实。
“求、求求你……”
小灯张开口,心里却想着:他不是人类,卫缙也会像守护凡间平民百姓一样给予他施舍么?
犹记得第一次见到卫缙时,是在青蘅宗的后山花园中。
彼时他还未能完全克制喜光的天性,平日里最喜欢躲在没人的地方偷偷晒太阳。
趁左右无人,他熟练地爬上院中的梧桐树,寻到了好位置便坐了下来。
那时洁白色的梧桐花扎满树丛,远远望去,很难瞧出树上有人。
他顺手从树干上捡起落下的一朵,放在手心里不住把玩。
没过多久,不远处传来几人低低的絮语,那交谈声越来越近,几近树下,其中一道声音正巧来自崔沅之。
崔沅之平日里是惯不让他上树的,他心里一紧,指尖拨开花枝去看,掌心破碎的花瓣随风飞出,引起了其中一人的注意。
“谁在树上?”
小灯被这话吓了一跳。
紧接着,卫缙便踏入他的视线。
他身姿挺拔修长,穿着苍葭色的外衫,墨发由玉冠高高束起,手中摇着一把折扇,正站在树下抬头向他望。
对视的瞬间,两人俱是一怔。
只见树下的男人剑眉入鬓,生着一双漂亮多情的桃花眼,鼻梁高挺之下,薄唇轻抿,似笑非笑。梧桐花瓣落在他的肩上,被他修长的指尖轻轻扫去,露出其下金线钩织的银杏纹样,他瞧上去通身华贵,气质不凡,周围几人都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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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存在而黯然失色。
卫缙收起折扇,望着梧桐花交相掩映下的少年,慢悠悠道:“这宗门里,怎么还藏着一只梧桐小花仙?”
他话音甫落,就见梧桐树震了震,树上少年小声惊呼,向他掉落而来。
小灯紧张地闭上眼睛,忽觉腰身一松,被人稳稳当当接在怀里。
这时,崔沅之温润的声音也由远及近:“叫衔山君误会了,他是小灯,并非什么花仙,我与你说过的。”
小灯闻言睁开眼,就见卫缙正垂眸盯着怀里的自己。
白色的梧桐花窸窸窣窣着掉下来,落在两人身上,他听到卫缙道:“如此散漫,不如送去天授宗学学规矩。”
对,他想起来了!
卫缙觉得他没有规矩。
小灯顿了顿,望着显灵的神像,努力说道:“救救我……我会、会努力……听话……”
那神像摇摇折扇,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了抚少年的脸。
触感冰凉,如已死之人。
神像嘴角好不容易扬起的微笑又抚平,眼神也冷冽下来。
见他表情变幻,小灯不由提心吊胆,可他实在没有力气说更多的字了,只得重复着:“救……救我吧……我不想死……”
边说着,最后一丝气力也变成委屈的泪,从眼眶里流出来。
“我……听话……”
“求、求求你。”
“好好好,”神像立刻又重新展露笑颜,“我就是来救你的,不要哭,也不要睡去。”
小灯怔着,只见神像的手轻轻贴在自己心口,汹涌的灵力霎时灌入自己体内,让他觉得更加温暖。
他不可置信地问:“真、真的……救……救我吗?”
神像眨了眨眼:“自然,作为交换条件,你可不要闭眼。”
他竭力给少年灌输着灵力,却挡不住他的身体像一只四处破了口的风箱,那灵力在他周身巡游一圈,又迅速消散了。
起不到任何作用。
可小灯浑然不觉,他只感觉这么多些天的流浪,撑死吊着的一口气,都是值得的。
他听话地睁着眼,说:“谢、谢。”
然后浑身放松,变作一动不动了。
良久,卫缙面无表情地收回手。
指尖探向少年鼻息,早已没了呼吸。
他死了。
可还睁着那双漂亮的杏眼,便是脸上与四肢俱蔓延着开裂的纹理,也不影响他是个貌美的孩子。
卫缙握紧扇柄,无声合上少年的眼皮。
罢了,也不过是更麻烦一些,不妨事的。
少年的身体开始慢慢发生变化,最后一点灵力泄去,变成灯的一角碎片,其余的部分却一无所踪。
原来他的本体早已丢得七七八八,现在看来,事情又变得更麻烦了一点。
卫缙抚摸着扇柄上刻的字,眸色沉沉。
那折扇原是皇室代代相传的一件宝物,幼时他喜欢,就带去了天授宗,自此从未离过手。
那字也是他兴致来时随意刻的,正是“拨雪寻春,烧灯续昼”。
明亮温暖的庙观里,显灵的神像自言自语。
“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就是雪昼。”
4. 第 4 章
三年后。
天授宗就坐落在一重天正中心,此地汇聚天地灵气,是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修仙宝地。
春晖殿外,一名身姿清隽挺拔的红衣少年缓缓拾阶而上。
随着动作,耳间那对朱樱样的琉璃珰也跟着晃动起来,张扬的衣袂猎猎而飞,露出银丝织就的火焰纹理。
未走几步,眼前忽闪过一道白影,有人发了疯扑上来拽住他衣角。
“雪昼大人,雪昼大人求您救救我!”
“……”
少年低头看去,原是一个有几分眼熟的内门弟子正抱着他的腿哭嚎。
“弟子已知错,弟子真的知道错了,弟子不想死,只要您去给大师兄求求情,弟子定不会被逐出宗门外的!”
没等他这句话说完,立时有两名修士将他扒拉开,低头解释:“不慎叫这贼人冲撞了您,还望雪昼大人恕罪。我们现在就押他去刑场,不敢耽搁。”
“没事,”雪昼仔细拂了拂衣摆上的褶皱,奇道,“这是怎么了?”
那弟子:“三位师兄方才在正殿处理了一桩案子,正与这贼人有关。”
“听说此人与一妖族恬不知耻无媒苟合,公然在后山野合数次不说,今日更是将那精怪带入后殿书阁办那事,简直狂妄不堪。我等奉律办事,正要送他去刑场除尽修为,丢入山下。”
原来如此。
雪昼心中不由泛起一丝嫌弃,让出路来,体贴笑道:“那便不扰各位办案了,去吧。”
他正欲离开,那将要被剥去修为的弟子不知从何而来生出一股巨力,挣脱众人爬过来,重新抓住雪昼的衣角,手臂紧随其上,紧紧攀住他的手腕。
雪昼只觉腕间狠狠一痛,条件反射挣开,冷声道:“你这是干什么?”
那人大喊:“分明你替我求求情,大师兄便能网开一面,留我在天授宗,为何你不肯帮我?我与她并非苟合,若不是宗门不许异族相恋,我早就和她结为道侣了,算我求求你了,求你替我在大师兄那里美言几句!”
那弟子殷切切望着眼前的俊美少年。
立时有人叫道:“你个混账东西,还敢叫雪昼替你向大师兄求情,看我不好好教训你一顿——”
“没关系,”雪昼抽回手腕,出声安抚,“我来与他说。”
那犯了事的弟子一瞬不错开地看着眼前的清冷少年。
雪昼杏眼微垂:“天授宗律令第一条,异族不得和奸。为何明知故犯?”
“我与她怎能算作和奸,那花妖只是个善良的妖怪,是我心悦之人,”那弟子道,“更何况这偌大一重天多少人妖相恋的例子,凭什么偏偏是我、是我就不行?”
雪昼:“你自然是行的,只不过,不能在天授宗。”
他挥手:“好了,带他下去……”
“——我不走!”那弟子抬高声调打断,“纵然天授宗不许异族之间产生私情,可这刑罚未免太重,若是废了我的修为又不许我去外门讨生活,这跟直接要我死有什么区别?”
雪昼皱眉,又重复了一遍:“带他下去!”
两人上前按住那弟子,后者被迫低下头去,愤愤然:“雪昼!你分明也不是天授宗门下弟子,不过是他卫缙的奴隶罢了,平日里做做春晖殿的管家掌事,下山捉捉鬼,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我卑躬屈膝求你,你为何对我的诉求不理不睬?”
“你并不是人,你是神器自行生出的灵识啊!怎就不能理解我们?若是有一天你也爱上了某个人族,难不成你也要废去一身修为,沦为草芥被人丢弃下山去?”
“你且看着吧!卫缙如此冷心冷血、不通人情,迟早有一天也会因此抛弃你!”
雪昼却仿佛没听到这句话一般,漂亮的背影早已消失在他视线中。
旁边有人道:“你这人说话怪不积德,雪昼才多大年纪?怎能叫你如此污蔑。”
那弟子还想叫嚷些什么,却已经被人堵了嘴,拖拽下去了。
天授宗之中时有弟子不服雪昼的,说起来这人并不算头一个。
但他们却并不敢放在明面上,只因对大师兄卫缙实在是又敬又怕。
先时,卫缙满手伤痕回到天授宗,一语不发地将自己关进后山,一闭关就是两年。再出现时,身后便跟着一个陌生少年,他对外唤那少年雪昼,众人自然不疑有他。
直至后来,雪昼跟随卫缙多次下界捉鬼,众人对他实力有目共睹,这才渐渐生出敬佩之意。
全宗门上上下下都以为雪昼是卫缙手中折扇化出的器灵。
实则,是卫缙动用起死回生之术,将他仅有的灯魂封入那把扇子中,这才给了他新生。
……
殿外的动静,隐隐约约传入正殿中。
春晖殿乃是天授宗大弟子卫缙居所,此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假山叠石,宛若无上仙境。
瑞兽铜炉烧着凝神香,一室宁静。
雪昼走进来,并未见到主人身影,便依惯例自寻去后殿。
推开殿门,影影绰绰的珠帘后,只见卫缙正手捧一卷,坐在棋局前自弈。
少年顿时屏息凝神,不知怎的,今日心跳竟比寻常快上些许。
他撩开帘子走上前,垂眼跪伏在卫缙膝侧,如瀑般柔顺的墨发披散在肩两侧,鬓后两簇纤细的辫子击打着耳间的朱樱琉璃珰。
“拜见衔山君。”雪昼行了个极标准的礼。
从这个角度,居高临下望去,只得看到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上睫羽轻颤,乖巧无比。
哪怕是跪着,少年背脊也绷得挺直,如同一棵红红火火的挺拔小树,透着生机勃勃的味道。
过了许久,才有一只手将他捞起。
那手掌厚实有力,裹着紧贴皮肉的黑色皮质手套,雪昼望见了,连忙将指尖放上去,跟着站起身来。
可即便隔着一层皮料,也能觉出那掌心灼人的温度,热得他几欲想缩回手。
小心翼翼抬眼望去,不期然正撞入桌案前卫缙那双深邃慵懒的桃花眼中。
瞳色沉如墨玉,眼尾微上挑,眉骨高耸峻挺,不笑之时,便带着隐隐的压迫感。
少年心跳一滞,忙抽回手指,还未说些什么,便听卫缙幽幽道:“雪昼回来得可真晚。”
“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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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耽搁?”
雪昼声音清润:“……皇宫里又来了信,我替您代笔一封,故而来迟。”
卫缙裹着手套的指尖弯曲,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那颗莹润的白子。
又问:“回的什么?”
“皇帝说,宫中闹鬼数次,想求衔山君下界捉鬼。算上先前寄来的已有三十余封,宗主见状,便做主要我回信应下此事。”
须臾,卫缙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既然师尊发了话,照做便是。”
雪昼想了想,又道:“还有方才……殿外那惹下祸事的弟子拦住了我。”
“哦?”卫缙眯起眼睛,似乎来了些兴趣,“他找你麻烦了?”
“他托我给衔山君求求情,叫您饶他一命,”雪昼如实相告,无比嫌弃,“可他犯下那等丑事,实在令人难以启齿,我自然不会帮他。”
卫缙冷笑一声,挑眉:“人无廉耻,百事可为。”
雪昼点点头,顺着他的话应和:“衔山君说的是,他也太不知耻,这般行事,和那些什么道理都不懂的禽兽有何分别。”
这时,卫缙的视线扫过来,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忽地合起书卷,自案前站起。
……怎么了,难道自己说错话了?
雪昼仰头看他,心下生疑,悄悄后退两步,显得有些紧张。
卫缙穿着一袭苍葭色锦服,他生得高大挺拔,肩宽腿长。少年收回视线,从那一丝不苟、层层叠叠的衣衫交汇处可看到隐约浮现的胸肌轮廓,再往下走,便能看到那腰带收束着的,侧腰处自然凹陷的布料褶皱。
不由心道:……怪事,我今日这是怎么了,闲的没事注意这些做什么。
雪昼闭了闭眼,企图静心。
再睁开时,卫缙已走到他身前,垂眸细细打量着他的脸,赞道:“雪昼不愧是我宗圣物,才来不到三年,人情理法已然了熟于心。”
听到夸奖,少年下意识有些飘飘然,连忙说:“正是,衔山君尽可放心,我会掌管好春晖殿一切大小事宜,再不让这等脏事污衔山君的眼。”
卫缙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意味深长地走了。
若是往常,雪昼定不会觉得这鼓励般的动作有什么不对。
可今日不知怎的,那手抚上肩臂时,一股酥麻的触感自后颈传遍全身。
仿佛有人在他身体里点了把火,卫缙经过他身边时带起的风猝然吹大了火苗,烧得他浑身难受。
待卫缙步出殿外,他已经支撑不住般腿软。
探出手抚了抚脸颊,更觉热烫非常。
难道方才在卫缙面前……便是此番情态?
怎能在衔山君面前那样无礼?
雪昼当即催动法力运转了一个小周天,以探查身体里的异样。可不论是丹田还是识海都清明一片,叫人无从查起。
奇怪,哪哪都没事。
雪昼还是觉得自己身体出了毛病,他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对卫缙那可是敬仰无比,绝无可能生出什么龌龊心思。
该去看看大夫了。
他捂着快速跳动的心站起身,快步离开春晖殿,向医馆行去。
5. 第 5 章
转眼又是几日。
天授宗发出的回信于三日后抵达人间的皇宫。
大卫的小皇帝看了信,一拍桌案从龙椅上站起,喜道:“皇叔终于答应助朕捉鬼了!快快,吩咐下去,朕要好好款待天授宗派来的修士们!”
万事俱备,他又唤来内侍:“记得将朕后宫那些讨趣儿用的小妖们锁起来,万不能叫皇叔瞧见,他一向不喜这些异族。”
那内侍心领神会,匆匆出去了。
待到天授宗一行人抵达皇都,皇帝又赶了个大早,沐浴焚香,梳洗打扮。
适逢临近年关的腊月,天降小雪。
听到宫侍禀报,说宁亲王已带着众修士入了宫门,他立刻风风火火地前去迎接。
噔噔噔快步沿石阶而下,就见他那皇叔正抱臂悠闲着走下御赐的金辂车,腰身笔挺,衣袖猎猎而动,一派仙风道骨之姿。
皇帝欣喜开口:“皇——”
叔字还未喊出,就见卫缙转身撩开辂车的门帘,不多时,里面又钻出一位红衣美人。
小皇帝急忙刹住脚步,嘴巴微张。
皇叔什么时候能够忍受与人同乘了?
他惊在了原地:“叔,这,是?”
那美人看上去极为年轻,定睛细看,才分辨出是个少年。
只见他背着一把金色的云纹长弓,浑身上下都戴着华贵的宝饰,尤其是那双朱樱琉璃耳坠,好不耀眼。
皇帝按捺不住好奇心,歪着头看向卫缙身后,再张开口,声音也不由放轻了:“不知这位仙师如何称呼,朕觉得你十分面生,不记得从前见过你呀。”
少年恭敬道:“在下雪昼,是衔山君的属下。”
雪昼……这名字有些熟悉,皇帝一时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
但此时也由不得他细想,目光瞟到一旁面无表情的卫缙,连忙狗腿地凑上去:“宁亲王这一路可劳累辛苦?朕已命人吩咐下去,为仙师们安排好地方休整,再过几日还有一场盛大的接风宴,为众位仙师接风洗尘。”
卫缙俊眉一挑,并不拿正眼瞧他:“多谢陛下美意,不过,陛下千辛万苦唤臣来此,想必不是为了吃几口饭吧?”
语毕,他拍拍手,也不顾皇帝的反应,扬声吩咐道:“雪昼,你带人下去搜查一番,看看这皇宫到底藏了何方厉鬼,搅得陛下不得安宁!”
天授宗弟子对皇帝行完礼,纷纷训练有素地四散开来,向着皇宫深处走去。
这般肆意张狂,惹得内侍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不该拦下,他们瞥见皇帝袖中的手指缓缓收紧,吓得大气不敢出。
毕竟先帝驾崩时曾留下遗诏,宁亲王在朝时位同摄政王,可协新帝处理大小政事,他们就算想阻拦,怕也没那么容易。
皇帝想起自己私藏的那些貌美小妖,讪笑:“皇叔,这宫里闹鬼的事儿自然是要查的,但怎能如此草率就……就……”
卫缙垂眼瞥他,眸中闪过一丝轻蔑,他背过手,十分潇洒自然地拾级而上,向太极殿内走去。
俨然将皇宫当自己家一般。
皇帝咬牙切齿,望着他的背影,这才注意到卫缙那双黑色的手套,却不见他惯爱拿在手中的折扇,微微惊讶。
皇叔这手是怎么了。
……
禁宫深深,红墙黑檐,偶有路过的宫女内侍,不时向这边张望。
雪昼举着一方石雕罗盘,仔细搜寻。
不怪小皇帝隔三差五的往一重天递信,这皇宫中果真有鬼,不过气息却并不浓郁,想来不难对付。
寻到一处萧索的宫殿,罗盘指针疯狂转动,直指殿内一处房屋。
雪昼抬头看了眼宫殿门口的牌匾,犹豫几瞬,还是走了进去。
脚下砖瓦都镶嵌得严丝合缝,瞧上去规矩板正,干干净净。
可这里的每一处罅隙都好似生着一双眼睛,暗暗地盯着入侵者,视线贪婪。
雪昼不由对这阴森森的地方生出抵触。
那道莫名其妙的窥视就藏匿在阴暗的角落里,黏稠,怪异,令人倍感不适,且具有浓浓的侵略性。
每当他感觉到背地里有谁阴恻恻地望着他,目光如舌头一般一寸寸舔舐过自己的皮肤,便浑身发毛,不适感便油然而生。
就在这时,身后忽地传来一道叹息。
雪昼当即转过身,利落地抽出弓来,顺着声音方向看去。
什么都没有。
雪昼蹙眉,抬高声调:“谁在这里装神弄鬼?”
又一道轻飘飘的笑声传了过来,这次距离雪昼极近,几乎就贴在他耳侧!
那不可名状之物似有体温,少年只感觉有什么东西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他的耳垂,闷笑声越发快意起来。
“是谁?!”
雪昼当即感觉那只耳朵不能要了,他反应极快袭去,那东西却化作一团黑烟,一溜烟窜出殿外,逃跑动作那叫一个快。
拉开金弓,只听“啪”的一声,一道极其明亮的流光箭破空射出,速度快得仿佛要将空气撕裂成两半。
追到宫门口时,恰好与同样拿着罗盘赶来的几名弟子狭路相逢。
为首的青年名唤祈徵,乃宗门三师兄。
他见到雪昼,立刻招呼道:“雪昼也是为那团雾蒙蒙的鬼而追来的?”
雪昼点点头:“我们一左一右,夹道追击。”
“好!”
皇城之上,可见无数道飞影向城外掠去。
天授宗弟子们顺着那东西逃跑的踪迹一路追到城郊一座破败的道观。
祈徵再不犹豫,率先推开门闯了进去。
带人四处搜索一圈,却寻不到这怨气的尽头。
只见这道观四处贴满黄色鬼符,其上写着歪七扭八的字。
他嫌恶地说:“不用猜,写的肯定又是那些垃圾话!”
定睛一看,还真是。
只见那符上写着:“皇帝小崽子,就凭你个毛没长齐的也配掌管大卫?明年是你登基第四年,我们鬼族会倾巢出动,不死族一脉将会接管人间与一重天,达成永治!到时候看我们杀不杀你就完事儿了!”
这字条污言秽语,且因字数实在过多,正背面都写得满满当当,看得人鬼俱是眼晕。
祁徵叫道:“这些下作小鬼真是狂妄,近年来总是用这种妖言蛊惑人心,光是咱们烧毁的这些都有多少了,便是宗门的藏书阁都不见得有这许多纸页!”
另一弟子道:“三师兄,此事可还要回去禀报宗主?”
祁徵:“自是要的,但在这之前,先让我看看是何方厉鬼藏身此观。”
他抽出紫霜剑,带着几个师弟师妹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查遍整座庙观,均无所获。
眼下,唯有贡案与那座高耸神像还没被动过。
这神像极有可能是一重天的前辈,祁徵作为后辈,是不太敢对那塑身不敬的。
他又将罗盘对准神像,只见盘上指针疯狂抖动,怎么看怎么都在暗示这里有问题。
须臾间,他犹豫开口:“这里是什么观,你们可看出供奉的是哪位君子?”
众人上下打量神像:“看着像位年轻的前辈,这民间塑身时样貌全凭想象,着实难猜。”
祁徵又问:“年轻?会不会是大师兄啊?”
当即有人反驳:“怎么可能,咱们天授乃是天下第一宗,大师兄更是青年翘楚,他的庙观断不可能萧索至此。”
听上去极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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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祁徵不再迟疑,他命中人退下,剑光一闪,对着那神像便劈了过去。
涂金塑身十分坚固,然那剑更为坚韧,霎时就将其砍作两半,浓重的黑雾铺天盖地倾泻而出,只见一个阴影飞身而出,对着祁徵扑过来。
其余人皆被这浓烈的怨气冲撞出堂外,祁徵更是被那鬼影压在身上,鬼爪如利刃一般划破他的脖颈。
祁徵发出痛叫,偏过头堪堪躲去,下一秒,那鬼爪又袭上他的胸膛。
这厉鬼的法力怎会如此高强,比寻常那些杂碎尸鬼厉害数倍不止,实力竟在他之上!
即将面临剜心之痛时,一道强烈的罡风自堂外飞来,三支流光箭羽精准向鬼面射去。
红衣少年踏入堂中,闯进黑烟,与那不可名状的玩意交起手来,两厢对比,谁也不落下风。
祈徵在一旁看得着急,又怕自己上前帮忙会打扰到雪昼,悄悄攥紧剑柄,大气不敢出一下。
那鬼影并不恋战,见赢不了,便趁乱融入黑暗中,眨眼间消失了。
雪昼则借着观内烛火探了一遍,发觉已无怨气,这才走到祁徵面前,弯下腰认真地打量着青年的伤势。
“感觉如何,需不需要我助你疗伤?”
祁徵脸一红,登时捂着流血的脖子站起来:“这点小伤不妨事的。”
随后他将方才发生的事与雪昼一五一十地讲清楚。
雪昼听罢,微微皱眉:“皇宫内怎会有如此厉鬼?这真是怪事一桩,不过你不要担心,回去我自会向衔山君禀明。”
祁徵颔首:“若是大师兄处理此事,定能很快水落石出。”
其余弟子连忙上前将祁徵扶起,雪昼的目光则落到那碎裂的神像上,充满了探究。
他指了指满地的碎片:“不知这里供奉的是?”
祁徵懊恼道:“我们方才也没认出来,这位君子的衣袍并非三大宗门的制式,想必是某个名不见经传的修士吧。”
雪昼听了,从随身的荷包里抽出几块金元宝,顺手放进那掉了漆的檀木捐箱,便出门处理那些符纸了。
有两位弟子悄悄凑在一起闲话:“雪昼大人腰间的环佩真多真漂亮,走起路来叮咚作响,真好听。”
“你就羡慕吧,那些可都是皇帝这些年献给大师兄的珍宝,我们只有看的份。”
祁徵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打断道:“好了,有什么话路上再叙,我们赶紧回宫,幸而也算有惊无险。”
话没说完,他突然被脚下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摔个踉跄。
低头一看,那神像的脸部碎片被他踩了个严实。
他捡起来,伸手掸了掸上面的灰,这时旁边的弟子奇道:“咦?这神像有颗泪痣。”
祁徵不以为意:“泪痣如何?”
“泪痣啊!三师兄,”那弟子小声道,“一重天不刚巧有位君子也有一颗一模一样的泪痣?”
祁徵:“谁啊?”
“景云君,青蘅宗宗主,崔沅之。”
“哎呀!”祁徵如梦初醒,“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也不怪三师兄,那青蘅宗在这里名号不响亮,凡间少有几城为他修观的。”
祁徵有点后悔:“可景云君与大师兄是好友,我劈了他的神像,岂不是也在对大师兄不敬?”
那弟子指了指捐箱,安慰道:“这有什么,咱们这不是赔付了嘛。”
祁徵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赫然回想起方才雪昼留下的黄金:“对啊,雪昼那些金子够给他修十座八座豪华道观了,我们也不算对不住景云君。果然,雪昼人美心善,堪为宗门楷模,我就知道大师兄看扇子的目光准没错!”
