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女人……”曲正文齿缝间挤出三个字,低哑如砂砾摩擦,裹着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后怕。
“将军!”清点完毕的校尉策马回禀,声音哽咽,“阵亡十七,重伤八……余者皆伤!陈魁老校尉他们……没出来……”他目光落在曲正文怀中昏迷的封灵籁身上,敬畏而复杂,“是……无名姑娘……”
曲正文喉结剧烈滚动,下颌绷紧如铁。猛地一夹马腹,嘶哑声音斩钉截铁:“回营!快!叫戚玉嶂备药!最好的药!快——!”
战马再次奔驰,蹄声沉重,踏碎黎明微光。
天边一线鱼肚白,映照着这支残破归来的队伍,骑士们脸上凝固的血污与疲惫,以及将军怀中苍白破碎的身影。
军营辕门在望。
留守士卒爆发出欢呼,旋即又因看清惨状与将军怀中生死不知的封灵籁而化为死寂的担忧。
曲正文抱着封灵籁翻身下马,身形微晃。他无视所有目光,如同怀抱世间最珍贵易碎的琉璃,大步流星直冲军帐。
熹微晨光里,他背影高大,却浸透孤寂沉重。
营中伤兵呻吟断续,劫后余生的喘息带着浓重血腥与无尽悲凉。
胜利的代价,如此惨烈。
*
大帐内,烛晕昏沉,帐幔低垂。
封灵籁眼睫微颤,一丝清明刺破混沌,她悠悠醒转。
掌心传来异样的暖意与力道,沉甸甸地压着。她目光低垂,只见床边伏着一人,乌发凌乱地披散在锦褥上,正是戚玉嶂。
他一只大手紧裹着她的柔荑,虎口薄茧硌着肌肤,力道近乎执拗,如溺水者攥紧浮木,又似守护失而复得的珍宝。
封灵籁心尖微颤,指尖无意识地在他掌心蜷缩了一下,一股难言的酸涩悄然漫过心湖。
神思稍定,她缓缓抬眸。帐内陈设依旧,熟悉的血腥气幽幽浮动。
然目光掠过不远处的案几,却蓦地定住。
案几旁,一人端坐如松。烛影摇曳,勾勒出他清癯而沉静的侧影,是曲正文。
他静默地守在那里,像一尊融入夜色的石像,案头一盏清茶早已凉透,唯余碗底沉着的几点药渣。
他并未望向床榻,只靠坐在木椅上,眼睑低垂,呼吸匀长,似是沉沉睡去。
封灵籁试着轻轻抽手。
戚玉嶂猛地惊醒抬头,眼底血丝密布,睡意未消的惊惶撞上封灵籁醒转的容颜,瞬间化为狂喜,灼灼逼人。
“你醒了?感觉如何?可还疼?”他嗓音嘶哑,紧握封灵籁的手非但未松,反而骤然加力,一连串的追问急切又笨拙,目光贪婪地在她脸上逡巡,仿佛要将这几日的缺失一次看尽。
封灵籁被他目光烫得微缩,那股酸涩堵住喉头。她勉强牵唇,毫不留情抽回手:“多谢戚大夫,已无碍。”
言罢,目光直直投向烛影角落。
戚玉嶂狂喜的神色骤然凝固,顺着她视线望去,见到端坐的曲正文,眉头狠狠一蹙,眼底光芒复杂地沉黯下去,似有风暴酝酿。
恰在此时,案几旁的曲正文似乎也被这细微的动静惊扰。他并未睁眼,只是睫梢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身体依旧保持着端坐的姿态,静默更深。
封灵籁深吸气,胸中滞涩未减。她抬眼迎上戚玉嶂盛满关切不解的眼眸,声音疲惫沙哑:“戚大夫,请暂避。”目光越过他,定在曲正文身上,字字清晰:“留些空间,予我与曲将军。”
戚玉嶂身躯僵如石像,半跪床沿,呼吸停滞。那双总盛满烈焰或张扬笑意的眼,此刻只剩被撕裂的惊愕与深不见底的伤。
他死死盯着封灵籁苍白的脸,想寻一丝玩笑犹豫,回应他的,只有眼底疏离与投向曲正文他无法触及的目光。
“你……”戚玉嶂喉头滚了滚,却再难成言。失而复得的狂喜尚未褪尽,冰冷的驱逐已当头砸下,落差带来的剧痛远超刀剑加身。
他猛地站起,动作带得锦褥翻卷,他不再看封灵籁,而是狠狠剜向案旁端坐之人。
曲正文依旧垂着眼帘,如入定老僧。烛光在他清癯侧脸上跳跃,静默如同深渊。
戚玉嶂饱含暴戾与痛楚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竟如同泥牛入海,激不起半分涟漪——甚至连他垂落的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这彻底的漠视,比任何挑衅更令戚玉嶂难堪狂怒,一股腥甜猛地冲上他喉头。
他自嘲一笑,猛地一拂袖,宽大的袍袖卷起一阵劲风,带得帐幔剧烈晃动,烛火随之狂舞,在他离去的背影上投下张牙舞爪的巨大黑影。
他再未停留,也未再看帐内任何人,如同负伤的猛兽,带着一身压抑到极致的狂暴与痛楚,决绝地掀帘而出。
门帘垂落,帐内昏沉更深。
烛火渐稳。
一直端坐如石像的曲正文,缓缓抬起眼帘。深邃目光,平静沉沉,落向床榻上那个亲手推开炽热,此刻却面色愈发苍白的女子。
他未言语,徐徐起身,无声,一步步向她走去。
“你们之间怎么了?”曲正文问,目光扫过封灵籁刚刚被戚玉嶂紧握过,如今已空空蜷缩在锦被上的手,“吵架了?”停顿片刻,“为何要这般气他?”
