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母招呼他们在已经塌陷的沙发前坐下，自己则转身端上碗筷进厨房洗碗了。
赵老头在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拿起桌上的烟盒，是很便宜的烟，他抽出两支递给叶锦书和冉季，叶锦书摆摆手，他没问原因，迅速塞了一支回烟盒，另一支自己点上了。
厨房传来哗哗水声，赵老头总算开口：“梦雪工作之后就搬出去住了，她妈妈一开始还不理解，说可以在家里住，为什么要花这冤枉钱……”说着他的视线扫过这个屋子，“她苦日子过够了，自己挣了钱，想搬出去，那就让她搬吧。”
这赵老头倒是表现出了苏萌萌未曾设想过的开明，没想到下一秒他却话锋一转：“可现在想，要是那时候不答应她，是不是一切都会发生变化？说不定她不会进那家公司，现在也不用跑路，哪怕她要跑路，我们也能早早发现，总好过现在她在哪里都不知道。”
“人很难预知未来的变故，这不是你们的错。”叶锦书安慰他。
“你也看到了，我们家就是这条件，”赵老头的视线飘向餐桌上的药盒，“我有三高……”
“高血糖你还喝白米粥？”苏萌萌打断他，几乎是用命令的语气警告道，“不能再喝了！升糖高，对你身体不好！”
冉季叹了一口气，这大案组里怎么净是些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苏萌萌还真能用凶巴巴的语气说关心人的话。
赵老头被小姑娘一训，也愣了一下，但还是那副自暴自弃的姿态：“无所谓，我贱命一条，随时都能死，只是她妈妈身体也不好，三天两头，这里痛那里痛，去医院又查不出来到底是哪里的毛病，倒是像我这样还好，起码能够对症下药……”
赵老头自言自语一般嘟囔了一番，总算消停了下来。
然后他看向叶锦书，语气无比认真：“我们没钱去找她，徐警官说她在做违法的贷款，她是自己跑路的，把她找回来了，她也会受罚，轻则罚钱，重则坐牢，所以她跑了就跑了吧，我们执着着把她找回来，不是害了她吗？作为父母，没有给过她好的生活，现在她的人生是她自己选的，我们何必干涉？”
“但现在的情况是，你的女儿可能不是跑路了，她很可能遇到危险了，希望你们能够配合我们调查取证，协助我们尽快找到她，”苏萌萌深吸了一口气，“抛开她的工作是否违法不谈，我们首先需要确认的，是她还活着，不是吗？”
这话赵老头似乎是听进去了，没有再说什么。
厨房的水声戛然而止，屋子里突然进静了下来，没人再说话，直到赵母提着热水壶，拿着一次性纸杯走出了厨房。
赵母用印着餐厅广告的一次性纸杯给三位警察依次倒了刚烧开的热水，有些不好意思：“水是刚烧的，你们喝的时候小心烫。”
“好的，谢谢你，”面对赵母，苏萌萌的语气总算缓和了些，“接下来的问题，请你们如实回答，包括在回答的途中，想到任何事情，都可以说出来，希望你们能够忘掉徐警官给你们的所有明示、暗示，现在我们才是负责这个案件的警察，相信我们，好吗？”
赵母又红了眼眶，郑重地点头，哽咽道：“苏警官，你们一定要帮我们找到梦雪呀！”
*
赵母端来一个塑料小凳，在赵老头坐的沙发旁边坐了下来。
苏萌萌掏出手机，打开了录音功能，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又掏出随身的笔记本，冉季也赶忙掏出自己的笔记本，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叶锦书询问：“关于赵梦雪的工作，你们了解多少？”
老两口对视了一眼，赵老头叹了一口气，是松口了的意思，他自顾自地吸着烟，并没有作答，赵母便答道：“梦雪具体在哪里上班，也是报警之后徐警官告诉我们的，之前我们只知道梦雪在金融公司，她告诉我们她在国金中心上班，具体叫什么，在哪里，可能说过，也可能没有，我们一把年纪了，也跟不上时代了，就算她说了，我们也记不住……”
“赵梦雪平时会和你们聊起和她工作相关的事情吗？”
赵母摇头：“梦雪一个月就回家一次，平时在微信上，也就早晚问问好，偶尔她会发点吃的东西在群里，也没什机会聊到她的工作……就算和我们聊，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赵母在交谈中表现出的自卑怯懦是常年的贫困带来的，即便是面对自己养大的女儿，她也会把自己摆在更低的位置。