他们一行人便高高兴兴跟着雪昼离去了。
6. 第 6 章
回宫路上,雪昼趁着众人没注意,实在忍不住悄悄将衣领扯开了一些。
许是才酣战一场的缘故,体内邪火躁动,横冲直撞,叫人手脚发热,一时真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正是寒冬腊月,冷风灌入颈间,才让发烫的皮肤稍微凉了下来。
那种感觉又来了。
自上次在春晖殿觉出身体有异,雪昼便注意起自己这个怪病来。
先是,五感异常敏锐,同他人稍微触碰一下都会让心跳加速。
后来肢体也渐渐失控,每次接近衔山君,他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贴上去,以缓解体内某种难以启齿的空虚感。
为了禁止自己做出这等失礼行为,这些天他已尽量减少与衔山君见面的次数。
便是今日下辂车时,衔山君伸过来的手,他都极力忍耐才没有搭上去。
当时衔山君神情明显僵了一下,一定也注意到他不对劲了。
怎么办,怎么办。
私下里也不是没找过宗门内的医修,他们的回应皆如出一辙:
“你这既没中药也没中蛊,身体一切如常,怎会有这等症状?印象里这神器灵识是没有发情期这一说的,不若你向大师兄求求情,叫大师兄给你看看。”
连日以来,每逢难受时,这句话总在雪昼脑海里回荡。
可只要一想到那日在后殿,卫缙对那与他人和奸的弟子露出嫌恶的神情,他就觉得实在没勇气开这个口。
若是用这等私密事向衔山君求助,他会不会也觉得自己是个管不住七情六欲的禽兽,将自己轰出宗门外?
更何况自己在宗门里的形象不说冰清玉洁,洁身自好总是有的,若是做出什么丑事,以后还怎么混。
雪昼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当时他也严词拒绝了这个提议,那几位医修又笑道:“或许是你身体到成熟的时候了,也该寻个伴儿了,这神器毕竟与我们这些条律严苛的修士不同,不必过分克制自己,只要不触犯宗门律令,一切好说。”
只要不触犯宗门律令,一切好说?
那究竟要如何操作,才会帮自己泄去这股邪火……
“雪昼,你在想什么呢?”
思忖间,身边冒出一个身影,赫然是祈徵。
雪昼瞬间回神,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忙笑道:“我在想,皇都里有没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之前没来过这里,便想到处看看。”
“你想玩儿,那就在这里停下啊,左右宫里的小鬼都肃清得七七八八,不着急,”祈徵对着皇宫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不过我要先带着师弟师妹们回去复命,怕是不能陪你一起。”
雪昼本也只是随便找个托辞,但见祈徵大手一挥,带着剩下的弟子们急匆匆继续赶路,将他甩在身后,便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好不容易只有自己一个人了,这倒是个机会。
雪昼四处张望一番,目光落到一家医馆的牌匾上,须臾后还是走了进去。
……
皇宫,太极殿。
满室寂静,宫婢与侍从惊恐地跪下来磕头。
“宁亲王,宁亲王三思啊!”
大殿之上,面色不善的卫缙越过神情难看的小皇帝,走到龙椅前不紧不慢坐下,开始翻阅书案上的奏章。
下首处,小皇帝捂着发烫的半边脸,眼睛里闪过耻辱、不甘、愤恨等情绪。
刚刚卫缙,卫缙居然胆敢掌掴他!
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他忍了又忍,竭力掩去眸中情绪,最终只得咬着牙开口:“你们……都给朕退下。”
待人走光了,他酝酿着想说些什么,这时卫缙随手将几份奏章摔到他身上,拦住他的下文。
“卫越泽,看看你做的好事!”
皇帝弯腰捡起奏章,对着上面的字愣了半晌。
此章乃监察御史上奏:休介郡水源异变,不少百姓感染时疫,先时只占三成,现下已近大半。
后一份写的是:河佛安郡近来天有异象,时有城民雨夜遇鬼。
最底下那则:宫海一郡数人陷入昏睡,变成干尸。
“……”
这些事情处理起来说难也不难,但他犹豫着磨磨蹭蹭,最长的一桩案子竟拖了三月之久。
皇帝冷汗涔涔,慢吞吞想着说辞:“皇叔……休介时疫还未调查清楚,朕怎敢对皇叔妄言,总想着,弄清缘由了再与皇叔探讨。”
“再说,朕三请五请,皇叔不是总不肯从一重天下来么……若真说起来,此事皇叔也推不开干系。”
卫缙阴晴不定地笑起来:“你写信只顾着说自己头昏脑胀做噩梦被小鬼缠,何曾提起过天下大事。我没有提着刀下界来杀你已是给你面子,还妄想我替你杀鬼?”
他说话极不留情面,皇帝脸色涨红,却不敢反驳。
毕竟他知道,卫缙就是个疯子,若是疯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皇叔,朕错了!”皇帝干脆话锋一转,哭丧着脸,“鬼族狡诈多端,朕实在不敢轻举妄动。但除了这些案子,其他事情朕都亲力亲为,每天泡在御书房里,从不敢懈怠的。”
听到这话,卫缙只是笑,笑得皇帝心里发毛。
他掀开堆叠着的奏章,从里面抽出几本书,哗啦啦摔进皇帝怀中。
“皇帝泡在御书房里,该不是每天在看这些东西吧?”
只见那几本书厚薄不一,边角磨损卷起,一看就是被人常常翻阅,分别是《三年研鬼,一年实战》、《白天捉小鬼,不瞌睡》、《夜里杀恶鬼,睡得香》和《名仙师解答:当我们在捉鬼时我们在捉什么》等。
原来,当年青蘅山上一战,景云君与氐人族合作击退鬼族一事就引起了民间极大关注。
这三年来,鬼族一直蠢蠢欲动,一重天和凡间也在持续研究这不同的鬼之间有何分别,为此还专门出了许多书籍详细注解。随着人妖鬼三大族不断交锋,体系越发完善。
将这些书抖开,里面下雪花似的纷纷扬扬洒出发皱的黄色符纸。
正与祈徵雪昼等人在皇郊荒庙里见到的那些内容相同。
皇帝后怕地说:“这、这符纸上说朕不配当皇帝,朕实在是害怕,才寻来这些典籍看一看。”
他放下那些书,连忙道:“朕不想让大卫处于鬼族统治之下,皇叔你可是天上的衔山君啊,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卫缙从案前站起,迈开长腿向殿外走去。
皇帝当即拦住他,抱上他的大腿,哀嚎:“皇叔——”
卫缙居高临下看着他,板着那张冷漠俊美的脸。
皇帝紧紧攥着手中的布料,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说道:“过了这个腊月,就是朕的第四年了,这人间本就是卫家的天下,是断不能拱手让于鬼族的。实不相瞒,朕这次除了请皇叔下山,还广邀一重天各宗共聚皇都共同商讨办法,打的就是贺青蘅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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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极东之海联姻的名义。”
此语一出,卫缙神色微变。
皇帝却还自顾自道:“这景云君即将与极东之国国君定下亲事,两人缠缠绵绵也三年了,借着这个修成正果的机会,为我大卫所用,岂不正好?算上时间,其他各宗也该到皇都了。”
听说氐人族天生蛟尾,可以操纵海域内一切生灵。
皇叔是从不屑与那些妖族异兽结盟的,可景云君崔沅之不一样,他同那么多异族有情谊在,说不定能在这事上帮大忙。
思及此,皇帝抬头观察着卫缙的表情。
后者转了转手腕,箭袖处嵌着的宝石反着莹润的光泽,只听他冷声吐出一个字:“滚!”
皇帝连忙放开手里的衣摆。
卫缙冷沉着脸,一语不发离开了太极殿。
皇帝坐在地上,望着一地狼藉,悄悄收紧十指。
殿门外,雪昼早已立在一旁静候。
他乖乖站在那,双颊至耳尖红红的,衣襟处鼓鼓囊囊,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见衔山君走出太极殿,忙上来汇报宫中捉鬼一事,顺便将城郊那座观庙发生的经过也一并说了出来。
卫缙静静听着,目光微垂,落在雪昼耳尖。
“衔山君,现下唯余那只法力高强的还未伏诛,我们要不要循着他逃跑的踪迹一路追去?”
少年清润的嗓音如淙淙泉水,安抚着卫缙稍显烦乱的思绪。
“可这样一来,宗主派这么多人下界是否有些小题大做,毕竟这次的任务也不是什么难事,还要大家兴师动众地来一趟……衔山君、您?”
卫缙忽然伸出手,捏住雪昼右边的耳垂,指间隔着手套轻轻摩挲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了雪昼,他登时打了个抖。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异样感觉腾地化作熊熊火焰,自心间向四肢百骸迅速涌去,浑身燥热。
衔山君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雪昼双手迅速收紧,脸颊热意翻腾,忽然有些耐不住的样子。
只听卫缙漫不经心地问:“这右边的怎么少了一只?”
他收回手,神色自若,仿佛刚才对着少年的耳朵捏来捏去的不是他一般。
雪昼愣住,下意识摸了摸右耳,发觉那里果真空荡荡的,心里打了个突。
平日里惯带的首饰全是他努力得来的奖赏,且都是从衔山君的私库出的,样样都珍贵不已。
怎么会不见呢?
卫缙瞧见他红着脸懵懵的模样,微弯下腰,仔细端详起雪昼的焦急神色来。
雪昼被他明晃晃的视线一盯,身体似乎经不起这样灼热的打量,声音也微微颤抖:“是我的疏漏……将您的赏赐弄丢了,求您责罚。”
“责罚?”卫缙嗤笑。
不过一只不打紧的耳坠罢了。
他眸光闪烁不定,探究道:“雪昼近来总是表现出很怕我的样子,若是旁人见了,怕是要猜我私下里如何苛待你呢。”
雪昼的回答滴水不漏:“怎么会?谁敢这样说,衔山君明明待我最好了。”
卫缙那双桃花眼掠过一丝奇异的神采,他这才勾起唇:“得雪昼此话,我就放心了。”
“至于雪昼先前说的那只鬼,暂且不必着急,宗主派我们来这里,本就不是为了替卫越泽杀几只小鬼。”
习惯已经让雪昼自觉臣服于卫缙的一切命令,他只得乖乖点头:“是。”
7. 第 7 章
夜里回到房间,他连忙将浑身上上下下都寻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那只丢失的耳坠。
细细回想,也记不起是何时丢的。
雪昼对自己的东西一向爱惜,思索一阵,还是决定出去找找。
此时祈徵听到有人敲门,还以为是宫中出了什么事,打开门一看,略为吃惊。
“雪昼,你怎么来找我了?”
门外,少年将耳饰褪得干干净净,他伸出手,掌心躺着一只朱樱琉璃坠:“我的首饰丢了一半,想问问你有没有见过?”
祈徵长长舒了一口气:“嗨,我还当是什么,险些以为是我做错了事,大师兄唤你来找我去挨训。”
雪昼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是我吓到你了。”
“别别别,不用跟我道歉,”祈徵凑上去看了看他的手心,给他支招,“要不我们托几个宫人一起去找找?若是宫内都找不到,想必一定是丢在回宫的路上,被别人拾走了。不过这耳坠长那么漂亮,找回来的可能不是很大。”
雪昼忙问:“那今日在城郊的庙观,你可见到我戴着完整的一对?”
祈徵实在想不起来这些细节,当时他的目光全落在雪昼的脸上,哪注意这些微末之处。
想了半天,他才不甚确定说:“好像当时就已丢了一只。”
雪昼:“既然如此,那这耳环大约就是在宫里丢的了,我现在就去找。”
他对祈徵连连道谢,转身攥着那只朱樱坠快步离开。
这本来也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雪昼并不打算使唤那些宫婢给自己干活,但没有皇帝的允许,他也无法擅自去后宫,只得在太极殿附近打转。
入了夜,太极殿仍灯火通明。
雪昼隐隐约约瞧见不少人立在殿前,皇帝就站在人群中,正紧抓着一个人的手不放,不知在说些什么。
卫缙好似也在其中。
雪昼望见他,脚步下意识向那处走去。
附近的宫侍们见状,赶忙拦住他。
“这位仙师,这么晚了,不知您有何要事?”
雪昼想了想说辞:“我是天授宗门下弟子,看太极殿前人多眼杂,这才想过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宫侍道:“这半夜啊,一下子来了好几宗的修士,他们方才到皇宫,陛下正在殿前召见,不是什么要紧事。”
“好几宗?”雪昼心惊,“陛下不是只请了天授来捉鬼吗?为何如此大动阵仗。”
宫侍苦笑:“陛下的心思,哪里是奴们晓得的,小仙师便是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雪昼默了默,脑海里忽地晃过先前衔山君同他讲过的话。
“宗主派我们来这里,本就不是为了替卫越泽杀几只小鬼。”
不是来杀鬼的?那这样大张旗鼓地将一重天英杰们引来此地,难道是有大事发生?
雪昼心中好奇更深,他又向前小走两步,试图看清楚为首的那几人是何模样。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幽幽的质问。
“这么晚了,雪昼不睡觉,这是偷偷跑出来看谁啊?”
紧接着是宫侍们慌张跪拜的声音。
“拜见宁亲王!”
……
太极殿前,皇帝看着眼前芝兰玉树的青蘅宗宗主,溢美之辞源源不断:“久闻景云君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这气度比起朕那皇叔也是丝毫不逊色啊!”
瞧瞧这通身清冷出尘的气质,世上哪个能出其右。
崔沅之宠辱不惊,脸上浮现微笑:“陛下过誉了,实愧不敢当。还要多谢此次陛下盛情相邀,为我主理定亲事宜,否则也难以得见天颜。”
听听这客气话,说得人心里极熨帖,皇帝心花怒放。
他左右看了眼崔沅之身后:“话说回来,怎么今夜没见到那氐人族的女王啊?”
崔沅之解释:“明珠家中有故,怕是要晚些才能抵达皇都,不过陛下大可放心,我们必不会误了陛下定下的良辰吉日。”
皇帝哈哈笑道:“哎,朕哪里是担心这个,只是朕活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生着鲛尾的人鱼呢。”
崔沅之仍是微笑,目光却移到远处石阶下那处昏暗的角落。
他道:“方才见衔山君匆匆离开似有要事,看来是与人有约。”
皇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葭一红两个重叠的身影,不是卫缙与雪昼还是谁?
不知那二人说了些什么,雪昼垂着头,叫人看不清样貌,卫缙人又生的笔挺高大,将雪昼的样子掩了个严严实实。
这时,崔沅之问出了今晚的第一个问题。
“那是谁?从前不曾记得衔山君身侧有过什么人。”
皇帝眼睛转了转:“是皇叔的美人呗,好似极得皇叔器重,听说修为厉害的不得了,今天帮朕捉了不少鬼。”
“你看那小美人身上的红衣绮罗,都是我大卫皇室上好的织光锦缎,更别说这通身环佩,腰带首饰,哪样不是御赐之物?”
崔沅之眯起眼,饶是他目力极好,也不能生生穿过卫缙的背脊看到那人的长相:“是个女人?”
女人?皇帝扑哧一声笑出来。
“景云君急什么,往后这几日有你们见面的时候,届时那雪昼是男是女,一瞧便知。”
雪昼,原来那个人叫雪昼。
想不到,几年未见,卫缙竟有了一段良缘。
崔沅之本也只是单纯好奇,眼下心思回转,便没再想这回事。
小皇帝跑去找别人叙话,宫侍们引着青蘅宗修士向居所行去。
路上,崔沅之腰间的藤鞭闪了又闪,须臾间化形成一个棕衫少年,名叫柏柯。
他前后左右看了眼,见都是青蘅宗自己人,这才兴奋开口:“宗主,您和明珠姐姐真要在人间定下婚约吗?”
崔沅之嗯了一声。
柏柯捂住嘴痴痴地笑,八卦道:“我看宗主和明珠姐姐也是互相欣赏的,为何不能趁此机会假戏真做?”
崔沅之伸出手,指尖点了点少年的眉心,无奈一笑:“我们像现在这样合作就很好。”
更何况明珠极富野心,在极东之国政权稳固前,他对她来说只是个借势的工具。
“宗主,我方才还听见皇帝说明日神权宗也会来,到时是不是有机会见到鹤渊了?”
自三年多前青蘅后崖出了那事,小灯坠死,鹤渊也自请下山,唯有他继续留在青蘅宗陪伴在崔沅之左右,当真是一段生离死别。
后来听说鹤渊得了机缘,已拜入神权宗门下,成了天资聪颖的小师弟,崔沅之还特意修书一封,托神权宗宗主多多照看这位门下小弟子。
“你二人必是得以相见了,”崔沅之说,“不过皇帝寻我们来此,定不只单单为了我的婚事这么简单,怕是你与鹤渊也没有多少时间叙旧。”
柏柯却不在乎:“不妨事的!我们两个能有机会说说话就好。”
紧接着他又说:“如此一来,我们也算是齐聚了吧,这个时候,要是小灯在的话就更好了……”
说完,他立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忙捂住自己的嘴。
小心翼翼抬头打量起崔沅之的神色。
月光朗照,宫烛摇晃,映得男人那张俊美的脸更加温柔。
他的视线望着前方,唇角带笑,步履沉稳,似乎没有听到柏柯这句戏言。
吓死了,还好宗主没听清。
柏柯抚了抚胸脯,再不敢乱说话了。
夜半,整个皇宫陷入沉睡。
崔沅之梳洗完毕,披着发走到窗牖前,将两扇窗缓缓推开。
他望着天边那轮明月掩映在乌云中,久久的看着那道辉光,久久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
却说这边,雪昼偷看被卫缙抓了个正着,此时难免局促。
卫缙似笑非笑盯着他,似乎在等他给个解释。
雪昼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只好摊开手心,如实坦白:“我出来找丢了的首饰,走到这里……见您好像在人群中,就多看了几眼。”
这么坦然承认还是有些羞愧,幸而此时是深夜,无人瞧见他脸上的薄红。
不然被衔山君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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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怎么办。
雪昼低下头,只觉得卫缙的视线仿佛带着灼热的温度,顷刻便将他脸烧得滚烫。
天知道他本意不想做出这番造作之姿,可完全控制不住。
还不都是这具身体可恶的发情期害的!
卫缙睨了眼那朱樱珥,又道:“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可瞧出今夜殿前问话的修士都有谁?”
雪昼摇了摇头:“天色太晚,实在看不清,还望衔山君明白示下。”
卫缙颔首,他双手背后,神色莫测:“不知就好,走吧,我送你回去。”
雪昼眨了眨眼,不明所以。见他已经向前走了,这才快步跟上。
卫缙将他送回寝屋中,却并未离开,而是撩开衣摆坐在小几前,慢条斯理地道:“听宗门医修说你近日睡得不好,夜里总是魇着,我就在此,看你睡熟了再走。”
雪昼吃了一惊,立马开始回忆:我之前有说过这样的话吗?
没等他想明白,第二个问题又浮现出来:那几个医修都跟衔山君说什么了?
有没有将他身体的秘密说出来?
难道衔山君是来兴师问罪的?他发现自己最近变得有点□□了?是不是要把自己逐出天授宗了?
可是他还什么都没做呢,既没找道侣,又不曾做下丑事,冤枉啊。
雪昼此刻什么旖旎心思都没了,身体也因为胆战心惊不再燥热。
跟那什么劳什子发情期相比,还是留在衔山君身边最重要,一定要克制住自己的冲动,不能做出任何有损宗门清誉之事。
他想张嘴为自己辩解一句,但看卫缙已经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话又被自己咽了回去。
雪昼视线扫了眼床榻上略微垫高的枕头,那里夹着几本册子,都是民间大夫推荐他去书店里买来的,说是对自己的症,他还打算今夜睡前仔细研读一番。
可要是衔山君在的话,这等禁书就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翻开一页。
雪昼纠结的目光收回,再向小几处看去,正巧与卫缙似笑非笑的视线撞到一处。
一颗心当即砰砰跳起来,不知道是身体又发病了,还是为着男人那双好似看穿一切的桃花眼。
雪昼浑浑噩噩梳洗完毕,老实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大约过了半刻钟,身体就开始燥热起来。
就是这种感觉,有那么几个夜晚,就觉手脚发热,口干舌燥,想寻一处冰凉妥帖的地方依靠上去。
今夜这种感觉尤甚,想来必是因为衔山君在一旁候着的缘故了。
雪昼抓紧被子,难耐地翻了几趟身,就是不敢睁开眼面对卫缙。
他稍稍将被衾向下扯了一截,露出上半身子,袖口也撸开,强迫自己运功,心里念着功法。
许是心理作用,念着念着果真好受一点,便翻来覆去地念,企图捱过这通煎熬。
明日……明日一定将那些书看了!在书里寻个妥帖的纾解法子,再把它们都烧了,不留把柄。
功法与这条执念反复在他脑海中纠缠,慢慢的,睡意袭来,陷入黑甜。
烛火悠悠,几前的男人这才将手中冷透的茶放下。
他走到床前,借着灯光审视着少年的睡颜。面色带粉,红唇润湿,漂亮的双眉紧簇,仿佛极难受。
卫缙看向雪昼的小臂,此时褪去手镯,唯余白璧无瑕,如嫩藕一般。
他将指尖搭在脉搏处,神情莫辨,须臾之间,脉脉流动的法力顺着手腕传遍少年全身。
半柱香过后,卫缙又弯下腰,伸出手轻轻将雪昼的后颈抬起,抽出那几本藏在枕下的书。
隔着手套,也能觉出这些书册那粗糙的质感,随意翻了几页,卫缙眸色翻滚着浓重且奇怪的情绪,面色却不改分毫。
末了,他还将那些书按照顺序原封不动压了回去。
动作时,冠起的长发顺着耳侧落下,和雪昼瀑布一样的墨发纠缠在一起,少年乖乖躺在他怀里,任由两人鼻息交错。
卫缙仿佛也被那热腾腾的身体影响了似的,峻挺的鼻尖渗出细细的汗珠。
8. 第 8 章
一夜无梦。
天光熹微之时,雪昼准时睁开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
在天授宗的这三年已经让他养成习惯,晨起修行,服侍卫缙用膳,饭后简单梳理春晖殿一天的工作,处理殿中大小事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但今天早上穿衣时,他发现自己的亵裤松松垮垮的,上面残留着一些痕迹。
雪昼倒吸一口冷气。
诚然,像他这样潜心修炼的器灵鲜少有过如此情况,对着这片不堪的狼狈,一时之间竟不知怎么办才好。
雪昼思忖半晌,从枕下抽出昨天买来书册,翻开细细看了起来。
我就,暂且按照书上的教导试一试……
这样想着,他将白皙修长的五指缓缓探了下去。
……
等到雪昼梳洗完毕,匆匆赶往卫缙的寝殿,已迟了一炷香之久。
卫缙尚未用完早膳,一旁服侍的内侍们早已屏退左右,他微红着脸踏入殿中,对着桌前的卫缙拜了下去。
“雪昼来迟了,请衔山君责罚。”
哦?
又是要责罚。
卫缙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望见他鬓角尚未滴落的水珠,依稀间还能嗅到沐浴后的香气。
他撂下筷子:“雪昼今日为何迟到?”
雪昼有点难为情。
他从未对衔山君撒过谎,可又不敢实话实说。
支支吾吾了半天:“我……我……”
卫缙见他我了半天都我不出个所以然,须臾后只道:“好了,坐下用膳,再有下次自去领罚。”
不知怎的,雪昼直觉男人有些不高兴,但他实在无法开口,便只能顶着那道锐利的打量在桌前坐下。
在吃饭这点上,卫缙倒从没立过什么规矩,毕竟昔日在天授后山洞府中,同雪昼一起闭关的那七百多个日日夜夜,都是共坐一席,甚至共卧一榻的情况也不在少数。
雪昼则吃得食不知味,他心里一边唾弃自己所作所为有违修仙之道,一边怀着愧疚之心吃完了这顿饭。
至于这份愧疚究竟从何而来,暂不得而知。
饭后,他照常服侍卫缙更衣。
皇宫毕竟与天授宗不同,卫缙还要上早朝,繁复的朝服里一层外一层,与平日的穿法大不相同。
衣衫褪尽,鼓胀饱满的胸肌就在眼前,卫缙身量很高,站在少年面前压迫感十足。
不过是看了几眼,雪昼才刚刚消下去的冲动又故态复萌。
只有两人的室内顿时显得燥热起来。
雪昼指尖也发热,他垂下眼不敢看,但视线又不自觉瞟到男人肌理结实流畅的小腹。
动作磕磕绊绊,偶尔不小心拂过那片肌肤,带起心头一阵战栗。
奇怪,书上明明说,寻常多纾解一些就可以压制这种反应了,为什么感觉还是不奏效?
雪昼脑子乱乱的,只得看着一旁的珠帘给卫缙穿衣,并不抬眼,怕自己的眼神亵渎了主人。
卫缙垂眼盯着少年的情态,忽地伸出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啊!”
