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树军同寝的室友陆续被请进了车间主任办公室，个个都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得知是警察问话，唯恐会说错话，答得战战兢兢，好在叶警官态度温和，也没有架子，他们很快就放下戒备，打开了话匣子。
于是赵树军的形象也随着他们的描述逐渐丰满起来。
“……阿军平时在寝室里会玩游戏火线枪魂，他玩得很好，免费带网友上分，网友就送他时装，我还问过他为什么不接单做代练或者陪玩，那个不比我们打螺丝赚钱啊？他说他心里素质不行，如果是为了赚钱陪玩，心理压力很重，就会失误，根本赢不了，他说他没有赚钱的命……”
“……阿军是喜欢枪，他不玩游戏的时候，都喜欢刷一个军事爱好者论坛，他平时也不爱说话，但是我们聊天聊到军事上面，他就会参与进来，话就会多一些，听上去他很懂……”
“……对，阿军的脚有点跛，但其实也没多大的影响，能跑能跳的，厂里的运动会，接力赛他也是正常参加，也没有拖大家的后腿，但他都说那是残疾……”
“……他挺节约的，衣服就穿公司发的文化衫，不抽烟不喝酒，也不喝饮料，公司的饭卡每天有20块钱的餐标，他都在餐标内吃，也不用自己贴钱……他的钱？花在哪里我也不清楚，哦！模型，他会买|枪的模型……射击？当然不能，就是摆件那种，摆在桌面上，看着还挺精致的，但也只能看，多少钱没问过，不过你要说他的爱好，估计就是这个了吧……”
“……阿军买|枪？没有吧？模型倒是有，在他的桌面上，有些枪的模型摆件，还挺好看的，真枪他上哪儿去买啊，虽然他应该会喜欢，但是也没途径能弄到吧，而且就我们这收入水平，哪里买得起那玩意儿？再说这都违法了……”
“……和万光先的关系……挺好的呀，万光先常常来我们寝室找他打游戏，嗯，毕竟是他抱阿军的大腿嘛！矛盾？嗯……是有一点点摩擦，他们生产线产品合格率没有达标，我听说……都是我听说的啊！他们几个被梁主任分别叫来办公室问话，其实大家知道问题出在阿军身上，但是大家打算一起扛了，但是万光先把阿军卖了，结果不仅要返工，阿军还挨了通报批评，还要罚款，总之，处罚还挺严的，阿军生了很大的气，是说了些气话啦，但我们把他拦下来了，之后万光先也没有再来我们寝室找阿军玩游戏了……”
*
“……这么说起来，前阵子阿军的确是常常不在寝室，不过他去哪里了，就不清楚了，我们互相都不会过问这些的。”说话的男孩刚满十九岁，也是最后一个接受问话的+室友，男孩年龄虽然不大，但说话自带一股老成的气息。
“赵树军平时除了玩游戏，还有其他的什么爱好或者消遣吗？”叶锦书不动声色抛出了这个他问了每个人的问题。
“除了玩游戏的话，我感觉就是刷论坛吧，不过具体的网址什么的，我不清楚啊，我也没上过，就知道好像是个军事爱好者论坛。”
“那个论坛只是讨论吗？有没有互相交易模型或者仿真|枪之类的帖子？”
“这就不知道了，这么说的话，说不定他桌子上那些模型，就是在论坛里面买的。”
“除了模型，他有没有买过其他的东西，仿真|枪之类的？”
男孩大惊，脸唰的一下就白了，难以置信道：“不……不会吧……我们每天都在同一个寝室，他要是有枪的话，也太……”
“赵树军！你去哪儿！站住！”梁主任的呵斥声穿透车间主任办公室的门传了进来，叶锦书和冉季都变了脸色，也顾不得正在进行的询问，起身便朝门口冲。
情况不太妙，是刚才问话的人告密了，还是赵树军自己察觉到了？
冉季跑在前面，拉开办公室的门冲了出去，只见梁主任正迎面朝着这边冲过来，见冉季追出来了，也顾不得隐藏他们的身份了，指着身后：“警官！不好了！赵树军可能发现了，他跑了！”
冉季压根儿没把他说的话听完，就已经拔腿追了上去，他的启动速度很快，叶锦书追到门口的时候，冉季已经跑出去十米了。
梁主任看到叶锦书，又打算对叶锦书重复一遍：“叶警官……”
“我刚听到了，”叶锦书打断他，又嘱咐，“你赶紧联系门卫拦住他！”
叶锦书追在冉季后面，这小孩儿的速度在自己之上，叶锦书眼睁睁看着两人间的距离越拉越大，趁着冉季还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叶锦书朝他喊：“小季！对方有枪，小心一点，他开枪的话，允许击毙！”
叶锦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裹挟着凉意席卷冉季的后背。冉季恍然意识到，叶锦书刚才对万光先说的并不全是场面话。
的确只要涉枪，就没有大案小案之分，正是因为枪支具有如此强的杀伤力，警方才会如此重视涉枪涉爆案件，即使它的体积只有巴掌大，可放在普通人的手里，就是可以让这个人瞬间拥有藐视他人生命的力量，这也是军事狂们如此热衷于热兵器的原因。
也是这一刻，冉季才明白叶锦书的良苦用心 ，在答应接手涉枪涉爆专项时，叶锦书强硬地提出大案组全员24小时持枪的条件，他预判到了这个工作的危险性，这是他给大案组的大家上的保险。
