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此时赵砚已经在大怒的边缘,极力地克制着,不想因此事祸及整个朝堂的臣子。
所有人都悬着一颗心沉寂等待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丁零当啷的声响。
那是环佩金银的敲击声,把众人本就悬着的心又拎起来几分。
一步一声动,进来的人似乎不紧不慢,与殿内紧张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嘉和大长公主,参见官家。”
“姑姑请起。”
赵砚懒得与她在朝堂上客套,直入主题:“姑姑请看身后这个人,你可认得?”
那里是跪着瑟瑟发抖的杨田,根本头都不敢抬一个。
赵惜转头看了一眼,很快便否认道:“回官家的话,本宫并不认得。”
“殿下,”周玦在一旁戏谑着提醒道:“您都还没有看到他长什么样子,急着否认做什么?”
“本宫自幼生于宫中,长于宫中,怎么会认识这些不相干的人?”赵惜索性转过身来直接跟周玦对视道:“周大人如此心急想让我承认些什么,莫非是你的阴谋?”
“阴谋自然是不敢与大长公主相比,只是证据确凿,您不认也得认。”
一字一句,沁血沁泪。
赵砚不想再看两人唇枪舌战,直接把账簿从高台一甩,冷声道:“姑姑自己看看吧。”
“今日我既然还尊你一声姑姑,便是念着先帝的情分。可若你继续不识抬举,好好解释解释,祥粹宫你就不一定能住得了了。”
赵砚脸上窥探不见什么情绪,只觉面凉如冰,语气中却尽是不耐烦和压制住的愤怒。
任凭赵惜刚才如何剑拔弩张,面对帝王之威也只有妥协。她在听到“账簿”这个东西的存在时便愣住了,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慌张神情,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了。
见她翻阅着账簿,周玦恰好在旁冷声解释道:“殿下见了这账簿应当亲切得很,毕竟这流水一样的银子都送到了祥粹宫的库房中,化为殿下这满身精致繁琐的金银玉器,好不痛快的一桩买卖。”
一直呆在一旁的林琅此时也出言道:“殿下当真以为可以圈揽钱财于无形,鱼肉百姓不脏手吗?”
满朝文武在此刻没有人再敢说话,一直站在赵惜这一派的裴中轩也默默闭了嘴,不敢再发一言。
赵惜强装镇定把账簿合上,抬头直视道:“仅凭这一份不知来处不知真假的账簿,如何定罪?官家如此放任手下权臣陷害皇亲国戚,当真能服众吗?”
“权臣?”身后的林琅闻言不禁嗤笑出声:“要论弄权,谁比得过,满朝忌惮的嘉和大长公主?”
一步一步从后面逼近,整个朝堂之上只有这两个女子在此刻对峙。赵惜虽然面带微笑,但杀意几乎要从眼角倾泻而出,殷红的双唇更显得她像嗜血的猛兽。
林琅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总之此时此刻,她的性命不独属于自己,而属于曾经枉死的每一个人,和还要在大宋统治之下活下去的每一个人。
“嘉和大长公主,你再回头看看,这杨田你当真不认识?”
赵惜到现在已经没有一开始那般盛气凌人了,杨田此刻也微微抬起了头。他本也是个要求生的人,此刻将自己拖到如此险境的始作俑者就站在身前,怎能不恨?
“大长公主,您和我曾经同分一杯羹,如今怎么能让我独自担下这泼天的罪名啊!”
“你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你!我就是不认识你!”
赵砚已经没了耐心,怒喝一声道:“够了!”
所有人都在此刻再次沉默,他睥睨着堂下群臣,宣布道:“嘉和大长公主德行有亏,罪无可恕,着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幽禁祥粹宫。待大理寺查清所有真相后再行决判。”
正要退朝之时,他瞥到了跪在地上的杨田一眼,淡淡道:“杨田秋后问斩。”
杨田整个人脱力,当朝晕倒在大殿之上。至于赵惜,恶狠狠地攥着精致华贵的衣角,怒视而不能反抗。
群臣皆散,周玦走之前特地转到赵惜面前:“其实你那天要害的其实是我吧?但谭飞不能白死,他是官家即位之前最为器重的侍卫。”
“但或许你意外害死了谭飞不是最致命的,坏就坏在,你完万不该杀宇文嘉煜。”
说罢拂袖转身离去,已经走到大殿门口的时候,刚才一言不发的赵惜忽然发出了一声轻蔑的笑声,冷言道:“你猜,我为什么对你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这句话的意思晦暗不明,周玦没有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但很显然赵惜也没有想把答案告诉他,从他身边,浑身丁零当啷地又走了。
*
那天回府,桑若特意在他们回家必经地巷口处等着,撑着一把小油纸伞,身上还是被雨淋到了一些。
看到周家的马车经过,她赶紧出声拦道:“周大人留步!”