雪昼神游天外,突然吓得惊呼出声,随后才发觉自己方才叫得缠绵悱恻,脸腾地一下红了。
手腕处传来略有些冰凉的皮质触感,卫缙握着他,力道有些重,隐隐带着几分霸道。
雪昼竭力恢复成平日里云淡风轻的样子,仰头和卫缙对视,只听后者语调慢悠悠的:“做事专心些,你看,这里都系错了。”
说罢,他带着他的手放在胸前某处,那里衣衫凌乱,胸口微微起伏。
这下,雪昼的手完全贴了上去,卫缙的胸肌舒展时富有弹性,温热的皮肤下能感受到心脏强劲有力的跳动。
不不不、这怎么能行,再待下去怕是要在卫缙面前出丑了。
少年心中警铃大作,立刻抽了抽指尖,口不择言:“衔山君,我、我实在不擅整理这种朝服,不如今日先唤宫里的人来伺候,我学一学。”
但不论如何用力,卫缙都牢牢地攥着他的手腕,叫人挣脱不得。
卫缙说:“啊,也对,你从未跟我来过皇宫,不会穿这里的衣服也正常。”
雪昼慌乱地将视线挪开。
卫缙一手拉着少年,另一只空闲的手将衣衫重新解开、细细打理,再娴熟地扣上,边动作边奇道:“你盯着地毯做什么?以后你又不给地毯穿衣服,难道不该看我么?”
雪昼只得盯回卫缙。
卫缙笑了笑,也没有解释这一件要怎么穿,另一件要怎么套,他只是用一只手慢条斯理地穿着,偶尔不方便,才松开雪昼的手腕:“劳雪昼大驾,帮个忙。”
雪昼老老实实被他牵着,表面看着还算镇定,实则浑身像被千万只蚂蚁爬过。
就连往日闻惯了的、卫缙身上淡淡的麝香都勾起胃里深处抽搐着的饥饿感,令他喉头不自觉分泌出诞水。
大半的意志力都用在克制身体反应上,自然无暇顾及其他,本以为等衣服穿得七七八八,自己会好受点。
但看到卫缙衣冠楚楚时,对他来说又是另一种诱惑。
卫缙穿衣惯是禁欲保守的,衣领要高,衣衫要整,不可太过单薄,要符合仙家道派。
但此时此刻,他望着那条腰带勾勒出的腰线,感觉理智快要迫近某种极限。
仿佛下一秒,就要道德崩坏地扑上去抱住对方了!
卫缙打理着袖口,居高临下站在出神的少年跟前,语气分辨不出喜怒:“雪昼,你最近很不对劲啊。”
雪昼闭了闭眼,习惯性地道歉:“对不起衔山君,我……”
“——我不需要你的歉意,好好调整一下自己,你看上去一点都不懂得如何掩饰自己,”卫缙打断,拍拍他的肩,状似无意般指尖拂过少年的耳坠,“起码,别让这些琐事影响到正事。”
雪昼打了个颤,羞耻颔首:“是。”
“……”
送走衔山君后,雪昼拖着糟糕的身体回到自己的居所。
怀着羞愧的心情泡了冷水澡,待他裹着一身寒气出来时,便听见祁徵在门外唤他。
“雪昼,雪昼你在吗?”
雪昼上前给他开门,祁徵见到他这副湿漉漉的样子,不由愣了一下,才道:“今日宗门里的小师妹出宫清理符纸,发觉罗盘又探出了那只厉鬼的行踪,消息才刚刚报到我这里,我就来寻你了。”
“那鬼竟然没走?”雪昼微讶,“我们分明将他追至了城郊。”
“是,不知何故他又回来了,好似就在皇宫附近转来转去,”祁徵说,“对了,你将这件事说给大师兄了没有,他是怎么吩咐的?”
雪昼回想起昨夜太极殿前的景象:“衔山君叫我们不要出城去追,想来是皇宫中即将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出城那肯定是不会出的,但现在是这只鬼又来挑衅我们,就在城中,这也不能追吗?”
雪昼犹豫:“这个……的确没说不能。”
祁徵连忙说:“趁现在大师兄还在上朝,我们赶快追去吧,那只鬼实在是邪门,不早早探清虚实我实在不放心。”
雪昼没说话,似乎在犹豫。
“你放心,不会太久的,”祁徵保证,“快去快回,这样大师兄回来寻你,你也能赶得上。”
雪昼这才点头:“好,等我回去取弓来。”
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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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小师妹提供的地点并不远,就在城南一处驿站附近。
雪昼与祁徵几人赶到时,正巧撞到三四个红衣官员迎着一众浩浩汤汤的人马。
他随意瞟了几眼,面色突然一白,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祁徵抱着剑都快步入巷子里了,这才发现雪昼没跟上来,他转过身,看到雪昼神色不对劲,忙走过来。
“怎么了啊?”
顺着少年视线望去,不远处那队人衣着光鲜亮丽,衣饰缀着珍珠,尤其是为首的貌美女人,自带一股气场。
“你喜欢他们的服饰?”
雪昼喜欢亮闪闪的东西,这个跟他关系好的都知道,祁徵瞥了几眼:“我觉得他们穿得都没你好看,还是你最好看。”
“跟这个没关系,”雪昼嗓音有些干涩,“你可知,他们是谁?”
“不知,难道你认识?”
“那个女人,是极东之国的小公主。”雪昼艰难地说。
不,早已不是公主了,而是君王。
“哦?那我知道了,就是景云君崔宗主的心上人嘛,”提起崔沅之,祁徵多了几分敬重,“听说这两人是强强合作,天作之合。诶,你又是怎么与她相识的?”
雪昼唇瓣张合,笑容略显勉强,不知怎么回答。
他要怎么说,说自己曾经不自量力,做过明珠的情敌吗?
明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与那个人向来是寸步不离的,若她也在皇都,那岂不是说明……
“——昨夜我还听说景云君没带未婚妻来,被陛下好一番调侃呢,没想到今天明珠就来了,看来他们的感情是真如话本里说得那样好了。”祁徵插嘴道。
捕捉到某个名字,雪昼忽地偏过头,眯起眼睛问:“你说什么?谁来了?”
“我、我说,景云君来了啊,”祁徵望着他的神色,感觉有些莫名其妙,“青蘅宗与徽玄宗昨夜刚到的皇宫,现下就差神权宗没到了,算上时间,也差不多了……”
后面的话雪昼没听清,他停顿在原地,只觉得头重脚轻,换身鲜血逆置倒流,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发冷。
崔沅之来了。
该死的主线要出现了。
雪昼大脑飞速运转,逼迫着自己快快回忆起重要剧情。
可时间过去太久了,加之他有意忘记过去,死前的事情便如雾里看花,隔着一层模模糊糊的东西,怎么都瞧不真切。
他只知道,男主就是男主,只要男主在的地方,是人是鬼都要给他让路。
雪昼忆不起细节,骨子里深刻的潜意识浮现出来:崔沅之无法诛杀,无法阻拦。
他是这个世界的原则。
雪昼并不介意崔沅之如何如何飞黄腾达,他只关心崔沅之的剧情会不会影响到天授宗的一切,影响到自己这个‘已死之人’。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现在的主人卫缙并不会受这垃圾剧情拖累,毕竟在话本里,卫缙只是个在各种大战里为崔沅之提供战力的帮手,在全部的剧情里出场不过两次,比起“小灯”的戏份少之又少。
也对,也对,卫缙那种眼高于顶的人,怎可能在他人的故事里给人做陪衬。
祁徵见他神色惶惶,心里不禁担忧,便要伸手安慰:“雪昼,你看起来状态不好,要不先不捉鬼了,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话没说完,雪昼突然心有所觉似地抽出背后的长弓,对着街旁的深巷射出一箭,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那里有鬼影,追!”
留祁徵与其他几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哦,哦哦。
看来是多心了。
这抓鬼抓得不是挺利索吗。
9. 第 9 章
远远的,雪昼看到一个个子很高,浑身黑漆漆的鬼影十分猥琐地藏在巷子入口处的大树后,闻不出气息,身影有些熟悉。
他快步走过去,正要探这怪东西是不是鬼,就见对方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半圈儿,爬在自己脚边,指着左肩呼道:“痛、痛。”
定睛一看,这人肩上正插着雪昼射出去的那支箭羽。
罗盘未动,此人不是鬼。
啧。
雪昼皱起眉,这还是他第一次判断失误。
祁徵一行人哗啦啦跟着他涌进狭窄的小巷子,那受伤的人像是被惊到一般,死死抱着雪昼的小腿,惊慌地对着众人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害怕。”
雪昼挥挥手,转身对着祁徵道:“三师兄,劳烦你们先出去,让我跟他聊聊。”
“鬼味儿这么浓,聊什么聊啊,”祁徵嗅了嗅,皱眉不解,“我看他挺像那天在庙里的男鬼的,要不抓走了审审。”
那人立即惊慌失措反驳:“我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雪昼弯腰,食指在他左肩插着箭矢的伤口处打转,随后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沾上鲜血,就听那人小小的痛呼一声。
他细细端详,伸出舌尖舔了一下,那血还是温热的,味道也正常。
忽觉脚边的男人抬起头,灼热的视线盯着自己,便垂眸看去。
又好似是错觉一般,定睛一看,那男人分明瑟缩着低头,不曾抬起过。
“……”
雪昼扬声对着身后解释:“这真的是活人,他现在很害怕,不宜见太多人,我就在这里为他疗伤吧。”
祁徵看了眼他指尖的鲜血,疑虑稍稍褪下几分,妥协:“那我们在外面给你望风,有危险记得叫我啊。”
众人散去。
雪昼调整了一下表情,温柔地望着跪伏在地上的男人:“现在可以松开我了吗?”
那人点了点头,这才放开双臂,动作似有几分不舍。
雪昼后退两步,上下打量起男人。
只见他披头散发挡着脸,叫人看不清长相,穿着黑色的粗布衣服,露出的皮肤很苍白,和寻常的男鬼别无二致。
他默念法诀,将流光箭矢收回,男人闷哼一声,汩汩鲜血染湿粗糙的衣料——这人竟然挺能忍的。
雪昼又从袖中抖出一瓶药,蹲下来递给男人,好声好气地说:“吃了它,马上就不痛了,然后我给你治伤。”
男人捂着伤口,低垂着头委屈道:“我、太疼了,动不了,求你喂喂我。”
“……”
喂他?
他可还从来没喂过别人呢。
可,这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拒绝,雪昼只好从药瓶里抖出来一粒小丸,伸手试着探进那团乱糟糟的黑色长发。
“来,吃吧。”
看不清男人的五官,却感觉到手上的重量消失了。
紧接着,一条温热的舌尖对着他的手心毫无廉耻地舔来舔去。
这一下给雪昼舔得头皮发麻,他现在的身体条件哪能承受这种挑拨,当即把手伸回来,取出手帕擦拭,不悦道:“你说让我喂,我也喂了,但你怎能如此无理?”
男人的表情掩藏在阴影处,声线满含委屈:“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雪昼下意识说了句没事,抽出手帕仔细擦了擦掌心,随后指了指一旁的墙角,又颇有耐心地缓和语气:“你还能走吗,靠在那边坐下会好一点。”
男人快速点点头,却没有站起来,而是匍匐着爬了过去。
他手长脚长,瞧上去身量不低,居高临下看去,仿若一条巨大的长虫,爬来爬去的动作让人头皮发麻。
雪昼:“……”
动作间,从他身上掉下来一个精致的红色小珠,雪昼被这动静吸引,视线撇去,还没看清楚那小珠长什么样,男人立刻用身体挡住,宝贝似的丢进嘴里,爬在墙角里不动了。
雪昼望着他这一套动作,心思十分复杂,视线落在男人那双长腿上,犹豫着小声问:“那个,你不能走路吗?”
男人点点头:“我、我能的。”
雪昼:“那你……”
“我太丑了,站起来会被你看到长相,”男人哽咽地说,“对不起,我,我怕你被我吓到。”
雪昼怔了一下,立刻说:“抱歉,我不该让你说起不喜欢的事情。”
他再也不敢多问了,走到男人身前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处理起伤口来。
粗布黑衣自然是撕掉了,这衣衫质量差得出奇,雪昼道:“待会儿我给你些钱,你去买件好的衣服吧,实在对不住,都是我今天分了心才误伤到你。”
“我不要你的钱,”男人小声说,“你带我去买身衣服就好……我要穿你给我买的。”
雪昼想了想,也不是难事,应了。
男人的肌肤十分苍白,像是一辈子都没晒过太阳一般,瞧上去不太健康,但也只是瞧上去而已。
事实上,此人身材颇好,看上去还有锻炼过的痕迹,不像是伤得这么重的样子。
动作间,雪昼能明显感觉到男人黑发中藏着的那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其中夹杂着复杂的情绪,就像是要把自己浑身上下拆开摸个遍似的。
“你……”他想劝男人稍微收敛一点,不要这样失礼地盯着别人。
男人听到他开口,就像只大狗听到命令立刻浑身戒备,连肩上的伤口也不管了。
于是雪昼的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雪昼惊讶,“那你的亲人呢?”
“我也没有亲人,我一直流浪。”
倏尔,雪昼仿佛被这句话击中一般,瞳孔颤了颤,动作停顿下来。
他望着男人的眼神发生了变化,指尖微动。
半晌,才轻松地说:“那你跟我真像,我从前也没有名字,没有亲人,也流浪过……一段时间。”
男人悄声问:“那你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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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名字、有亲人,不用流浪了吗?”
雪昼微笑着点头:“是啊,收养我的人给我起了名字,他对我很好很好,我们现在像家人一样。”
“他给你起了什么名字?”
“雪昼,我叫雪昼,下雪的雪,昼夜的昼。”
听到这个名字,男人浑身僵住,好半晌才嗫嚅着说:“雪昼……真是个……好名字。”
雪昼恍然不觉,他安慰道:“你以后也会遇到接纳你的人,别灰心。”
“不、不可能的,”男人伸出手攀住雪昼的衣袖,摇尾乞怜似的晃了两下,“你也给我起个名字吧,求求你。”
雪昼:“啊?”
男人怕他拒绝,指尖收紧,不肯放手:“什么名字都好,只要是你起的,我都喜欢。”
雪昼不解:“可是我没什么文采,起不出多好听的名字。”
男人依旧坚持:“我不要文采不要好听,就只要你起的。”
雪昼想了一会儿,想不出满意的名字,又不想耽误了这个男人,只得道:“要不我先叫你小黑,等我想到了好名字再告诉你怎么样?”
没等男人回复,他又说:“不行,我们可能不会再见了,就算我起好了名字,也没办法找到你了。”
男人当机立断:“我就叫小黑,就要这个!”
雪昼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谁会起一个这样的名字?”
小黑已经陷入获得名字的喜悦当中:“我喜欢我喜欢,我就要叫这个。”
雪昼顿觉头疼。
接下来,他带着小黑去附近的成衣店买了身衣服,还是黑色的,用的是最好的料子,店家找来的零碎银钱就偷偷塞进衣服的各个口袋。
想来小黑或许是怕见太阳,雪昼又送了他一把伞。
时间不早了,卫缙恐怕已经下了早朝,祁徵就跟在不远处,催了他们两遍,雪昼只得与他道别。
“看来我们只能有缘再见了。”
小黑不舍地说:“那以后我想你的时候能去找你吗?”
他可是在皇宫啊,这怎么能是一个流浪汉想找就找得到的?雪昼失笑:“怕是没有这个缘分了。”
小黑撇撇嘴,看上去并不服气。
“我先走了,你下次不要这样缩在角落里偷偷观察别人了,很危险,知道吗?”
不能偷偷观察,是不是能光明正大的观察了?
男人舔了舔嘴唇,乖乖点头:“我都听小……雪昼的。”
雪昼同祁徵走远了,他望着少年挺拔的背影,从衣襟处摸出几粒碎银子,是雪昼方才偷藏给他的。
这点小动作怎么能逃出他的眼睛。
“真是个笨蛋。”男人勾起唇,笑得却很得意、很幸福。
他撩开长发,露出一张苍白俊美的脸,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方才两人逛过的店,想象着雪昼说话时,两颊边垂下的细长马尾辫,心痒痒的。
对着掌柜道:“方才那贵人的发型,你依原样给我梳个一模一样的。”
10. 第 10 章
雪昼心里记挂着刚刚认识的小黑,回宫路上便将看到明珠的事情暂且抛在脑后。
入了宫,便见小侍们低头运送着各色琳琅宝物往一处去。
祁徵好奇不已,便拦住一人问:“这是要往何处去啊?”
小侍答:“陛下说了,神权宗的各位仙师快要到皇都了,要在梅花林举办一场接风洗尘宴。”
祈徵小声吐槽:“大冬天的,还要在外办宴会啊?我们虽是修道之人,也不是无坚不摧特别抗冻的。”
小侍似乎听见了,忙解释:“怎么会,宴会要办在林中的雕叶小筑,届时定然会将地龙烧得旺旺的,不冻着仙师。”
祁徵这才满意,他眼馋地指着小侍手里的东西:“那这些都是送给我们的?”
小侍笑:“这些都是从皇室私库中取出的宝物,自然不能说送就送的,得陛下赏赐才行。”
祁徵便拉着雪昼:“我们去看看都有什么好东西吧,雪昼,我记得大师兄赏你的东西可都是从大卫皇室私库里出的。”
雪昼微笑:“衔山君此刻怕是已下朝了,我要前去服侍,不可耽误。”
祁徵还要再劝,那搬东西的小侍忽插了一句:“两位可是要寻宁亲王?”
“正是。”
“那正巧顺路呢,陛下请宁亲王去梅花林旁的翰林院议事,听说朝中所有大学士都去了,两位仙师可以同去。”
祁徵便拉着雪昼兴冲冲跟上。
两人步入林中,便见小筑花园里放满了珍宝,内侍大总管指挥着众人道:“这些黑布都给我盖仔细了,不许露一条缝儿,赶紧搬到有檐的地方,宝物不能长时间见太阳,知不知道?”
他见到祁徵和雪昼,立刻堆着笑走上来,话却是对着雪昼说的:“两位小仙师,不知来这里有何要事啊?”
祁徵道:“你这里打扮得挺亮堂的嘛,红红火火的,跟成婚似的。”
大总管:“嗨,真让小仙师说对了,此次各大宗门齐聚皇都,就是为了庆贺崔宗主与明珠女王订亲一事啊!”
听到这,雪昼和祁徵对视一眼。
雪昼忖道,难不成那天夜里衔山君说的要事,就是皇帝给崔沅之订亲?
这个崔沅之,还真是阴魂不散。
祁徵大笑:“怪不得我今日还在城南见到了明珠的队伍,原来真是两人好事将近,佳偶天成啊。”
雪昼:“……”
崔沅之和明珠的事情,今日已在他耳边、脑海里、心中过了不下十遍了。
雪昼下意识捂住心口处的位置,微微蹙眉。
那里还残存着恒光剑留下的疤痕,他还清楚记得剑刃划伤皮肤的尖锐痛感。
崔沅之手中的法器皆不是凡俗物品,一旦出鞘,造成的伤损皆是不可逆的。
闭关那两年,任凭衔山君如何搜尽天下顶好的祛疤伤药,都无法将心口处的疤抹平。
好在雪昼并不在乎自己身上会不会留疤,只是偶尔联想到卫缙那双伤痕累累的手,略有些怔忡。
他现在早已对崔沅之没有了倾慕,倒不会再像从前一般,听到他与别人有了首尾,作那种背地里拈酸吃醋之姿。
如果可以,他希望崔沅之去死。
他还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崔沅之这个人。
可为何此人现在又要大张旗鼓地以订亲之名夺尽天下人视线,叫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
就偏要让大家都祝福他吗?
雪昼越想越有怨气。
这时,空气中飘来一股酸甜的清新酒气……不自觉勾起了味蕾与记忆。
他碰了碰鼻子,问道:“这里有樱桃酿?”
大总管哎哟一声,立刻叫人端了坛上来:“小仙师真是识货,这是先皇太后最爱的佳酿,现下这几坛都是陛下去岁亲手酿的,在库里放了有段时日了,若不是因着青蘅宗的婚事,陛下可不会叫人启坛的。”
先皇太后,想必就是卫缙的母亲了。
大总管抱着酒坛:“小仙师要不要尝尝?”
雪昼摇摇头,只是启开坛子闻了闻,赞道:“用的都是顶好的糯米,味道很醇。”只是手法差了点。
大总管笑意渐深:“先太上皇和皇太后感情笃深,知晓先皇太后喜爱这樱桃酿,常常两人一起酿酒埋在这雕叶小筑园中的樱桃树下,后来,先皇太后还曾亲手教过宁亲王如何酿酒,相较之下,我们陛下未得亲传,恐怕与太上皇的手艺相比差了一点味道。”
雪昼微微一笑。
这樱桃酿对他而言可一点都不陌生。
毕竟过去闭关时,他曾天天与这些酒坛、樱桃、米酒之类的东西打交道。
有段时日,心底没来由地很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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躁,不仅发疯打砸了洞府里的摆置,还想跳入湖水中一死了之。
那时的他性格还不像现在稳定,能砸的东西都叫他砸光了,尽管满手是血,他也要不管不顾地破坏。
新长出的、光滑如瀑的墨发被他剪得七七八八,所有能映出面容的器物都叫他摔碎了,尖锐的利刃抵着心口处的疤,差点就要将那微薄的地方整块剜下来。
他还记得,那天卫缙回到洞府后,一语不发将他绑到床上,亲手收拾了残局,转身离开了洞府。
再回来时,手上便拎着一篮子拣好的樱桃,一坛米酒,身上背着各类器皿,还有蜂蜜。
卫缙用艾熏过陶瓮后,解了少年的禁,对他招手笑:“雪昼,来,我教你怎么做樱桃酿。”
身上的禁制解了,他这才拖着酸软僵硬的身体摇摇晃晃走下床。
酿酒是不能心急的。
果子要拣了又拣,不可全熟,不可溃烂,九成熟为佳。
所用的器具不能含金带铁,于是他又不得不去后山取竹,一点点打磨成可用的工具。
做完了,又要卫缙仔仔细细检查每一道工序,他点了头才算过关。
樱桃酿的比例也要严格把控,果子每三斗,蜂蜜就要一斗,用楮皮纸盖着,糊泥后以青石覆盖,埋在洞府前小溪边的树下。
比起这些步骤,更漫长的是等待,一坛酒至少要等百日后才能启坛。
这等待的过程中,每日路过树下,会心有所感地望着那一块土地。
闲来无事,会不自觉绕着那里转来转去,注意力全都放在上面,也会迫不及待地想去到收获那一日,和卫缙一起把它挖出来,再启封。
若是某一坛酿得特别好喝,卫缙会夸他,还会赏赐给他各种漂亮珍贵的东西。
久而久之,雪昼早已分不清,自己酿酒究竟是为了心静,还是为了那讨赏的习性。
然则,卫缙是从不吝夸奖的,他会用一切雪昼爱听的话来夸他。
这样的樱桃酿,雪昼做了一坛又一坛,又在充满期待的等待中忘记了寻死与破坏。
他时常幻想着能马上闻到成熟的果酒香,也在这日复一日的修炼中渐渐心静下来,同卫缙手中那支反复精雕细琢的小竹杯一般,最终变成一件无可挑剔的成品。
待到出关那日,成为他身边最耀眼夺目的杀器。
11. 第 11 章
大总管尚不知宁亲王早已将这独门酿制绝技传授给了雪昼,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先太上皇与先皇太后的爱情故事。
雪昼的目光早已游移到别处。
他是卫缙的扇子,说起来,这折扇也是卫氏的宝物,同这小筑中的珍品同宗同源。
大总管顺着他目光看去,还以为他对角落里那副画感兴趣,顿时叹道:“哎呀,小仙师真是慧眼识珠,一下子就看中了一件了不得的瑰宝!”
他走上前去,命小侍们熄了几盏灯烛,小心翼翼揭开盖着的布,一幅画卷展现在雪昼眼前。
“这幅九酝宴太子娶亲图所述的正是先太上皇还是皇储时的故事,那年在九酝宴之上,他一眼就相中了先皇太后,两人大婚后也是恩恩爱爱,琴瑟和鸣。”
“先太上皇唯有两子,除先皇外便是宁亲王,这两子都生得肖似母亲,也都是聪明伶俐的性格。”随后,大总管便讲起他们幼时的趣事。
雪昼听得入神,兴起时问道:“不知这里可有衔山君的画作?”
“这……”大总管为难道,“宁亲王没长成少年便被天授宗主看中,带去天授山了,少时倒常回来看望,自先太上皇与皇太后撒手人寰,便鲜少回宫了,故而,宁亲王留下的墨宝并不多。”
雪昼略有遗憾,不过能在这里听到衔山君的家事,也不算全无收获。
祁徵对皇室都发生过什么兴趣全无,他早就退到一旁百无聊赖地挑宝物玩儿了。
门外,几个文官正捧着书卷匆忙路过,陆陆续续向不远处的小阁走去。
祁徵拍了拍小侍的肩:“这些人是去做什么的?”
“应是去翰林院的,”小侍惊慌道,“这是陛下唤去的第四拨文官了,听说今天早朝时,宁亲王得了陛下一个赏,想来是与这事有关。”
祁徵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与此同时,翰林院,藏书阁内。
熏烟袅袅,一室清雅。
卫缙坐在堂中正首位置,望着台下数张案几前奋笔疾书的文官们,懒洋洋饮了口茶,鼓励道:“各位阁老、大人们,都加把劲啊。”
皇帝坐在侧位,一脸便秘的表情。
不多时,门又叫人推开了,几个神色匆匆的文官哗啦啦入内跪下。
“拜见陛下,宁亲王。”
“快快请起,”卫缙先皇帝一步开口,拍拍手道,“来人,快给几位大人摆上桌椅!”
