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带讥诮，心中疑窦丛生。
赵生苦笑摇头，声音低沉：“非我所为。机缘巧合，方知侯爷已脱樊笼。”
“他要见我？”封灵籁黛眉微蹙，眸底寒星乍现，“所为何事？阶下之囚，莫非还想逞口舌之利？”
赵生喉结滚动，似咽下未尽之言，终是叹了口气，直视着她：“侯爷……已洞悉你真实来历。”
封灵籁闻言，唇角倏地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广袖无风自动：“呵！什么身份？我不过孑然一身、无根浮萍，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你家侯爷莫不是牢里关久了，神智不清？”
赵生见她如此，面上忧色更浓，声音压得更低：“侯爷有言，你若不来，便是心中生惧……无名姑娘，你，怕么？”
“怕？”封灵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而已！”
话音未落，人已如一道惊鸿掠过赵生身侧，径直朝前走去。
夜风卷起她的衣袂，猎猎作响，衬得她背影越发孤峭决绝。
赵生望着她毫无迟疑的背影，眼中忧色更深，快走几步跟上：“姑娘，侯爷他……此刻处境微妙，并非你想的那般得意。”
封灵籁脚步未停，只冷冷抛下一句：“带路便是。我倒要看看，他如今这副模样，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两人一前一后，穿行在暮色渐浓的都京街巷。
华灯初上，市井喧嚣隔着高墙隐隐传来，却丝毫暖不进封灵籁周身三尺之地。
她面上沉静如水，心底却似有暗流汹涌。顾知节如何知晓她的“身份”？他所知多少？赵生话语含糊，更添疑窦。救他之人，究竟是谁？能在天牢重地虎口拔牙，绝非寻常之辈。
七拐八绕，赵生引着封灵籁，竟未走向市井陋巷，反而踏入了城南一片沉寂得令人心悸的深宅区域。
高大的围墙在浓重暮色下投下森然暗影，朱漆剥落，门钉锈蚀，曾经煊赫一时的兽头大门上，赫然贴着两道刺目，却早已褪色的封条。
——竟是明远侯府！
昔日宾客盈门、车水马龙的明远侯府，如今因主人“叛乱”被抄没，早已门庭凋敝，死气沉沉。
封条在夜风中微微颤动，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像是不散的鬼魂在低语。
府邸深处，只有零星几点微弱的光，如同鬼火，在无边的黑暗里挣扎。
封灵籁脚步微顿，冰冷的眸光扫过象征皇权威严与家族覆灭的封条，唇角勾起更冷的弧度：“好一个‘处境微妙’！藏身于这抄没的旧巢……顾知节，你是嫌命太长，还是觉得灯下黑最是安全？”
她语带讥讽，心底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故地重临，物是人非，纵是心坚如铁，亦难免触动。
赵生神色凝重，低声道：“无名姑娘慎言。侯爷……自有考量。请随我来。”
他避开正门，熟稔地绕到侧墙一处极不起眼，半塌的角门边，轻轻一推，腐朽的木门便无声滑开一条缝隙。
一股浓重的尘埃混合着草木腐败的湿冷气息扑面而来。
门内，是彻底荒芜的景象。昔日精心打理的花园如今杂草丛生，高可及膝，假山倾颓，池水干涸，枯枝败叶铺满了碎石小径。
月光惨淡，勾勒出断壁残垣的轮廓，更添几分凄凉鬼魅。
封灵籁毫不犹豫，一步踏入这记忆中的繁华，如今的废墟。
脚下枯叶碎裂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她步履依旧沉稳，素白的身影在荒草丛生的庭院中穿行，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划破这沉寂的绝望。
封灵籁目光所及，雕梁画栋被烟熏火燎，精美的窗扉支离破碎，处处皆是抄家时的暴虐痕迹。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悄然爬上心头，又被她强行压下。
赵生默不作声在前引路，两人穿过破败的庭院，绕过倾颓的假山，最终来到昔日侯府的正厅。
厅门虚掩，门楣上那块象征荣耀的匾额早已被劈成两半，一半不知去向，另一半斜斜挂着，上面金漆剥落的“忠义”二字，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无比讽刺。
“侯爷，人带到了。”赵生停在门外，声音低沉恭敬。
“让她进来。”门内传来一个声音，带着久病的虚弱，却依旧残留着惯有的沉稳，正是顾知节。
封灵籁眸光一凝，不再犹豫，抬手便推开了那扇沉重而腐朽的厅门。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空旷死寂的大厅里回荡，像是开启了尘封的往事。
浓重的灰尘随着门扉的震动簌簌落下，在门缝透入的微弱天光里飞舞。
厅内景象，比庭院更加触目惊心。
曾经宽敞明亮、富丽堂皇的正厅，此刻如同被巨兽践踏过。地上散落着瓷器碎片、倾倒的家具残骸、撕毁的字画……所有值钱之物早已被洗劫一空，只余下破败的空壳。
几支残烛在角落的烛台上摇曳着昏黄的光，勉强照亮厅堂中心一小片区域。
而这片废墟的中心，一张勉强还算完整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人影。