林琅听出来这是桑若的声音,顿时有些心虚。
她恐怕已经知道了宇文嘉煜的事。
周玦掀起轿帘,外面是连绵的细雨,层层蔽蔽的雨帘遮住了桑若明艳动人的脸,她也没有带上自己心爱的琵琶。
也许教坊司盛极一时的琵琶主,从未像今日这般独自遗落在雨中。
“桑若姑娘,外头雨太大了,你要不上我的马车,我再着人送你回教坊司如何?”
眼见得这雨越下越大,桑若只好听从了周玦的建议,上了他们的马车。
林琅赶紧拿出马车里备着的干净的布,给桑若把身上湿了的地方擦擦。
整理好之后,桑若没有犹豫什么,直接问周玦道:“嘉煜他......”
“他死在宁州,现在已经带回宇文府好好安葬了。”林琅知道周玦难言于口,直接替他回答了。
而桑若却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林琅此时盯着她的脸才发现,她的眼眶本就是红肿的。
“我......都听说了,但总想着来亲口问问你们我才死心。”
“你和宇文嘉煜,是怎么认识的?”
林琅想着转移一下桑若的注意力,让她想一些开心的事情。其实她自己也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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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清流世家的公子和教坊司的乐工,如同是话本里的故事真实发生在身边。
“我和他......相识是一场意外。”
“那年我还不是琵琶主,只是一名普通的乐工,也没有如今的待遇,只是个给人唱曲逗乐的伶人。嘉煜途径教坊司,恰逢我在被前一任教坊主打骂,就在二楼的厢房之中,摔杯碎盏的声音穿得很远。”
“正巧嘉煜来替他家里人办事,设宴要请乐工去府上奏曲。他看到我被客人打骂,一时义愤替我出了头。”
“这宇文氏族在京城里头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世家,从此教坊司便传出流言,说我是嘉煜的相好。后来他常来看我,听我弹琵琶,从不理会这些流言,也从未回应过我们的关系。”
“后来就算我成了教坊司的琵琶头牌,但自知这样的身份,配不上他。原本只想着能给他减少些烦忧,便算是报答那日之恩,可天不遂人愿,现在......”
也许一段露水情缘总是难以有一个好的结局。幸运者,相忘于江湖;不幸者,天各一方。
“桑若姑娘,这本不是你的错,你也无须自责。”林琅拉住她的手,宽慰道。
许久不说话的周玦静静地听了一段时间后,也开口道:“若嘉煜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你慰慰于怀。他曾称你为红颜知己,待你与旁人不同,自然希望你余生能平安幸福。”
行至周府门口,雨也没有停,周玦让林琅先带桑若去府上换一身衣服,然后再送她回教坊司。
将桑若送走后,林琅和周玦站在廊边,静静看着小雨淅沥而下,各有所想。
“我知道桑若一定会来找我们的。”
“为何?”
林琅轻笑了一下,婉言道:“宇文嘉煜离开了,她没人可以倾诉,胸中苦水无处可泄怎么行?就算她不来,我也得找她聊聊天地。”
周玦点了点头,他知道桑若的难过不会比他少。同僚之情与知己之谊同样珍贵,珍贵到他们差点捧不住,失去的时候甚至沉重到几乎要把他们压倒。
林琅心里同样难过。虽然她之前和宇文嘉煜很不对付,但是他是个好人,是个能臣,命不该绝。就算注定有人要在这次行动中流血,也绝不该是他.
他本来的命格,应该是顺顺利利平步青云流芳百世的状元清流,而不是死在宁州大火中的梁下冤魂.
“官人,”林琅突然这样叫他,让周玦有些意外。
“你说,如果我要帮一个人,却注定要伤害到其他人,我该怎么做?”
许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他们都想的太多了。
“我也曾这样想。如果注定要走一条流血的路,那辜负挚友挚爱,和苟且偷生,好像都不太能接受。”
两个人就这样依偎再廊下雨帘之中,各怀心思,静听雨声。
正胡思乱想之际,周玦突然想起来了今天赵惜那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临走之前,她说
“你猜我为什么对你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所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