新来的几人面面相觑,不安地坐下来,等着案前的宁亲王发话。
卫缙眯了眯眼,对着手上一份名单问:“纪大人曾在殿试中得先皇嘉奖,还得了个不错的名次,确有此事?”
“回殿下,正有此事,臣是当年的一甲第二名。”
“哦?原来是榜眼大人,失敬失敬。”
“张大人,你又是第几名?”
“……第一名。”
“又是一位状元,太好了。”
待卫缙一一问过,他才满意地点点头,睨了眼身侧:“皇帝,你来说吧。”
“是,皇叔。”
皇帝嘴角抽了抽,对众人道:“各位大人也看到了,先你们来的都已坐下,开始作答了。现在朕再重申一遍要求。”
“朕今日许诺皇叔,要封皇家私库中的四季阴阳折扇——也就是皇叔爱拿在手里的那一柄,为大卫传世至宝。”
哈?
啥情况?
文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现下便邀请朝中各位文采斐然的重臣,为这件传世至宝写一篇四六骈文,”皇帝伸出五根手指,“五百字。”
听起来有点荒谬,文官们顿觉头晕目眩。
皇帝继续道:“要求很简单,辞藻要华丽,内容要琅琅上口,最好可以供民间百姓口口相传,还不能与其他宝物撞设定,切忌千篇一律,要凸显出这把扇子的独一无二之处。”
“此文写好之后,朕可是答应皇叔要加盖玉玺,印往大卫各个郡州的,除大卫皇室外,任何人见了这件宝物,都要恭恭敬敬顶礼膜拜,能不能写出这篇传世佳作,就看在座的各位了!”
“…………………………”
长久的沉默。
皇帝扬扬下巴:“什么意思,难不成诸位有疑问?”
有人举手:“陛下,这折扇的名字就叫——”
说到一半,他似乎还有些难以启齿:“”那个那个阴阳扇?”
“当然不,”卫缙打断,“本王的扇子名字很好听,叫雪昼。”
皇帝的嘴角又狠狠抽了抽。
“好了好了,有问题随时问,没有问题就开始写吧,”皇帝命令道,“你们可都代表着整个大卫文学的最高水平,千万别给朕丢脸啊!”
现在不是有点荒谬了,是十分的荒谬!
但,来都来了,除了写还能怎么办?
这时又有人问了:“殿下,可否将扇子取出供臣等一观?小臣愚钝,想象力不如记忆力丰富,若是能亲眼见到琉璃阴阳……哦不,亲眼见到雪昼的风姿,定能如实甚至超常发挥将其记录下来。”
前后左右的文官抬起头,纷纷期待地看着卫缙。
卫缙打量着众人的神情,叹道:“有要求就要像这位大人早点提,难道本王还能不给你们看吗?”
一群顽固老古董,憋不死你们。
卫缙想着,迈开长腿离开了大堂。
不多时便又重新返回了,手中多了那把惯常拿着的折扇。
望见那扇子的一刻,皇帝瞬间什么都想起来了。
哦……雪昼,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那小美人,极有可能是皇叔的扇子生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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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识啊!
想不到皇叔竟有此等机缘,皇帝暗暗羡慕。
若是他也从皇家宝库里挑一件日日带着,勤勤抚摸,是不是也能召唤出这么美的器灵?
卫缙施了个法术,那扇子飞到空中,徐徐展开,将各个细节展现在众人面前。
文官们围上去细细打量,这把折扇的确很美,扇柄处已经被卫缙用得有些光滑,扇骨标致、齐整,红色的扇穗还坠着一颗莹润且成色极好的玉珠,扇面展现得正是冬日雪景图,连角落里那“拨雪寻春,烧灯续昼”八个字都特别应景。
但众人却望见扇面左上角有被火焰燎过的痕迹似的,仿佛烧没了一角,露出来了其他的图案。
有人问道:“殿下,这传世至宝的左上角是怎么回事?”
卫缙挑眉:“这就是本王这折扇的神奇之处了,这把扇子会随着时令变换春夏秋冬四副扇面,年关一过,春日在即,他自然要一点点更换图样了。”
原来如此,那是有点意思。
可是,这扇子再怎么有意思,他也就是个死物,就算好看,也没必要被夸到天上有地上无吧。
还是有部分文官面露土色。
卫缙将扇子收回,望着他们道:“还是没灵感?”
众人答:“不是不是,有点了,有点了。”
“本王的扇子也不单单是表面好看那么简单,”卫缙摸了摸扇坠,语气莫测道,“早在三年前,此扇生出灵识,化作一个武力高强的守护灵,是为守护本王而来。”
嗯?
听到这,大家纷纷抬起头来,将视线落在他手中的扇子上。
有卫缙纯黑色的手套作衬,显得那扇面的雪景越发圣洁无暇。
“此灵识随本王四处征战,诛灭不少鬼族,这等丰功伟绩要是写入骈文,也不枉本王受累唤出器灵了,各位若是亲眼见到神迹,可要费尽心力替本王好好夸上一夸啊。”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只见卫缙将扇子向空中一抛:“雪昼,出来吧。”
那一瞬间,小皇帝看得眼睛发直。
只见折扇展开,其中飘出一抹仙雾,亮光四起,一个紫衣少年出现在众人面前。
在场的文官们都是不事修仙的普通人,便是平时见过许多小妖的,都不曾遇到过这等仙气飘飘的器灵。
这少年衣着繁复华丽,头饰、耳饰、腰饰皆不是凡品,左右耳后编着两条辫子,其余的头发则柔顺地半梳半散着,至于长相就更是万中无一了,尤其那双杏眼,其中不掺任何杂质,看上去就不像凡俗之辈能孕育出的后代。
被这么多人盯着,雪昼十分有十二分的不自在,他悄悄向卫缙那处挪了挪:“衔山君。”
卫缙清咳两声,似笑非笑地挡在他身前:“诸位见也见了,我家小扇子怕生,还请诸位动笔吧。”
12. 第 12 章
满朝文臣奋战三四个时辰,终于在宫门落钥前完成了各自的初稿。
随后就是漫无止境的争吵,为一个字,一个词,一句对仗,展开了激烈的骂战。
那几天的早朝,武官纷纷发现同僚们都蔫了吧唧的,讨论问题时一个个看上去口干舌燥,疲惫得不想说话。
下朝之后也没再像往常一样匆匆回家,而是齐刷刷奔着翰林院而去。
说实话,有点邪门儿了。
转眼到了接风洗尘宴这日。
虽名为接风洗尘,实则早已布置成专为青蘅宗宗主准备的订婚喜宴,光禄寺与礼部膳部辛苦对接数日,终于将菜品与祭祀事宜准备妥当,广邀各宗修士来雕叶小筑赴会。
身为宴会的主人公,崔沅之一早便跟在皇帝身边接待各宗到访的修士。
皇帝今日起得也很早,为了解决此次鬼族入侵的危机,他耗费了很大心血,几乎将修仙界所有宗门请了个遍。
除天授、神权、徽玄三大宗门外,便是青蘅,还有各小宗。
眼下,徽玄宗大弟子带着两个师妹率先到访,他们手中拿着礼物,一入门便和崔沅之热情地说起话来。
随后是神权宗。
这一宗同样是大师兄赴宴,他身后跟着新收入门不到两年的小师弟,那小师弟一见到崔沅之,便缓缓跪了下来。
“……拜见恩人景云君。”
此人便是当年参与那场围猎战的鹤渊,只是脱离青蘅宗后被神权宗宗主收为义子,冠了姓,如今改叫师星移了。
一见到鹤渊,崔沅之腰间的藤鞭便动了动,没忍住化作少年模样,对着跪下的男子喊道。
“鹤渊鹤渊,我是柏柯!好久不见!”
师星移抬起头,对着柏柯眨了下眼。
崔沅之上前将他扶起,关怀道:“一别数日,这两年在神权待得怎样?换了新的修行之法可还适应?”
神权宗大师兄笑着插话:“景云君尽管放心,星移一切都好,他有天分又努力,宗门的各位都很喜欢他。”
师星移也跟着点了点头。
待两人入座后,天授宗才姗姗来迟。
卫缙率宗门众位弟子踏入殿中之时,在场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不少小仙门跟着起立,在宴会后排窃窃私语。
“天授不愧是天下第一宗啊,不论何时都很有排场。”
“你也不看看这里是哪儿,大卫皇宫,衔山君的家!怎能没排场?”
“不一样啊,你看天授宗个个衣着光鲜,人又多,长得又好看。”
无数艳羡的目光投射到大殿中央,唯有天授宗修士们自己知道,他们这是被小皇帝坑了一把。
那宫中请柬送到各位宗门时,号称的是贺景云君新喜。
谁成想送到天授却成了宫中闹鬼,他们想着这毕竟是大师兄的娘家,怎能不帮?
这才哗啦啦来了这么多人。
皇帝大手一挥,派人引他们坐下,高兴招呼:“皇叔来了,快快入座。”
崔沅之也迎上去:“三年多未见了,衔山君风姿依旧,不减当年。”
卫缙收起折扇,桃花眼上下打量着男人,视线又四处逡巡起来:“景云君今日大喜,怎么没瞧见尊夫人?”
崔沅之怔了一下,缓缓笑着解释道:“明珠还在后院赏花,一时脱不开身。”
卫缙点头,转身瞥了眼祁徵,后者立刻呈上贺礼。
同心结,玉如意,缀着珍珠玛瑙的珠翠礼冠,绣着鸳鸯戏水与百子图的锦绣绸缎……
样样都是贵重不凡的且含有浓重祝福意味的礼品,瞧上去恨不得希望崔沅之和极东之国君主恩爱百年,儿孙绕膝。
祁徵笑笑:“景云君,我宗近日捉鬼事忙,得知您要定婚的消息也不过两三日,礼物准备仓促,若有不周之处,还请您见谅。”
“……”崔沅之说,“没什么,我很喜欢,多谢贵宗费心了。”
他说着,视线落到卫缙手中的折扇之上,好奇问道:“衔山君这手是怎么了,怎么裹着手套?印象中你可不爱戴这些东西。”
卫缙似笑非笑:“家中小猫挠伤,只好遮丑。”
说罢,他也不等崔沅之有所回应,径自越过他入席了。
人差不多到齐了,宫中女眷簇拥着明珠回到殿上,宴席正式开始。
这场联姻只是当事人之间一场权宜之计,可除他二人之外在场的人全然不知,面对源源不断的祝福,两人都笑得很辛苦,随后礼官唱完祝词,便由皇帝亲自作证婚人,为二人修下婚书。
直至酒过三巡,皇帝见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才犹犹豫豫开口。
“就是,那个,各位仙师……这次除了共祝青蘅宗喜事之外,朕还有一事劳大家帮忙。”
众人吃饭的动作都停下来。
崔沅之放下手中的茶盏,和身旁的明珠对视一眼,两人似乎早有预料。
卫缙仍倚在座椅上,懒洋洋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指尖勾着饱满扇穗,仿佛没听到一样。
皇帝给身边的内侍使了个眼色,后者将那些熟悉的符纸拿了出来。
“咳,不知仙师们平日捉鬼时,有没有见过这种没素质的鬼画符,今年冬天这符纸比皇都下过的雪还多,朕实在不能不重视此事。”
符纸分发下去,修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莫测。
皇帝道:“明年便是朕登基第四年,近日鬼族已蠢蠢欲动,在大卫江山四处作乱,钦天监夜观天象,只道明年人鬼两族必有一战。修仙界与人间本就不分你我,是以朕想请各宗门帮帮忙,在这危急关头共同守卫人间和平。”
他又将各郡发生的大案、重案一一展开细讲,各宗门听了纷纷皱起眉。
不等在场的人反应,崔沅之已举杯对上首的皇帝道:“平民百姓面对恶鬼本就毫无还手之力,修仙界若再不出手,人间必定大乱,青蘅宗任凭陛下调遣。”
皇帝大喜。
包这盘饺子就为了蘸这口醋,没想到这么快就吃上带醋饺子了!
有了他最想拉拢的崔沅之支持,岂不就代表他背后那些交好的妖族也会支持?
岂不就代表他未婚妻明珠也会支持?
岂不就代表极东之国也会支持?
岂不就代表……
这一串代表还没想完,就见明珠也举杯道:“昔日鬼族侵犯极东之海,多亏了沅之和其他几宗相助,明珠也愿意为此事出一份力。”
皇帝笑得眼角都是褶子:“甚好,那朕就提前谢过明珠女君。”
青蘅宗发了话,便有一些仙门蠢蠢欲动想追随,但三大宗门还没表态,他们不敢抢先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神权宗大弟子才起身作揖道:“事发突然,我宗宗主并不在皇都,恕在下无法立时应答,但陛下放心,宗主若知晓形势如此严峻,必定会允许神权宗参战。”
皇帝点点头,示意他坐下:“仙师如此严谨,自然是好的。朕宴后自会联系神权宗宗主,仙师快坐下吧。”
这时,徽玄宗弟子也道:“若明年真打起来,我宗也愿配合陛下作战。”
皇帝立即说:“这能不能打得起来,目前也只是钦天监的推测而已,眼下最重要的是鬼族惹下的这几桩祸事,急需诸位协助。”
三大宗已有两宗表明立场,剩下的宗门也就不犹豫了,纷纷答应下来。
至于这天授宗……也无甚表态的必要。
毕竟只要有衔山君在,天授必定一马当先,为朝廷出力。
更何况众人皆知,衔山君最厌恶的就是异族进犯人间,过往他领兵出征,从来没有给那些入侵者留过一个活口,说是修罗阎王都不为过。
皇帝大松一口气,面上感激地看着崔沅之。
“还要多谢景云君能给朕这个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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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做东宴饮,在这么喜庆的日子说起这等严肃之事也是朕的不是,不知景云君能否给朕一个补偿的机会?”
他说着客套的漂亮话,算准了对方不会介意。
“多谢陛下,”崔沅之笑着应下这份情,“在下正好有事所托。”
“那……景云君但说无妨。”皇帝干巴巴道。
崔沅之:“求陛下帮忙寻一个人。”
皇帝:“哦?”
这么简单?
崔沅之吐完这句话,立时便感到皇帝身旁移过来一道锐利的视线。
偏过头,便见卫缙手握折扇,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桃花眼中没有什么情绪。
皇帝问:“不知景云君想找什么人?”
“陛下,此人正是我那消失多年的小……”
“——哗啦!”
一道清脆的碎裂声打断他的话,皇帝桌前的菜盘不知被何人掀飞摔了下去。
紧接着一道阴冷的风吹上后背,仿佛有人在他耳边低低絮语。
眼前掠过一道黑压压的人影,森冷的肃杀气息铺天盖地袭来。
这感觉皇帝可太熟悉了,当即熟练地开叫:“有鬼、有鬼啊!护驾、护驾!!”
整个大殿的修士几乎是立刻拿起了武器。
与此同时,崔沅之忽感到心脏一阵刺痛,他伏案蜷缩起来,冷汗大滴大滴地落下,浑身忍不住发抖。
明珠见此情状,担忧道:“沅之你怎么了,明明许久都没有这样了,为何又开始心痛?”
崔沅之咬着牙,痛得无法说话,明珠连忙给他倒了杯热茶。
那黑长鬼影移速飞快,竟灵活躲过卫缙手中折扇飞出的梨花针,火速奔出殿外。
卫缙还要再追,折扇却晃了晃消失了,雪昼忽而显出真身。
只听少年飞快道:“衔山君,方才那应当就是我与祁徵一直追杀的恶鬼!”
卫缙了然,与他对视一眼:“去吧,万事小心。”
崔沅之颤抖着接过明珠递来的茶杯,谢字还未吐出,视线却在望向卫缙身旁的少年时,忽地愣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青天白日生出了幻觉。
又或是……这一切都是假的、虚幻的,自己正在做美梦?
那少年一身火红锦衣,佩着通身珠光宝气的首饰,走起来叮当作响,张扬地将四周视线吸引过去。
他身后背着弓箭,长发梳起一半,左右两侧细小的辫子垂在胸前,瞧上去极年轻。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小……小,小灯……”
崔沅之捂住狂烈跳动的心脏,喘息着来回重复这个名字。
尽管那少年脱胎换骨,除了长相外几乎看不出过去的影子,但他还是一眼认出,那就是他的小灯!
狂喜充斥着崔沅之的四肢百骸,他按着桌案,小臂发抖,似乎想强撑着起身跟上去。
可他此时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尖锐持续的痛意折磨,就算拼劲全力也只是将案上的茶杯拂到地上,发出不小的响声。
于是,便只得眼睁睁的望着那红衣少年快步消失在视线中。
“小……小灯……别走……”
“沅之,你方才说什么?”明珠没听清他口中的呓语,只迅速将他扶起,一只手抚上他的背,暗地里传输起内力。
“皇帝正在看你,莫要让他瞧出端倪。”
崔沅之只得稍稍垂下头,视线却仍旧恋恋不舍地望着殿门口。
这时皇帝已经反应过来,重新回到龙椅上坐好,他惊魂未定的望着阶下:“景云君,你方才说,要朕帮你找什么人?”
“……”
崔沅之十指收紧,狠狠攥着,攥出血迹。
明珠附耳凑上来,听得他又痛又欣喜地咬牙一字一句颤声道:“替我转告陛下,就说……我、我已找到!”
13. 第 13 章
一路顺着黑影逃跑的踪迹追出宫外,眼睁睁见他隐没在皇都最繁华的街坊,又断了线索。
川流不息的人群中,雪昼不甘心地攥紧拳头。
那恶鬼到底想做什么?
方才他完全可以手刃皇帝,却没有这么做,只是打翻了个盘子就跑了。
除此之外,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天授宗的修士,反复在宫中现身挑衅。
真是过分。
他生气地原地转了几圈儿,手里的石雕罗盘也毫无反应。
罢了,还是先回去向衔山君复命吧。
雪昼撇撇嘴,收起罗盘,快步原路返回。
谁知还未走到宫门口,便听到附近有人在唤他。
“雪昼!”
听声音还很兴奋。
“谁?”
雪昼停下来四处打量,这才在宫墙角拐弯处的小巷子看见一个躲在阴影里的撑伞男人。
此人黑发黑衣,脸上蒙着面看不清长相,留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发型。
衣料上的莲花纹理有些熟悉,好似是他前几天在大街上为那个受伤男人买的花样。
“……小黑?”
雪昼狐疑地走过去。
在距离巷口几步之遥时,就见男人把伞一丢,高兴扑上来,将他拖进巷子里抱紧。
头顶传来男人快速而狂热的话语:“是我!我就知道,只要站在这里一直等就一定能见到你!”
怀抱过于紧密,少年敏丨感得浑身一颤,似乎想起来些什么,挣扎道:“小黑,你先将我放开。”
熟料小黑力道极大,雪昼废了好大劲才挣脱出来,但下一秒又被小黑打蛇随棍上般地握住手腕。
“雪昼这几天在宫里做什么呢,忙不忙累不累?需不需要我帮雪昼捏一捏?我等了好久才见到你,你多跟我说说话。”
雪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试着抽回手腕:“你这几天一直在这里等我?”
小黑点点头:“我想见雪昼,但进不去皇宫,思来想去只能用这个笨办法。”
“你找我有事?”
小黑摇摇头。
“那你等我做什么?”雪昼满面疑惑。
他实在不知道一个仅有两面之缘、还曾被自己射伤的男人,有什么必要热情到这种地步。
小黑一个“我”字才说出口,颈边便被流光箭羽的利刃抵住,只是轻轻一蹭,血珠便在苍白的皮肤上渗了出来。
只见雪昼表情冷冷的,微仰着头质问道:“说,你接近我到底有何目的!”
“……”
好凶。
但是好可爱,好漂亮。
蒙面之下,男人的唇角抑制不住地勾起,他舔了舔干涸的唇瓣,压制住颤抖的声线,面上却故作惊慌道:“我没有,我只是想见到你,雪昼放心,我只是个没有灵力的凡人,就是去死也不会害你的!”
雪昼仍旧不相信。
他垂下杏眼,盯着自己的左手手腕,寒声道:“松开!”
小黑委屈地哦了一声,收回握着那只皓腕的、苍白的手。
然而雪昼并未收起那支箭,而是用力刺入对方肌肤一分,威胁道:“后退三步,和我拉开距离,双手举高过头顶,不要耍什么小动作。”
可爱,可爱可爱可爱!!
男人心内狂叫,浑身颤抖着,似乎在压抑着什么,但表面上听话照做。
由于看不见表情与长相,这副颤栗的模样在少年眼中被误解成了害怕。
“知道怕就好,”雪昼挑眉,“先前误伤你一事是我的错,但我也赔礼道歉了,我们素不相识,你不要这样纠缠我,若是下次再影响我执行任务,我可是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你!”
想杀了他?
要是就这样被他杀死,似乎也不错。
但是,太太太可爱了。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美人在说狠话前先向对方道歉的?
心里这么想着,再开口时,却难过地说:“雪昼,那我不能再来找你了吗?”
“不能。”
流光箭消失了,少年揉了揉被握疼的手腕,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男人痴迷地盯着他的背影,完全不加掩饰。
没走出几步,少年忽然转过身,眯起眼睛盯着他。
“……”男人只得立刻装作害怕瑟缩又抱有微微期待的样子,“雪昼,你回心转意了吗?”
“哼,不可能,我只是想告诉你,”雪昼指了指自己的发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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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别跟我梳同样的发型了,看着好奇怪。”
这次他是真走了,没有再回头。
男人弯腰捡起地上的伞,抱在怀里,满面爱惜。
雪昼快速回到皇宫门口。
他腰间还挂着卫缙的腰牌,守卫见到他皆上前行礼。
雪昼对他们微笑道:“打扰了,不知两位大人这几日可有在宫门口见到什么可疑人物出没?”
“还请仙师指教,是什么样的可疑人物?”
“一身黑衣,不露脸那种,”雪昼补充,“身量颇高,并不进宫,只是在这皇宫附近转悠。”
守卫摇头:“并未见过此人。”
“好,多谢。”雪昼笑了笑,越过他们进了宫门。
他摊开手,方才那支刺伤小黑的流光箭又重现掌心。
指尖蹭了蹭箭尖,轻微的磨砂质感,阳光下依稀可见一些粉末。
天授宗秘宝,可千里之外寻人踪迹,时效为七日。
……
重新回到雕叶小筑时,皇帝似乎有事离席,修士们喝酒的喝酒,吃饭的吃饭。
雪昼特意从后殿进入绕了个远路。
他悄无声息出现在卫缙身边,并未引起他人注意,随后将路上发生的事做了简单汇报。
卫缙似乎早有所料,轻声说:“此人并非鬼族,而是故意混淆视听,日后不必再追了。”
不是鬼?
雪昼问:“倘若他再出来作乱,我们真的什么也不管吗?”
卫缙不甚在意地道:“下次我亲自会会他。”
雪昼应是。
两人正凑在一起说着话,忽见一人靠近。
雪昼抬眼,就看到崔沅之猩红着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他今日未穿白衣,身着锦绿,衣袍上绣着金色的连理枝,行走时,不断引起周围人的关注。
“……”雪昼只装作没看见,移开了眼睛。
崔沅之走到两人面前站定,伸出手欲要上前拉住雪昼,他低声道:“小灯——”
但卫缙比他更快一步将少年牵到自己背后,随后慢悠悠站起来挡在少年身前。
“景云君定是喝醉了,怎么对着我的人乱叫?”
14. 第 14 章
谁料崔沅之根本没将卫缙的话听进去,他越过桌案,通红的双眼一寸不移地盯着少年露出来的一片衣角。
呼吸略微调整,这才勉强恢复成往日温润如玉的样子,只听他柔声道:“我知道是你,你先出来好不好,都怪我一时着急,方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越来越多的人将视线转移过来,大殿渐渐安静。
碍于宁亲王面色不善,在场的宫人们并不敢上前说什么。
就连青蘅宗与天授宗的弟子们也紧张得大气不敢喘一下。
……这传言不是说景云君与衔山君关系很好吗?
为何方才听衔山君的语气,两个人看上去没想象中那么铁啊。
这时明珠也从案前起身,走上前来关心:“沅之,这是怎么了?”
崔沅之头也不回,只是紧紧望向卫缙身后,脑中飞快斟酌着要说的话:“小灯,我知道你对我有怨气,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解释。”
一听到小灯二字,明珠面色微变。
“沅之,小灯不是早已在三年前死了吗?”
女人的声音清澈明亮,坐在卫缙周围的弟子与宫侍听得一清二楚。
卫缙桃花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正要开口说话,这时身后少年突然走出来:“我不认识两位仙师口中的人,或许仙师只是见我二人长得像才错认了。”
他言语冷静,神色自若,瞧上去的确没什么破绽,说完还不自觉地扯了扯卫缙的衣袖——这是他依赖别人时惯常做的小动作。
但少年一露面,青蘅宗不少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方才殿中慌乱,他们只顾着去看皇帝了,许多人都没仔细看红衣少年的长相,如今再看,竟真的与小灯长得七八分相似!