封灵籁被他直白到近乎残忍的问话钉在原地,想避开那洞悉一切的目光,身体却僵硬如铁。一股更汹涌的酸涩,混杂着委屈与被逼至绝境的痛楚,轰然冲垮心防。
她抬手捂住了嘴,剧烈的咳嗽声骤然撕破了帐内的死寂。单薄的肩胛无法遏制地颤抖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咳嗽牵动了未愈的内伤,尖锐的疼痛让她蜷缩起来,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曲正文瞳孔微缩,本能俯身,骨节分明的手探向她脉门。
“别碰我!”封灵籁猛地挥开他的手,动作之大,带得自己又是一阵剧咳。她喘息着,抬起泪光迷蒙却燃着激烈火焰的眼,死死盯住曲正文近在咫尺的脸。
“气他?”她声音破碎,带着咳喘嘶哑与浓重鼻音,字字如裹寒冰,“他有什么值得我去故意气他?!我不是气!是讨厌!是厌恶!”
话音落尽,她颓然倒回枕上,剧烈喘息,身体因痛楚情绪微痉。冷泪无声滑入鬓角,只余死寂沉沉压下。
她抬手捂泪眼,哽咽道:“你……也出去……”
曲正文沉默注视她片刻,低声道:“抱歉。”
随后转身离去。
大帐之内,唯余压抑的啜泣低徊。
*
崖上,暮色氤氲,青山叠嶂如泼墨。
封灵籁独坐高岗,山风似情人低语拂过面颊,带着草木清气,却未能抚平她微蹙的眉尖。
身后脚步声沉稳融于风声。她肩头微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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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未回头。
曲正文在她身侧盘膝坐下,姿态闲适,目光却如锁链紧系她清冷的侧颜。山风撩动他束发的飘带,也拂起她鬓边一缕散落的青丝。
“躲了我们这几日,心绪可稍平?”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和关切,打破了山巅的宁静。
封灵籁目光依旧锁在远山深处,沉默片刻,才开口,声音清泠如泉,却透着疏淡:“‘躲’?曲公子言重了。不过寻个清静处,看看山,吹吹风。”
她侧过脸,夕阳柔光在她精致的下颌勾勒一道暖痕,长睫低垂掩住眸底暗流。目光掠过曲正文腰间,落在那柄暮色中幽光流转的血红剑鞘上。
“曲正文,”封灵籁忽然唤曲正文全名,目光自剑鞘抬起,直刺他沉静眼底,“问你几句话,或许在你听来大逆不道。但我信你,也只想听你的真话。”
曲正文迎着她的目光,不闪不避。残阳在他清癯的脸上跳动,血剑之鞘幽芒更盛,铁锈肃杀之气若有似无。
他缓缓开口,低沉平稳:“你我之间,何须见外?直言便是。”
封灵籁的声音轻如风絮,却似一道淬寒惊雷,劈开暮霭:“皇帝昏聩,江河日下。你可曾想过……另立明主?”
此言一出,崖顶的空气骤然凝固,无形的千钧重压沉沉落下。
曲正文脑中轰然剧震,磐石般的身形第一次显出摇晃。深潭般的眼眸掀起滔天巨浪——惊骇、震悚、难以置信!
他死死盯住封灵籁平静冷冽的侧脸。山风拂动她的衣袂,她立在那里,如同冰封的神祇,吐露的却是足以焚天灭族、万劫不复的禁忌。
“你……”曲正文的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只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近乎透明的苍白。
另立新君?!
这是诛心灭族之念!
她怎敢问?!
为何偏问他?!
巨大冲击与骨髓寒意让曲正文瞬间失语。
山风呼啸,吹得他青衫猎猎,僵立身影脆弱如随时会被撕裂的纸。
封灵籁平静的目光将他每一丝剧震尽收眼底。长睫下掩藏的,是冰冷的审视与了然。她静待着,时间在死寂中沉重得如同山岳倾覆。
良久,曲正文强压下惊涛骇浪,迎上她审视的目光。眼底痛苦、挣扎、难以置信,与被逼至绝境的孤狼凶悍,在沉静底色下激烈碰撞燃烧。
“无名……”他声音低沉,却蕴着濒临爆发的毁灭力量,“你可知……此话一出,便是罪孽滔天,万死莫赎?”
他并未回答,而是将血淋淋的枷锁反掷回来。腰间血剑在暮色中无声嗡鸣,凶戾之气弥漫。
封灵籁唇角弯起一丝极浅、极冷的弧度,是洞悉后的了然,带着冰冷讽意。
“罪孽?万死?”她轻声重复,清泠的声音如冰锥刺骨,“那么,曲正文,在你心中,是这‘滔天罪孽’更重,还是眼睁睁看着山河破碎、万民倒悬于昏聩之下更痛?”
她微微前倾,目光如刀,直刺他眼底翻涌的巨浪:“告诉我,你心中那柄剑,指向的……究竟是谁?”
暮色彻底吞没天光。
两道身影立于悬崖之巅,在越发浓重的黑暗中无声对峙。
一道清冷如冰封千载的孤峰,一道沉凝如即将焚尽万物的熔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