“我和他爸之前都是工人，不认识厂里的领导，周围的朋友也没有什么发达了的，我们的退休金加起来，也个月也就五六千，他爸要吃药，我也不争气，总是生病上医院……”
“赵梦雪平时会给家里钱吗？”叶锦书问。
似乎是没有料到这警察竟然会这么问，赵母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半晌才开口：“我们帮不了她，哪还能拖累她？梦雪在外面，要租房子，要生活，要吃饭，她多不容易啊！我们怎么能找她要钱？”
在知道那个在朋友圈光鲜亮丽、热爱生活的赵梦雪，从事的工作是可能将他人推入深渊的违规借贷时，苏萌萌就已经在心底给赵梦雪下好了定义，这个人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可即使已经清楚这件事，看到这对生活清贫的父母，苏萌萌也还是会被这种割裂感震撼到。
见三位警察没有说话，赵母突然紧张起来，似乎是反省了一下，自己刚才是以反问句式结尾，态度有些咄咄逼人，又赶忙找补：“我们家的条件，各位警官也看到了，梦雪从小穷怕了，苦怕了，她现在自己能挣钱了，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在外面吃点饭，和朋友一起在外面玩，这都没什么的，我和她爸自己能养活自己，国家也在发退休金，只要我们不生大病，都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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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这话题有些沉重，想来赵梦雪的父母对她的工作确实不了解，叶锦书便越过了这个话题：“据你们所知，赵梦雪有没有谈恋爱？”
“谈啊！”赵母不假思索便给出了答案。
三人都提起了精神。
“你们见过赵梦雪的男朋友吗？”
“还没见到呢，本来梦雪说国庆节带回来见我们的，我和她爸还紧张了一阵，因为梦雪之前的男朋友来我们家，看到我们家这样的条件，就跟梦雪提了分手，她爸就说，要不这次在外面吃，但是梦雪说，要和她走下去，就要接受咱们家的条件……”赵母说到这里又哽咽了，“要不是因为我们，梦雪的感情路也不会这么坎坷……”
“赵梦雪之前的男朋友，和她是和平分手的吗？他们分手的时候，有没有闹什么矛盾？”叶锦书追问。
虽然目前看上去，赵梦雪的失踪不像是因为情感纠纷，但多问一句总不会出错。
“没有闹什么矛盾，他看不上我们家的条件，跟梦雪提了分手，梦雪也没强求，他送的酒，好像一两千一瓶，梦雪她爸舍不得喝，就放在柜子里，知道他们分手，还让梦雪把酒还回去了。”
“赵梦雪给你们看过她现在那个男朋友的照片，或者告诉过你们叫什么名字吗？”
赵母摇头：“没有，梦雪说反正国庆就能看到真人了，可是没想到……”
“那赵梦雪有没有提起过，有关她男朋友的事情？”
“嗯……”赵母陷入了思考，似乎正在努力搜刮脑中有关赵梦雪这个男友的信息。
“不是说是同事吗？”在旁边一口接一口吸着烟的赵老头总算开口。
“哦……对！”赵母激动地拍了下手，说，“梦雪说是同事，还说对方父母已经离世了，比起在外面的餐厅，他更想吃妈妈亲手烧的菜。”
冉季瞟了苏萌萌一眼，苏萌萌自然懂他这个眼神的意思，这和他们推测的“花臂男是赵梦雪的同事兼男友”似乎也对上号了，她点了点头，又问赵母：“她最近有没有跟你们提过‘文身’的事？”
“你怎么知道？”老两口大惊，赵母又忙补充：“但她最后没有去文身，因为她爸一听就来火了，说她赚了钱，想怎么花，我们不会管，但是她想要文身不行，那东西，文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情，而且哪有正经女孩子文身的道理，你们说是不是？”
当然不是，苏萌萌心想，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用是否文身来判断一个女孩的好坏，未免太狭隘了。
叶锦书微微一笑，递去台阶：“老一辈不太能接受文身情有可原，在更早之前，它的表达的确是比较单一的，但现在时代不同了，文身可能是为了遮住伤疤，也可能是为了纪念某个重要的人或事件，有时候跳出那个陈旧的视角，不再用片面的眼光去看待某一件事，看到的世界或许会更宽广。”