顾知节不再是天牢里形容枯槁的囚徒，但也远非昔日意气风发的模样。
一身半旧的靛蓝布衣，洗得发白，更衬得他脸色在烛光下异常苍白，甚至隐隐透着一股青灰死气，如沉疴缠身，命不久矣。
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几缕发丝垂落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却遮不住深陷眼窝中透出，如同寒潭古井般幽深难测的目光。
他并未看向门口，只微微低头，手中握着一柄样式古朴、剑鞘斑驳的旧剑，正用一块素白布巾，极其缓慢、专注地擦拭剑身。
烛光跳跃，在冰冷的剑刃上流淌，映出他苍白修长的手指和沉静得近乎死寂的侧脸。
整个大厅，只有布巾摩擦剑身的细微“沙沙”声，和他低沉缓慢的呼吸声。
封灵籁立于门口，逆光，身影被拉得极长，投映在布满灰尘蛛网的地面。
她看着废墟中的故人，看着他祭奠过往的姿态，心头那股混杂愤怒、疑惑与莫名悲凉的情绪，如厅中尘埃，翻涌不息。
终于，顾知节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并未抬头，只是将那块布巾轻轻放在旁边一张布满灰尘和裂痕的矮几上，手指依旧搭在冰冷的剑柄上。
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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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他缓缓抬起了头。
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穿过昏暗的光线和弥漫的尘埃，精准地锁定了门口那抹素白的身影。
他的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仇恨，甚至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种近乎穿透灵魂的平静与洞悉一切的深沉。
四目相对，空气凝固。
顾知节苍白的唇瓣微微翕动，一个低沉、沙哑，却清晰无比的声音，打破了这死寂废墟中令人窒息的沉默：“封……灵籁……故人相见，别来无恙否？”
封灵籁心中剧震，宛如深潭投石，激起千层暗涌。
他竟知晓了她的真名！
封灵籁面上如古井无波，只是那双笼在广袖中的手，指甲已深深掐入掌心。
她目光透过厅内弥漫的尘埃，牢牢锁在顾知节苍白而沉静的脸上。
看来，他脱困之后，并未如丧家之犬般仓惶逃命，而是挖出了深埋于岁月灰烬下的东西。
顾知节对她的沉默似乎早有预料，眼眸在昏黄烛光下幽幽流转，如同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的旧物。
他无视她眼中愈发凝聚的寒意，声音带着追忆往昔的飘渺，却又字字如刀，割开尘封的过往：“你长得……”他顿了顿，似乎在脑海中细细描摹着某个早已逝去的容颜，“不像昭阳长公主。”
此言一出，封灵籁呼吸骤窒，周身冷意几乎令角落烛火一颤。
顾知节目光未移，语调缓慢清晰，抛下更重一击：“也不像封伯玉。”
他微微偏了偏头，像是在进行一场残酷的比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求解：“你……真是昭阳长公主的孩子？”
最后一句疑问，轻飘飘的，却如同千斤重锤，狠狠砸在封灵籁心口。
刹那间，这荒芜破败、布满抄家痕迹的侯府正厅，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她吞噬进去。
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用血与火深深掩埋的过往，那些关于“昭阳公主”与“封伯玉”这两个早已湮灭在宫廷倾轧与边关烽烟中的名字所承载的沉重秘密，被眼前这个本应是阶下死囚的男人，以如此平静，却又如此诛心的方式，赤裸裸地撕扯开来。
封灵籁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血液几欲凝固。她死死盯着顾知节。
他知道了！他不仅知道她的真名，他甚至挖到了那个连她自己都才将知晓的秘密！他是如何得知？他究竟查到了哪一步？这背后，又牵扯着多少她尚不知晓的阴谋？
封灵籁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冰泉击石，字字淬毒：“你如何知晓的？”眸光如刃，直刺顾知节，“是……有人告诉了你？”
烛火在顾知节苍白面容上跳跃，投下明暗阴影。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弧度，声音低沉飘忽，带着诱人入彀的意味：“自然是……知晓的人告知。灵籁，你不妨猜上一猜？”
封灵籁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寒意更甚。她强压翻涌疑云与杀意，冷冷道：“你费尽心机引我来此破败之地，怕不只是为了告诉我，你挖出了些陈年旧事吧？”
她意在试探，欲撬开他深不可测之口，掏出那些黑暗中她尚不知晓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