明珠也被吓了一跳,好在她反应快,配合雪昼道:“沅之,你是不是看错了,那小灯哪里有这位小仙师如此不凡的气度?或许一切只是凑巧呢。”
崔沅之没有应答,他的目光有如实质,一点一点地描摹过雪昼的表情。
那双熟悉的杏眸中清澈、坦荡、平和,表面看上去没有半分因自己而起的波澜。
怎么会,小灯不是最喜欢自己吗?
为何阔别三年后再重逢竟如此平静?
这不对……但,究竟是哪里不对?
崔沅之怀疑的视线投向冷着脸的卫缙,正要问出口,就听大殿门口传来皇帝的声音。
“哟,朕不过是去换了身衣裳,怎么一回来就见到几位仙师剑拔弩张的样子?”
皇帝大踏步走进来,青蘅宗与天授宗的修士们便只好让开,一个个坐回原地。
只见他挤到四人中间,左看看这对新定婚的夫妻,右看看自家皇叔,最终还是重新转向左边。
“劳景云君给朕讲讲,这到底是怎么了?”
“启禀陛下,”崔沅之道,“还要多亏陛下洪福,才让在下寻到小灯。”
“小灯是谁?”皇帝奇道,“可是景云君要托朕找的人?这么快就找到了?在哪里?”
崔沅之不语。
大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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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见,这时,卫缙阴阳怪气道:“景云君自己的人没看住,怎么还觊觎起别人的了。雪昼自落地成为器灵起便一直跟着本王,何时变成你景云君的灯了?”
什么什么?
皇帝露出吃瓜的表情。
崔沅之要找的人是皇叔的那把小扇子?可听皇叔的语气,雪昼似乎和崔沅之要找的人很像。
小灯这名字……听上去也是个器灵啊。你们一重天的宝物化形之后难道都长得千篇一律?
皇帝说和道:“真是误会一场,误会一场!”
“景云君你有所不知,朕还曾与你介绍过这位小仙师呢,他叫雪昼,是皇叔的法器。”
说罢,他向身后的侍从使了个眼色,后者很快便呈上来一道圣旨,当着所有人的面徐徐展开。
“这圣旨白纸黑字写着,雪昼乃是我大卫至宝,是四季阴阳折扇生出的灵识,景云君,你怕是认错了。”
崔沅之上前,把那篇将雪昼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骈文看了,胸膛起伏加快。
雪昼……原来是雪昼!
他忽而想起初到皇宫那晚,无意间瞧见卫缙与人独自谈话,姿态亲昵。
那时皇帝还对他介绍:“你看那小美人,每天不是穿大红就是大紫,其实都是皇叔的品味!”
可笑他当时还以为是卫缙对什么女子动了凡心。
谁知那人居然是他的小灯!
崔沅之闭了闭眼,胸腔中怨气与恼恨排浪般冲刷着他的理智,几乎叫他无法控制。
15. 第 15 章
皇帝没管崔沅之,直接转身对着所有人道:“此旨即日起便会在我大卫各郡州张贴,日后不论官民,见到至宝定要好生招待、奉为座上宾,不得怠慢。”
齐刷刷的目光落在雪昼身上,然而他只是略有些脸红的、再次扯了扯卫缙的衣袖。
崔沅之根本无法做到冷静思考,无数种想法在他心中交织,冷静的表情也有了一丝龟裂。
皇帝为何会突然颁这道旨?他与小灯本就素不相识,没必要做这种无意义的事,除非这道旨是卫缙所求。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他就只是想让全天下知道雪昼是他大卫的宝物这么简单?
崔沅之收紧十指。
宴会进入尾声,皇帝寻了个由头约三大宗门与崔沅之等人入太极殿详谈肃清鬼族的作战计划,余下修士仍留在雕叶小筑。
雪昼目送着卫缙离开大殿,自己也没有继续宴饮的心思,便同宗门其他人一同离开了。
才入梅花林,说巧不巧,正撞上青蘅宗一行人。
当即便有人冒出来,激动地对着雪昼道:“小灯,方才我在大殿上都不敢认你,你没死真是太好了,当年那件事发生后,你过得怎么样?”
雪昼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祁徵已经上前维护道:“这位道友,请别小灯小灯的喊了,这是我宗雪昼,不是你们青蘅宗的小灯。”
青蘅宗另一人说:“明明就是小灯,就是化成灰了我都认得!”
天授宗一人反击:“可见你不是真关心那位小灯道友了,雪昼明明是在我们大师兄手中化成人形的神器灵识,出山那日有我们全宗门的人做见证,绝无可能是你们的小灯!”
两个宗门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辩论起来。
雪昼见大家已经撸起袖子凑近彼此准备吵架,不由有些心焦,想上前劝阻。
但他一着急,便忽然觉得浑身酸软无力燥热起来,四肢百骸的邪火迅速流窜,耳根也泛红。
不由扶着旁边的树干弯下背脊,腰间环佩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雪昼不可思议地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
为什么这种症状越来越重了?已经到了未受撩拨就要发作的地步。
明明自己也有按照书中教授方法定时纾解的,更何况今天自己也没有对旁人起过邪念……肌肤接触的事更是没有。
这时,一个灰扑扑的身影从一棵树下钻出来。
“小灯。”
柏柯拦住雪昼的去路,怯怯的:“……雪昼,我想跟你单独聊聊,行吗?”
指尖颤抖,膝盖发软,雪昼不住地吞咽口水,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来,他仍旧维持着半弯腰的姿势,抬眸与柏柯平视。
他还记得柏柯。
三年多以前,他与柏柯同为崔沅之的法器,只不过自己是一盏灯,柏柯则是藤鞭。
犹记得那时柏柯才十一二岁,尚控制不好自己的灵力,因此有了个很奇特的缺点:当两人一左一右握住藤鞭两端时,控制握柄的那一方便可以通过藤树的年轮印记读取另一人的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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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
那时崔沅之还曾玩笑,说有了此技,岂不是可以随意掌握对方的秘密,让对方为自己所用?
“雪昼,雪昼?”
思绪倏然被柏柯小心翼翼的问句扯回。
下一秒,柏柯的手便牵上雪昼的小臂,他关心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
“啪”地一下,雪昼飞快甩开他的手,柏柯被震得后退几步,吃惊地看着他。
“对、对不起……帮我劝劝他们,不要再吵了……”
雪昼虚弱地说完这句话,转身迅速消失在梅林。
柏柯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充满担忧。
借着卫缙的腰牌,雪昼快速且熟练地出了宫,直奔自己曾去过的那家医馆,花了重金要求上次的大夫再来为他诊治。
“邪门儿,”大夫说,“起初以为你是年轻气盛,长得快,欲丨望也高,现在来看,是老夫推测有误啊。”
太阳穴不住跳动,发丝黏在雪昼汗湿的颈侧,他连忙说:“大夫,我这究竟是什么病?”
“这位郎君,你很有可能是中了春丨药。”
这个答案令雪昼有些失望:“可我已瞧了许多大夫,他们说我的身体并未有中药迹象。”
“那这才是这药的高明之处,查不出,便配不到解药,唯有交丨合才可解,说不定这样试过了,这药就解了。”
……确有几分道理。
雪昼忍得指尖都在抽搐,他艰难道:“可是我没有可以……的对象,这要怎么办?”
16. 第 16 章
大夫熟练地说:“出门左拐两条街,那边有青.楼。”
青.楼?
这怎么能行……
雪昼本来脸色就红,这下更红了:“我怎能去那种地方。”
“郎君这样一直不发泄也不解决问题,你可知一味忍着对身体有损害,若是憋坏了,你日后可要失去作为男人的资格。”
雪昼的脸色这才白了些许:“这、这么严重?”
大夫:“自然。”
雪昼苦着脸说:“但我决不能和凡人做这种事。”
天授宗有律令:异族不得和奸。
那个因犯了淫.戒被废除修为、逐出宗门的例子犹在昨天,雪昼无法想象自己被卫缙抛弃的样子,他接受不了。
他要听话,听话才能成为有用的人,才能永远留在天授宗。
“什么叫你不能和凡人做这种事?”
大夫咀嚼了一番这句话的含意,又道:“这也好办,出门右拐两条街,有一家添香楼,那里都是各族妖与灵自己搭伙开的,完美符合你的要求。”
雪昼踉跄着离开了医馆。
他漫无目的走在街上,眼眶湿润,泪一滴一滴地默默掉。
雪昼觉得自己很倒霉,为什么其他修行者都没有这种烦恼,偏偏他有?
况且这糟心的病是什么时候染上的也不知……
或许那大夫说的也对。
规矩是死的,只要白纸黑字落到纸上,就有空子可钻。
天授宗律令只说异族不得和奸,同族却是不管的,人找人,妖找妖,灵找灵,也不算坏了规矩。
他不想做出这种显得自己十分淫丨乱的事,他只想做洁身自好、无欲无求的杀鬼兵器,但他也不想自己的身体因为忍耐出现损伤。
一方面,这是衔山君花了极大心力重新铸成的躯体,雪昼一直很珍惜,从不允许肌肤表面多出一道疤痕。
另一方面,好不容易活下来了,他也想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雪昼急得团团转,一时之间纠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就这么胡乱走着,再抬头一看,阴差阳错之下竟真的走到了添香楼门口。
只见楼宇入口处一片粉红装饰,不少衣着光鲜暴露的男男女女站在外面招揽客人,同凡人相比,他们没那么多条条框框,显然更为奔放些。
雪昼不过观察了一会儿,就有一个衣着绿衫的青年走到他面前,笑嘻嘻道:“郎君看了好久了,要不要进来玩一玩儿啊?”
说着,他就往雪昼身上扑。
雪昼连忙推拒:“不不不,对不起,我只是路过。”
吓得他转身就走,沿着大街一路狂奔,也不知在躲什么牛鬼蛇神。
那绿衫青年留在原地愣了一下,扑哧笑出声,转身进楼了。
这一天,雪昼还是靠自己咬牙挺过来的。
或许他真的中了很高级很厉害的药,只因他现在不论如何用手自助,都起不到什么大作用,最终只得硬熬。先前还只是身体由内而外的渴,仅仅是难受而已,后来就演变成了痛,痛得受不了,浑身大汗淋漓,简直像从鬼门关走过一遭。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整整两天,他都感觉自己的……不大好使了!
这令雪昼更加焦虑。
难道最后还是要走上丢失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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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这条路?
摆在他面前的难题又延伸出了两条分岔。
一条是听大夫说的,试一试,虽然清白没了,但说不定能一举成功治好呢,只是心里这关实在难过,找谁帮忙……也是个问题。
另一条则是不听大夫说的,就这样熬着,可要是身体真的坏掉了,或是某天突然淫丨性大发在衔山君面前失了态,那简直比直接杀了他还难受。
一想到第二条路的种种可能,雪昼就疯狂摇头。
大约是这两天各宗开会事忙,外加雪昼在这方面极为羞耻,不愿求人亦不愿表现出来,一时间天授宗无人看出他这段时间格外沮丧。
又过两天,柏柯又来找他。
这次他还带来一个新鲜出炉的消息。
“宗主方才从太极殿回来,神色并不好看,据说是他们在议事时,殿内横梁之上无故洒下了许多碎纸,上面写着挑衅的话,昨天已经拟好的方案,似乎也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
雪昼问:“那些碎纸写的是什么?”
柏柯摸了摸下巴:“似乎是一则预言,写着:水中捞月,无计可施,明年夏,卫必亡。”
雪昼思忖:“字迹可看出是何人所为?”
“和先前皇帝攒起来的鬼画符一样丑。”
雪昼:“这般肚里没墨水的故作高深之语,想必还是鬼族的手笔。”
“是呢,”柏柯点点头,“但这字条来的时机恰到好处,刚好是皇帝与各宗敲定初步计划之时,一分一毫都不差,宗主说,他们怀疑……”
“怀疑什么?”
柏柯犹豫着说:“他们怀疑,这些宗门之中有内鬼。”
17. 第 17 章
辰时三刻,太极殿终于结束了今日的讨论。
卫缙回到偏殿之中,开始着手应付大大小小的琐事。
经年累月的压力与重担落到他身上,早已让一切事务的处理变得流畅而自然:天授宗大到一场讨伐,小到各部门的开支造册,都要一一过他这个首席大弟子的眼。
只是眼下除去宗门事务外,朝堂的奏章也要仔细看过、批阅,再送回中书省盖章分发,是以这些天坐在书案前对着各式样的公文度过一整天,也是常有的事。
祁徵拿着师尊送来的书信候在殿外,恭敬道:“大师兄,宗门来信了。”
卫缙头也不抬:“进来放下。”
祁徵才踏入殿中,视线就落到他案前堆着满满的像座小山似的文件,心底暗暗敬佩。
这么多奏疏,连皇帝看了都借故头疼去躲懒了,大师兄却还能面不改色地坐在这里看这些密密麻麻的字。
只能说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走到哪里都是顶梁柱。
他都不敢想,若是师尊当时没有收大师兄做首席弟子,天授宗现在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唉,说不定早就卸去天下第一宗的头衔了。
祁徵胡思乱想着,就听卫缙开口问:“近日宗门可有什么异常?”
“啊?”祁徵倏尔被问住了,“这,师尊的信还没拆开,我也不知。”
卫缙的视线落在殿外阳光照得到的地方,桃花眼眯起,转而问起别的:“雪昼人在何处?”
雪昼……
祁徵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连忙从袖中抽出一份册子:“我来的路上正巧碰见雪昼,他似乎是被青蘅宗一个小藤妖缠住了,不能来找大师兄,便托我将这东西转交给您。”
卫缙拧眉:“打开,念吧。”
“是!”
祁徵将小册打开,只见雪昼按照日期、轻重缓急、类别等将宗门所有事务仔仔细细书写其上,并且还用朱红的细笔简单标注了应对的措施,字迹苍劲有力,和大师兄平日书写的字体别无二致。
一看就知道雪昼平时没少给大师兄的公务打下手。
祁徵还在暗自得意着宗门里有卷王大腿抱,卫缙却已挥挥手召来小侍将批好的奏章拿走了。
听罢日常汇报,他拆开天授宗宗主的书信,简单看过两眼,状似无意问起:“雪昼这几日在做什么?”
“这个我也不知,”祁徵答,“雪昼除了跟着您就是自己一个人在房间待着,偶尔出宫也不知道去见了谁。听两个师妹说,他经常提着几服药回来,或许是去看病了。”
看病?卫缙总算有了点表情,他意味深长道:“去宫外看病,还真是舍近求远。”
“正是正是,雪昼心思兴许不大活泛,”祁徵顺嘴溜须拍马,“大师兄您可是宁亲王啊,一声令下连太医院院首都能给他请来,雪昼何须放着大师兄这么好的人脉不用,去民间请大夫。”
这样自顾自说着,完全没注意到卫缙又变成面无表情的样子,瞧上去心情不大好。
“多谢三师弟了,”卫缙放缓语气,“这几天也多帮我看着雪昼,我事多看顾不来他,有什么异样定要及时汇报,好吗?”
好吗?
怎么会不好!
这还是大师兄第一次如此和颜悦色托自己办事,祁徵立即保证道:“大师兄放心,我会时时盯着雪昼的。”
卫缙满意微笑,目送他走远。
祁徵踏出殿外时,正巧与青蘅宗宗主崔沅之狭路相逢,他当即欠身打招呼:“景云君,您来找我大师兄?”
崔沅之也礼貌点头:“是有些事向衔山君请教。”
祁徵回想起上次在雕叶小筑闹的乌龙,心思一转,说起别的:“对了,还有一事,我要向景云君请罪。”
崔沅之停下来,非常有涵养地等着他下文。
祁徵便把自己追杀恶鬼时不慎破坏他神像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只不过添油加醋说了点儿别的:“也怪我们下手太重,神像碎得太狠,我和雪昼研究了半天都没看出是谁,最后还是有位师弟凭泪痣认出了您,实在是大不敬,景云君请受我一拜。”
崔沅之连忙将他扶起,似乎并未将这小孩子一般示威暗示的话放在心上:“不要紧,我在民间本就没有多少信徒,认不出也是情有可原。”
祁徵重新直起腰板,笑嘻嘻地说:“不过您放心,雪昼已经放了几块金子在捐箱里,虽说他花的是大师兄的钱,但也算我们天授宗聊表心意,保准最后还您一个完美无缺的英俊神像!”
一口气说完,他觉得舒服多了,和崔沅之匆匆行礼,便一溜烟离开了。
崔沅之拂了拂衣袖,走入殿中,对着卫缙道:“你这师弟说话可真不留情面。”
卫缙翻过一页奏章,没说话。
崔沅之也不打算计较这些小事,他道:“我今日来是为了宗门计划泄密一事,今晨太极殿那些挑衅的纸屑……你怎么看?”
卫缙说:“当没看见。”
“就这样不管?”崔沅之蹙眉,“若宗门之中当真有人通风报信,我们的一举一动岂不是暴露在鬼族的监视之下。”
“难道你有更好的方法?”卫缙挑眉,“如果真有,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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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沅之不语。
卫缙合上奏章:“我们的计划并无需要遮掩的部分,就算被鬼族知晓了又如何,与其现在各自互相猜忌谁是内鬼,不如直接按计划行事,对方总有露出马脚的一天。”
他说的确实有道理,崔沅之无法反驳。
憋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想来这段日子皇帝要派人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了,幸而除你我之外,天授与青蘅并无他人参与这次计划的制定,皇帝也不会把重心放在我们这里。”
“另外,关于小灯的事……我还要跟衔山君道声谢,前两日在雕叶小筑,是我一时情绪激动,当着大家的面唐突了天授宗。还要多谢衔山君这些年帮我照看小灯,此事是我欠你的。”
“……”
卫缙放下手中的笔,从桌案前站起,居高临下望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只听崔沅之道:“还请衔山君高抬贵手,让他回到我身边。”
大殿陷入沉默。
卫缙看了他半晌,这才笑着悠悠开口问:“说起来我们也有三四年未见了,那日忘了问,景云君的小灯当年为何走失?”
崔沅之表情凝固了一下。
卫缙满面轻松:“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在外人眼里,我与你也算挚友了,有什么事是我这个挚友不能听的吗,景云君?”
崔沅之仿佛被这个问题定住了一般,仍旧呆呆的,不说一字。
卫缙抱臂缓缓走过来,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字字珠玑道:“这些年我下界讨伐时,也对那件事有所耳闻。常听说景云君在青蘅后山为了捉一只特别难缠的鬼,这才将小灯一剑刺死,眼睁睁见他掉下山崖……”
“——不,不是。”
崔沅之袖中双拳紧握,俊美的脸变得苍白。
他从来没有想要置小灯于死地……
崔沅之微微垂下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两侧墨发掩住面容,神情也没入阴影里,显得有些可怖。
卫缙后退几步,不甚在意地道:“人若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便是神仙也难救,我劝你早点接受现实为好,雪昼是我的,他不是你的灯。”
“他究竟是不是小灯,你我心知肚明,”崔沅之忽地抬起头和他对视,狐狸眼中闪过点点猩红,“他现在完全不记得我了,这件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卫缙似笑非笑。
正是他这个表情,让崔沅之确信雪昼的身份绝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你是不是给他下魂契了?”
想到这个可能,他额间渗出一点点冷汗,几乎摇摇欲坠。
18. 第 18 章
所谓魂契,乃是修仙界独创的认主契约,除了不能对人类使用之外,简直百无禁忌。
只要有此契约,主人可以随意调动奴仆的情绪思想,篡改他的记忆,让奴仆对自己无条件的忠心。
看小灯对卫缙依赖顺从的样子,极像是被下了魂契认了主,成了他的奴。
崔沅之平日外出游历捡回那些无家可归的妖灵时,是从不屑于让他们签订这些不平等的卑鄙条款的,也因此,他和小灯相处多年从不以主仆论,只做朋友称。
他不相信小灯会把他们过去那么多年一起经历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若说小灯现在对自己一点感情没有,崔沅之决计不信。
就算他不喜欢自己了……也该有恨有怨才是,怎可能像萍水相逢一般淡然?
因此崔沅之越发确定,是卫缙对小灯的记忆动了手脚。
“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崔沅之不解,“你明知道我在找他,找了这么多年。”
他越说越激动,脸色也不像在外人面前那样云淡风轻,神情隐隐透出几分癫狂的偏执。
崔沅之没有说谎。
这些年来,他曾写过不下上千封书信寄往一重天各个角落,天底下每个角落几乎都被他寻遍了,可小灯就像销声匿迹一样,除去青蘅山上两人同住的那个小院落,没有丝毫存在过的痕迹。
“你明明也知道,我……”崔沅之说到这,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明明也知道我喜欢他。”
“是吗?”卫缙歉然,“实在抱歉,我从不记得你对一个法力低微的小灯灵这么感兴趣。”
崔沅之闭了闭眼,双目通红道:“这都不是你给他下魂契的理由。”
卫缙百无聊赖转动着手腕,黑皮手套泛着淡淡的光泽。
他走到崔沅之身边,邪肆一笑:“好了好了,你看,我若不告诉你真相,你肯定又要日日缠着我二人了,我同你说实话还不成?”
“我和雪昼之间没有什么魂契,至于你修书向我打探小灯的行踪,我却没有回,原因也很简单。”
崔沅之盯着他。
卫缙冷冷勾唇,不紧不慢地说:“他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跟我走,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了,死者为大,我自然要遂他的意。”
“你胡说!”
崔沅之上前揪住他的衣领,颈间青筋暴起,十指骨节紧绷得咯咯作响。
殿里侍奉的宫人们吓得大惊失色,就怕下一秒两个人动起手来。
这时门外传来一道声音。
“衔山君。”
两个男人同时望去,崔沅之一秒钟收起暴怒的样子,眸中猩红褪去,他拂了拂纤尘不染的白衣,哑声道:“……小灯。”
雪昼才刚刚踏入门槛,崔沅之已经走到他面前,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殷切。
少年不由皱起眉。
“……”崔沅之后退几步,“小灯,我们能谈谈吗,我只是想跟你聊一聊,没别的意思——”
少年诚恳地打断:“我叫雪昼。”
烦死了,他在心里想。
怎么到处都能听到、看到崔沅之。在柏柯那里听他讲了小半时辰的崔沅之还不够,居然还会在这里见到。
再这样,他真的很难不对崔沅之动手。
雪昼细微的表情落在两个男人眼里,一览无余。
崔沅之看出来他对自己的不耐烦,心底里数种情绪翻滚。
他看上去是真的对自己没感情……可如果不是有魂契,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崔沅之颓然地收回视线,难以接受小灯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便觉得再也待不下去了,匆匆说了句什么便仓皇离开大殿。
人走后,少年终于松了口气。
紧接着,他向卫缙老老实实请罪,硬着头皮将来的路上因遇到柏柯而误了时间的事情如实相告。
雪昼很紧张。
自从崔沅之认出自己的那一刻,脑海里就有一根弦紧紧地绷了起来。
毕竟,每当有青蘅宗的人认出他,就无异于告诉卫缙,他过去曾经是崔沅之手下的灯灵。
他怕这样一次次的提醒,崔沅之一次次的讨要,会让卫缙点头,抛下自己。
雪昼实在不想离开天授宗,他若不能让卫缙永远打消放弃自己的念头,这种隐患便会一直存在。
该怎么办呢……
卫缙那双桃花眼睨着他,道:“再过几日,我们便要启程南下,你这些天心不在焉的,如何随宗门去讨伐,又是否有将我上次说过的话放在心上?”
上次、上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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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话……
雪昼一紧张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惭愧地红了红脸,正要道歉,只听卫缙道:“从现在开始,你寸步不离跟在我身边,吃睡都要同我一起,明白了么?”
雪昼低头应是。
卫缙打量着他的脸:“这几日睡得不好?”
“是,”雪昼点点头,“还是喜欢睡在春晖殿。”
“除去睡得不好,还有别的吗?”卫缙走到他身边,冰冷的指套蹭了蹭少年的脸,状似无意一般。
雪昼抖了抖,刚想说没有,又听男人道:“可不要说谎,雪昼,你一向只对我说实话的。”
“我——”有那么一瞬间,雪昼都打算和盘托出了。
他真想将身体有疾一事说出来,还管自己的形象做什么,憋都要憋出事了,说不定衔山君还会大发慈悲给他想想办法,帮帮他。
雪昼唇瓣张合,几乎要说出口了。
卫缙挑眉,等着他的坦白。
说吧,只要说出来,他愿意原谅雪昼对他的隐瞒。
男人颇有耐心地等着,桃花眼紧紧盯着少年的脸。
“我没什么事,衔山君您多虑了。”雪昼垂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
卫缙唇角弧度降下来。
不说?好。
既然不说,那可千万要藏好了,别被他抓个正着。
否则,就不仅仅是惩罚这么简单了。
这样想着,卫缙拍拍他的肩,温声安抚:“没有就好,我就知道雪昼乖乖的,从来不给我惹事,也不会背叛我。”
雪昼松一口气。
他小心翼翼地问:“方才您说我们要南下,不知此次要去哪里?”
“去休介处理时疫,”卫缙说,“皇帝现在得了一重天的势,想方设法催促我们赶紧上路,天授宗便要做最先启程的那个。”
原来如此。雪昼苦恼地想,那要怎样才能在离开之前把身上中的春丨药解了?