此刻自己的腰上就别着92|式手枪，能在两秒内拔枪上膛解除保险扣动扳机，但即使如此，这份“保险”也只是具备了能够震慑对方，增加对方扣动扳机的压力的功能，这份工作的危险并没有因此减少一分一毫。
冉季追到走廊尽头，安全通道的防火门刚好关上，他推开防火门追了进去，脚步声是从下方传来的，冉季很快就判断出了声音的来源，追了上去。
冉季翻过栏杆，直接跳到了下一层，脚刚踩实地面，也来不及多缓冲，手上又一发力便翻过了栏杆再次落地，冉季抬眼看到正前方的窗台，窗户是打开的，没有安装防盗网。
一开始他们在三楼，自己追了一层楼，这里是二楼，冉季飞快在脑中重塑厂房的构造，惊觉窗户的正下方就是入口，入口上方有门头雨棚，从窗户翻出去能够踩在门头上，从门头上跳下去也就两米出头，是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也能大大节省时间。
冉季来不及多想，冲到窗台边，果然是门头雨棚，他双手撑着窗台就往外翻了出去。
叶锦书也追进了安全通道，刚转过身，站在楼梯上就看到这惊魂一幕，脱口而出：“小季！”
冉季匆忙回头，只留下一句“我去追他”，人影就消失在了窗口。
吓得叶锦书赶紧冲下楼梯扑到窗台边，好在窗口下方一米多就是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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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棚，冉季已经落在了上面上，就着屈膝的姿势，双手撑在门头边缘，一个翻身就从边缘降了下去。
中间有个门头雨棚做缓冲，这点高度对冉季而言应该不算问题，叶锦书定了定神，他没有循着冉季开发的近路追上去，而是转身冲下楼梯，撑着栏杆翻身跃到另一边，他得封堵住赵树军的退路。
*
赵树军气喘吁吁冲到一楼，眼看大门就在眼前，突然从天而降一个男人，落在自己的正前方，赵树军跑了这一路，一个急停下来，他那只残疾的腿又不争气了，脚下一软，倒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他大口喘息，心脏几乎跳出胸膛，浑身僵硬，手却不自觉地摸向了腰间——这是他在脑海中模拟过无数次，也在没有人的天台反复练习了无数次的动作。
他顺利拔出了手枪，那把他自己组装出来的仿真格洛|克，可那男人的动作比自己更快，右手拔出枪指向前方的同时，左手辅助捏住滑套往后一带，完成上膛的瞬间，手指顺势拨开保险，动作干净丝滑，毫不拖泥带水。
赵树军楞在原地，这个人也有枪，92|式手枪，是警察。
“警察！把枪放下！”那警察厉声呵斥。
“你别过来！”赵树军急了，将手中的枪口指向他，威胁道，“再动我就开枪了！”
“你不要冲动！别开枪！听我的，把枪放下。”那警察眼里满是担忧，竟没有半分畏惧。
他不怕自己。
意识到这件事，赵树军只觉得血液瞬间冲上头。
为什么会这样？
即使自己手握着手枪，也还是让人瞧不起吗？
自己这一生，从降临在这个世界上开始，就没有过好运，不仅出生在贫穷的家庭，还因为父母对自己发烧的不重视，落下残疾，支持着自己在那个穷乡僻壤咬牙坚持下来的，是想要当兵的愿望，可直到自己长大了，才知道原来自己这副残破的身体，连想要报效祖国都是奢望。
于是自己离开家乡出来打工，干着简单重复的流水线上的工作，挨着车间主任没理由的责骂，住着单位提供的宿舍，吃着食堂餐标内的饭菜，把大部分的钱都寄回家，过着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生活。
没有人看得起自己，因为自己残疾，贫穷，没本事。
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钱，通过论坛买了仿真手枪，却遇到了骗子，可自己连报警都不能，只能含泪认栽。
那时候自己躺在宿舍的钢架床上，一遍一遍地思考，老天让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什么呢，只是为了受苦吗？为什么一件顺心的事也没有？
不死心的自己又攒了大半年的钱，这次谨慎又谨慎，总算是分批次收到了组装|手枪的零件，自己连夜蒙在被窝里组装好。
终于有枪了。
这下谁都不能再看不起自己了。
赵树军一直都知道，自己对手枪的狂热，源自于心底的自卑，在拥有这把枪的那一刻，自己才终于可以挺直腰板。
可为什么，自己迎上的却是另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警察为什么会在这里？
好像有一股热流在身体里不安地窜动着，最后汇聚到了右手食指。
那一刻，赵树军听到了心底的声音：扣下去，证明你不是个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