若是路上发作,那就再也逃不过卫缙的法眼了。
思绪百转千回,怎么都想不到更好的解决方式。
这个问题早已折磨他许久,直至现在,雪昼才下定决心。
为今之计,只有听那位大夫的‘找个人泄火’了……
19. 第 19 章
雪昼当天夜里就住进了卫缙的寝殿。
自然,为了符合规矩,他是万万不会和卫缙同床共枕的,只是睡在外间的小榻。
偶尔更进一步的情况也有,也不过是变成折扇安静地躺在卫缙床边的盒子里,仅此而已。
然而今夜,他又失眠了。
唉。
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翻来覆去地在小榻上乱动。
恰在这时,放在榻旁的长弓似有所感,一闪一闪的,发出微弱的光。
雪昼立即从床上坐起,他摊开手心,一支流光箭矢现于其上。
这是那支残留着追踪粉的箭头,一般来说,只要小黑一直离他远远的,便不会有此反应。
这个情况只能说明,他来了。
雪昼静悄悄下床,推开寝殿的门,无声打量着四周的情况。
庭院角落一棵高耸的樱桃树下,露出一片男人的月白色衣角。
雪昼手握箭矢,快步上前,对着那人的脖颈便刺了下去!
“小灯……!”
月色下,男人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手腕,温和解释道:“是我,我不是坏人,我是沅之。”
“怎么是你?”
雪昼愣了一下,随后将箭收回,连忙退避三舍。
“我来看看你,”崔沅之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雪昼没回答这个问题,他沉默了一会儿。
崔沅之仍满怀期盼地望着他。
须臾后,便听少年问道:“——既然你来了,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崔沅之:“你说。”
“柏柯告诉我,四宗门共同制定的退敌计划被人做过手脚,你可知谁是那个泄密者?”
泄密?
“莫非你说的是大家口耳相传的那位内鬼?”崔沅之露出疑惑的神色,“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知道谁是泄密之人。”
雪昼眼神复杂地瞥了他一眼:“装什么?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好歹也是这个世界的男主角,对接下来的故事走向应当有所觉察才对。
熟料崔沅之摇摇头:“连卫缙都查不出来,我又能查出来什么。”
“你当真不知?”
雪昼狐疑地绕着他走了一圈:“难道凭这几日的朝会都无法判断出来谁比较可疑?”
崔沅之失笑:“你对我的能力倒还是一如既往的信任。”
“少自恋,”雪昼不悦挑眉,“以后离我远点,若下次再像这样故意把我引出来,我就要动手了。”
崔沅之望着他,无奈地笑了笑。
迎着月华,雪昼瞧见他那一副胸有成竹、对自己了如指掌的样子,心里顿时一股火气。
“你这个杀人犯,在这里笑什么,我没死在你剑下,你是不是很得意?”
连日以来的烦闷在此刻被男人尽数点燃引爆,雪昼头脑一热,手中长弓变作一把剑,对准崔沅之的面门便毫不留情地劈了下去!
汹涌的杀意伴着剑气袭来,崔沅之心中一惊,边躲边告饶道:“小灯,你先冷静,当年在青蘅山我并非是有意夺你性命,我早就为你准备了后手,听我解释好不好……”
雪昼才不管他说了些什么。
每次见到崔沅之,心中都无法抑制对他的恨意,要不是衔山君在场,他早就不顾形象地冲上去杀了他为过去的自己报仇了,即便他心里清楚,作为天道之子的崔沅之绝不会被他这样的小小角色抹杀。
崔沅之开始尚能分出心神边说边打,越到后面,越觉得雪昼的实力竟然深不可测。
这个发现令他心惊。
“小灯,你什么时候有了如此高强的修为?”
这下崔沅之不得不分出全部的精力与他对抗,但他现在修为不济,实力大大减弱,一个不慎,雪昼手中的剑便将他的发丝削了下来。
意识到少年是真的想杀了自己,男人的神色渐渐发生了变化。
无限制的宠溺与包容褪去,他的双目染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
“小灯,难道你真想杀了我?”
雪昼笑:“莫非景云君觉得我还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傻子吗!”
崔沅之反手挥开他的剑刃:“你承认了,你分明是记得我的,可我们不该是这样。”
“告诉我,卫缙是不是给你下了魂契?”
雪昼不欲与他废话,只是埋头厮杀。
打斗间,两人身上都挂了细小的伤痕,少年欲趁他不备攻其心口,却被男人借力使力桎梏住,顿时动弹不得。
崔沅之胸膛起伏加快,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他现在修为不比从前,发挥极不稳定,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
雪昼刚要说什么,便见崔沅之迅速摘下头上的发带,念了一个口诀,将他双手绑在一起。
“好了,安分一点,今夜的一切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少年奋力挣扎,杏眼瞪着他,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乖乖的,待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寻伤药。”
稍作安抚着少年,崔沅之指尖刮了刮他的脸,脚步虚浮地离开了。
不知他使了什么招数,雪昼动也动不了,想开口又怕吵醒寝殿内睡觉的卫缙,便只得干瞪着眼等男人去而复返。
大约过了一刻钟,崔沅之还没来。
真是慢死了。
雪昼正打算想些别的办法,这时,那支箭矢又若隐若现地出现在手心中,似乎在提醒着他什么。
还来?
这玩意今晚是坏了不成?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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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闷不已,正想看看情况,这时,不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左顾右盼地畏缩着向自己挪动。
黑衣,莲花云纹,看不清长相,苍白的肌肤,与自己同样的发型……
不是小黑是谁?
“雪昼!”
小黑焦急地走上来绕着他转了转:“我刚才都瞧见了,那个男人伤了你,你没事吧?”
“小黑,是你!”雪昼激动道,“你怎么会来皇宫,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我是偷偷溜进来的,”小黑解释道,“雪昼最近总是不出宫,我好想你,可今晚好不容易找到你住的地方,却看到那个男人和你打架,他真该死!”
“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雪昼垂下眼,示意道,“帮我把这道禁制解开好吗,很简单的,用手就可以。”
小黑听话地弯下腰,快速操作起来。
月光照耀之下,雪昼的视线黏在他蒙着面的脸,以及隐约露出的双眼之上:“……”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双眼睛如此熟悉?
手腕渐渐松括,小黑舒了一口气,他抬起头正要说什么,只见身前少年速度极快地将一支流金箭羽刺入他的腹中。
“嗯……”是利刃划破皮肉的闷哼。
小黑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上的伤口,下一秒,面上的黑纱便被雪昼毫不留情地揭去!
虽光线模糊,但依旧可见他生着与崔沅之一模一样的脸!
见此情状,雪昼顿感血液逆流,理智消失殆尽。
居然……是他。
这两人的五官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尤其是那双狭长上挑的狐狸眼,甚至说话时眉尾上扬的弧度、嘴角勾起的浅笑都相差无几。
若非要说有什么区别,小黑的模样更苍白些,眼角的泪痣也变成了一道极浅极淡的疤。
鲜血流出,滴在地上,雪昼恼怒地说:“崔沅之,好玩吗?”
“耍我好玩吗?”
“我早该猜到你有问题的……崔沅之,是不是骗我一次次地追你出宫、陪你玩这种捉迷藏游戏,特别有成就感?”
小黑眼皮耷拉着,冰凉的双手忽地包裹着握着箭柄的少年的手,狭昵地收紧。
他换下了那副疼痛的表情,转而微微笑起来,轻飘飘地说:“雪昼,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小黑啊,我不是他,我的名字都是你起的,和他崔沅之有什么关系?”
此时的雪昼根本无暇分辨他是谁,他厌恶地将小黑踹开,转身走了。
小黑捂着腹部的伤口,将箭矢一点点拔出来,血腥味溢满樱桃树下。
这时,拿着伤药的崔沅之去而复返,两人在月下对视。
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浓浓的杀意。
那是一种恨不得对方立刻去死的表情。
20. 第 20 章
崔沅之将伤药收回去,玩味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也跟来了皇都。”
“那日宴会上打断我与皇帝交谈的,是你吧?”
他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的锐痛仿佛还切实可感:“如果不是你,我的修为怎会大打折扣,时常被疼痛折磨,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小黑手中攥着血淋淋的箭,阴鸷地望着他,开口就是骂句。
“你怎么还不死,贱人。”
“……”
崔沅之目光冷沉地盯着他紧握的箭羽,嘲讽道:“他对你动了手,你就要恼羞成怒来骂我,真幼稚。”
“都是你!”小黑接着骂道,“我和雪昼第二次见面,就因为你那个狗屁未婚妻突然出现分了他的神,导致我被误伤,今夜他又将我错认成你,差点将我捅死,你个脏东西,赶紧去死!”
崔沅之峻挺的眉耸起来:“你说我是什么?”
脏东西?
他说:“难道你不是从我身体里分离出去的?我是脏东西,你又是什么?”
小黑扶着树干站直身体,反击道:“不专一的脏东西,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我就骂你怎么了,冤枉你了吗?你不是都和别人订婚了吗?半夜来骚扰雪昼做什么?要是我没生着你这张脸,我何至于天天掩面去见他?”
一连串的攻击性话语袭来,崔沅之气得发抖。
小黑骂得有失偏颇,且带着浓浓的个人情绪,这些他都知道。
但是一想到他的来历,想到他为什么会这么说、这么做,话到嘴边又说不出了。
眼前这个一身黑衣、面色苍白、和自己样貌相同的男人,诞生在小灯死后一年。
那时为了寻小灯,崔沅之快把全天下翻遍了。
没有小灯作伴的日子里,他也时常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是否当年应该将计划做得更完备一些,至少不要让小灯付出如此巨大的牺牲。
但在一次又一次的深思熟虑后,崔沅之还是认为自己没错。
那次战役持续一年之久,一重天无数修士为了极东之海的和平献上生命,为了对得起那些枯骨亡魂,换作任何心怀天下的有志之士面对那个一击必杀的机会都不会犹豫。
只是恰好那个难得的机会钻进了小灯的身体里。
又恰好,小灯没有服下他事先备好的保命药丸。
又或是更恰好一些,那时的小灯早已为了保护他人伤痕累累,不堪重负。
无数个恰好。
崔沅之就是这样一遍遍说服自己,他没有做错什么。
但在小灯的死这件事上,崔沅之又做不到不后悔。
那时他忽略了小灯的情意、享受着他专心的爱慕、鲜少关心他的情绪,却还放任自己和他人暧昧不清……在小灯坠崖之后,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日日折磨着他。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漫长的懊悔里,崔沅之终于疯了。
先是,无法控制思想与情绪,时常对着铜镜中的自己癫狂大笑。
后来他根本记不清疯了的自己做了些什么,有时会奔出去拽着宗门里的人一个一个问:你有没有见到小灯?
对与错三个字不停折磨着他的神智,让他在那些日子里活生生撕裂出另外一个人格。
直到有一天,在明珠的帮助下,他成功将这个心魔分离出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解脱。
但心魔已有自己的意识,他不仅将崔沅之一半修为分走,还疯了一般想要杀了他取而代之。
甚至,他承接了崔沅之所有的恶念,天生就对这个世界怀有浓重的恨意——就连崔沅之都恨,恨他凭什么独享过去全部的记忆,凭什么崔沅之记得与小灯的种种,他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他是为了小灯才来到这个世界上,自然所有的出发点也是为了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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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想到此处,崔沅之就只好硬生生地听他对自己言语冒犯。
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个没情绪的人,小黑的存在严重干扰了他的修行,小黑必须死。
崔沅之右手微抬,召唤出恒光剑,冷眼看着黑衣男人:“这两年我一直在想办法将你杀掉,却怎么都寻不到你,没想到小灯一出现,你立刻就来了。”
小黑捂着肚子站起来:“就凭你也想杀我?我们的实力相差无几,你哪来的自信。”
他后退几步,和崔沅之拉开距离:“贱人,这次我是被雪昼伤到了才不和你打,等我养好伤,我一定取了你的狗命,这样我就可以继承你的记忆,天底下就只会有我一个崔沅之!”
撂下这句狠话,小黑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里,崔沅之眼神一凛,迅速追上。
……
第二日。
雪昼天不亮便起了床,照常梳洗过后,便像往常一般整理起天授宗日常事务。
不知为何,今天的心总是惴惴不安。
就连写公文时,错字都接二连三的,状态不是很好。
侍候卫缙用早膳时,皇帝身边的内务大总管一脸堆笑地走进来请安。
“拜见宁亲王。”
大总管手中捧着一张小案,上面放着几支竹签,只见他呈到卫缙与雪昼面前,掐着嗓子说道:“昨日陛下听了宁亲王说的法子觉得十分有道理,今日便做好了签让各位宗门仙师来抽,照例是宁亲王您先来。”
雪昼下意识看了卫缙一眼,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卫缙瞥了那堆竹签一眼,不紧不慢道:“雪昼去抽吧,看看咱们天授运气如何。”
“是。”
雪昼上前翻过一支,上面刻着休介二字。
卫缙凑上来,走到他身后,微微弯腰俯下身,长发擦过少年的耳畔,带起一阵酥麻。
“休介郡?也不错。”
21. 第 21 章
大总管适时开口:“休介郡时疫正是陛下如今的心头大患,若是由宁亲王亲自出马前去解决,陛下也好放心些。”
时疫?
雪昼略作回想:“是水源异变那桩案子?听说不少百姓都因此得了病。”
大总管谄媚:“对,对。”
“那这剩下几支签,指的就是河佛安雨夜遇鬼案、宫海干尸案、和其他那些杂七杂八的小案子了。”
“小仙师真是聪慧。”
雪昼又问:“陛下这是想打乱之前的安排,让我们抽签决定各自去哪里帮忙?”
大总管道:“照陛下的意思,这样也好趁乱看看是否有人在其中浑水摸鱼。”
雪昼对他道了声谢,把签放回去,心想,还好抽中的是休介,此事涉及大卫江山的安定,若是抽个什么小案子,衔山君定然是不乐意的。
大总管见事情已办妥,当即命身边的小侍将此案有关的卷宗交到雪昼手上,面上露出一丝大功告成的喜悦。
“既然宁亲王这边已经确定去向,那奴等就先退下了。”
“慢着。”
卫缙忽然打断。
他抱臂走到总管面前,指尖挑起那盖着小案的绸布,视线淡淡地扫了一圈儿。
大总管汗颜:“王爷,您这是……”
卫缙顺手取出一支,翻开背面,只见其上写着:休介。
又拿出几支,写的同样是休介。
雪昼微微睁大眼睛,瞬间反应过来,质问道:“这里面所有的竹签都写了一样的名字,你们算计天授宗?”
大总管眼疾手快抱着小案跪下来:“宁亲王恕罪,这都是误会!是陛下实在不放心将这最重要的事交给其他宗门,这才吩咐奴这么做的。”
卫缙语气没什么波澜:“好了,你起来吧,本王也并未责怪你。”
“不过,这休介的案子既然交给天授了,就不要让其他宗门插手,知道吗?”
“明白明白,”大总管一口应下,“届时绝不叫其他宗门扰咱们天授办事。”
卫缙桃花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好了,你们走吧。”
小侍们退下后,雪昼将卷宗与奏章大致看了一遍,心中有些纳罕:“据案情所说,休介郡宁姜镇的百姓饮用井中净水后,忽然出现失忆、消瘦、食不下咽的情况,这种病症好似从未记录在册,如何确定就是疫病?”
卫缙从他手中接过卷宗,只说:“一传十,十传百,死伤极快,郡州的官员便基于此下了决断,倒也正常。”
雪昼思忖:“看上去很像是有人在井水中投了毒。”
休介郡的地图在他手中缓缓展开,地形与河流展现得一清二楚。
卫缙的指尖点在河流上游,道:“这里的井水与地下暗河相连,若是投毒,便没有上中游遭殃、下游平安无事的道理,这不符合常识。”
雪昼好奇:“那郡州的地方官就没有顺着这条线索去找一找吗?”
“他们若是能找到,何须我们出马,”卫缙慢悠悠地说,“或许那里的人也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是无计可施罢了。”
雪昼似懂非懂。
对于许多安安分分生活的百姓来说,鬼族这个词仍旧十分陌生,哪怕全天下已有不少异族与鬼族交过手,所得出来的经验也并没有多少借鉴意义。
因为杀了这只,还会有新的出现,或许是不同的特性、不同的种类、不同的弱点,或许源源不断、穷尽无竭。
即便如修仙界这种不好惹的角色,讨伐鬼族也只是摸着石头过河,遑论那些平民了。
思及此,雪昼小声说道:“天授宗这些年不是在为百姓设计杀鬼的武器么,为何感觉推进得并不快?”
他知道衔山君为了减少普通人的伤亡,多年来一直钻研此道,以期日后上战场能完全代替那些毫无抵抗之力的人类。
这时卫缙忽然伸出手拍拍他的发顶,随口道:“世上不是有钱就能做成的事还多的是,慢一点也属正常。”
感受到头顶轻微的重量,雪昼的心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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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动。
这种感觉和身体上的敏丨感症状完全无关,等他再想抓住那种虚无缥缈的情绪时,又发觉已经寻不到了。
雪昼还想再感受一番,但卫缙的手已经收回。
殿外忽然传来小侍的声音。
“王爷,青蘅宗宗主身边的一位小仙师前来求见。”
卫缙听了,微微一笑道:“哦?看来又是找雪昼的,这些天你们常常走在一处,你同他在一起的时间比我都多。”
雪昼有些窘:“不,不是的,我现在就去同他说清楚,让他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卫缙目送他慌乱离开,唇边笑意缓缓收起。
红衣少年像一只飞鸟,在庭院中飞走消失,动作间,身上掉下来一个不起眼的小玩意儿。
男人眯起眼睛,走上前去捡起。
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翠绿翠绿的竹匙——用来酿酒的工具,看上去还没有打磨完毕,细节处略显粗糙。
雪昼这几日在偷偷做这个?
卫缙放在手心把玩着,思绪渐渐飘远。
庭院有风吹过,空气中隐隐透出一丝血腥味。
有人正站在角落望着这里的一举一动,眼神充满敌意。
卫缙将小竹匙收好,装作什么都没发现,若无其事离开了。
庭中安静良久。
小黑缩在隐蔽之中,密切地关注着雪昼的一举一动。
昨夜他险些被崔沅之杀死,但心中到底记挂着雪昼误会了自己,实在是放心不下,想要重返故地解释清楚。
想到这,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红彤彤晶莹剔透的小物,爱惜地捧在掌心中。
阳光照射下,那枚小物变得更加漂亮。
“别动。”
一道森冷的警告在背后响起。
等小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一把匕首已经紧贴他颈侧。
他听见卫缙淡淡的声线中充满危机四伏的杀意。
“我送我家雪昼的耳坠,原来叫你偷去了。”
22. 第 22 章
小黑下意识躲开利刃,却直接让卫缙一脚踹翻在地。
“交出来。”
男人的语气不容质疑。
小黑抹了抹后颈的伤痕,瑟缩着往后退,边躲边道:“看了我的脸,你还敢动我?”
说着,他毫不避讳地抬起下巴,让卫缙看清楚自己的长相。
“你对你这张脸倒是很自信。”
卫缙迈开长腿走上前,二话不说踩上他的肩,长靴使力:“难不成觉得自己很帅吗?”
“冒充青蘅宗宗主,更是罪加一等。”
小黑吃痛地皱起眉,叫道:“我没有冒充,我就是崔沅之,你杀了我,他也别想好过。”
“我管你是谁,”卫缙提高声调,“让你交出来,听不懂人话?”
小黑愤恨的表情转瞬即逝,须臾间,他扬手一抛将那只朱樱耳坠丢进嘴里。
笑嘻嘻道:“我就不给!”
卫缙眉头紧皱,真恶心。
他将手中的匕首收了回去,捏着小黑的衣领将人提起来,对准他的脸就是一拳!
小黑被打得偏过头去,张牙舞爪地反击,一下将卫缙华贵的锦袍撕扯开一个大口子。
卫缙额上青筋突突地跳。
忍不了,简直忍不了一点。
……
另一边。
等到雪昼和柏柯匆匆忙忙说完话,重新返回时,早已不见卫缙的身影。
“……”雪昼略感失落,他拦住小侍,问道,“衔山君呢?”
“王爷方才就在院中,奴见到王爷追着一个刺客暴打,还下令说要捉拿那个刺客。”
刺客?
雪昼心中警铃大作:“是什么刺客?鬼族?”
“这……奴也不清楚,不过那刺客狡猾,早就逃跑了。”
雪昼听了,连忙去寻卫缙。
此时卫缙已经阴沉着脸回到殿中,他一双黑色手套早就在打斗中被尖利的东西划得破破烂烂,不能要了。
小侍们为他端上清水,又低着头退下去。
雪昼踏入殿中,就瞧见卫缙正在脱手套。
紧致的薄料被银剪切开,露出常年不见天日的皮肤。
卫缙这双手的肤色较其他位置略显苍白,修长十指骨节分明,但却在手心与脂腹处布满可怖的凹凸疤纹。
这些疤纹无法祛除,只得伴他一生。
雪昼还记得数年前见到卫缙时,他握着折扇的手特别好看,好看到无须多看几眼就记住了。
谁能想到,最后却变成这个样子——联想到成因,他实在无法不感到愧疚。
少年呆楞着想事情,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心。
那里也有一道疤,永远横亘在那里,不得消除。
卫缙将手洗净,接过小侍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水珠。
这时,一双白皙漂亮的手映入眼帘,主动夹住那方布帛。
卫缙掀起眼皮,就见少年小心翼翼凑上来,双手仔细捧着自己的右手,认真专注地擦拭。
“……”
居高临下望去,只能看到少年毛绒绒的发顶,浓密的睫羽,还有随着动作微微摇晃的耳珰。
耳珰。
自从他丢了那双最爱戴的朱樱琉璃珰,平日里就只戴颜色样式朴素些的了,想来也是怕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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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缙盯着那只长长的、坠着流苏的月环耳坠,好半晌,伸出湿漉漉的左手上去拨弄了一下。
流苏尾穗顺着水迹黏在脂腹,裹着狰狞的伤疤。
雪昼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盯着他,眼中略显困惑:“……衔山君?”
卫缙收回指尖:“你那只丢了的耳坠,可有找到?”
“……还没有。”雪昼懊恼地说。
“丢了就丢了,剩下那一只也不许要,知道了吗?”卫缙说,“我私库里多的是这样漂亮的首饰,随便你挑。”
雪昼心里还挂念着那只丢了的,顺嘴说道:“多谢衔山君赏赐。”
卫缙:“你这多谢多谢说了也有百十来次了,次次都是挂在嘴边,怎么从不见你真的谢过衔山君呢?”
这——
雪昼迟钝地想,这句话不就是客套话吗,古往今来大家好像都这么说。
卫缙挑眉:“既然真心想谢我,就乖乖听我的话,回去了把那只朱樱珰丢掉,绝不许让我再看见。”
可是那个好贵,好漂亮。
雪昼有些不舍。
他尚不知自己身上到处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平日里只看卫缙给的东西好不好看,对于这些东西背后真正的价值一无所知。
一只耳坠又如何,永远也比不上卫缙赏赐给他的下一个。
卫缙再次摸摸他的头:“听话,回去扔掉,好吗?”
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雪昼被摸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丧失思考能力。
他握紧卫缙伤痕累累的干燥掌心,低下头用脸颊蹭了蹭,应道:“听您的,我回去就扔掉。”
23. 第 23 章
柏柯见完雪昼后,懊丧地原路返回。
一路上,不少天授宗的修士都认出了他,不过也只是礼貌地点点头暂作招呼,并未上前说话。
擦肩而过时,他还是听到了这些修士的窃窃私语。
“这不是景云君身边的小藤妖吗,今天又来找雪昼了?”
“应当是,这几天总见他往咱们这里跑,还真是契而不舍。”
“估计还不死心,把雪昼当作青蘅宗那个失踪的小灯,罢了罢了,幸而这几日大师兄心情不错,不会计较这些无名小妖在咱们宗门地盘闲逛。”
声音越飘越远。
回到青蘅宗居所时,崔沅之与明珠正在招待神权宗首席大弟子郎呼和他的小师弟付星移,聊的正是即将启程的讨伐一事。
郎呼从怀中取出一本书,乃是小皇帝日日爱不释手的《夜里杀恶鬼,睡得香》。
看那书页粗糙破损还卷着边儿,就知道定没少翻。
只听他好奇问道:“陛下今日将此书赠予我,却没有赠给别人,依景云君所见,这是什么意思?”
崔沅之将那本书接过来,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玄机:“陛下应当只是关心丰照君的安危,怕你应付不过来。”
“关心我?”郎呼挑眉,“他怎么不给他亲叔叔送一本呢。”
明珠抿了口茶:“衔山君手上天材地宝多的是,陛下自然放心。”
郎呼撇了撇嘴:“我们神权在宗门百家中排第二,虽然和天授是有一段差距,但实力也不容小觑,没必要轮到陛下担忧的地步吧。”
崔沅之微笑道:“不论怎么说,这都是陛下对你的赏识,且看徽玄宗那位有没有收到这……”他语塞了一下,“参考书,就知道了。”
郎呼摸摸下巴:“徽玄?他们这万年老三除了会对着鬼撒撒黑狗血还会做什么。”看上去一副极瞧不起徽玄宗的样子。
正如他表现的这般,几大宗门表面和谐,背地里没少干扯头花的事,互相看不顺眼也是常有。
徽玄宗驱鬼是一向不考虑风雅不风雅的,实用就行:朱砂符箓,诵经摇铃,八卦镜驱邪……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至于神权宗就更擅长可持续发展路径了:他们善用定位之术探测鬼族出没地点,定期蹲守,精准预测,再伺机一举端了这些鬼族的老巢,以最小的成本获得最大收益。
天授宗则非常简单粗暴,因此宗门过于富庶,加之卫缙这些年一直在投入各项法器的研究,导致他们走到哪里杀到哪里,秘宝用之不竭。
不过现在青蘅宗的加入打破了一重天三足鼎立的局面,且具有无可替代的优势,补充了一重天无人掌握妖灵百族人力资源的缺陷。
崔沅之和明珠对视一眼,转而说道:“既然皇帝将此书送你,想必是神权要面临的大案有些棘手,目前尚未得知这世上还有多少恶鬼是我们从未接触过的,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郎呼颔首:“说得有道理,看来我要回去好好准备一番。”
崔沅之温声道:“不知丰照君抽中的是哪一桩大案,若是那附近有我认识的朋友,我可托他们多多从旁协助。”
郎呼眼睛一亮。
崔沅之的人脉他还是清楚的,说他是一重天交际草都不为过,可是……
“——我宗已经答应陛下,对抽签结果保密,”郎呼警惕地说,“毕竟还不知是谁泄露了我们的计划,若是那内奸就在这大殿中,我岂不是坏了陛下的计谋?”
这时柏柯悄无声息走进来,引起在座众人的注意。
讨论戛然而止,崔沅之见到他便说:“又出去找天授宗的朋友玩了吗?”
柏柯不好意思地走到他身后站定:“宗主……我去见了雪昼。”
崔沅之点了点头:“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郎呼也将视线投过来。
“我去问,天授宗预备去哪里捉鬼,但雪昼什么都不肯说,我也无法打探出来。”
郎呼肯定道:“你去问他,他断然不肯说了,天授纪律出了名的严苛,若是他偷偷将计划泄露给你,指不定要被衔山君怎么罚。”
这时,他身旁坐着的付星移也说:“是啊,还是不要为难小,雪昼为好。”
他不自觉说出那个名字,在场认识小灯的人都默了默。
郎呼觉出气氛不对,适时站起来道:“好了,我也该走了,这次本来就是想让星移同你们多聚聚,毕竟神权宗三日后就要启程了,下次再见不知是何时,你们多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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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拂了拂衣袖,拍着身旁青年的肩:“星移,你就在这里多坐一会儿,我先走了。”
付星移连忙起身:“恭送大师兄。”
郎呼留下一句不必送了,仙气飘飘般离开了大殿。
殿门关合,付星移立即热心道:“小灯现在怎么样,柏柯,你们相认了吗?”
柏柯摇摇头,又慢吞吞说:“他似乎不愿与我相认,不过他现在有了很好的去处,我看衔山君也很紧张他,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打扰他为好。”
明珠点头:“这样也对,天授毕竟是全天下最好的宗门,他跟着的又是卫缙那样尊贵的人,想必该不会有什么烦恼才是。”
他二人一唱一和,全然没有注意到崔沅之缓缓变差的脸色。
付星移觑了眼座上神色莫测的男人,低声道:“若是他心甘情愿留下,我们当然会祝福,可若是他并非甘愿呢?”
他这话正中崔沅之下怀,后者捏紧手中的茶杯,问:“星移这句话什么意思?”
“小灯那么重感情一个人,肯定不会将我们视为陌路,兴许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付星移思索,“可要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不说,我们自然无法知道。”
“此事简单,”崔沅之似乎想到什么,微笑着转过身来,望向身后的少年,“柏柯,我记得你可以读出一个人过去的记忆。”
柏柯心里咯噔一下。
他有种莫名的预感:“宗主,您想怎么做?”
崔沅之语气不轻不重:“找个时机,我同你试一试他的记忆,看看他是否还记得我们。”
付星移当即赞成:“这样也好,我也想知道小灯消失的这几年都经历了些什么。”
毕竟当年,小灯是在他怀中受了重伤,又是在他眼前坠下山崖的,那样的景象,他这辈子都不想再重新经历一次。
柏柯被这个提议吓得不知说什么好,走出大殿时,脑子还是懵懵的。
“你没事吧?”
明珠走到他身前,温柔关心:“你的脸色不是很好,难不成是因为沅之说的那件事?”
柏柯嗫嚅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只是突然觉得风光霁月的宗主好可怕,好吓人。
24. 第 24 章
在柏柯印象中,崔沅之是个很温柔的人。
当年,幼小的他险些被虫妖一族啃噬掉本体,多亏小灯及时发现了他,将崔沅之带来,才堪堪逃过一死。
他还记得崔沅之弯下腰,单膝跪在泥沼之中,撕下雪白的衣袖,小心翼翼地给自己包扎伤口。
神情是那样柔和,说话时也似春风化雨,丝毫不介意自己的衣袖被泥点沾湿。
小灯则在一旁笑眯眯同他讲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有这两人陪着他,再痛的伤口也不觉得疼。
那时的柏柯就下定决心,要离开家乡跟他们走,和他们一起生活。
接触时日一长,他越发相信自己做的决定是对的:崔沅之是个心怀天下、匡扶正义的人,他善良宽容,极好相处,且从来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也正因为他对所有人都很好,便容易忽略他是个有情绪的人,以至于偶尔暴露出自私的一面时,会让人感到很陌生。
就如同柏柯现在的心情。
自然,他也不是没见过崔沅之情绪外显,对小灯有,对明珠也有,小灯死后……也有。
那时的崔沅之彷佛被另一个人完全控制一样,淡漠冰冷,对这个世界毫无关心的欲望,眼中只有厌恶与破坏。
可那样的他不是早就被分离出来了吗?
“……”柏柯停下脚步,抬起头望着身侧高挑漂亮的女人,“明珠姐姐,你曾说过,心魔一旦离体,宗主就不会再有恶念。”
“是这样没错,”明珠说,“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没什么,”柏柯闷闷的,“我最近总怀疑,当年是不是没有分离干净。”
不然宗主怎么会对小灯这么偏执?
明珠卷了卷耳边的发丝,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分不干净这个说法,放心,沅之现在就是他自己,心魔早就不能控制他了。”
柏柯扁了扁嘴。
他实在想不通宗主为什么一定要和小灯重修旧好,在他的观念里,这件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小灯真对宗主有情,他们中间还隔着一个明珠呢……
想到这,柏柯不由看了眼身边的女人。
像明珠和宗主这样的人,这一生肯定不会只有一个爱人的,既然如此,为什么非要巴巴地拽着过去的那一个不放?
……
神权宗启程离宫时,皇都又落了一场雪。
时节也来到除夕。
人间处处洋溢着新年将至的喜庆氛围,宫中张灯结彩,十分热闹。
皇帝趁此机会办了个小小的践行酒宴,离别那天,特意将自己做的樱桃酿搬了出来。
雪昼跟在卫缙身后,不得不跟着喝了几杯,皇帝见他饮酒如饮水一般自然,非要拉着他比拼酒量。
卫缙将皇帝毫不留情地推开:“陛下想喝,后宫哪一个不能奉陪?”
皇帝举着酒杯绕过他,硬生生往雪昼手中塞了一杯:“这能一样吗?朕跟皇叔的人喝,喝起来更刺激!”
熟悉的樱桃酿酒香氤氲,雪昼也没忍住喝了几口。
卫缙从他手中取过杯子:“少喝。”
雪昼垂眸应是。
“今天过年呢,过年呢好吗!”皇帝生气地瞪大眼睛,转身指着郎呼等人,“神权宗各位仙师忙着赶路,不能喝也就罢了——”
“天授怎么能不给朕面子?咱们可是沾亲带故的!”
郎呼无奈地摇了摇头:“陛下,您醉了。”
皇帝忙着吃喝玩乐,压根不想听这些,他将酒壶往卫缙桌前一拍,对着雪昼道:“你!陪朕喝。”
不远处的崔沅之见状,忍不住皱起眉,似乎想出言阻止。
卫缙将酒壶往皇帝那推了推:“我担心雪昼把陛下喝出事,为了陛下安危,还是找别人喝为好。”
皇帝上下扫了眼他身后的红衣少年:“看不出来,雪昼小仙师这么能喝?那朕更要试一试小仙师了!”
雪昼推脱不得,只好上前跟皇帝推杯换盏。
一杯一杯接着一杯,喝到皇帝面红耳赤,抱着坛子吐了三回,眼前发晕,他还是面不改色。
毕竟是从前和卫缙在洞府闭关时修炼出来的本事,雪昼得心应手,带着浑身的酒气重新回到卫缙身后站定。
这时皇帝喝了碗醒酒汤,又大声嚷嚷着说来兴致了,要作画。
子时一至,宫中燃起鞭炮烟火,众人一同走出太极殿赏景。
神权宗的人留着吃了顿饺子,事不宜迟,眼见着该出发了,郎呼一行人同皇帝辞行。
他对着皇帝深深作揖,诚恳道:“陛下,此程路途凶险,若皇都有变,我宗怕是不能立即赶回,还望陛下平日多多留意皇都境况,加派侍卫巡逻,大卫安宁不仅在千里之外,更在您足下方寸之地。”
皇帝早就醉了,他听不清郎呼说了什么,只是眼泪汪汪道:“来人啊,给朕呈上笔墨纸砚,朕要作画来纪念朕与神权宗一别。”
郎呼叹了口气,转而面向卫缙:“衔山君,我们先走了。”
卫缙彬彬有礼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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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颔首。
郎呼接着又和徽玄宗的大弟子水阳辉、崔沅之打了招呼,再不迟疑,顶着风雪连夜离开了皇宫。
皇帝对着他们的背影写写画画,边写边嘟囔着什么。
正逢一年中最值得庆贺的时候,远处烟花连天,热闹非凡,宫人们也稍显松懈,凑在一起絮语。
皇帝画着画着,鲜艳的燃料对着一处乱点,点了许久,还觉得不够艳。
他看看画纸,又看看实处:“怎么……怎么那里放烟花会那么红啊?”
下一秒,卫缙恨铁不成钢的巴掌就对着他的后脑勺扇了过来!
“什么烟花,那里走水了,快去救火!”
烟花连着大火,在太极殿外西北角熊熊燃烧起来。
“糟糕!着火了!”
“着火啦,着火啦,快来帮忙啊——”
修士们快步顺着火势寻去,好在大内侍卫已经在指挥小侍们抬水,火情很快得到控制。
本以为能松一口气,谁知拔出萝卜带出泥,借着这桩意外又发现了另外一桩意外。
这着火的原因,竟来自于两名修士偷偷私通。
因子时将至,两人抱在一起用法术取乐,这才不慎点燃了干枯的小树林,酿成大祸。
雪昼从卫缙身后走出,偷偷看去,正巧看到其中一人穿着天授宗的校服,另一人倒像来自于徽玄宗。
“这……”
在场各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都不敢看卫缙的表情。
雪昼也有些惶恐,他怎么都想不到这种当众揭出的丑事会来自于法纪严明的天授宗。
祁徵咬了咬牙,对着那名私通的修士道:“知不知道什么叫丢人?我们天授宗一世英名,就败在你这管不住下半身的登徒子!”
说罢,他掏出佩剑似要对那修士动手。
“慢着。”卫缙忽然打断。
雪昼悄悄抬头看去,见他面上云淡风轻,似乎没当回事儿的样子。
但他能感觉到,卫缙很不高兴。
雪昼闭了闭眼,就听卫缙感叹道:“春天来了。”
他心里一紧,情绪也跟着这句话紧紧揪起来。
完了,有人要倒霉了。
正打算说些什么让卫缙降降火气,就听见小皇帝突然拍了拍脑门,在寂静无比的人群将自己的画作哗地展开。
“哎,朕想到了,朕想到给这幅画起什么名字了。”
他看了看还未扑灭的火丛,又看了看自己的送别图,喜滋滋说:“就叫——冬天里的一把火!”
25. 第 25 章
可惜的是,压根没人搭理他。
卫缙偏过头,冷沉的视线扫了眼皇帝身边的内侍:“时辰不早了,送陛下回太极殿好好休息。”
“是,王爷。”
皇帝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甚至想继续拉着旁人讨论自己的画作,但很快就被内侍们请走了。
徽玄宗首席弟子水阳辉主动上前交涉,他看了眼自家那衣衫不整的小师弟,优柔寡断道:“衔山君,你看……这事儿该怎么处理啊?”
天授宗弟子瑟缩着爬上来,一把抱住卫缙的长靴:“还求大师兄绕我一命,我再也不敢了!”
卫缙睥睨着那名弟子,一脚将他踹开,皱眉道:“真吵。”
说罢,他转过身,快步离去了。
雪昼连忙对水阳辉道:“蕴和君,您也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水阳辉连连点头跟上。
……
待那对私通的野鸳鸯被五花大绑送到水阳辉的偏殿时,宫外的烟花爆竹已经不放了。
皇宫又陷入寂静。
按理说,这本来是天授与徽玄的私事,他们悄悄解决即可。
但不少宗门都不想放过这个围观的好机会,好说赖说硬是跟着一起来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巡视着殿上的人,竟意外发现景云君崔沅之也在场。
这时祁徵率先发难:“说说吧,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儿?”
私通也就算了,还是两个男人,成何体统!
真是丢天授的脸。
徽玄宗弟子抢先哭诉:“水师兄!都是他勾引的我,你知道的,我喜欢的是女人!若不是今夜着了他的道,我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水阳辉叹了口气:“修行本就需要清心寡欲,你如此不加节制,我要如何救你?”
徽玄宗弟子悔不当初地掩面哭泣,活像被欺负的良家妇男。
雪昼在一旁静静看着,忽见祁徵凑过来:“雪昼,你觉得这事怎么处理比较好?”
“这……”雪昼忖道,“我觉得没有那么严重。”
此事可大可小,要怎么处置全看卫缙和水阳辉今夜心情如何,毕竟时间一久,大家兴许就会忘记这桩丑闻。
祁徵冷声道:“这个弟子我有印象,他跟上次那个谁,谁来着……就是和妖族通奸的那小子关系还不错,没想到啊,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雪昼没接话。
祁徵自顾自说:“话说回来,最近咱们天授真是倒霉,这种犯了淫戒的案子要么不来,要么接二连三的来,说出去谁知道我们修的是什么道,不被说成合欢宗就不错了。”
雪昼挑眉:“……你骂得可真脏。”
祁徵尴尬笑了笑,看向别处。
那徽玄宗弟子还在求饶,水阳辉实在不忍见同门师弟如此低声下气,不由面向那名天授宗弟子:“我师弟说是你勾的他,可有此事?”
天授宗弟子也大呼冤枉:“蕴和君,都是今夜喝醉了酒情不自禁,并非有意……真的并非有意啊!”
闻言,水阳辉为难地看向卫缙。
自从入了殿之后,卫缙就作壁上观,一语不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时崔沅之也开口:“衔山君,除夕刚过,趁着年节热闹喜庆,不如放过他们年轻人一马如何?小惩大戒,想必他们会长记性的。”
其他几小宗也纷纷劝说起来。
等他们七嘴八舌的说完了,卫缙抄起身旁的茶盏饮了几口,慢悠悠说:“我可没说罚他们,你们都误会了。”
大家顿时安静下来。
卫缙将茶盏放下,指节在桌案上轻轻叩了几下,提议道:“这样,你们俩挑个好日子成婚吧。”
“……”
啊?
众人都愣住了。
雪昼微微睁大眼睛,就见卫缙修长的指节隔空点了点天授宗的弟子,语调轻缓:“是你嫁过去呢,还是他嫁过来?”
“大师兄!我们之前——”那弟子很想说他们没感情,但一时之间竟结结巴巴不知如何措辞,“我们只是……”
“只是什么?”卫缙懒洋洋问,“你不会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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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二人只是意乱情迷吧。”
那两名弟子互相看了一眼,很明显,就是这个意思。
更何况男子结为道侣之事本就罕见,这怎么能成婚呢!
卫缙似笑非笑:“作为天授宗门下弟子,不可不负责任,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毁了人家清白,以后还叫人家怎么寻道侣?”
徽玄宗那位小弟子都快要晕过去了。
水阳辉似乎觉得有些荒谬,不由出声阻止:“衔山君,不如就当他们是年少不懂事,闹着玩吧。”
“也好,那你将你的人领回去,”卫缙应道,“至于我宗这位,打发去外门做些杂事亦可。”
去做外门弟子?那和仙途断送有何区别。一想到此举会耽误一位修士的未来,水阳辉又犹豫了。
卫缙继续说:“只要你二人结为道侣,天授绝不会追究此事,至于到底谁嫁谁也好办,你们偷情时是如何安排的,嫁娶也如何安排。”
一番话,将殿中二人羞辱得满面皆红。
气氛陷入难言的尴尬,崔沅之轻咳两声,适时开口:“既然衔山君都这么说了,那此事便先这样处理,大家今日先休息吧,若有什么其他的安排,待到明日天亮也不迟。”
他打了个圆场,围观人群纷纷感激地看向他,飞速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一旁的柏柯看看崔沅之,再看看卫缙,心里又开始做起了比较。
相较于这位衔山君,还是宗主更体察人情。
青蘅宗就从来没出过这种丑闻,可见宗主治理能力也不输这位衔山君了。
自然,柏柯对卫缙是没有什么好感的。
他对卫缙唯一的印象就是令人害怕,不仅仅是因为卫缙见到非人族就不给好脸色,更是因为今晚的事情让他意识到:卫缙不仅瞧不起妖,看上去也不大瞧得起人。
——说话也不好听,处事心狠手辣,一点不留情面。
这样相比,小灯跟着卫缙,是不是过不上什么好日子……
一向不理解崔沅之为什么要探查小灯记忆的他,此刻也不由有些动摇了。
26. 第 26 章
皇帝在太极殿蒙头大睡一场,再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他捂着头坐起身,宿醉难忍,硬是想不起来昨夜发生的事。
用完早膳后,趁着旬假不用上早朝,又百无聊赖地去天授宗的居所凑热闹。
一走进来就看到修士们在忙碌着收拾启程的行李,雪昼站在殿外,正拿着笔和小册子勾画着什么。
他今日穿的又是一身紫衣,腰间雕刻着兽首的玉带钩缀着一对云纹冲牙,耀眼无比。
皇帝搓搓手凑上去,将雪昼手中的笔夺过来,笑眯眯问:“小仙师新年好!这是在忙什么?”
“陛下,”雪昼颔首示意,“明日一早天授就要离开皇都了,奉衔山君之命,今日一定要将宫中的闲杂事务办妥。”
“原来如此,朕今日来就是想给皇叔拜个年,”皇帝作伤感状,“这年还没怎么过完呢,皇叔就要走了,朕心里有些不落忍。”
雪昼十分礼貌:“衔山君提前离开也是为了大卫的安宁,陛下不必伤怀。”
“是,有皇叔为朕打头阵,朕坐守皇都也安稳些,”皇帝叹道,“只是如今皇室中嫡系一脉就剩朕与皇叔了,若是路上皇叔出了什么意外,朕可不知如何是好啊。”
“毕竟鬼族势力难测,皇叔又是肉体凡胎,凡人的命到底只有一条,朕实在担心。”
他语气轻松似无意,听在雪昼耳中,表情立刻变了。
这么晦气的话他可不想听。
皇帝继续探究道:“传说青蘅宗宗主血脉特殊,来历不凡,有长生不老的本事,不知是真是假?朕若是让他替皇叔走这一遭,是不是更安全更靠谱?”
“……”
少年笑容敛起,一只手不由自主背在身后,五指收紧,掌心中一支箭矢若隐若现,不时摩挲着。
这个卫越泽,话真多,真烦。
居然敢咒衔山君出事。
雪昼最不能容忍别人说卫缙半点不好,他攥紧箭身,忍住想给皇帝一箭的冲动。
腹诽道:崔沅之是这个世界的男主,他当然出身好了,讨伐交到他手里,自然也是只有大获全胜的份。
他实在受不了大家的话题总是若有若无围着崔沅之转,略有些不悦地说:“陛下放心就好,衔山君绝对不会有事,我会保护好他的。”
皇帝见他如此严肃正经,话锋一转,又说起别的:“朕就是开个玩笑,皇叔吉人自有天相,又有我大卫真龙保佑,气运自然不差的。”
他哈哈笑了几声,溜进殿中去寻卫缙了。
雪昼面无表情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继续做起没干完的事。
也不知是不是白日里提了崔沅之的缘故,临行前这夜,他又梦到了些许前尘往事。
那时青蘅山上只有寥寥几人,大家都作朋友相处。
崔沅之教他识字,两人的手交叠,掌心握着那支笔:“小灯,你的名字要这么写……”
一笔一划,无不彰显耐心。
“写完了,怎么样,好看不好看?”
他低下头看去,纸页上写的却不是小灯,而是雪昼。
“……”
“啪嗒”一声,毛笔掉落在地,笔架摇晃,崔沅之将桌案上的东西全都扫了下去,桌角处用作收纳的檀木盒也摔得四分五裂,大大小小的水晶球弹跳着洒满屋子。
“你不叫雪昼,这不是你的名字,重新写,我教你,好吗?”
那只炽热的手又握上他。
然而,不论两人重写百遍、千遍,最后写出来的都是雪昼。
崔沅之俊美的脸上都是愠色,他把笔一扔,掐住雪昼的脖颈,一副恨极了的模样。
“为什么,为什么你忘记过去忘记得如此轻易,我却日日夜夜想着你,这不公平,这一点都不公平,你必须也要像我挂念你那样挂念我!”
说着说着,他眼眶一红,竟然掉下几滴泪,打湿了雪昼的左脸。
下一秒,雪昼就惊醒了。
脸上还传来湿漉漉的触感,一时间竟叫他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现实。
隐约幽深的月光照进床幔,雪昼望见一个男人正小心趴伏在床边,像只大狗一样拿舌头舔舐着他。
居然在舔自己的脸。
“谁?!”
雪昼吓了一跳,顿时从床上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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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因明日就要离开皇宫,今夜他收拾完东西便在自己的住处睡下了,并没有像前几日那般睡在卫缙寝殿的小榻上。
谁知道只是这短短一夜,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那黑衣男人从床下爬到床上,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光芒照耀之下,少年看清楚他的脸——
“又是你,崔沅之!”
雪昼气愤不已,抬起手当即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小黑的脸被扇得偏过去,却一点儿都没生气,只是捂着红红的脸转过来,委屈地说:“雪昼,我就是太想你了,你明天都要走了,我来看看你不行吗?”
雪昼并不同他废话,凌厉的掌风直奔男人心口袭去,下了死手。
小黑虽没有崔沅之那般身经百战,但一只分离出来的心魔又岂会那么轻易让人制服?
他迅速侧身躲开雪昼源源不断的袭击,边防守边解释:“对不起,你别杀我好不好,我真的很想你,见不到你我真的会死的。”
雪昼蹙眉,心道,三载不见,崔沅之竟然变得如此油嘴滑舌。
在不知道挨了他多少下之后,小黑伺机攥住少年两条手臂,单手握住,气喘吁吁:“雪昼别不理我啊,你骂我两句好不好,我太久没听到你说话了,这几天只能偷偷看着你,上次为了看你,我还挨了那个劳什子卫缙一顿揍呢。”
听到卫缙的名字,雪昼顿时一个扫堂腿踢过去:“谁让你去骚扰他的!”
小黑似乎对他的偷袭早有预料,另一只手握住他的小腿,高大的身体压上去,顷刻间和少年紧贴在一起。
男人的手温度很低,甚至有些冰凉,但粗糙的指尖顺着脚踝处的裤脚伸进去,一路摸上小腿肚,让雪昼浑身打了个颤。
只是这一下,那种熟悉的、火燎一般的感觉便充斥全身。
小黑将他的病又引了出来。
雪昼想杀他的心更甚。
他这病本就不好处理,多亏了这几日将注意力都放在修炼与宗门事务上才勉强压制那种灼烧感,今夜让小黑随便摸了一下,便瞬间一发不可收拾。
明日就要离开皇都了,怎么能在这等关键时刻出岔子?
27. 第 27 章
“雪昼。”
小黑像是发现什么秘密一样,忽然微笑起来,露出森森的白牙。
“你怎么在抖啊?”
他将手掌卡在少年的膝盖窝,五指收紧,在滚烫的皮肤上留下印记,狐狸眼中迸发出点点的猩红颜色。
“身体也越来越热了,雪昼,你好敏丨感啊。”
明明和崔沅之长得一模一样,但举手投足间表露出的神情又让人感到无比陌生。
雪昼双手无法挣脱,便只得用唯一还能活动的腿去踹他,斥道:“滚,快从我身上滚下去!”
可他现在身体软成一滩水,很难使上力。
小黑任由他踹来踹去,反正不疼,就当小猫哈气了。
他将少年牢牢按在被褥中,心满意足地贴着他的脸蹭来蹭去,兴味盎然地道:“别动了好不好,听我跟你说,我观察你很久了,你上次在添香楼门口徘徊许久,我一直偷偷地瞧着你呢。”
“你还不知道吧,从你离开天授宗的那一刻,我就在偷偷地看着你了,第一次我们交手的时候,你追着我一路追到崔沅之的庙观,当时你们宗门的弟子还将他的神像劈得粉碎,崔沅之那个蠢货……”
“——放开我!”雪昼压根没耐心听他讲这些。
他的膝盖顶上男人的腰腹,两人吐息交错,热气在他们脸上蒸腾。
“你和崔沅之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要是让我亲亲你,我就告诉你。”小黑审视着他脸上的红潮,凑上去吻他。
雪昼当即偏头躲开,直接骂道:“崔沅之,你要是敢趁人之危,我就杀了你!”
“别生气别生气嘛,”小黑立刻摆出认错的态度,但那只手还变本加厉掌着他的小腿,反复上下滑动、磨蹭,“雪昼,上次去添香楼,到底是不是想找男人玩儿啊?”
雪昼胸膛起伏加快。
“我知道,你不喜欢女人,”小黑玩味地盯着他的细微表情,“我也不介意你以前喜欢崔沅之,但你想找男人玩儿,为什么不找我啊?”
雪昼闭了闭眼,果断道:“看见你这张脸我就烦,倒胃口。”
“但是我很干净的,崔沅之都多大年纪了,他可配不上你啊,”小黑语调抬高,越说越快,“崔沅之那个脏东西,说不定床伴都换了多少个了,也就在你面前装装纯情,我不一样,我就是属于你的,这样不好吗?”
说罢,他视线若有似无地在少年腹下打转,暗示道:“你看看你,也不是特别看脸,不然怎么去添香楼那里逛?就当我求求你,别去找那些脏男人玩儿了,我很安分的,也不吵,你就当我是伺候你的奴隶,好不好?”
夜色里,他眸中的渴望浓得要溢出来。
雪昼与他对视一眼,一种恶寒盈上心间。
他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如此低三下四,就为了和自己睡一觉,姿态简直要低到尘埃里了,有必要吗?
这种热情让人害怕。
他的确想找人解决麻烦的破毛病,但绝对不会是眼前这个男人。
就冲他这种黏人又怎么甩都甩不掉的样子,可想而知,只要沾上了绝对后患无穷。
雪昼沉着脸,一语不发。
小黑却以为他在认真考虑,左手从他的裤腿里抽出,苍白的手指开始解自己的衣带,看样子还有点急切:“雪昼,你放心,在床上我绝对都听你的,你说一我绝对不说二……”
真是不知廉耻,雪昼的眼神下意识向一旁挪去。
长时间的忍耐好似一阵热风,吹得心内野火越烧越旺,汗湿的发丝蜿蜒在耳际和侧颈,随着少年的动作,勾勒出一幅血脉偾张的画作。
小黑看在眼里,吹了个轻佻的口哨,他愉悦地劝说着:“好啦,忍不住就不要忍了,我现成一个人凑上来让你睡,你舒服了,我也得偿所愿,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雪昼雪昼,你知不知道,我毕生的愿望就是和你睡上一觉——”
这句话没说完,身下的少年不知道从哪生出一股力量,抽出手腕,强硬地抵住他的胸。
源源不断的灵力爆发,小黑下意识皱起眉,忽然觉得这突如其来的、难以抵抗的威压有些熟悉。
但也只得被压制着,乖乖从少年身上移开,眼睁睁看着他红着脸坐起身,微抬头看向自己。
凭空而出的流光箭矢化作实体,扎进胸前的布料。
男人似乎没料到他在这种时候还能将灵力悉数调动出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两人位置调转,雪昼将他押下床榻,脸色沉如锅底。
小黑双手举起,作出求饶的样子,他低头看着少年,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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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昼……我们有话好好说啊,我何至于有滔天的罪孽,让你对我下死手?我只是喜欢你,喜欢你也有错吗?”
“闭嘴。”
雪昼抬头死死盯着他,气喘着割开他身上的衣服,顺手拽了张布条将他双手捆了个严实。
小黑似乎蔫了,乖乖站在那里,噤了声。
雪昼这才后退几步,快速走到桌前,将茶壶里的冷茶灌入口中,意图让自己稍微理智一些。
小黑歪过头,又提议道:“雪昼,你看过话本吗?话本上的主角通常会对另一个主角说:‘你挑起的火,你负责来灭’,你看我今夜冒昧造访,勾起你兴致,我是不是该把自己赔给你,这样才公平……”
“闭嘴——闭嘴!”雪昼将茶壶‘砰’地一下摔回去。
顺手又从他身上割下来一块布条,团了团塞他嘴里。
现在世界安静了。
他走到收拾好的行李旁,把大大小小的法器翻找出来,将所有探鬼的玩意在小黑身上试了个遍,都没有发现异常。
确认小黑不是鬼后,雪昼快速披衣,拽着不情不愿的他连夜敲开了祁徵的房门。
睡梦中被叫醒,祁徵还有些茫然。
拉开门,就看到脸色通红、衣衫单薄的雪昼站在雪景里,身后还跟着一个高个黑衣男人。
祁徵定睛一看:“……景云君?!这,你们这大半夜的,这是在做什么?”
雪昼将男人推到他面前,嘱咐道:“此人夜半潜入天授宗居所,没安好心,极有可能是宗门内奸,天亮后立刻拿去太极殿,不要误了我们的行程。”
“哦,哦,”祁徵不明所以,“那雪昼你——”
雪昼眨了眨通红的双眼:“我今天太累了,怕是明天要迟些起来,所以才托你帮忙。”
少年简单说了几句托辞便转身离开了。
祁徵望着他的背影,立刻便觉察出不对劲。
自雪昼来了天授,从没有一日懈怠,像惫懒起迟的情况更是没有,怎么今夜突然莫名其妙来找他说这些?
祁徵思索半晌,像是忽地想起来什么,立刻将小黑迎了进来。
“景云君请坐,你先在我房中歇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说罢,祁徵顺手抄起衣服和佩剑,循着雪昼消失的方向跟了上去。
28. 第 28 章
天光熹微之时,添香楼突然热闹起来。
“竹叶青,你这是从哪儿捡来一个俊俏郎君啊?”
一妖发问,众妖纷纷围上去。
只见身着绿衫的青年揽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年走进来,那少年身着紫衣,白皙的脸映着绯红的颜色,双眼紧闭,纤长的睫毛一抖一抖的,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哇,长得可真好看,”一个年轻的男孩凑上去,痴迷地摸了摸少年的脸蛋,似乎被烫到了,立刻缩回手,盯着青年说,“你个淫蛇,给人家下蛇毒了?怎么这么烫。”
另一个妩媚的女人则摸了摸少年腰间的环佩:“看上去就很贵,是个大主顾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竹叶青护住少年解释道:“好了,都不要再问了,我们两个是旧识,他今天只点了我。”
说罢,他扶着怀里的人向天字号厢房走去。
迷蒙之间,雪昼感觉自己被人放到了一张柔软的床上,紧接着,冰凉的触感抵上他的额头。
蛇妖的体温本就不高,他这样摸来摸去的,还真给少年摸醒了。
雪昼缓缓睁开眼,就看到一个绿衫青年正微笑看着他。
“你醒了,”竹叶青开门见山地介绍了自己,“这个时辰,周围做买卖的也就只有我们添香楼,我回来的路上看你倒在雪地里,便自作主张将你带了回来,你不会介意吧?”
雪昼的喉咙干涸得不像话,已经说不上来什么句子了。
竹叶青倒很体贴,他主动给少年倒了一杯水,喂到嘴边:“你应当还记得我,上次你在添香楼门口踌躇许久,我还上前和你说过几句话呢。”
“咳咳——”雪昼忽然呛了口水,将茶杯推开,嗓音沙哑,“多谢。”
竹叶青知道他这是想起来了,便说:“想必你晕倒在我们添香楼的必经之路上,也不是无意,看你身体这幅情况,应该也是来我们这里寻乐子的。”
他语气幽幽地说:“你这个样子,如果不快点找人帮忙,可是会出大问题的,若是还想让自己做个正常男人,不要憋着。”
雪昼抬眼和他对视,后者轻轻勾唇,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一对竖瞳却冷冰冰地睨着他,给人一种反差错觉。
“你,”雪昼微怔,“你是蛇妖?”
“是呀,小郎君喜欢的话,我变成蛇跟你玩玩儿也可以,”竹叶青笑眯眯的,“在上在下都好,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
雪昼慢吞吞地咽了咽口水,说:“我要想想。”
他的视线移得很慢,眼珠转到某处,指尖抓紧身下的被衾,突然一阵后怕地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竹叶青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牖:“寅时刚过。”
雪昼松了口气。
还有时间,但时间也不多了。
他陷入史无前例的纠结当中。
竹叶青坐到床侧,冷冽的香气飘过来。
他凑近少年:“看你的穿着,应当不是什么普通人,对自己的清白如此在意,想必也是心有所属,怕家妻误会?”
雪昼不知道该怎么回。
他倒是没有心上人,但,这副身体也不是说糟蹋就能糟蹋的。
毕竟是衔山君耗尽心血铸就的身体,雪昼总觉得自己没有权利随意支使,不管怎么说,都应该请示衔山君的意见。
可是,可是。
衔山君连修士私通都容不下,还能容下他做出此等污秽之事?
竹叶青娓娓道来:“你放心,咱们萍水相逢,又是利益交换,事后桥归桥路归路,我嘴巴很严的,绝对不会泄露半分。”
雪昼唇瓣张合,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竹叶青摸了摸他发烫的手臂,弯腰凑上前来,悄声问:“还没问过郎君,郎君喜欢上,还是下?”
说完,他对着雪昼轻轻吹了口气。
一股奇异的竹叶清香袭来,少年缓慢地眨眼睛,眼皮变得沉沉的,吐息也变得火热。
“我、我……”
不知怎的,眼前的绿衫青年忽而和记忆中那个身着苍葭锦服的高大身影重合,扰乱他的判断能力。
雪昼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儿来,但他记得,苍葭是卫缙惯爱穿的颜色。
“什么?”竹叶青附耳凑上去倾听,“我在听呢,郎君。”
雪昼垂下眼,睫毛抖了抖,滚烫的指尖在自己的腰上摸来摸去,颤抖着取下沉甸甸的钱袋子:“钱……我要给……”
“扑哧”,竹叶青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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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住笑了一下,心中觉他可爱的同时,也放下心来。
看来这是同意了。
他勾住沉甸甸的袋子,随意瞟了一眼,讶道:“小郎君年纪轻轻就这么有钱,看来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少爷啊,袋子里连个碎银的影儿都见不着。”
雪昼合上眼皮,深深吐息。
竹叶青顺手取了块金出来放在手里掂量:“就这一枚,够买我好几次了。”
他将钱袋子往地上顺手一扔,将雪昼按在床榻上,横跨着坐在他腰间,双手抚在少年胸膛,开始解他的衣衫。
“不过嘛,服侍郎君这样漂亮的,倒贴我也愿意。”
要是未经人事的小雏鸟一只,他就更爱了。竹叶青三两下便把雪昼的上半身剥干净,指尖毫不留情在他身上揩油。
少年劲腰细瘦,显出两条漂亮的人鱼线,微薄的胸肌随着呼吸节奏起伏,皮肤白皙,看上去就是蕴着力量的好身材。
自重生以来,雪昼日日勤加修炼,从无懈怠,自然和在青蘅山时判若两人,如今年岁渐长,更是脱胎换骨,和从前气质判若两人。
竹叶青贪婪的目光移到他心口,指尖弯曲刮了刮那道伤疤:“郎君这心口的痕看着好狰狞。”
冰凉的触感激得雪昼打颤,他喘息着,一字一句用错乱的气息说:“别,别碰我,直接做你的正事就好。”
怎么一点儿情趣都没有呢。
竹叶青拉长声音说了句好,三两下开始解自己的衣衫。
万事俱备。
他拉下雪昼的亵裤,正要继续动作,就在这时,身后不远处的门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巨响!
“嘭”一声!
门板被人踹得四分五裂,再不能复原。
这声音吓呆了床上二人,雪昼稍微清醒过来。
定睛看去,只一眼,顿时吓得灵台清明。
烟尘之中,苍葭色的身影伫立着,明暗交错下,映着卫缙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厢房的门框在他颀长挺拔的身量映衬下,显得过于紧窄、矮小。
卫缙那双桃花眼带着杀人般的寒意扫过来,在见到雪昼衣衫不整时,更是危险地眯起。
“卫雪昼,”他咬牙切齿,死死地盯着床上紧贴的两人,“下来!”
29. 第 29 章
雪昼僵住了。
他脸色煞白,什么旖旎绮念、什么欲丨火焚身,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声音:完了。
他完了。
背叛天授宗,背叛清修律令,被发现了,统统被发现了。
雪昼慌乱推开身上的青年,抓起自己的衣服就往身上乱套。
竹叶青也被这架势惊到了,但他好歹也是见惯各种捉奸场面的人,比雪昼要更冷静些。
他披上外衫走下床,皱眉走向卫缙,用还算客气的语气说:“这位郎君,我们添香楼的东西价值不菲,砸坏了可是要赔的——”
卫缙迈开长腿,通红着双眼掐住他的脖颈,指尖收力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从牙缝里挤出来字句:“我有的是钱,现在想买你的命,你可愿意?”
汹涌的灵力铺天盖地袭来,窒息感令竹叶青双目微凸,霎时便抵抗不住变成青蛇本体,粗长的蛇尾疯了似地来回打摆。
雪昼见状,顿时从床上半爬半滚着下来,扑到卫缙脚边,抱住他的腿,唇瓣抖着说道:“衔山君!求衔山君饶他一命!”
卫缙俯视着少年,并未因此有所触动,反而变本加厉,淡漠地收紧五指,誓要将竹叶青掐死的模样。
青蛇直接被攥得动弹两下,无力挣扎了。
一股深深的恐惧自天灵盖袭入雪昼五脏六腑。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事:卫缙很讨厌异族。
在很久之前,在他还是小灯的时候,他就知道卫缙对人族以外的任何生灵都不会有怜惜之情:柏柯害怕他,鹤渊忌惮他,无数妖族死在他剑下,连后代都不曾留下。
卫缙本就不似崔沅之那般博爱,又一向我行我素,法力高强,天上天下无人能约束他,想要谁的命还不是手到擒来?
雪昼冷汗涔涔,双手紧握男人的衣摆,慌乱之间口不择言:“衔山君,对,对不起,全都是我一时鬼迷心窍,虽然他给我下了一阵迷香,但是,但是我,我是脑子糊涂了,绝对不是有意背叛天授宗!”
他这样絮絮叨叨飞快解释,也不知道哪句话稍稍顺了卫缙的耳,男人手一松,青蛇重重摔在地上。
竹叶青连人形都没来得及变,飞快顺着墙壁爬走了。
雪昼见他行动还很迅速,便知道他没事,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他以为自己的小心思很隐秘,殊不知卫缙居高临下,将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男人见状,顿时怒火中烧道:“你倒是很担心那条小蛇。”
“你们认识多久了,背着我幽会过几次?”
雪昼不敢抬头看卫缙的眼睛,他只是盯着地毯上的花纹,汗水顺着尖巧的下巴滴落:“我,我不认识他,求衔山君明鉴!”
从上往下看,少年的肩上挂着紫色的长衫,颤动间露出精巧的锁骨,还能看到胸前的光景……简直一清二楚。
卫缙冷血一笑,越想越恨得牙痒痒。
“不认识他,却可以脱了衣衫和他同床共枕,卫雪昼,你可真是好样的。”
雪昼扶着他的小腿,双膝跪地,求饶道:“我错了,雪昼知错,求衔山君不要把我赶出天授宗。”
“你怕的,就只是被我赶出宗门?”
卫缙望着紧紧扒住自己的少年,长靴足尖隔着衣料踢了踢他的膝盖,冷酷无情地收了回来。
失去倚仗的雪昼半跪坐在地上。
卫缙问:“我给你一次机会,说,你错在哪了?”
“……我,我。”
雪昼忽然失语。
他脑海飞快转动着,说了最重的那个罪名:“天授清修之地,我不该因为一己私欲做出污丨秽之事。”
看不到卫缙的表情,却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极轻极淡的冷笑:“哦?是吗?”
这是他生气时的反应。
恍惚间,雪昼仿佛看到自己被废除修为、被狼狈轰出天授宗的模样。
和那个与花妖和奸的一样,或是与那个徽玄宗厮混在一起的修士一样。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他愿意接受的,此时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是懦弱的。
不仅贪恋天授宗带给他的优渥生活,贪恋衔山君对自己的优待,也不想变成没人要的孩子,不想再过那种地狱一般的流浪生活。
绝对、绝对不能再被抛弃一次!
雪昼指尖发抖,惊慌着摇头说:“我有罪,我错了,但我没有勾引人族!这是真的!”
说完这句话,他颇有些头晕目眩。
若是放在不久之前,雪昼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和这些东西扯上边,但为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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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他还是大着胆子重复道:“衔山君,他是蛇妖啊,他不是人,我绝对没有勾引任何人族的想法,我是清白的,请衔山君明鉴!”
卫缙直接被气笑了。
不知是被自己亲手定下的律令气的,还是被少年这番越听越火大的诳语气的。
他面上皮笑肉不笑,一个一个字从后槽牙里蹦出来,夸赞:“雪昼倒很聪明。”
“很会钻空子啊。”
雪昼听了更害怕。
到底要怎样,怎样才能让衔山君消气。
他越想越绝望,越想越畏惧,怕得眼眶润湿,一滴滴泪砸下来。
还是鼓起勇气,挪过去拉住卫缙的衣角,开始胡言乱语:“对不起衔山君,我是您的法器,您是我的主人,我本来就属于您,我的身体也是您的,不应该对您有所隐瞒——”
少年鼻音很重,说话带着浓浓的哭腔。
卫缙弯下腰,半蹲在他面前,捏住少年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
雪昼的视线早已模糊,看不清男人的表情,他边哭边委屈地说:“衔山君,我的身体病了,它不听我的,您已经警告我很多次了,但我只是想赶紧解决这桩麻烦事,不想耽误为您办事,我不知道这样会搞砸,呜呜呜……”
卫缙伸出另一只手,重重擦去他的眼泪,带着惩罚般的力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不是说不该对我有所隐瞒吗?”
隔着手套,触感是冰冷的,雪昼为了讨好他,柔软的脸颊主动贴上他的掌心,抽噎着道:“衔山君,我不想让您讨厌我。”
他哭着倾诉,连敬称都忘了用:“你那么讨厌那些人,我怕你知道了也会讨厌我,我不想让你讨厌,也不想让你知道我很坏。”
“……”
真是笨。
卫缙直接上手给他穿衣服。
里一层外一层,将繁重复杂的华服重新穿好,腰间环佩一一复原,地上的钱袋也捡起来拍拍灰,弄干净挂了上去。
雪昼乖乖站着,呆愣愣看着卫缙将靴子给自己套好,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卫缙站直身子,将他脸上的泪痕仔细擦干净。
大手抚上少年的后脑,下一秒,雪昼眼皮沉沉,昏睡过去。
男人稳当当接住了他,打横将他抱起,面沉如水离开了厢房。
30.第 30 章
好热。
窗牖紧闭,重重帐幔与珠帘垂下,遮住天光。
睁开眼,这里的环境昏暗得叫人分不清白天黑夜。
雪昼懵然坐起,身体内邪火流窜,隐隐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稍微动一动,一层细汗打湿鬓角。
他扶着床畔打量四周,才发现这里不是自己的房间。
这是衔山君的床。
到处都是淡淡的麝香味道。
雪昼慌乱掀开被子,发现自己的衣服早已被换下,身上宽松的寝衣显然也不是合适的尺寸。
没有发饰,辫子也拆掉了,周身清爽,似乎有人给他做过清理。
雪昼头皮发麻,一时间不敢细想那个可能。
现在的他出现在这张床上,就是对衔山君的亵渎,想到此处,便要扶着床畔下床。
正爬到一半,数重纱帐外传来男人的声音:“醒了?”
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撩开帘子,卫缙捧着一卷书走进来。
同雪昼一样,他也只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单衣,衣衫松散,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
墨发披散,发尾还挂着未干的水珠。
一看就是刚刚沐浴过的。
“衔山君,我……”
雪昼嗓音喑哑,上半身快要探出床外,见到卫缙之后便僵硬地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敢动。
卫缙走到他面前,大手将少年捞回床里,在他身侧坐下,贴得极近。
“省着点力气,你现在还病着。”
柔软的床榻下陷,雪昼怔怔地看着男人笼罩住自己。
他下意识攀住卫缙健实有力的小臂,隔着微薄的衣衫,能感觉到男人肌肉突然绷紧,像猎豹扑食前的蓄力。
不过一瞬间,雪昼就倏地松开手,气息也不自觉加速。
“衔山君,我……是不是已经梳洗过了。”
卫缙的神情晦暗不明:“从那么脏的地方回来,不将你洗干净,如何上我的床?”
雪昼脑海里不自觉浮现添香楼的一切,愧疚地小声说。
“衔山君,对不起——”
眼神下移,不慎瞥到卫缙手臂旁敞开的书册,想说的话顿时卡壳了。
衔山君在看书。
他手里的书不是别的,正是自己偷偷藏在枕头下的那几本其中之一。
雪昼嘴巴张张合合,羞耻感排浪般袭来。
卫缙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将书重新拿起,倒还面不改色地看了看,仿佛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少年斗胆伸出手,竭力按住书册的内容,意图挡住男人的视线,脱口而出:“衔山君,我不该买这些禁书偷偷看的。”
禁书?
卫缙说:“并非禁书,雪昼平日里忍不住的时候,想必也是夜夜对着这些书聊以慰藉,怎么说也该算你半个大夫了,怎能出言不逊说人家是禁书?”
雪昼:“……”
从来不知道卫缙还能一本正经说这些下流之语,他紧紧闭上眼睛,装没听见。
卫缙挑眉:“闭上眼就想当没这回事?我同你这大夫交流一番,你也不要讳疾忌医才是。”
册子上的工笔画活灵活现,只见一人跪在床上,另一人自后贴上他的背,一手探到其颈前圈着,剩下的那只手则放在臀上抚丨摸。
雪昼低声反驳:“我其实没有天天看,不记得这些内容的!”
卫缙瞥了眼他慌张的神色,顺手将书扔到一边的地毯上:“这样再好不过,雪昼日后想治病,直接寻我便是,我已将书中细节记得一清二楚,毫无遗漏。”
雪昼睁眼:“……什么?”
“衔山君,要给我治病?”
“除了我,你还想找谁?”
卫缙微微一笑,声线温柔似水:“你要是还敢找那些乱七八糟的妖族,我见一个弄死一个。”
“……不找不找,”雪昼立即接话,“我再也不找了。”
再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
卫缙忽然倾身附上来。
雪昼眼睁睁看着他轻掐住自己的脖颈,将自己抵在床边,指尖挑起耳边一缕发丝缓慢地揉搓、把玩。
被迫抬起头,仰望着男人英俊立体的轮廓,呼吸受阻,只得张开唇瓣。
不知为何,同其他人如此相近距离,他总是很抵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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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面对卫缙时,却每每都有种神智不清的感觉。
只要一同卫缙对视,眼神就会涣散,诞水分泌,身体里生发出某种饥饿感。
“衔、衔山……”
“嗯?”
卫缙提高声调,五指微微收紧,指腹隔着手套摩挲着少年精巧的喉结:“你在床上也要叫我这个称呼,确定吗?”
雪昼脑子晕乎乎的,望着男人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口干舌燥地吞咽口水。
卫缙附耳凑上来,调戏道:“来,换个叫法听听。”
叫什么……叫什么好呢。
雪昼想不出来,他不敢叫卫缙的名字。
卫缙等了半晌,垂眸望去,只见少年傻傻地看着自己,一副看呆了的模样。
“雪昼,我们从前在洞府闭关时,也同床共枕许多日夜了,”他循循善诱,“你觉得,我是你的谁?”
我是你的谁。
雪昼缓慢地想着。
“说啊。”卫缙松开他的发丝,轻轻拍着他的脸蛋。
“你是……”
雪昼仔细斟酌着用词。
“你是,是我的——”
卫缙凑上去听。
少年湿润的羽睫颤动:“是我的主人。”
“……”
卫缙唇边若有似无的笑意消失了。
但很快,他不动声色将少年翻了个身,将人背对着自己,命他老老实实趴在床上。
主人?
好,好,也不错。
卫缙抬起手,对着少年的臀丨瓣狠狠抽了一记!
啪的一下,殿内响起清脆的巴掌声。
雪昼瑟缩着抖了一下,似乎惊到了。
身后的男人贴上来,大手掌住他的腰,幽幽说道:“在添香楼时你说了,你是我的,身体也归我管,既然如此,我也得好好管教你了。”
寂静的大殿里,能听见衣料相触,彼此摩挲的声音。
这一瞬间,雪昼忽想起自己在天授宗春晖殿外,对门下弟子发出清高矜傲之语:
“天授宗律令第一条,异族不得和奸,为何明知故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